第51章
像这样被家里打过招呼,送来舞会上见面的男女,从印有家族徽章的马车下来,一入场所有人便识趣的将他们从可搭讪名录上划掉。
无人会破坏规矩来打扰。
长廊内的墙柱旁摆放几盆颜色浓郁的郁金香,正前方的小姐穿着浅杏色裙装,裙摆逶迤在地,她裹着丝绸的手臂在背后悄悄整理衣摆,遮盖住边角不小心蹭上的泥点,如同天鹅。
埃洛伊斯没想到穿上这件熬了三任裁缝的人最后竟然是她自己。
不过,也好在这衣裙极尽考究,无论她不小心露出正在适应这略紧了半寸的尺码的局促还是什么,都不会很显眼。
在面具保护之下,二人心知肚明地凑近距离,留下五步距离。
埃洛伊斯不是第一次见默肯先生,但这几步之间她却有些愣神。
身姿高挑,比例无可挑剔,面具之下他只露出下半张脸,薄唇微抿,看起来严肃而又美丽。
“晚上好。”
温斯顿克制的打量一瞬,他低头错开她那道视线。
他现在好像应该邀请对方跳舞,且过程中表现的十分自然且客套,要么风趣幽默要么体贴细致。
但思索片刻,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种愿意一下子打破距离的人,万一她就是未来的妻子,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坦诚的露出他的缺点。
他不想学习乔约翰,连脸都没看清楚手就熟门熟路搭了上去。
那种亲密的距离让人十分不适。
“呃……福杰家族的收藏室在那边,你有兴趣吗?”温斯顿面无表情,他在脑子里搜寻着以往在社交场上别人聊天时会说的话。
如果是跟可能要发展出婚姻关系的人,谈论艺术与历史是个流行选择。
“你也感兴趣?那一起去看看?”
她回过神,配合的接过话茬,内心莫名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擅长跳什么劳什子舞蹈,如果谈一些上辈子学过的例如美学的理论知识,那么她还且能掰扯几句,就希望不要问她什么晦涩的知识,这辈子打了这么久的苦工,早忘的一干二净了哈。
温斯顿点头,他侧过身让出一条路,示意她在前,又错开半步。
二人穿过巨大的花卉饰墙,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果木香味,混杂着浓郁的香水,让人透不过气。
沉默,三步之后依旧是互相沉默,这沉默的时长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搭话机会。
埃洛伊斯十分清楚自己眼下是来干什么的,她要假扮詹尔茨小姐。
那么按照詹尔茨小姐这个身份的逻辑,参加这场舞会纯粹就是在家族的安排下,与默肯相亲。
在这之前,埃洛伊斯在旧报纸上简单搜寻过两家族之间的差距。
詹尔茨小姐是因为名声在外被看中,实际家族势力各方面与默肯比起来,都不够看半点。
毕竟,昨日的晨报头版便是他那家族为某位候选人筹集多少竞选经费,权利亦为之倾倒。
如果是寻常的淑女,看在金钱权势的面子上,恐怕再怎么谄媚,或倒贴都很正常。
况且,他外表看起来还是个无可挑剔的尤物,不当场生扑都能算是矜持,埃洛伊斯这恶趣味想法往外冒,又克制住,僵硬地笑了笑。
但詹尔茨家族在舆论中被议论最多的,除开新家主激进的商业作风,就是得体优雅,博学多才的小姐。
美名声在外的淑女,或许应该更端庄冷静一些。
不过,该怎么表现出她的端庄识礼,但又能聊的不露出任何纰漏呢?
二人之间的沉默短暂而醒目,温斯顿侧首垂眸,瞧见她面具之外,下颌嘴角严肃漠然的弧度,他亦有些不自在,挪开眼睛,看向附近某处。
作为一个自小被规训的有钱人,他十分擅长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维持体面。
可该怎么处理这尴尬的场面?
彼此似乎并没有冒出什么关于罗曼蒂克的惊艳。
即使他承认自己好像有,那么他也没从对方身上发现,于是他选择收回。
二人不约而同思索着这个问题。
埃洛伊斯克制住了职业病,这次她丝毫不敢跟人对上眼神,谨慎地准备打破沉默。
但对方明显也这么想,又同时把音节咽下去。
“你想说什么?”温斯顿住嘴反问。
“没什么,就是感觉,您这样的大人物,了不起的银行家,似乎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有距离感。”
埃洛伊斯思考出了不聊出问题的关键,那便是主动出击,把话题引到对方身上。
聊些他不爱听的话,兴许他就不会想起来问关于‘詹尔茨小姐’这身份的事情,更不会愿意跟她继续聊了,她在心中为自己的机智窃喜。
不暴露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情,至于会不会得罪人,那不是她需要担心的事情,反正她是个假货。
“你可能是误解了什么。”
温斯顿在一扇门前又让开半步,等她进入收藏室,他才扯开嘴角,道:“我如今的工作交给识字会算数的摊贩,兴许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只不过没人知道而已,没什么不得了。”他低声补充。
温斯顿在纽约呆的不多,上西点军校那几年勉强能算,可他不与那群同学社交。
他对纽约人口中的距离感没什么概念,毕竟在伦敦,即便是首相之子,面对同一阶级的淑女,也会充满风度。
像他那样不擅长说好听的话的人,在贵妇小姐之中受欢迎的时长昙花一现。
埃洛伊斯可还记得这位先生的敏锐程度,她点头,行至一张油画前。
他那番话埃洛伊斯听了,内心毫无波动。
如果让她接手家族几代人经营,目前已经扩张到无可扩张,庞大到不需要任何商业竞争的银行,那么她也能这么说。
但为了话题不引到自己身上,埃洛伊斯又连番追问。
“是吗?那看来是我不够了解,不过,你一直在伦敦,为什么会忽然回来?”
温斯顿莫名感觉这位小姐似乎十分冷淡,也一点没关注过他,但据他所知这场即将可能的联姻,她的家族十分主动。
“我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
埃洛伊斯当然知道了。
“噢,原来是这样,希望他身体健康,你也别太担忧。”
“这当然。”
她也不知道他跟他父亲关系好不好。
温斯顿感觉她好像与旁人口中描述的不太一样,她有些古怪。
他看见她细细的脖颈之上发丝堆叠成发髻,而细微之处正沾着一根草屑,她时不时看向他,但神色紧绷。
温斯顿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他看起来有什么问题吗?
他出门之前有照镜子。
收藏室中没什么人,头顶巴洛克雕刻花纹的天花板上彩绘着神话情节,他们又穿过一座座乳白色石头雕塑。
埃洛伊斯忽然停住脚,她伸手拉住温斯顿胳膊,指腹捏了捏那硬挺的布料,对方一顿。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太舒服,不如还是去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吧,我想听听你对婚姻的看法。”
埃洛伊斯的嘴里吐出一长串话语,她飞快的收手,扭头抬起步履原路返回。
费索夫人就站在前头打量着他们,她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什么人,这可不太妙,不久之前她们还见过。
温斯顿与她对上视线,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一丝慌乱转瞬即逝。
等等,他似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有些眼熟了。
埃洛伊斯开始走的有些急,离开收藏室之后又放缓步伐,她回头看他一眼,发觉对方正在凝神思索什么。
应该是在思索要怎么回答她那些刁钻的问题吧,很好。
走出长廊,埃洛伊斯踏阶梯而下,她自己提着裙子,三两步走下来,踩着地砖,回头看,温斯顿又停顿了半晌,这才缓缓走下来。
他的身影在喧嚣的背景里十分醒目,气质如同一只漆黑的高贵鸟雀,如此矜持,但肩宽腰细。
“我可以知道你怎么看待妻子这个角色吗?或者有什么期望?”
埃洛伊斯看向别处,她在黑暗处变得松弛起来,漫步向更漆黑处。
“以前没有,但现在,我认为诚实是基础,所以也希望得到坦诚。”
身后,温斯顿不紧不慢拉开距离,他在思索许多的可能性。
“你想找个实在人?好吧,希望你能如愿,豌豆……默肯先生。”
“那你怎么看?”温斯顿忽然冒出来这句话。
据他所知,詹尔茨小姐的母亲好像很早就离世了,她父母的感情十分好,她的父亲很宠爱她,但现在她的父亲也不在了。
“我?”
埃洛伊斯目测五十米内没有一个别的人,她在玫瑰园附近的长椅上坐下来,他亦隔着一段距离坐下。
“我反而觉得坦诚并不是最重要的,有许多时候不坦诚也是一种仁慈,不过这要看你怎么去理解。”
“要我来说理解妻子这个身份,我不好说,毕竟我又没有妻子。”
埃洛伊斯踢了踢脚下的裙摆,她此刻相信自己伪装的小姐十分成功,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她开始变得有安全感,没了那么多顾忌。
“但如果说对丈夫的期待,我希望他能像我父亲那样,忠贞不渝。”
埃洛伊斯打算在这里耗完剩下的时间,毕竟胡侃之后的后果不需要她来承担。
温斯顿正预备答些什么,二人身后的花园里传出来令人意外的动静,由远至近。
“…亲爱的,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煎熬……”
有人在他们身后的花园里面幽会,从对话声中,埃洛伊斯似乎听出来了耳熟的感觉,那女声好像来自费索夫人……
她丈夫今天好像并没来。
二人心里各怀的想法顿时被这插曲打消。
他们对视,透过丝绒般的漆黑,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一样微妙的变化。
第52章
湿润寒冷的夜间空气使人头脑清醒。
在那如同潘多拉魔盒一般的花园内,茂密枝丛里冒出来窸窸窣窣,布料与植物摩擦而发出的细微声音。
并伴随一阵无法描述的黏腻动静。
埃洛伊斯一手撑在长椅上,一手提着裙摆不沾上泥土,她与温斯顿持续对视。
在震惊交错之下,二人一动也不敢动。
不儿,这还没到半夜,就这么等不急了?
埃洛伊斯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她曲起胳膊,用手指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内心兴奋地装作惊恐。
背后的花园里持续传来动静,愈发靠近。
他们好像看中了这条长椅。
温斯顿最先反应过来,他嘴里轻喃一声“抱歉”,嘴抿成了一条直线,拉起埃洛伊斯裹着手套的小手臂,她也顺势借力站起身,绕着圆形花园仓皇逃窜几步,二人躲进了葡萄架下。
这地方狭窄但隐蔽,距离近的过分。
面具勾勒着他希腊雕塑般的面庞弧度,埃洛伊斯几乎能看见他轻轻蹙眉时面具眼洞内颤动的下睑睫毛。
“不对,为什么我们要躲?”温斯顿面朝花园外,他思咐着回过味来,正巧碰上一道灼热的目光。
埃洛伊丝清咳一声掩饰,她变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动作蹲在弧形葡萄架下。
“额,我们可以不用躲,但你看他们都那样了,这时候出去打扰会不会有点缺德。”
她取下手套,将自己的手指剥离出来,使用这昂贵的布料擦了擦额头上刚冒出来的汗珠。
温斯顿心想,她还真够体贴的。
“所以你原意如此狼狈的蹲在这里?”他伸出手,在一瞬间扶住了埃洛伊斯脸上滑落的面具,轻轻的贴好。
她的心脏几乎漏了一拍,连忙丢掉手套,回手将脑后散落的系带打了个死结。
好在天黑看不清楚,还好没完全掉下来,还好有好人在。
“多谢。”埃洛伊斯十分真心的低语,又话锋一转:“这算什么,有句话叫将心比心,我只是希望我以后要是碰见这样要紧的时候也能有个小姐愿意躲在葡萄架下。”
她往一旁挪了挪,甚至鼻子里还能闻见,方才随着他的手臂那挥散出来的,淡淡的墨水书页味儿,一闻就知道他在抵达这庄园之前在干什么。
不是说这样的天之骄子身上都该散发什么乌木沉香吗?
温斯顿没企图从她嘴里能听到什么合时宜的话。
他沉默了,同样拉开距离,身躯往另一边挪。
这年头,偷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好像记得你刚刚说过,期待忠贞不渝?”
她通情达理的部分似乎与这相悖。
“额,这个嘛,我更倾向严格要求自己,对于别人能不能做到,我觉得态度应该宽容一些。”
埃洛伊斯已经开始有些拙劣的组织语言了,但她的语气十分镇定,声线犹如在玻璃杯中回荡的香槟那样平滑,听不出任何瑕疵。
“你觉得这样有问题吗?”
“……没有。”
他低声回答完,扯了扯嘴角,忽然礼服口袋里有一条怀表掉了出来。
本来,温斯顿由于体格过于高挑,无法跟她一样舒服的蹲下,从来到这葡萄架下开始,他就只能有些拘谨的弯腰半跪,膝盖接触地面。
此时此刻,他十分自然地解开礼服单口,质感细腻的衬衣领口很高,刚好遮住微微凸起的喉结,那里点缀造型简约的蝴蝶结领花。
再往下看,他的怀表链子就挂在衬衣胸口处的纽扣上,圆形表壳晃荡在那片依稀能目测出肌肉沟壑的腹前,只不过很快又被遮挡。
他那双骨节修长的手,迅速将外套纽扣捻合,将那金属细链从衣服上取下来后,又一圈圈将表链缠绕在掌中。
真好看的链子啊。
借着不怎么明朗的月光,埃洛伊斯目不转睛的欣赏。
或许是他有所察觉,又不那么自然的稍微侧过身才继续调整仪容仪表。
“那个表能借给我瞧瞧时间吗?”她被鬼神差使着说了这句话,又扯了扯对方的衣摆。
温斯顿回头,什么也没说,只将手掌中的物件递上,她手指看起来如葱段一样洁白纤细,但指腹带有一层薄茧,瞬间接触了他的皮肤,又很快抽开。
她将还覆盖有一层体温的表壳打开,借着指针与月光的金属反射,看清了时刻。
“他们是不是走了?”
那令人脸红的阵动静儿渐渐停下。
“或许吧。”
温斯顿不愿意再缩在这里,她的那些视线让他感到些许紧张。
他起身朝外走了两步,拍掉手上的泥土,回过头,目光从上至下笼罩着她这幅些许狼狈的模样。
布料如同一层轻薄泡沫覆盖着她的身躯,泥土与露水打湿裙摆,她弹走正在衣料上爬行的瓢虫,没有一个淑女受得了这样的糟糕情况,但看起来她并未多感觉到不适应。
他的脑中忽然冒出来他母上伊莎贝莉女士的谆谆教诲。
‘…对于一个淑女来说,遇见她不完美的模样便已经是一种恶毒!’
温斯顿从来没认同过伊莎贝莉女士无厘头的说教,但现在他觉得这话还算有些道理,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詹尔茨小姐,我想我得先走一步了,请你自便吧。”
埃洛伊斯抬起脸,四目交错。
“没问题。”她说。
目送着他往后退了几步,直至转身,轻踏草地与砖块离开,见人的衣摆消失在深绿枝叶后,她想起来还落在她手的怀表。
该怎么处理这东西?送回去?见鬼。
还是留着吧,有机会再还。
埃洛伊斯打算干脆在这里蹲满四个小时,她现在这幅样子,哪里都不该去。
反正,最主要的任务,与默肯先生见面,这件事情已经完成了。
现在,她希望詹尔茨小姐能顺利完成她要干的事情。
想到这儿,埃洛伊斯从地上爬起来,她摸进花园深处,从另一个出口进入绿篱,穿过马厩,挖出埋在地里的汇票。
詹尔茨小姐说过,叫她明日一早就去银行把这汇票换成钱。
扒开手帕,擦掉泥土,埃洛伊斯看清了上面的数字,以及相应的银行。
一千美元。
詹尔茨小姐说,这是她眼下可以凑到的所有钱,这笔钱汇集在她贴身侍女莉莲的哥哥的账户里。
这使埃洛伊斯十分疑惑,如今也有银行愿意为年轻未婚女性提供账户服务,虽然稀少,可为什么詹尔茨小姐不使用她自己的呢?
又或者说,她现在不能留下关于这个姓氏金钱往来的痕迹。
不过,巨额意外收入在眼前,其他任何东西,与这相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她很开心。
四个小时之期还不到,埃洛伊斯要在马厩边生生挨过这时间,她甚至连马厩里拴着吃豆饼的小马驹都挨个骚扰了一遍。
等到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绿篱墙外传来“笃笃”的铁蹄声。
紧接着,詹尔茨小姐翻身下马,她钻过绿篱,与埃洛伊斯打了照面。
“天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玛德琳骑马从长岛到城里,又从城里回到城外,她累的气喘吁吁,脸蛋涨红,还不忘询问她。
埃洛伊斯这才老实巴交地,又将发生过的事情完整复述一遍,她“嘿嘿”一笑,二人开始交换穿戴。
听埃洛伊斯话语间总是情不自禁形容他的长相,玛德琳蹙眉,即使她有些累了,但依旧耐心劝道:
“我劝你可不要被男色所迷惑了,或许他现在年轻,勉强还有一张脸可以看,但等他上了年龄,他可就不漂亮了,等到那个时候,谁还忍的了他的缺点吗?”
埃洛伊斯讪讪地挠头,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声反驳:“感觉性格也还行呢。”
玛德琳瞪了她一眼。
“那是面对‘詹尔茨小姐’这名头,若是他见了他手下的员工,你看他还有这么好的性格吗?这些男的都一个样……”
埃洛伊斯被劝回了理智,她抿唇,狠狠点头:“你说的对,十分的对!”
况且,她只是刚解决温饱,工作尚且艰难的小裁缝,其他任何非生存必须品的感觉都不可以往心里放。
埃洛伊斯告诫自己。
她迅速换好衣服,又帮助小姐将裙子拍干净泥土,整理发型,拆开打了死结的面具,替她戴好。
“那么小姐你呢?你那里还顺利吗?”
“顺利。”玛德琳回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律所里住的小清洁工差点就发现了她。
她这些日子诱惑了莱逊,知道了他存放秘密文件的地方,又偷取到他的钥匙,那些文件不过多久就会被散布出去,整个詹尔茨家族都会发生动荡。
泄密的文件来源于他,他绝对会因此受重大影响。
但玛德琳并不后悔,她知道她父亲还有钱以现金形式存放在银行保险柜里,那箱暂时还没有任何人被发现的美钞,足够她买船票去欧洲阔绰的渡过余生。
男人和自由,她选择后者,辜负也就辜负了吧。
埃洛伊斯揣着怀表和汇票离开绿篱墙,她踏上在附近等候多时的马车,而詹尔茨小姐往庄园方向行走。
她家里的马车靠在庄园大门附近,前来参加宴会的客人们的马车都列成了一排,他们随身跟着的侍女,马车夫,都等待在车上,有的打瞌睡,有的聚在一起闲聊。
看着到了凌晨,许多的客人陆陆续续上车打算离开。
乔约翰不想回家,于是他又蹭起了他表哥的马车,并且朝前指着正在往这边行走的詹尔茨小姐。
玛德琳快要上车时,摘下了面具。
“诶,温斯顿,你瞧,詹尔茨小姐也打算回家了,不过,你怎么就跟她聊了那么一小会儿?你们甚至没有跳个舞什么的吗?”
温斯顿抬头,他顺着乔约翰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又推开遮挡了他视线的表弟。
被推到一边的乔约翰不明所以。
“你怎么了?”
“你说她是詹尔茨小姐?”
那跟他说话的那个人是谁?见鬼。
第53章
埃洛伊斯睡着在车厢内,被马车夫叫起来的时候,她头痛欲裂。
看来香槟是这个世界上最害人的东西。
外面已经有些微微亮,天际线远处有黑烟从烟囱滚滚往外冒,它预示着这里的位置,是内城。
“这位小姐,你说的银行地方到了。”马车夫敲敲车壁。
“噢。”埃洛伊斯从车上爬下来,她打算离开,忽然看见座位上亮闪闪,并刻有花纹的东西。
噢,那是温斯顿·默肯的怀表,埃洛伊斯闭了闭眼……那可真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原始又与文明类似。
她那张依旧留着面具勒紧时红印的脸,神色无比冷漠且平静,又仔细找了找座位上还有没有落下别的东西。
还好,汇票没有掉出来,即使是意识最模糊的时候,也存放的很好。
埃洛伊斯把表拿起来,她走下车,捋了捋挡在眼角的头发,又咳嗽两声,步履有些发虚的朝银行附近的小街走去。
银行还没有开门,这会儿她蹲在阶梯上等实在太突兀,埃洛伊斯预备让自己清醒那么一小会儿。
真是割裂的生活,上一秒还在那种地方,下一秒就得继续泡在这城市里吹风。
埃洛伊斯在一处贩刚开门的卖香烟的小摊贩跟前停下。
她站了许久选出来一支最廉价,价格仅仅为几美分的手工卷烟,又问摊贩借了火,她让冷风刮走她身上的气味,搓了搓脸。
抿上一口,焦油味儿实在呛人,她再次咳嗽一声,立即决定让冷风来吸走它的另外的一半。
就当是她邀请这偌大纽约来抽的吧。
为今天的奇遇,埃洛伊斯站在原地,她靠着坚硬的墙壁进行了一次系统性回忆。
第一次见温斯顿·默肯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在酒店里。
那个时候,她对套房里的先生有些好奇,但那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心里全部都是怎么铲灰。
连头都不敢完全抬起来,即使是偷瞄,也没有今天,在面具和‘詹尔茨小姐’这个身份的覆盖下那么肆意。
想起他那些局促的反应,埃洛伊斯有些想乐。
她一个手拿针线的人,被小姐选中,获得这种荒唐境遇,也获得了一次让这辈子都无法接触的有钱人不适的机会,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痛快。
不过,痛快过了,后面又会发生什么呢?埃洛伊斯又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一根烟,她开始回忆在舞会上见到的一切。
冷风将烟雾吹成一片白,太阳又重新升起,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埃洛伊斯依靠的墙壁长着青苔,她被一名拉着板车的中年男人呵斥一声,又灰溜溜的让开路。
换了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她蹲下,将裙摆收进怀里,继续抽一口烟,试图获得点尼古丁带来的平静。
盯着路人穿梭过的鞋履看,过了许久,她又才站起身,整理身上穿着深色棉布制成的外套衣摆。
这衣服,她就做了两身换洗的,如今已经有些脱色,透出斑驳的痕迹,这代表这衣料本身的质量不足以做成浅色,但她却不想换掉。
银行开门了,埃洛伊斯压抑住神思,从边角走进去,再出门时,她的口袋里多出来十张金本位百元美钞。
这里距离店铺不算特别远,仅仅隔着两刻钟的路程,但巨额财产在身,她依旧绕行半条街,奢侈地掏钱,在街角乘坐马车。
抵达店铺的后门时,她又深吸一口气,推开后门。
而门板的背后,一个忙碌的世界正在运行,帮厨的水壶里,依旧沸腾并冒着热气,学徒们,助手们在店内穿梭。
埃洛伊斯走进去,心里踏实下来,步履飞快的前往更衣室,又前往露丝太太的办公室,崭新工作排在眼前。
首先,这一周的学徒手工品急需设计,她必须率先完成,赶在所有人之前,安柏瓦现在整日扎在楼下协助忙碌的康奈斯,说不定,有什么地方是她能够帮得上的。
这周的工作依旧是两顶女帽,两双手套。
埃洛伊斯回忆起舞会上那些贵妇人的穿戴,貌似如今的顶层上流社会审美已经发展到了从繁到简的倾向。
拥有华丽折皱的尾拖巴斯尔裙,被更平滑优雅的线条取代,贵妇们更倾向于不加修饰的凸显身材曲线,半透明薄纱比蕾丝出现的频率更高了。
埃洛伊斯先推开窗户,在已经被收拾好的工作台上摆开工具,才开始伏案工作,隔壁的范妮也同样如此。
过程中只有黛西来过几次,等她有了喘息的空隙,已经是中午的午餐时间。
“要不我们去看看安柏瓦哪里怎么样了?”范妮从椅子上站起身,她伸懒腰,活动筋骨,手臂揽住埃洛伊斯薄薄的肩膀,搡了搡。
埃洛伊斯将羽毛笔擦干净,合好瓶盖,与范妮对上眼,彼此交换一些赞同。
“我看行。”
康奈斯的办公室在一楼,他又没有什么裁缝师应该有的架子,工作间没什么规矩,故而,但凡胆大点的学徒或助手,偶尔都会路过瞄一眼。
关于詹尔茨小姐的追加订单,设计图已经完成了,挂在正中央的软木板上,康奈斯与安柏瓦正在一同研究露丝太太交来的新订单。
分别是一位中年贵妇,以及一位年轻淑女的订单,围度数据,他们二人已经带着学徒上门测量了出来。
埃洛伊斯与范妮先在大门敞开的门外往里面瞧。
她们看见了墙上的设计图。
那设计图很有哈尔斯与老裁缝的遗风。
埃洛伊斯目测着,心中却有些打鼓,这跟她在上流社会看到的那些趋势相比,有些略微的滞后。
但她暂时克制着这种感觉,与范妮交流起来。
“看起来挺漂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客人的要求…”范妮点着下巴评说。
埃洛伊斯想说点什么,但她看到的那些东西,又看见那两个可以随意施展想法的男裁缝,忽然释然。
反正,那些她观察到东西无法借用任何理由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作为一个不应该接触过本时代上流阶层的姑娘,若是她能随意就把流行趋势讲出来,恐怕没人信。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没好处,埃洛伊斯打算先观察一阵子,她还需要一些验证,看看自己的眼光是否正确,如果正确,那么证明她独立出去的时机到了。
…
“你要拒绝这门婚事?”
乔约翰睁大双眼,他叉起一块牛舌塞进嘴里,思索了半天,似乎想不出来他会说什么理由。
温斯顿搅动汤匙,一点动静也没有发出来,大座钟在角落规律的“咔哒”着。
他回头看一眼时间,才回答乔约翰:“是的,或许你说的没错,第一眼看起来理想的人,接触起来有可能会发现她并不适合。”
套间门外,进屋来铲炉灰的人提着桶子经过。
温斯顿看过去,又不留痕迹的挪开目光,他放下汤匙,感觉自己好像饱了,但早餐基本没动,这不是他的习惯,于是他又继续开始机械动作,用敲蛋器开出完美的蛋壳。
“我就说嘛!”乔约翰摸摸下巴。
乔约翰作为一个花花公子,他向温斯顿试探性的询问了,这位小姐可能存在的任何缺点。
“……她。”
她唯一的问题是,没有让他看清面具下的样子。
见温斯顿说不出个所以然,乔约翰翻了个白眼,继续用餐。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动静,侍者进屋里来,对着即将用餐完毕的两位贵客说道:
“晨报给您送来了一封加急的信。”
他接过,拆开,就着日光看清上面略显潦草的字迹。
他们在报备一则消息。
竟然与自己还有些关联。
詹尔茨家族的新主人泄露出机密文件,这可能会毁了这整个家族的名誉,甚至主使会入狱,且不知为何,其他报社也收到了机密文件的其他部分,这事情压不住。
所以,晨报在询问他的意思,该怎么办。
侍者送来回信使用的纸笔。
温斯顿捏着笔,沉默一会儿,他完全明白了。
关于舞会上他遇到的人,其实只是这其中的计划一环。
他想过许多可能,会不会是他自己看错了,又或者是他想错了,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情,虽然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但现在看来,十分有可能,他遇到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仆,或者真的是一个清理壁炉的姑娘。
或许她真是他曾经看见过的某个,举着刷子清理壁炉的人,但他从未注意过这些作用如同烛台一样的人物。
那么,他能在什么合理的情况下才会再次遇见她?
等等,说不定对方十分不想再次遇见他,她应当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生出这么大胆子的吧?温斯顿甚至都有些佩服了。
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那她应该怎么回家呢?
她会叫什么名字?
等等,他认为自己似乎越想越歪,待温斯顿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在回信用的纸面上,画出来一个小小的问号。
他不该好奇,也没必要追究,一切都与自己没什么关系,无关紧要的事而已。
他将纸面折好,温斯顿对等在一旁的侍者答复道:
“替我回个口信,就说……顺其自然,等等,你知道最近酒店有什么清洁工辞职吗?”
侍者摇头:“默肯先生,我是新来的,在圣诞前后,酒店裁撤了一大批员工,如果您想找人,可能有些困难。”
“你问这个做什么?找谁?”乔约翰擦擦嘴角,他狐疑地看过来。
温斯顿有些心虚,又反应过来,好像没什么好心虚的。
“我不想找谁。”他说。
第54章
自打冬季过去之后,纽约街头的路面走着已经不是很冻脚,因为携带巨款在身,她又打算绕路乘廉价的马车回家。
她一路上精打细算过之后,发觉自己在交通上着实花费不小。
不过,这相比起一千美元,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埃洛伊斯对这笔意外之财没有太大的实感,她揣着钱,坐在车里,脊背靠着车壁,耳畔不断传来金属噪音。
实际上,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沿途中那些漂亮的屋宇。
因为那些薄薄的绿钞,只要闭上眼,她一直克制忍耐压抑了数月的物质欲望如同满水浴缸里即将滴出来的透明泡泡。
埃洛伊斯收回目光,她扯开棉布车帘,让自己的脸沉浸在黑暗中。
她能幻想到那些宽敞的房间里都有什么。
墙上覆盖壁布,是有印花的平滑料子,两三间拥有宽窗的房间互通,巴洛克风格的桌椅成套摆放,厚重的刺绣窗帘布在每天清晨里都会透出一道阳光的缝,那神奇的光影会照在笔触细腻的油画上。
她和家人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起床,不紧不慢的聊天用早餐,她可以在独立画室里呆上一整天,生产资料自然会为她工作,一切都是那么的从容温馨,富裕且自由。
那幻想中的住宅总寄托着什么,埃洛伊斯十分想像上辈子冲动买房那样,将口袋里的钱掏出来,一分不剩的买下一层那样的屋子。
即使只是占有那些轮廓,也让人稍微有些对人生的掌控感。
在上辈子似乎浮萍一样的人生中,她就靠着这些外物活过来。
脑中漩涡一样的幻想猛烈,胸口随着呼吸起伏,最后又冷静下来。
现在的处境更为尴尬。
她还没办法解释这笔钱是怎么来的,这年头没有奖学金,没有彩票,除非她假称自己是去赌马了,但她连赌马场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如今的生活两点一线,浸泡在无休无止,又永远无法短时间弄到这么多钱的繁复工作当中。
面对家人,要么实话实说,要么就假装这些钱都不存在。
她纠结一会儿,选择了前者。
当晚,露易丝累了一天,她抱着酒店一位年轻会计送来的花束回家。
气候逐渐春暖,酒店门口总是有拉着花来卖的小贩,几乎年轻漂亮的姑娘每隔两日就能收到,她推开屋门,瞧见她妈妈在做饭,就从柜子里取出来一只玻璃瓶将花插进去,又泡上水。
她站在桌边擦拭双手,思索那人是为了什么才送花给她。
看她现在有些小权利?还是单纯看她长得漂亮?嘿嘿。
露易丝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听见房间里隔着门传出埃洛伊丝的声音,她在叫她。
进门后,她看见埃洛伊斯穿着一件深色棉裙坐在床边,她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她那干净的脸蛋上露出狡黠微笑。
露易丝故意往后退了半步:“你叫我干嘛,笑的这么贼,该不会是有事求我吧?”
埃洛伊斯腼腆摇头,故作扭捏,咏叹口吻说道:“我亲爱的好姐姐,你过来,我有点事情要向你坦白。”
紧接着,埃洛伊斯简略地告知露易丝,有一位小姐找她帮忙,她没多想就上了,而后得到了许多报酬,但具体过程得保密。
“她给了你多少钱?”
“一千二百美元。”
闻言,露易丝“蹭”地站起身,神色凝重,原地转了个圈。
“你这是干嘛。”埃洛伊斯讪讪地问。
“我想想明天去跟莫里森太太辞职的事儿!”
她真是一天班也不想上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大忙,非得要你去?”露易丝没有深究,她明白,那些富豪多的是怪癖与秘密。
埃洛伊斯扶额,“关键是,这事该怎么告诉舅妈?”
“不能直接说。”露易丝双手抱臂,她在酒店的管理层里呆久了,知道那些有钱的人,随手撒个几百几千美元眼也不眨,但她妈妈可没见过,胆儿也没那么大,到时候一定会吓坏的。
“那就先不说,以后再让她知道。我计划,先换间舒服的房子住住,不说阔气,至少得没有老鼠在房梁上跑吧?”
埃洛伊斯想了想,又道:“还得留上一半,以后用来开店做生意。”
露易丝对她的安排没意见:“你真是个怪物,若是我得了这么一大笔钱,今天就该去雪榈饭店美餐一顿,再雇上三个仆人。”
埃洛伊斯倒是很想,但那不现实,她得像没钱的时候一样,假装自己不需要。
她俩从床头柜子里拿出来墨水和笔,一笔笔列出来埃洛伊斯以后开店或许需要花费的地方,预留出来。
等到夜色漆黑,晚餐吃到一半,埃洛伊斯将肥而不腻的炸丸子送进嘴里,没咬上一口,屋门又被敲开。
听声音就知道,回家的人是托马斯,他拎带着一箱子个人用品回家。
在饭桌上,他说出来一则大消息,是关于他呆的律所内发生的大消息。
“什么?你说你老板,是莱逊?”
埃洛伊斯第一次听他提起,她手里的半边炸丸子还滞留在半空。
她知道,玛德琳正是从他那里窃取了文件,但不知道,这事儿还与托马斯有关系。
“出了泄密那样的事情,莱逊的许多大顾客都不再请他工作,律所里面,许多的合伙律师和助手都被莱逊遣散了。”
“那你呢?被辞退了?”
毕竟他连铺盖都卷回来了。
饭桌上,托马斯挠挠头,他脸上挤出些苦笑:“我没有,莱逊先生只留下了几位员工,他的大客户都走了,他似乎想着从头再来。”
托马斯是因为价格便宜才被留下的,莱逊打算让托马斯成为新的助手,但托马斯愁眉苦脸,在饭桌上怨声载道,这可怎么办呐,以后他要一个人顶好几个人的工作了。
埃洛伊斯听了,不由自主将脸往盘子里埋,她沉默的吃晚餐,屏蔽掉了这个只有托马斯受伤害的世界。
“要是实在撑不下去,就辞职回来帮我卖吃的吧,我们不差那点钱。”特莉对托马斯说。
托马斯摆手,他接过露易丝新盛出来的羹汤。
“但我又觉得,这或许能是个机遇,万一他能东山再起呢?万一他会给我涨涨工钱呢?”
托马斯囫囵喝完汤,又将带回来的物品收拾好,莱逊将那气派的工作地给退租了,他选择了一处十分简单的公寓房作为新的办公地,眼下,莱逊正准备接受他曾经看不上眼的个人委托。
而住在储物间里的托马斯没地方住了,只能灰溜溜的搬回来打地铺。
就在此刻,埃洛伊斯与露易丝对视,暖黄的光将她们笼罩在一同侧,露易丝意会过来,清清嗓子:
“其实妈妈,我认为我们是时候租赁新的,更宽敞舒适的房屋来住了……”
露易丝假称自己涨了工资,而埃洛伊斯也这么说。
“我们完全可以负担的起一套带有厨房,浴室,以及三四个卧室的套间,每周花个二三十美元就行。”
就算没有那笔意外之财,她们目前的底薪加上提成,也足以覆盖这些开销。
由于埃洛伊斯工作忙碌,找新家的任务就落到了目前淡季工作的露易丝头上,掌握家庭财政大权的两姐妹如此决定,其实也就确定了大半。
不过,特莉也认为这有必要,她也很想拥有一间真正的厨房,而托马斯,他也不想一直睡地板。
…
露丝太太今日穿着一身深蓝薄绸裙,耳朵上戴着珍珠。她交代着每一个正签到的学徒今天应该完成的任务,同时,还在给老板雷蒙德熨平每天要看的几家报纸。
埃洛伊斯的效率很快,露丝太太催人时,她倒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往那些报纸上瞄。
露丝太太熨到一半,忽然被上面的内容吸引注意力,她脸色忽变,拿着一半平整一半有皱的报纸匆匆上楼去找雷蒙德了。
埃洛伊斯心想,下一个连锁反应或许又要开始了,她回到工作间没等多久,范妮就神秘兮兮的带着消息回来,将外面发生了什么一股脑倒出来。
“埃洛伊斯,你知道吗?咱们店里最重要的客户竟然出事了!真是想不到,竟然还会有这样恶毒的人,那些劣质钢铁得祸害多少人呢!”
“不过,那小姐现在该在哪呢,她在咱们店里的新订单已经差不多制作完了……”
埃洛伊斯闻言,抬头朝窗外看去,这是一个艳阳天,橘红色太阳在雾霾的遮盖中像个毛球,不过,再过上两个小时,它就能晒的温度燥热起来。
去往欧洲的厄妮丝号还要在港口停上一周才会出发。
“你就放心吧,它们能赶得上的……总会有人来取。”说着,埃洛伊斯的心仿佛也飞到外面去了。
要是能带着一箱子百元美钞离开纽约远走高飞,或许新的人生也能时刻保持优雅吧。
议论完了这些需要老板头疼的事情,范妮与埃洛伊斯又继续投入工作。
她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研究其他事情,在服装与设计的行业中,绝大多时间都得与纸笔,布料和机械们做斗争,用重复性的工作,换来偶尔的一次高光时刻…
下午,埃洛伊斯缝完一双可以用来配春季短袖长裙的丝绸长手套,正准备歇一会儿,调戏调戏还在忙碌的范妮,顺便喝口水润润喉。
安柏瓦扭开门把手进来,他找了把椅子坐下,看脸色兴致颇好。
还没等问,他就朝二人说道:“你们猜猜,詹尔茨家没了,店里又来谁的订单?”
范妮恨他说话总是慢悠悠的,“谁呀!”
“伊莎贝莉·默肯!并且,露丝太太打算让我协助康奈斯服务她,我已经向露丝太太申请,叫你们也参与进来……”
角落里,埃洛伊斯平静中忽地呛出来了半杯水。
“咳咳……”
“怎么了?虽然她老人家确实是个绝佳的大客户,但你不至于这么开心吧?”
她拿起手帕擦嘴,面无表情:“我没有。”
惊吓还差不多……虽然不一定能认出来,但这么大个纽约,怎么其他裁缝店是都要倒闭了吗?
埃洛伊斯在心里为自己默哀,她就不该仗着有马甲就跟人胡侃,有没有地缝能让她钻一钻啊。
安柏瓦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一脸正气的承诺:
“放心吧,当初没人愿意帮我,只有你们愿意,现在凡是我能,一定能让你们也分上一杯羹,虽然不怎么多……”
第55章
利兹酒店正门,一共有六步纤尘不染的宽敞石质阶梯,正门两边,站着四位穿着红丝绒燕尾袍的侍者。
他们可是这酒店的门面,个个长相俊俏,还化了妆涂了粉,昂首挺胸的矗立着,即使外头下小雨,也翘着脸,似乎不怕被淋。
康奈斯一到下雨天,腿脚就不好使,他没来,阿道普就替他和安柏瓦一起出勤,带着埃洛伊斯与范妮。
小雨淅沥沥,范妮一面将箱子往车下拎,一面不忘与埃洛伊斯说话:“今天早上,有个叫莉莲的女仆来取走了衣服……唉,这酒店可真气派,总算是到地方了,埃洛伊斯,你还愣什么呢?”
范妮戳戳她的肩膀,埃洛伊斯才“噢”一声,不再出神,她从车上下来,鞋底踩在积水里,提裙拎箱,抿着嘴唇往酒店的大门里走。
可没人知道,她以前在这地方扫了那么久的壁炉,连一次正门都没走过。
她们这一行人,一看便知道是来给住这里的有钱人服务的,侍者脸上挤出机械性微笑,上前接过她们手中的箱子,询问他们来的目的。
领头的侍者与阿道普谈连句,就将他们往大厅里引。
其中一个侍者,见到后面的埃洛伊斯,一晃神觉得眼熟,他惊诧地打量眼前这个穿着绸裙,发髻齐整的姑娘,一时间有些不敢认,他低声凑上来询问:
“你是埃洛伊斯?”
她侧脸,朝这个熟人点头:
“是我,格莱姆,早上好啊,最近工作还顺心吗?”
格莱姆曾经与埃洛伊斯只有几面之缘,不算熟,他苦涩地说:
“求露易丝抬抬手,我的工作就能顺心,不过,你这是上哪高就了?”
埃洛伊斯往里走,她抬抬下巴:“喏,裁缝店,混了个学徒做做而已。”
格莱姆见她现在,跟以前那个灰扑扑的小姑娘比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人,现在的她,莫名有种精细的干练感。
他忍不住感叹:“有手艺就是不一样呢。”
阿道普与领头的侍者说明了,他们是来服务刚入住的默肯夫人的,那领头的便唤格莱姆上楼,去请默肯夫人的女管事达塔妮下楼来接应。
格莱姆匆匆走了,在一旁听了两耳朵的范妮更好奇:“你怎么认识这里的人?”
埃洛伊斯从未与范妮透露过她的个人信息,一是因为原来还没有什么革命友谊,要防备,二嘛,她们忙的也没空聊到这个。
“我在这酒店工作过,我表姐现在是这里的管事助手。”
范妮听完,隐忍地沉默一会儿。
她眼中闪过些复杂的神色:“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埃洛伊斯“嘿嘿”一笑,“以后慢慢跟你讲。”
说话间,不一会儿那女管事就乘升降梯下楼来了。
这位管事看着有三四十岁,她穿着通身深绿色长裙,鼻子上架着带着眼镜,神色严肃,看起来就知道是一位认真工作的人,她地朝几人点头:“你们跟我来吧。”
这升降梯,并不大,有电梯员专门来开关拉闸门,一部梯只能到一个楼层,埃洛伊斯还是头一次坐。
她与范妮交头接耳,悄声说:“我以前从来没用过这东西,都是走楼梯爬上楼的,腿都能爬断喽……”
在她想起来就腿酸的时候,铁闸门哗啦啦打开,一行人又赶紧鱼贯而出。
这里整层都被赁下来了,走廊里的侍者已经换成了默肯夫人带来的一众仆人,她们看起来,都是老家仆了,每一位都有浓重的牛津腔。
进入蛋白石隔壁的那间套房,埃洛伊斯甚至有想去扫壁炉的冲动。
她提着箱子,碎步靠边站在套间大门墙边,后背蹭着墙壁歇脚。
屋内酒店本来的陈设不见,任何能更换的似乎都被换过,门边的墙上还挂着印象派画家的经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