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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女裁缝 冻京橙 19417 字 1个月前

第41章

二十美元的购买力,足够埃洛伊斯顿顿吃面包,配熏肉片,再来杯牛奶,周末还能吃一整只烤鸡解馋。

她思索着,听巴顿这么说,更加不着急。

又伸手,从厨房珐琅的罐子里拿了一块冲红茶用的方形蔗糖进嘴里。

“巴顿,你先上楼去吧,我还没换工作服,待会儿就来。”

说完,她又慢悠悠地走去了更衣间。

她知道,眼下雷蒙德手里缺的是能干活的,即使给哈费克林甩甩脸子,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若是因为不给哈费克林脸面,就在这里呆不下去,那她大可以扭脸去找哈尔斯自荐。

这是她的双向选择。

埃洛伊斯进入更衣间,打开她的储物柜木门,发现里面叠放整齐的工作服也有变化。

露丝太太又在里面放了一套草绿色素缎衣裙,窄袖高领,还附有纸条,叫她可以穿走。

埃洛伊斯在思索,难不成员工走了一小半儿,店里的待遇就会提高这么多?

她知道,还有几位应该会留下的助手没到店,就磨蹭了些时间,等着外出的雷蒙德一行人都回来了,她才上楼。

原本哈尔斯工作间内大变了模样。

他的私人工具在昨晚就被清走,只留下从老裁缝手里接下来的订单图纸。

这是个对工作有要求的人,即使再伤心,再不甘,该完成的设计图,也都加班加点的完成了。

现在,店铺里仅剩手艺还过得助手和学徒都在加紧给图纸制作样衣。

助手还剩四位,分别是昔日老裁缝的心腹,曼迪与沃伦夫。

还有一位低调的,一直屈居在杜丽之后,不受哈尔斯重用所以没什么存在感的安柏瓦。

雷蒙德的助手只是个十分会打理税单和汇票的好会计,他不算在内。

这三位听吩咐办事的助手没了主心骨,忽然叫他们拥有裁定的权利,个个都顿时倍感压力,像背后有鬼在追。

他们在工作间里穿梭,拿着图纸,反复比对效果,交流意见。

思索若是老裁缝和哈尔斯在,这些东西要怎么安排。

细数数任务,首先是詹尔茨家,有三套礼服。

这是哈尔斯没走时,都已经处理的差不多的订单,只需要学徒赶工按样衣做出来成品就行。

其次厄明蒂夫人有两套,曼迪接手了。

再就是费索夫人,奥兰多夫人和她女儿各一条。

她们无一例外,都是为了那场给本年度社交季开幕的蒙面舞会做准备。

裁缝店有一点差错,都有可能被出席舞会的评论家羞辱,成为接下来一整个社交季的谈资。

埃洛伊斯进入工作间之后,发现曼迪与沃伦夫倍受欢迎。

学徒们都抢着给他们帮忙,而曾经身为哈尔斯助手的安柏瓦身边却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站在角落研究图纸。

她看起来被自动分到了受排挤的安柏瓦手下,哈费克林也是这么指派的。

“埃洛伊斯,我想你不会有意见吧?”

哈费克林此时也被调整成了学徒,他的手艺无功无过,提前跟在曼迪身边,洋洋得意说道。

确认学徒们都把曼迪,沃伦夫身边的位置占了,埃洛伊斯点头,暗舒一口气:

“我没意见。”

说完,她朝安柏曼所在的角落走去,安柏瓦冲她点头。

他与埃洛伊斯的印象一样,五官中规中矩,穿着气质皆泯然众人,说话声音也不大,向埃洛伊斯指了指桌面。

“这是费索夫人的设计图。”

这是安柏瓦被分到的订单,哈尔斯画的图很精妙,但将图纸变成现实,还需要非常多繁琐的步骤。

埃洛伊斯没凝视多久,背后就听见范妮与哈费克林说话的声音。

哈费克林叫范妮跟着沃伦夫,范妮将眼一斜,婉转发问:

“你这么安排,是露丝太太的意思吗?”

露丝太太只说了要安排,没说要这么安排。

哈费克林摸了摸鼻子,看向别处。

范妮的口吻有些阴阳怪气,说道:

“我人笨,手艺不好,怕弄不来那些,我跟着安柏瓦就行。”

住过上下铺,拥有一点舍友情的埃洛伊斯十分欢迎范妮。

她选择没什么人帮助的安柏瓦,不是为了只当缝纫女工。

可对于安柏瓦来说,就有些受宠若惊了,他弱弱地指着图纸,说道:

“这位费索夫人,有些难伺候,你们确定要跟我一起?”

说罢,他又有些后悔自己嘴快,怕好不容易来的帮手飞掉。

埃洛伊斯侧过脸,她含着深意的眼眸与范妮对视一瞬间,范妮也挑了挑眉尾。

看来她们想在一处,安柏瓦现在势单力薄,如果能扶持安柏瓦在雷蒙德面前得脸面,她们二人的作用就能迅速被众人看见。

俗话说的好,要烧就烧冷壁炉,把冷壁炉烧热才算本事。

“客人就没有不难伺候的。”

埃洛伊斯迅速将图纸和要用的工具收拾进一只纸箱,对安柏瓦建议道:

“这里虽然材料多,但太拥挤了,我们去二楼的工作间吧。”

范妮点头附和:“是啊。”

安柏瓦闻言,很好说话的答应了她们,三人抱着东西往二楼的学徒工作间走去。

安柏瓦之前在哈尔斯的团队里,负责最多的活计,是动剪刀下料制作版型样衣。

他会估算一件衣服需要的布料码数,精确到每个地方的布块能剩下多少余量,够不够用来做点缀。

由于这个能力哈尔斯本人也有,于是他显得没那么重要。

昨日哈尔斯回来收拾东西,安柏瓦再三思索,没有提出跟着哈尔斯走。

他也认为,眼下雷蒙德缺人,这或许是个机会。

即便雷蒙德容不下他,那安柏瓦也随时可以跳槽去别的裁缝店,他今早已经收到了许多店铺递来的简信。

但安柏瓦想再等等看。

埃洛伊斯落后一步,将学徒工作间的门落上锁。

安柏瓦从货架上取出衬布,自顾自的铺好,用粉笔和铜尺打好版,好几寸长的铁剪“咔嚓”几下。

他拎起这布块抖了抖线屑,往柔软亚麻质地的人台上固定。

范妮开始调试缝纫机,装上棉线。

埃洛伊斯站在一旁整理置物架上乱糟糟的辅料,又暗地观察,揣测安柏瓦平时一定是日复一日做这个动作。

如此的果断放松,游刃有余。

平时再不起眼的人,也总有自己的闪光处。

上半部分是稍微露肩的设计,要有层层叠叠的堆纱裹在两臂呈现弧形,视觉效果华丽。

这质感用衬布体现出来有些难,所以埃洛伊斯直接递过去浅杏纱料。

安柏瓦将纱剪出来,比划了半天,调整堆叠的角度,他开始犹豫,没有了落剪时的果断。

见状,埃洛伊斯箭步来到人台边,接过那把布料,又取出大头针,三两下将堆纱部分仔细固定好。

修剪边缘,拆下来递给范妮锁边。

做定制的流程,大致是设计,打版,选料,裁剪,缝纫。

就此,安柏瓦也观察到了埃洛伊斯对设计和选料的擅长。

听杜丽说,她的缝纫基本功不错,设计上也很成熟,选料精准,可就是不太擅长提取版型。

因为埃洛伊斯修改前些天那条被退回的礼服时,安柏瓦路过,发现她几乎没有动任何主体版型。

在现代学习的版型制式,在本代不具有什么帮助。

因为服装形制不同,现代工业布料也适应力更强,无需精致剪裁就能合身。

在工作间里的三人流水线形成后,埃洛伊斯总是一面递东西,扯动布料,一面观察安柏瓦的一切动作。

无声的忙碌,直到完成了样衣的主体部分,埃洛伊斯这才打开门锁,让楼道里湿润的冷空气涌进来。

范妮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们的进度应该不慢吧?”

安柏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他感觉今天的工作莫名顺利,拿出怀表一看,不禁笑道:

“原来已经正午了,再做下去恐怕会错过午餐。”

于是三人将门锁好,说笑着什么,往楼下走。

午饭时,埃洛伊斯这才听人提起,露丝太太回来之后,没有喝一口茶水歇脚,就前往了报社,要登一条招募杂工的告示。

雷蒙德则是又去见了哈尔斯。

埃洛伊斯听说,哈尔斯在附近的街道租赁下来一幢房屋,已经签下了一年的合同。

待露丝太太下午回到裁缝店,埃洛伊斯他们又将样衣剩下部分处理完毕,只等第二天拿去客人家里试尺寸。

临下班时,埃洛伊斯在工作间收到了露丝太太递过来的薪资。

她的薪水用牛皮纸装着,上边有雷蒙德和会计的签字。

进入这店铺一旬日子,埃洛伊斯甚至经历了老板的改朝换代,她此刻拿着这有些厚度的信封,想起仅仅数天前刚来时的境况,恍如隔世。

“埃洛伊斯,你是历史以来晋升速度最快的人。”露丝太太将信封交给她时,忍不住这样说道。

不过,这也因为恰好她遇到了老裁缝病故,雷蒙德与哈尔斯分家这样的乱世。

一切职员的任命都是雷蒙德决定的,他几乎一夜未眠,筛选出一批可能会留下的人。

又仔仔细细的向露丝太太打听了关于他们的一切表现和能力。

露丝太太是老裁缝年轻时招的杂工,她虽然学不会做衣服,但后来成为管事,却是最公正的人。

店里的所有人都十分相信她的话。

像埃洛伊斯与范妮这样自有基础的杂工,首先成为了学徒的人选。

巴顿那样的老实孩子也因为勤劳而当选。

至于哈费克林这种人,雷蒙德自然有他的用处。

埃洛伊斯此刻拿到的薪水,便是以今天学徒级别的基本薪水,再加上她之前在柜台的销售业绩总数。

共计二十三美元。

埃洛伊斯拆开信封,指尖捋了捋里面的纸币,算是当面清点过,才露出和煦地微笑,浑身充满力量,揣着钱离开裁缝店。

第42章

如果一个人在物质极其匮乏的情况下忽然获得了一点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钱,那么大概率会陷入短暂的自我奖励之中。

埃洛伊斯深知,她自己就有这样的毛病,仿佛不花,就像白努力了。

傍晚,阴沉沉的,依然有积水的纽约街头,冷风送来一股淡淡的面包味道,隔壁的杂食店也大门敞开。

里面的女店员在暖色光晕里穿着赤红色的围裙,这配色在冷调的街衢中十分醒目,埃洛伊斯不自觉就走进去。

再出来时,她的怀中抱了一只鼓鼓囊囊的纸袋。

里面有几块腌渍过的鸡胸肉,有一罐子绿油油的混合了几种香草的酱,还有块陈了三年的干酪,以及一大罐砂糖。

想想都能知道,这些食材随便混合混合,柴火烹调,就会是将人整个身子烘暖的美味。

埃洛伊斯准备跨过街道回家,忽然驶来一辆马车,几匹油光水滑的枣红骏马呼啸而过,车轮溅起泥泞,完美的沾到了她的裙摆。

她冲那马车竖起中指,暗骂一声倒霉,便提起裙子飞快地朝家里奔去。

车内,乔约翰·本杰明戴着蓝宝石戒指与家族徽戒的手指正在摆弄他新买来的镶牙描金的放大镜。

这小玩意儿做工精细,造价不菲,是贵妇们看戏剧时用的,他打算拿回去赠给他的母亲,以求宽恕。

“…温斯顿,如果是我,我一定会选择一位既富有智慧头脑,又有美丽容貌,最好还对艺术有自己的见解的妻子。”

窗外的景色飞速转逝,温斯顿翻动了自己手上厚厚的纸沓,他蘸一蘸笔尖,在一长串账单上签下他的名字。

听见表弟的话,温斯顿把脸抬起来,他的眼波平平,似乎不动声色思索了些什么。

“乔约翰,我记得你那套间里似乎有镜子,怎么?出门之前忘记照照了?”

他的嘴唇上下一碰,如此刻薄的话将乔约翰击中,乔约翰张了张口,脸色发青,对此感到不理解:

“好吧,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作为我亲爱的表哥,怎么能用这样刻薄的话语对待我?这一点也不礼貌。”

乔约翰又喋喋不休的控诉着。

“况且,虽然我看起来不是个好东西,但你看起来还挺像个好东西的,你应该提出合理的要求,别那么快就答应我母亲跟那个什么小姐见面。”

“你在长辈面前这么好说话,显得我就像个不听话的混蛋……”

诚然,乔约翰一句假话也没有。

但温斯顿却没有给半分眼神,他出言打断耳畔的聒噪:

“我对未来的妻子没有任何要求,也没必要有。”

忽然,温斯顿·默肯将他手上的东西收进箱子里,拧紧了墨水瓶。

温斯顿记得,他母亲,被世人号称伦敦野玫瑰的伊莎贝莉女士曾说过。

她年轻的时候,可谓伦敦贵族闺秀的典范,凡是社交场上追捧的,就没有她不会,做不好的。

但这并不影响她后来,经在北美闯荡的弟弟介绍,跨海嫁到纽约成为年轻有为的银行家的夫人,转眼,又与他的父亲两国分居足足二十年。

如今变成一个整日只知道养男伴,为那些小白脸一掷千金,每月让珠宝商给他这个儿子寄来厚厚的账单的怪人。

幸亏在伦敦的助手会把他母亲那些男伴的健康状况和社交圈背景调查清楚,否则温斯顿真害怕有人把他母亲绑架了来要挟他。

更别提他的父亲,几十年前也被报纸大肆赞美,但如今,却也是丑闻缠身,温斯顿连见这个人都不愿。

可见,结婚这件事情,是一场风险极大的赌博,没人能预测赌博的结果,随波逐流就好。

想到这些,温斯顿太阳穴便突突的跳,他垂下眼眸,又低声补充道:

“我只希望对方能是个正常人。”

乔约翰听了,呵呵笑了两声,又很快收起揶揄之色。

“那祝你好运吧,老兄。”

毕竟,在如今的上流社会环境中,他这要求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马车在利兹酒店靠边,乔约翰的父亲大人从奥尔巴尼州府回了纽约。

他因此不敢回家,只能厚着脸皮,借宿在酒店这近乎寒酸的套间里凑合两天。

乔约翰为自己的人生叹了一口气,他要是回家,必然逃不过被父亲追问在大学里都学了些什么…

第二天,阴翳的光线透过窗子照进来,埃洛伊斯蹲在公用浴室清理她裙子上的污泥。

冬天已经结束了,但春季显然也还没那么早来,管道里的自来水冰凉,她用一把毛刷将衣服清理干净,晾在屋里。

像这样的长款女裙,即便不是巴斯尔裙,也十分难以清洗,如果不是太脏,她只会清理表面。

至于贴身穿着的衣物,那自然是一天一换。

埃洛伊斯今天的工作不多,只需要跟随安柏瓦带着样衣去费索夫人家里试穿,她计划下午再请半日假期,往安东尼的工厂去一趟。

接近八点之前,她抵达了店铺二楼的学徒工作间。

楼下,露丝太太正在办公室里接见一位又一位前来应聘的杂工预备役,他们皆是看见今早的晨报,立刻就来碰运气的人。

埃洛伊斯打开门锁,她继续整理这件样衣的收尾部分,将线头剪掉,将衣摆熨平,最后卷进匣子里,确保一切稳妥。

安柏瓦和范妮抵达时,埃洛伊斯已经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完了。

于是三人去找露丝太太,问她借来店铺里的马车。

办公室内,露丝太太摘下鼻梁上的镜片,摇响通往马车夫休息室那里的铃铛,不一会儿马车夫便进门,询问是否需要套车,露丝太太让他去准备。

这期间,埃洛伊斯看见一个有些害羞的小姑娘坐在门外的角落等着被面试,她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年龄,乌龟似的缩着头,也不敢随意张望。

埃洛伊斯没放在心上,安柏瓦与范妮出去等车准备好的间隙,她又留下,问露丝太太请了半日的假。

露丝太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毕竟安柏瓦这组完成任务的速度最快,其他人都还没有做完样衣,他们就已经要去见客户了。

但保险起见,露丝太太依旧询问了她的行踪。

埃洛伊斯又与露丝太太解释了她要做什么去,她实话实说,对自己的人脉关系毫无隐瞒。

露丝太太听完,和颜悦色地点头:“你去吧,记得替我向安东尼先生问好,最近他帮了我们许多忙。”

埃洛伊斯离开之后,露丝太太又恢复严肃的神色,叫下一位面试者进来。

费索家族居住在长岛东区。

这与埃洛伊斯上次去的詹尔茨庄园隔岸相望。

在马车上聊天时,范妮说,她在报纸上了解过费索家族,那是一个在南北战争期间靠土地富裕起来的家族。

如今依旧还在做粮食生意,他们要服务的夫人,正是这家族里长子的妻子。

埃洛伊斯听了,十分好奇:“听起来这是个大家族呀?”

范妮点头,她思索着报纸上的说法。

“她有三个妯娌,报纸上说她们关系不太好,因为她的丈夫继承了他母亲绝大部分的遗产,其他兄弟对此怨声载道,她们在去年的一场舞会上为此争执过。”

“费索夫人如今正发愁,外头传言说她丈夫其实是他母亲与一个男仆的私生子。”

埃洛伊斯瞳孔放大,她震惊了半天说不出话。

贵圈可真乱。

“还有吗还有吗?你还知道什么?”她朝范妮追问,客户家的八卦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范妮忽然不说了,埃洛伊斯回过神,发觉他们原来已经到地方了。

碾过石子路,走上一条铺着平滑石块的草径,穿越洁白的围墙,宽阔乔木围簇庄园建筑物。

埃洛伊斯在路上看见大门口有一排仆人,牵着小狗,拎着狗盆和刷子走入建筑内。

而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法式花园常青灌木,打理的十分精细,一点枯枝败叶也看不见。

半刻钟后,埃洛伊斯一行人经过层层引路,出现在费索夫人的会客厅,安柏瓦极力向这位夫人介绍他们的构思。

这位衣着华贵,皮肤冷白的夫人昨天见过雷蒙德,她听说霍德华老裁缝去世了,惋惜的很。

“别的我不管,用料一定要最好的,我要拿来配宝石,落了光彩可不好。”

费索夫人淡淡地说道。

随后,埃洛伊斯与范妮,以及她的女仆陪着费索夫人去换衣间试穿。

费索夫人的试衣间内铺着厚厚的裁绒地毯,两边墙壁都靠着立式木柜,精致的把手拉开,女仆将夫人身上的首饰取下来放好。

埃洛伊斯手里拿着一条皮尺,待夫人更换完衣裳,她上前整理,量过胸围,对范妮说道:“胸前的放量要收半寸。”

又拿粉笔将腋下有些卡的地方打上记号。

费索夫人觉得埃洛伊斯十分面生,问道:“我记得霍德华裁缝店里以前没你这个人。”

埃洛伊斯点头,“我是新来的。”

费索夫人听说是新来的服务她,有些不悦,却又忽然听这平平无奇的小姑娘说道:

“这套衣服配黄色方钻更好,因为纱料和裙尾都是弧形,纱料是烟玫瑰色,配同色,旁人不能一眼看见。”

费索夫人又把眉头松开,她叫仆人打开一处抽屉的锁,将里面的珠宝露给埃洛伊斯看。

“你说的是这种吗?”

八颗方形黄色晶石剔透无暇,火彩炫目,呈在丝绒布托内,埃洛伊斯心如止水点头。

“没错。”

费索夫人若有所思,将那条项链抓起来比划,神色上看出来她有些被说动了,她随意递给女仆,道:“放卧室里去。”

第43章

费索夫人在镜子里观察了整个衣裙,她又侧身,想象自己穿着完成品,又戴那条项链,好像真的还可以。

她在仆人的帮助下脱掉样衣,又重新梳妆,与此同时,她指着梳妆台边的一串猫眼石和海水珍珠,回头朝正在折叠样衣的埃洛伊斯问道:

“我这身衣裳,更配哪条。”

埃洛伊斯与范妮交换眼神,她将收拾的活儿丢给范妮,静静走到梳妆台边去。

费索夫人居家穿着浅杏色绸面刺绣长裙,V型翻领款式,显得她那稍微有些长的面中更长了,莫名有刻薄的感觉,但好在她肤色雪白。

“夫人,珍珠更适合您,最好再戴上珍珠耳钉,这样更能衬托出您的光彩。”埃洛伊斯发现费索夫人余光也频繁朝着珍珠那里瞟。

费索夫人透过镜子看她,又将信将疑的戴上项链,以及耳钉。

她知道自己的缺陷,脸太长,常被她的两个妯娌称为马脸。

戴上圆润的大颗珍珠耳钉之后,面中稍微柔和了一些,而项链又中和了V型领对脸型的视觉影响。

比刚才看着,显年轻了点儿。

埃洛伊斯倒是没说她这些缺陷,更没说她没穿对衣服,问了什么就答什么,目光更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说完,她又垂首盯着地面,十分有分寸感。

费索夫人刚才还觉得裁缝店派个新来的学徒来对付她是一种轻视,但现在看来,或许这个学徒是有些眼力的。

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诚实,如果她说她工作了好几年,想必也不会被质疑是假话。

埃洛伊斯在费索夫人的房间里穿梭过,也沾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这里的隔断与陈设如同迷宫一般,女仆们神色肃穆,将夫人指定的珠宝拿进卧室的保险箱,又将裁缝店的两个学徒带出来。

埃洛伊斯很庆幸,费索夫人对衣服的设计没有丝毫的质疑,不需要返工,只不过,夫人对她有些感兴趣。

起居室里,夫人重新换好衣裳,端着茶杯慵懒的靠着一只绣花枕头,她脚边躺着两只黄色小狗。

而范妮和安柏瓦的被管家请下去吃喝午茶,埃洛伊斯被夫人留下说话。

“你想不想来给我做仆人?”

费索夫人上下打量埃洛伊斯,她抿一口茶,手中薄瓷发出清脆声音。

“我可以开出比裁缝店更高的薪水。”

她正缺少一个能帮忙参谋穿着的人,贴身女仆们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虽然夫人都选的是长相整齐的姑娘,但她们整日只穿制服,并不能准确说出什么专业的时髦门道。

而一个裁缝学徒,靠时髦吃饭,似乎正好来服务她。

这小姑娘的姿色,并不是富有攻击性的,她五官一切的角度都充满钝感,但那双眼睛,却散发着恒定的情绪。

一双手,交叠在面前一动不动,上半身微微前倾,克制的恭维姿态。

帮忙穿衣服,以及记录尺寸,参谋穿戴时,她的动作和目光都挑不出错处,一点也不引人反感。

埃洛伊斯下颌内收,她摇头,笑道:

“能给您做仆人一定是既荣幸又愉快的事情。”

埃洛伊斯露出惋惜的神色:

“但我从小就想做裁缝,如果您觉得我还算过得去,我可以常上门来为您服务。”

这话说的,费索夫人明知她是在恭维,但却说不出什么不字。

“那好吧。”

费索夫人脸上涂抹着轻薄的香膏,她微笑时,面颊有一层光泽。

从长岛到城内有二十英里,他们与仆人一起用过午茶,立即又打算折返回程。

埃洛伊斯提着装样衣的皮箱,站在紧邻后花园的负一层等马车。

她身旁是范妮,以及费索夫人的一位贴身女仆,安柏瓦去盥洗室了。

“这花园可真漂亮。”

“是啊,一切植物都是夫人亲自挑选的。”

范妮与女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花园的边缘栽种着一排针叶树,稀疏的遮挡着隔壁,百米开外那座更精致些,拥有一片马场的庄园建筑物。

“那儿是哪户人家的宅子?可真气派。”

范妮顺着埃洛伊斯的目光看过去,看见远处的树林间,有座威严的灰色城堡建筑,四座塔尖屋顶,充满肃然的哥特风。

“那儿呀,那是本杰明家族的庄园,本杰明夫人一直住在那里,我们家夫人常去陪她打二十一点。”

女仆与有荣焉,她挺直腰板,将自家夫人与州长夫人以密友般形容。

实际上,虽然住的近,但两处宅子的规模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费索夫人,一个季度被邀请参加过一两回舞会,可她的地位还有些不够上桌,与本杰明夫人只是点头之交,但裁缝店里的学徒哪能知道这些,女仆就安心的夸耀着。

埃洛伊斯对这些信息留了心,但没完全相信,她故作艳羡。

“那这么说,你也跟着费索夫人去过那庄园里?里面都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贴身女仆点头,镇定地说道:“那庄园里很大,后花园分成三个部分,有一条很长的桦树步道和喷泉池,还有绿篱迷宫,以及一片私家沙滩。”

“还有呢?那宅子里面有什么?”范妮追问。

那侍女没进去过,她通常都是在马车上等着夫人,安柏瓦从屋里出来之后,她便顺势止住了话题。

大约下午两点一刻,露丝太太带着四位新杂工在员工区域认地方,分发制服,分配工作。

他们刚从更衣间出来,便遇上了回程的安柏瓦一行人。

“怎么回来这么早?难道费索夫人这次没提什么改动?”

露丝太太叫杂工们等在一边,先朝安柏瓦问。

安柏瓦看起来也茫然无知,他以前很少出门,摊摊手,“没有啊,费索夫人对哈尔斯的设计没有什么意见,她对我们的服务,也算满意。”

露丝太太狐疑地回过神,她不明白安柏瓦他们到底是撞了什么运气。

费索夫人她以前服务过一两回,这人只是看起来随意而已,实际上,她的想法很难迎合。

曼迪他们在安柏瓦一行人后脚送出去样衣。

但露丝太太刚刚接到口信,曼迪他们恐怕要在客户家里留宿,说是因为需要改动的地方非常多。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再一次把样衣铺开,向安柏瓦仔细讲述哪里需要改动一点。

范妮在一旁见了,悬着心去学她的做法,但看了半天,心里又捋不明白,只得放弃,转头去做她身为学徒应该完成的零售品。

埃洛伊斯将这些东西对接好,立刻就去更衣间换完常服出了店门。

安东尼租赁的地方在一片房租并不贵,工厂遍地,地势比较宽阔的街区,乘车足足需要一个小时才到。

这里的房屋大多数不是联排别墅,而是一个个被围墙圈起来的独栋建筑,每一个独栋里头,就可能是某个有数百名员工的大工厂。

屋顶飘着浓浓的白色烟雾。

还有一部分面临街道的红砖乌瓦排屋,通常是一层一层租赁出去的,透过炭黑色钢窗,可以瞧见里头忙碌的身影。

马路上,积累着一层飞絮,雨水,树叶所产生的污垢,还有留在路面啃东西的大老鼠。

一切都是黑灰,红石砖的色,街衢没有丝毫美感可言。

但没人在乎这个,埃洛伊斯只看见了面色麻木的女工蹿过,奔向工厂里工作谋生。

普遍情况下,成年人在这里工作的,周薪最高不会超过七美元,但这还里算是好待遇了,至少能让初到纽约,什么也不会的人靠力气养家糊口。

如果是没有父母撑腰的童工,那么工资就会被压缩到一半,即使是工会也管不住这种情况。

埃洛伊斯在路边找到了安东尼给的地址,她问门房询问了所在的楼层,又顺着扶手简陋的梯子往上爬。

二楼,埃洛伊斯走进大门敞开的平层里,这儿大约有百来平米,安东尼只租下了一半,房主请的工人,正在安装隔断。

隔断出来的的空间一眼就能看全,砖石结构的承重柱排列在一侧,地面摆着许多木板箱。

有几个工人围着箱子忙碌,还有几个妇女在擦拭货架,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忙。

安东尼本人正在指挥工人将那些箱子拆开,他累的大汗直冒,又亲自拿工具撬起钉子,撬了两下纹丝不动,他只好放弃,脱了外套席地坐下,嘴里念叨什么。

“安东尼!”埃洛伊斯朝里头喊。

安东尼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埃洛伊斯,你来的正好。”

他为什么每次的开场白都是这话?像个NPC,埃洛伊斯挠头,但还是饶有兴致的凑上前。

“这批缝纫机,是我刚收来的五成新的货,你瞧瞧,有什么问题没有。”

埃洛伊斯双手抱臂,她弯腰,从那些已经被打开的木箱子里查看情况,这一看就是被哪个工厂淘汰掉的,上面还糊了颜料。

她又打开内部零件,意外的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有些旧而已。

“东西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又不是没钱,为什么要买些二手货?这些缝纫机,比我们店里用的款式古老了五六年。”

安东尼闻言,笑着捋了捋小胡子。

“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吧,无论做什么生意,开头都要把成本控制在最低的标准,因为你不知道后面会出现什么情况。”

“这些东西,是我找老朋友弄来的,一共才八百美元,只要损耗不超过十分之二,能使用过六个月,就能完全回本。”

安东尼在算账这方面,可谓无人能出其右。

人工,场地,工具,耗材,原材料,他将能控制的成本都控制了下来,将一切开销压缩在两千美元之内。

“你要是能从哪弄来二百美元,就能买下一点股份,跟我合伙。”

安东尼对埃洛伊斯算了这笔账,充满建设性的说。

埃洛伊斯摇头,“虽然我很心动,但可惜啊,口袋里只有二十美元,你能打折吗?”

“不能。”

安东尼又恭喜起埃洛伊斯成为学徒:

“等你混成助手,兴许就能买得起了,等你混成有名的裁缝,我肯定就要来恭维你了,到时候再谈打折的事儿吧。”

随后,他挥挥手,乐呵的命人把东西搬出来,叫埃洛伊斯帮忙调试,最好再教会他请来的工人。

埃洛伊斯不厌其烦,撸起袖子开动,这些工人都是纺织厂出来的,也一教就会

因为不会的,安东尼大概率会当场就辞退掉。

忙到傍晚,她又修好一架故障的缝纫机,洗干净满手的灰尘,才抓起安东尼买来的夹熏肉片的面包狠狠咬了一口。

第44章

他们坐在木箱子上,在十分简陋的环境里吃东西,地上摆着三四盏煤气灯,工人还在安装货柜。

安东尼聊起工厂的第一批货,准备制作男士夏帽。

他说这帽型是请了报纸上,在纽约排行前三的赫拉奇裁缝店给设计的。

“你怎么不去请雷蒙德呢?他肯定不会要你的钱。”

埃洛伊斯手指上沾了蛋黄酱,她举着手,扭头的观察这帽型图纸。

“这点小人情,还用不着劳烦他,以后有什么大事,我才会去请他。”安东尼又开始捋胡子。

他心想,帮了雷蒙德那么大的忙,如果用这点小忙就抵消掉,那可太亏了。

待埃洛伊斯把面包啃的差不多,安东尼又派工人下楼买来一壶柠檬水,他话锋一转,说道:

“还是自己能生产的好,能控制一切细节,算算账目,竟然比以前进货来的还便宜。”

说着,安东尼又展示欲发作,拿出来他的皮面小账本,一笔笔掰开算给埃洛伊斯看,炫耀他足足省了多少钱。

“如果有积压的货物卖不完,我也可以打包卖到港口去,反正不会亏损。”

“那既然货源解决了,你没想过开连锁店,做独家货品店吗?”

安东尼闻言,眼睛亮了亮,像是遇到知己一般深深点头。

“我正是这样计划的,但这还得等工厂顺利运行,看看商品的反响如何再计划。”

安东尼是个稳扎稳打的人,他又翻出来,假如要开连锁店,需要准备的事项与花销清单。

“如果分店依旧设立在上城区,按照我目标客户的喜好,这装修上一定不能省钱。

“那么,至少需要工厂正式运行五个月,我才能回笼足够的资金去租赁房屋以及装潢铺货……”

安东尼列出来一条条数字。

“如果从工厂开始运行的第一个月就参与海外贸易,那么这个时间就能缩短到两个月。”

埃洛伊斯仔细的学习,目不转睛的吸纳安东尼商业模式中,那些可取之处。

她忍不住点头,敏锐的察觉到,现在这个时代的国际市场环境十分良性。

只要是件差不多的商品,运到海外的城市,随便就能卖出去翻倍的收益。

有许多小商人专收这种工厂尾货,弄到海外倒卖谋求利润。

而安东尼这样的人,就是那钻鸡蛋的苍蝇,但凡能闻见钱味儿,他必然会第一个出没,想尽办法钻研最稳赚不赔的赚钱方式。

埃洛伊斯很遗憾,如果她这个时候能忽然有一笔几百美元的钱就好了。

投资给这样有些脑子的商人,与之合作,不愁他以后不会乘着时代东风发家,狐朋狗友也好喝口汤。

埃洛伊斯摸着干瘪的口袋,想想也就罢了。

她吃完晚餐,擦了手,看这里弄的差不多,就向安东尼告辞。

他们下楼,招手从路边叫来一辆马车,安东尼打算花五十美分,请人把埃洛伊斯安全送到家。

临走时,安东尼一面给马车夫数硬币,一面告诉埃洛伊斯:

“看在你又给我帮忙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即将抵达你们店里的裁缝师,名叫康奈斯·乔耶,他是我十几年前的同学。”

埃洛伊斯原本躺在马车里,闻言,一骨碌坐起身,趴在窗边问道:

“真的?那我提你的名字好不好使?能不能让我混个助手做做?”

安东尼诚实地摇头:

“不好使,人早就把我给忘了,要不是我厚着脸皮往上凑,去他雇主那里‘偶遇’了他三次,又请他在雪榈饭店吃喝,他恐怕都想不起来我是哪号人物。”

“不过,康奈斯从小就不是个很勤快的人,估计他来不及干的事儿,就能你们来忙了。”

“喔,原来是这样。”马车内传出埃洛伊斯敷衍的声音。

马车夫望眼欲穿半晌,安东尼才数清楚那几个硬币递给他。

埃洛伊斯在听说提名字没用时就又迅速躺了回去,她今天怪累的,一路颠簸到家楼下,却又困意全无。

回到家里,露易丝正在泡脚,她的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皇家礼仪书籍,桌上还摆着一本英格兰风俗考据。

她翻动书页,手里拿着铅笔,不断做着注释,又挠挠头,继续翻看,极其专注。

埃洛伊斯忍不住走过去吓她,差点把书吓进洗脚水里,好在她接住了。

“埃洛伊斯!”

埃洛伊斯讪讪地笑了:“好端端的,你看这些东西做什么?难不成不列颠国王要马上要下榻纽约了吗?”

她将外套脱掉,挂在墙壁上,拉来椅子,靠着她坐下,同样挽起衬裙,将脚塞进木桶里。

这木桶里还放了一些对身体好的草药,说是舅妈今早去公园卖食物时,从吉普赛女郎那里换来的。

露易丝被惊吓后,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她又叹气,将书本安置好,对眼下的境况解释道:

“这是莫里森太太叫我看的,说是过段日子默肯先生的母亲会从伦敦过来,她可是伯爵的女儿,这种贵族向来规矩都很多。”

“默肯先生将另外一间套房给订了下来,有可能他母亲会来住个一次两次。”

“这不,莫里森太太就开始叫我们都学这种礼仪了,不过,话说,我看见这些条条框框的礼仪就头晕,真的有人能把这些融入进生活中吗?”

埃洛伊斯接过书一瞧,映入眼帘就是餐桌礼仪,四只玻璃杯的摆放次序,刀叉要朝什么方向放,以及如何装饰桌花。

“嘶,反正我不行。”

康奈斯·乔耶的母亲是柏林人,他的父亲是美国人,在十几岁时,曾与安东尼上过一所学校。

后来他一直在柏林发展,做私家裁缝师,名声渐起,上过几次报纸,在意式男装的派系里有了一席之地,被誉为艺术家。

所谓私家裁缝师,便是自己做老板,自己做裁缝,自己做设计师,自己做会计。

会招一两个助手或者学徒,但通常没有门店,要么在自己家里工作,要么就是上门住家给客户服务。

有的时候,这种裁缝师甚至连续几个月住在客人的宅子里,或者住在客人家附近的旅店,为这个客人服务整个婚期或者重要的相亲社交季。

由于康奈斯的效率不高,故而他一直选择了做私家裁缝师,即使有再多名店邀请,他都没有松口。

直到最近,康奈斯住在上西区为一位本年度需要经常出席公务演说的议员制衣,在那遇到了老同学安东尼。

他说自己效率不高,安东尼就说他得突破自我,他说自己灵感有限,安东尼就让他来试试,万一换个环境,能迸发出新的灵感呢?

康奈斯又说自己不擅长做女装,安东尼一拍大腿,说那更好了,霍德华裁缝店里遍地是金子,说不定他还能学到点什么。

安东尼言之凿凿,告诉他:“学无止境呀老兄!做人可不能眼高手低…”

于是,康奈斯·乔耶便来了。

他雇佣的马车行驶至裁缝店大门外,将他与他的助手阿道普放下来,又踱步到了路口,等待接客。

天气晴朗,湛蓝的天空仿佛被洗过一样干净,团云拂过屋顶,康奈斯回头看了一眼,他抖了抖银柄手杖,一瘸一拐朝裁缝店内走去。

露丝太太早就准备好迎接康奈斯·乔耶了,雷蒙德作为老板,自然也在一楼等候他。

知道康奈斯天生是跛脚,雷蒙德在一楼开辟了一间工作室给他使用,并缓慢的带着他往里走。

“早就听说乔耶先生的名气了,这次能请到您来帮我渡过难关,实在是我走了运。”

楼下,雷蒙德在露丝太太的陪同中,热情地向康奈斯介绍着店铺,以及店里几位重要的客户。

楼上,学徒工作间内,一码皮粉绸布在埃洛伊斯的手中转来转去,细细绣上了花体字。

有费索夫人的姓氏,以及霍德华裁缝店的标志,生产编号,这块布会藏在裙摆里。

要藏好,跳舞时不能漏出来,但这却是品质的保证。

如果以后要卖二手旧物,有这象征手工级别的标志在,就能维持三分之二的价格。

埃洛伊斯做完这个,安柏瓦还在调整他手里的裁片。

范妮从屋子外面走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位新进店的杂工,是那个小姑娘,手里端着珐琅茶壶,小心翼翼地在移动。

“露丝太太给我们分配了一名杂工。”范妮在工作台边坐下,接过杂工倒的茶。

“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黛西。”

这小姑娘,目测十二三岁,个子略矮,金色头发在脑后盘成一团,她穿着一条有些不合身的绸裙,由于太瘦,连裙撑都穿不上。

埃洛伊斯冲她微笑,接过她手上的茶杯,她将黛西的脸记住。

“原本,露丝太太已经招满了四名杂工,但想起来安柏瓦手下的人太少,缺少一个跑腿的,就破例录用了她。”

范妮气定神闲谈论着,仿佛她从未做过最底层的杂工一样。

所以,黛西是安柏瓦这助手名下的跟班。

给学徒们端茶倒水,并不在她的职能范围里。

埃洛伊斯明白这一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来三十美分,递给黛西。

“黛西,你这周能每天顺手帮我倒水吗?”

黛西有一双蓝眼睛,她看起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但性格内敛,埃洛伊斯说什么,她都垂着头,不敢有二话,接过那两个钱,点头说好。

范妮蹙眉,她当杂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这规矩。

做杂工的,在工作间跑腿,天生就是要给学徒们端茶倒水的,谁还敢收学徒们的钱?

不过,范妮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跟着从口袋里掏了几十美分,叫那黛西拿着。

切,谁还缺这点钱?范妮不愿意在埃洛伊斯面前落了这种下风。

门外,有人经过,朝屋内吆喝:“雷蒙德先生请来的裁缝师到了,你们要不要下去看看热闹?”

第45章

康奈斯对待雷蒙德无微不至的热情,有些难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他谦虚的推辞了一阵子。

接下来,雷蒙德向他介绍了,前来露脸的各位助手和学徒,以及他们的职能。

在这样阶级分明的地方,康奈斯只不停的转动他手上那柄手杖舒缓心情。

经过这些小动作,雷蒙德看出来康奈斯的性格,他便叫众人散去,继续工作。

他领着康奈斯在工作间一角的柚木雕花高柜面前停下,他打开门锁,取出里面一沓一沓,用麻绳捆好的手稿。

“这沓是我父亲在世时留下的图纸。”雷蒙德指了指,又拿出来一眼就能看出风格不一样的手稿。

“这是哈尔斯以前的手稿。”

雷蒙德没有评价好坏,他知道自己在这上面没什么造诣,干脆交给专业的人来参考。

“我想,这对你接手店里的工作会很有帮助。”

康奈斯来了兴致,他叫助手阿道普将屋门关好,又一瘸一拐的在一只洛可可风格软包高背椅上坐稳了,仔细拆开麻绳,手指轻轻剥离出那些陈年的,纸面已经变脆的手稿。

“这真是太好了……”他拿出老裁缝留下的手稿,又看看哈尔斯的作品,一时间眼花缭乱。

这些东西是这家店铺最宝贵的财富,安东尼说的果然没错,换一个环境,说不定能碰到意外之喜。

见康奈斯十分沉浸,雷蒙德也不打扰。

他朝角落里在收拾工具的助手阿道普招手,带阿道普走出工作间,在过道里说话。

他先是讲清楚了他们的薪水待遇,康奈斯的薪水是四百美元一个月,阿道普是他的三分之一。

由于已经确定了并非长期工,只帮一个月的忙,所以这价格还算公道。

雷蒙德又给了他一张手写的工期表,说道:

“詹尔茨家的订单优先级最高,这户客人十分重要。

样衣已经试过,目前的进度已经在制作成衣,别的订单都没什么,只这个订单,需要你们即刻接手。”

阿道普是跟着康奈斯的缝纫师,相比起康奈斯,阿道普还算是个有规划的人。

他立刻打开笔记本,记录下来信息,马上就要跟着雷蒙德上楼去取。

一面上楼,雷蒙德又说:“除了固定的杂工,如果还需要搭把手,可以随时找店铺里的其他助手。”

阿道普点头如捣蒜。

半条街之隔,杜丽今天穿着一件鹅黄长裙,外套一件精致的薰紫色翻领长外套。

没有佩戴遮阳帽,她手里拎着金属夹扣提包,在一处精巧安逸的店面门口驻足。

这店铺是一栋齐全的小别墅,但算上阁楼也有三层,橱窗边上有一道刷着红漆的雕花黄铜把木门,杜丽拿钥匙开锁,推门而入。

一层的布局依旧按照习惯做成陈列和销售的柜台,往里走的小房间,是乔恩与文森的工作间,还有厨房,杂工间。

因为目前手上的订单不算多,所以员工们都不用早早的来,杜丽习惯了忙碌,忽然这么闲还有些不习惯,索性就提前过来。

哈尔斯昨日才将整个店铺调整成他满意的模样。

杜丽顺着转角的楼梯往上走,她进入二楼,轻轻推开哈尔斯的卧室门。

卧室里,除了床便是衣橱,以及一座斗柜,床头还有他的画架和散落一地的颜料。

哈尔斯蒙着头在被子里酣睡,她从斗柜上捡起几封被拆开的信。

从干掉的蜡封就能看出来,上面的印章是谢利芙裁缝店的标志。

她蹙眉,又看下面那封,好嘛,又是赫拉奇裁缝店寄来的。

杜丽不用打开也能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一定是这些裁缝店的老板听说哈尔斯与雷蒙德闹掰了,想来邀请哈尔斯加入他们。

听见动静,哈尔斯醒来,他揉了揉眼睛,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轻柔的覆盖在她身侧。

她纤细的手指也着上一层光晕,质感仿佛油画。

他看了半天,忽然掀开被子走下来,从床头柜取出纸笔,往画盘里滴了牛胆汁调和。

杜丽转过身,看见衬衣半散袒露着胸膛的哈尔斯,她思索了几秒,才将眼睛挪开。

哈尔斯在最好的角度坐下,对她说道:“别动别动,我要把这些颜色留存下来……”

“这些店铺邀请你,你为什么不去?”

画笔在纸面碾过,他低着头:“为什么要去?”

“虽然雷蒙德没品味,但那些人更没品味。”

听他这么说,杜丽抿唇扯起嘴角,她把信放下,又拿出新做的工期单,说道:

“这两天来订制衣服的客人,预算并没有那么高,看来,我们这下不能使用最好的布料了。”

从前在霍德华裁缝店,就算用金线来绣花,都有客人能不眨眼的买单,但现在情况不一样。

如今来找哈尔斯做衣服的客户,是既希望有名店的手工,又大多奢靡不起。

哈尔斯的脸上漫出苦笑,他知道这是个严峻的问题:

“我想,我能适应的,我父亲年轻的时候,不也是那么过来的吗?”

“这倒也是,不过,我过来的时候,路上看见似乎有一位新裁缝进了霍德华裁缝店,那人你应该知道,是康奈斯·乔耶。”杜丽说。

“请他?那应该是短时间应急。”哈尔斯知道这人平时不在纽约活动,心里生出些忧虑,他还以为雷蒙德能顺利找到一个长期的合作对象。

不过,哈尔斯很快调整了心态,他何必要费这样的神?那与他都无关了。

……

霍德华裁缝店,学徒工作间。

埃洛伊斯扶着一条黑纱料在缝纫机上穿梭而过,从这条笔直的线迹里抽出两道经线,捏把捏把,就成了一朵纱花。

她往这纱花上绣了些白色波点,才钉上帽檐。

费索夫人的订单,剩下的调试工作都由安柏瓦亲自把控,弄完了再拿去给康奈斯审核。

但埃洛伊斯与范妮也闲不下来,作为学徒,她们还有生产柜台商品的任务。

根据露丝太太的说法,这周她们得一人制作两顶女帽,两双长手套。

若是有空闲时间,最好再加几条男士领花,因为柜台里的存货不多了。

好在,她只说了要制作什么东西,其他什么都不管,埃洛伊斯也就自由发挥。

她计划,做顶纯黑色女士骑装帽,再来顶适合春季的波奈特草编帽。

帽芯也需要自己制作,于是她先完成了布面的骑装帽,粗麻布涂上厚厚的浆糊,覆盖软衬布。

晾干之后,再用烫手但不至于烧糊布料的铁球塑型,接着镶嵌黑缎,缝制,包边。

形状与男士高筒平檐帽有些相似,降低了帽筒,缩短了遮阳边,凹成翻檐造型,乍一看有些硬朗。

装上手造花,缎带,米珠串花,以及作修饰用的网纱。

范妮从厨房回来,她经过,瞧见埃洛伊斯完成了大半的作品,停下步伐,仔细观摩。

这物件给人的感觉,仿佛能想象到,它一定属于一位像天鹅一样骄傲又不张扬的年轻女人。

它的主人会戴上它,穿着最俏丽的骑装,策马在自家的林庄里驰骋,飒爽利落,开枪果断,任何人都比不上她。

范妮回过神,她沉默走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工作。

工作间内,出乎意外的安静而又忙碌,所有人手上似乎都有急需完成的事情。

就连新来的黛西也拿着扫帚,不停清理地上的线头和零碎的料头,棕树毛擦着地砖,沙沙声混杂金属杂音。

在这种氛围中,埃洛伊斯会忍不住加快效率。

等她把手上的物品制作完毕,安柏瓦查看时间,原来他们已经工作的超过了下班时间一刻钟。

埃洛伊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亏,她“蹭”一声站起来,喝水伸懒腰:“不干了不干了,我要先走了!”

她收拾整齐工作台,拿着东西下楼,交给这时也依旧还在岗位上加班的露丝太太。

露丝太太原本还想问她点话,刚拿出笔记本,再抬头人就没了踪迹。

“这孩子……”露丝太太只好将物品先入库,放进明日要拿去柜台的篓子里,她相信,曼迪一定会评估出一个好价格。

由于加班,埃洛伊斯差一点就没赶上车。

纽约的夜景,要在人疲惫到有些晕乎的时候再去欣赏,可谓繁华之境,迷幻梦魇。

她看的差点睡着,还是被一个老妇人叫醒的。

当夜,又是一个晴朗的星夜,清晨时,朝阳晕染云层,夜幕留下的深蓝余韵中,几缕金光往上爬。

埃洛伊斯站在窗台边刷牙,舅妈正在把刚做好的食物包进油纸里,再裹三层棉纱,放进提篮里。

由于卖的是炸货,冷掉就不好吃了,所以她并没有制作很多,到了公园里,卖上几刻钟就能回家。

清洁过口腔,用新买来的,据说添加了薰衣草精油的香皂洗脸,埃洛伊斯拿走留在盘子里肉馅儿的炸饺子,一边吃一边往街上走。

等她抵达店铺时,也与其他学徒一样,连工作服都没有换,直接摸到了柜台后的小门边。

埃洛伊斯打算看看曼迪如何给自己制作的商品定价。

她躲在门后,透过缝隙耐心等待,看见曼迪犹豫再三,最终将她制作的帽子放在了二十五美元的黄铜标签旁。

算算提成比例,瞬间就驱散了所有关于清晨的睡意。

埃洛伊斯迅速更换制服,亲自在厨房里泡上一壶浓浓的红茶,连一滴牛奶也不加,端着茶壶,飞快奔上楼进入工作间。

哈费克林今日也有物品上柜台,他十分自信,抬头挺胸走出去,站在柜台前挨个瞧看。

忽然,他愣住,指着那顶风格陌生的女帽,向柜台后的杂工询问:“这是谁做的?”

杂工如实告知。

哈费克林思索,看来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呢,他顿时没了刚才那股神气,趁没人注意到这里,又溜回了员工区。

第46章

康奈斯·乔耶擅长制作男士礼服,但如今的时代环境下,高级女装就像繁花,在这世上就没有一模一样的两朵,更具吸引力。

詹尔茨家的订单落到他手中之后,康奈斯完全遵循了老裁缝在世时的原版设计,任何改动也没有加。

在阿道普与康奈斯的努力下,他们完成了三套礼服,在两日后的清晨,由露丝太太陪同,乘车去往詹尔茨家的庄园。

与此同时,安柏瓦手中关于费索夫人的订单也制作完毕。

范妮与埃洛伊斯邀请了其他助手前来掌眼。

曼迪和沃伦夫作为老裁缝留下的人,可以算是店里地位最高的助手,他们二人对安柏瓦没什么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