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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祖今夕x梅池1-1

又见到她了。

这是祖今夕在水族公园鲨鱼馆工作的第三个月。

水族公园很大。

新馆长上任后做了很多改革,社交软件上也有不少推广,发售的周边小动物很可爱,参观人数也越来越多。

祖今夕来的第二个月,除去鲨鱼饲养,还成了鲨鱼馆的印章客服。

这也不需要脑力。

只需要告诉游客套色章的顺序,说几句温馨提醒,甚至不需要推销水族馆的印章本。

有很多学生自己带本子盖章。

祖今夕见过很多和这个怪女孩一样校服的孩子。

只有她独自一人。

同龄人大部分和朋友结伴出游,要么偷偷恋爱,为了白鲨群游过的绝佳机位可以等很久。

这个年纪的小孩自认为的死气沉沉在大人眼里看来也是点燃的柴火。

但这一个,像一根打湿的火柴。

不止祖今夕注意到她的不同,一起工作的同事路过盖章台,注意到祖今夕的视线,“怎么又是她?”

“天极一中很好逃课吗?”

祖今夕刚入职的时候同事说水族馆的工作相对轻松,一开始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年头拍摄恋爱剧都不喜欢水族公园老土镜头,她们的工资全靠地方拨款,不像同一个城市的动物园盈利很高,员工奖金也丰厚。

入职后的第二个月,新馆长上任三百把火,各种活动和宣传,水族公园的入园人数一再破纪录。

还联动了某漫画家的IP形象,祖今夕所在的鲨鱼馆也成了热门场馆。

没有淡季和旺季的区别,只有旺季和超旺季。

工作日是旺季,会有人错峰前来游玩,周末全是特种兵,为了半个月换的套色章满园跑。

很少有学生会穿着校服在工作日的时候过来。

还一待就到闭园的时间。

“她来过很多次吗?”祖今夕问。

“你没来上班之前她就总过来,她是超级年卡会员,那还是上上任馆长在的时候推出的。”

同事拎着很重的鲨鱼饲料,祖今夕搭了把手。

她穿着工作服戴着帽子,黑色的口罩遮住半张脸,身形单薄,包得严严实实,只能从胸牌辨认她的身份。

鲨鱼馆就她一个年轻人,同事比她大很多,搞不定这些看上去长得一模一样的刻章。

一天到晚,祖今夕只有喂养鲨鱼和回家睡觉的时候是不遮住脸的。

祖今夕又看了几眼站在玻璃展柜角落的女孩,一边轻声指导小朋友盖章。

已经过了最后入园的时间了,水族馆的工作和祖今夕之前的工作相比,轻松许多。

也不用为了一篇研究论文熬夜失眠。

医学院的学生时代离她远去,她喜欢待在有水的地方。

她决定晚上吃海带鱼头汤。

“园区即将闭馆,请各位游客尽快离开所在区域。”

水族馆的总览通知响起,祖今夕目送最后一个盖章的游客离开,收起导台上的刻章锁好。

今天的鲨鱼群也下班吃饭去了,她看那个女孩还站在原地。

“闭园了,你还不走吗?”

这个女孩的校服似乎有些小了,裤腿往上,露出一双印着鲨鱼图案的袜子。

她的运动鞋鞋带也开胶,可以看出磨损得很严重。

书包也同样,不知道是黑色洗成了灰色,还是灰色掉皮成了黑色。侧边的袋子塞进了一个肥胖掉漆的保温杯的,像是要把网袋撑破了。

“哦。”

女孩个子不高,侧脸有点圆,披着头发,遮住半张脸。

她转身要走,一兜零食掉在地上,祖今夕捡起,上面印着鲨鱼的图案,是进口的……

鲨鱼肉。

家境似乎和装扮有些矛盾。

祖今夕还没有说话,女孩一把抢走她手上的零食袋,像是怕祖今夕偷吃,迅速离开了。

室内水族馆不在意室外的天气,祖今夕上班三个月转正,习惯了永远幽蓝的工作环境。

同事已婚,总是提前离开,祖今夕习惯写完工作日志和这群海洋生物再待一会后离开。

她离开鲨鱼馆才发现外面下着暴雨。

天彻底黑了,祖今夕的车驶离停车场,即将转弯的时候车灯在暴雨下扫过路边。

狂风吹梧桐,簌簌落叶堆在公交车站台前唯一的小孩身上。

水族馆不在市中心,距离天极高中也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祖今夕脱离校园太久,不知道现在的高中生到底晚不晚自习。

智能公交站显示到站公交车刚走,或许不是这个女孩的那一班。

吃得起一袋两百克售价一百多块钱的鲨鱼肉不至于打不起车。

除非她没有手机。

这年头还有高中生没有手机吗?

白色的轿车在黑夜暴雨下像是一条白鲨,出现在百无聊赖踩着落叶的梅池眼前。

她浑身都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头,一张脸比的反光镜还圆。

梅池看着看过来的一张脸。

和眼睛的漂亮比,这个人的下半张脸很丑。

不知道是烟熏火燎还是什么创伤,梅池分辨不出这是微笑还是天生的嘴角上扬。

她没有害怕,导致祖今夕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戴上口罩。

“要问借你手机打个电话给家长吗?”

祖今夕没打算送小孩,她很清楚自己现在长相的杀伤力。

所以她找不到正常的工作,又不喜欢烦人的电话客服。

水族馆是她最好的选择,朝九晚五,人际关系简单,不需要建立深刻的社会关系。

湿漉漉的圆脸小孩摇头。

祖今夕又问:“那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梅池惊讶地看着她。

祖今夕:“让警察送你回家。”

梅池觉得她有病。

今天的暴雨突如其来,令她t想到妈妈离开的那天,错过了末班公交车。

手机没电,她也打不了车。

反正没有人会找她。

父亲不会,继母不会。

她就是想吃点什么,或者莫名其妙死掉,就能见到妈妈了。

妈妈以前说,黄昏会遇见奇怪的事。

那是睡前故事,奇怪的事或许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

今天没有黄昏,出现的人也不是陌生人。

梅池见过这个女人,她是鲨鱼馆的新员工。

她看对方处理过鲨鱼饲料,爬着伤疤的手能拎起巨大的鱼头,似乎不在意鲨鱼的牙齿,也很喜欢大型食肉鱼类咬合瞬间的血腥。

但她不知道这个女人长什么样。

她总是戴着口罩。

鉴于对方有一双像玻璃弹珠的眼睛,梅池猜她长得不错。

没想到恰恰相反,眼睛是对方唯一的优势。

下半张脸千疮百孔,像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伤口,永远保鲜,也很可怖。

也很像鲨鱼馆里那条受伤还苟活的鲨鱼。

梅池起身,踩碎簌簌的梧桐叶,拉了拉不符合水族馆低薪员工开得起的豪车车门,冲驾驶座的女人说:“我没有家。”

“可以去你家里吃饭吗?”

“我想吃海带鱼头汤。”

祖今夕知道有些人没有边界感,譬如她硕士时期的学妹,喊师姐嘴甜,却喜欢把工作推给她。

博士期间同门没有这么离谱的,私下聚餐也有不太在意距离的类型,还擅自用了祖今夕的餐具。

医学生不是人人都是洁癖。

祖今夕不认为自己是洁癖。

这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怎么也得做一次洁癖。

但又做不到把一个未成年赶下车。

车就这么开出了水族馆所在的郊区。

过了好几个地铁口,祖今夕试图把副驾驶座的女孩放下,但对方上车后一言不发,圆脸绷紧很像祖今夕上网总刷到会在人类厕所方便的小猫,祖今夕又说不出话了。

等红灯的时候她试图缓和气氛,问:“你和家人吵架??”

外面还在下雨,梅池打湿了祖今夕的车座,她并没什么歉意,那袋风干的鲨鱼肉还在她的校服兜里。

“可以吃饭的时候说吗?”

祖今夕不太理解,她怎么一点都不害怕,“我是陌生人,你确定和我吃饭没有问题?”

“你是鲨鱼馆上班的,我知道。”

开车的女人戴上了口罩,她很瘦,给梅池一种很容易掰断的错觉。

梅池喜欢她苍白的肌肤,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堪堪到耳根浅色的短发,不是那种整齐的修剪,很随便。

像是她渴望的自由。

一点点,不用太多。

祖今夕的社交关系因为那场爆炸断裂。

也有人试图开导她继续做项目研究,却不知道灼热的痛依然席卷她的日夜。

她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了,只好斩断一切回到这座她长大的城市。

“然后呢?在水族馆上班的也不一定是好人。”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普通,梅池想到她和小朋友说话,会柔和更多,像是人类和小动物说话的嗓音。

“你一个人在住。”

“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

“还喜欢吃海带鱼头汤。”

梅池的反驳更像是观察结论,祖今夕都没想到她会关注这些。

她是一个人住,单身,喜欢海带鱼头汤。

“为什么是海带鱼头汤?”

“你和爆炸头阿姨说的,偶尔还要加玉米,但最近玉米涨价了。”

小家伙平时一声不吭,这个时候对答如流,就算祖今夕年长她很多,都有些好笑。

“你是关注我还是无意听到的?”

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孩抱着她脏兮兮的书包,她身上没有证明身份的校牌,祖今夕只是从外表判断她是高中生。

“我一个月去六次水族馆,总能听到。”

外面灯光很亮,又是一个漫长的红灯,祖今夕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除了脸圆,眼睛也比较圆,眉毛很浓,塌鼻子,不精致也不漂亮。

就是很普通的小女孩而已。

祖今夕的车内冒着冷香,又像像中药房的味道,梅池多闻了两口。

开车的女人又说:“就算是周五,你今天下午也不上课?我记得你前天也来过。”

“其他时间我要工作。”

“什么?”

梅池:“不是穿校服就是高中生吧,我已经十八岁了。”

祖今夕:“十八岁不是高中生吗?至少也是大一学生。”

梅池:“我不上学很久了。”

她没有沮丧,陈述的语气平淡,蹙眉可能是因为别的。

祖今夕:“那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漫长的沉默。

祖今夕看她不像智商有问题的小孩,结合她那句没有家,猜测她有难言之隐。

“如果是离家出走,我还是建议你早一点回家比较……”

“你可以买下我吗?”

副驾驶座上的人并不青涩,或许社会经验比祖今夕还丰富的女孩说——

“为了海带鱼头汤,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祖今夕想:人怎么可以有种成这样,为了一份海带鱼头汤就把自己卖了?

你干的什么工作,从没有赚到钱吗?

第172章 祖今夕x梅池1-2

祖今夕没问为什么是海带鱼头汤,这小孩一身校服的迷惑性太大,她换了个问题,“你不上学,做什么工作?”

最近是有年轻人穿奇装异服进馆,馆长也提议举办一些奇妙夜活动。

譬如临近的万圣节,因为时间太紧张,暂时搁置了。

“有一天过一天。”

梅池已经是成年人了。

她母亲早逝,父亲和新的妻子有了新的孩子,她这个前妻留下的拖油瓶就很碍眼了。

家里的房子也不大,她住在杂物间,家里给她交学费是为了面子。

梅池没有零花钱,她天生食量大,总是吃不饱,因为吃了继母留给弟弟的黄油饼干被赶出去过。

那是她第一次在外面过夜。

父亲不担心,也不在意。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很多时候梅池想,如果她可以住校就好了。

但住宿费也是一笔钱,包括学校要求的配合住宿费必须有保底金额的饭卡。

继母觉得不划算,父亲什么都不管,似乎娶了新老婆也循环往复,又过上了从前的生活。

梅池一张脸普通,也有像父亲的地方,继母看到她更烦。

不懂为什么同样是青春期的女孩,梅池胃里有个黑洞,怎么吃都吃不饱。

好在她像父亲,再饿也不会面黄肌瘦,不会落人口角。

“我学习也不好,高考考不上好的学校。”

“学费很贵。”

她说话口齿清晰,眼神平静,并不难过。

祖今夕不想听,但躲不掉这种一辆车的气氛。

诉说从前是一种暧昧,令她想逃。

但比她小很多的女孩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简单概括后说:“我有地方住。”

祖今夕终于忍无可忍:“你那是流浪。”

一个年轻的女孩在外流浪很危险,祖今夕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这样过了一年。

流窜在各种日兼职群里,今天在24小时候便利店打盹,明天在麦当劳取暖。

春夏秋冬,桥洞不适合她,偶尔上日夜颠倒的分拣快递,拿到钱后在廉价的洗浴中心睡一觉,偷懒几天。

水族馆的年卡是妈妈留给她的,还有五年到期。

这是梅池最大的安全感,可惜水族馆不能留宿,她偶尔甚至想被鲨鱼吃掉,这样或许是最绿色健康的死去。

“可我不脏,我有洗澡的。”

梅池还不承认自己这种状态,“流浪汉都不洗澡,流浪的女人……”

她低着头,似乎见过那是什么处境,抠了抠书包已经坏掉的拉链。

她不是离家出走,她根本无处可去。

迟钝的性格、过分旺盛的食欲、不白也不瘦弱的躯体,她的青春期是黑黢黢的长夜。

梅池不讨厌学校,也谈不上喜欢。

她偶尔会想,要是妈妈在,肯定会觉得我长得壮壮的也很可爱。

她的力气是她唯一能依仗的东西,是物流分拣的站长都要单独联系她的特殊能力。

但开车的女人不知道。

她不过是水族馆的员工,不知道梅池想过让祖今夕把她搅碎,把她的头颅也喂给鲨鱼。

“我送你去洗个澡吃个饭怎么样?”

祖今夕不喜欢陌生人入侵自己的生活。

她的学生生涯很漫长,如果没有实验室爆炸,她或许会永远待在那里。

但她厌倦了。

人总是需要新的生活方式来证明自己有新的活法。

她挣脱了学术束缚,好像又遇到了新的……

副驾驶座的小女孩问:“你要带我开房?”

祖今夕无言半晌,“我们都是女的,你为什么这么想?”

她一直单身,从不羞耻,也做过测试,自己应该是无性恋。

没有任何欲望,旺盛这个词不会和她对等。t

梅池:“女的也能做,我见过。”

她不忘补充,“在洗浴中心见过。”

什么洗浴中心还有这种没素质的情侣啊。

祖今夕深吸一口气,车都快开到她小区了,她转了好几圈,很想把梅池丢在路边。

随便什么酒店,住一晚就可以,以后她也……

以这个女孩对水族馆的执念,恐怕她们还会见面的。

祖今夕开始懊悔今晚的决定,是暴雨天影响了她的判断,还是她的好奇太不受控制?

“虽然你长得还没我好看,工资也不高,但你的车很贵。”

梅池也很矛盾,她穷酸又在吃的上面奢侈,进口鲨鱼肉难吃又昂贵,祖今夕才不会买。

不知道是不是太早出社会,她偶尔成熟,懵懂显得可笑又可怜。

“你很怕冷,如果你住的地方没有地暖,冬天可以给你暖床。”

现在还没到冬天,她已经开始展望了。

祖今夕跟不上她的思维。

她的车停在路边,雨夜下的城市繁华又冰冷,她对上梅池认真的目光:“家里有空调的。”

梅池:“暖气是往上跑的。”

祖今夕:“我有电热毯。”

梅池:“电热毯很容易上火。”

她简直没完没了。

祖今夕问:“你为什么觉得我怕冷?”

她上班不过三个月,在这之前和梅池毫无交集。

三个月前,那是最热的时候。

长发湿答答垂在肩上的女孩抬了抬下巴,喏了一声,“你已经穿上高领毛衣了,两件。”

“今天给鼻涕小孩盖章,他说你的手像僵尸。”

她不是一直站在角落里吗?

鲨鱼馆也算人来人往,到底什么时候偷看我的?

祖今夕疑问冒出的速度比雨刮器的频率还高。

梅池却也看到了路边一排的小吃店,自然地解开安全带,说:“你要请我吃饭吗?”

女人快了一步锁车,“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她有些无奈,“我给你开个酒店你住一晚,洗个澡,再请你吃个饭,没有别的意思。”

梅池打不开车门,她的力气可以掰断车门的开合器,曾经有人试图这么困住她。

在卡车里,在深夜里,在她无数次的落单时。

可她从来都是落单的。

梅池知道自己不一样。

妈妈说她们是饵人,都市传闻都不会存在的物种,和人唯一的区别是力气很大。

他们会有很炙热的欲望。

食欲是最基础的。

“可是我有。”

梅池没有看祖今夕,这个女人的脸不好看,却依然给人很干净的感觉。

这个密闭的空间也有点像妈妈还在的时候,梅池的小房间。

她知道这是很冒犯的话,可饵人本就没什么廉耻。

学校教过的很多东西在生存面前都成了摆设。

哪怕梅池可以卖力气生活,但她想要别的。

她不知道自己能为这个人做什么。

祖今夕从未想过自己三十多岁还有被高中生表白。

不是表白,也不是高中生。

是寄生。

怎么有人可以把寄生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车因为停下自动开了室内灯。

祖今夕甚至不知道这个女孩叫什么,她头痛地掐了掐眉心,听到一声。

“阿祖,我会自己赚钱给你的。”

祖今夕:“什么叫赚钱给我?”

她脑子乱糟糟,“阿祖又是什么,你……”

“鲨鱼馆外有员工的名字和照片,你叫祖今夕,我知道。”

梅池抬眼,这时候祖今夕才发现她的瞳色比海更深,特定视角像是墨蓝色。

明明是人,却拥有深海的孤寂。

我这个岁数的时候。

祖今夕不是很想回忆,虽然家庭糟糕,她还是能心无旁骛求学的。

虽然学到最后,爆炸都毁了。

祖今夕没想到自己还有劝学的一天,叹了口气说:“小妹妹,你的任务是上学,不是到处游荡。”

梅池哦了一声,“那你资助我上学,我给你暖床。”

她依然执着展示宛如火炉的身躯,抓着祖今夕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取暖。

分不清是骚扰还是被骚扰的祖今夕动弹不得。

她意识到对方说的是真的。

力气很大。

都说物流分拣不是人干的,这孩子是人吗?

她的错愕对梅池来说是赞美,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会长大的,阿祖你留下我吧。”

祖今夕再不点头,她的手就要断了。

看梅池喝了一桶海带鱼头汤,老板挂出售罄的牌子并问她会不会吃出问题的时候。

祖今夕脑子里全是——

引狼入室。

“你没说实话吧?”

她敲了敲桌子,“你和我说你很好养?”

空了的不锈钢桶是梅池的战绩,祖今夕沉默良久,“你不应该叫梅池。”

“你应该叫没吃饱。”

梅池嗯了一声,“我还没有吃饱。”

她拒绝了祖今夕让她先换一身衣服的要求,差点被梅池拧断手的女人不再怀疑这怪力小孩的身体素质,两个人先去了祖今夕常去的店铺。

祖今夕还没有说话,一边的老板娘说:“一桶都吃完了还没有吃饱?”

“丫头,我看你不如去做直播,我闺女天天看的大馋丫头都没你吃得多。”

“我听说有些人还催吐,你这是吃到哪里去了?”

梅池看上去也不胖,要说她壮也很勉强。

完全是普通女孩的范本,相貌普通、身高普通,身影也普通。

唯独力气不普通,但目前只有祖今夕体会过,老板娘不知情。

梅池看上去不太聪明,也听得出赞美和嘲笑。

她听不太懂,问坐在对面一碗汤才喝了两口的女人,“吃播是什么?”

祖今夕:“就是把吃东西当成工作。”

梅池:“有人发工资吗?”

“有人看,就有。”

祖今夕不知道怎么解释,“应该还会有广告。”

一桶海带鱼头汤喝完,梅池又吃了好几盘辣炒鱿鱼。

这一桌的盆盆碗碗令路过的人以为这是拍视频,还和老板娘开玩笑,问她是不是找托宣传。

付钱的时候梅池拿着充过电的手机搜索吃播。

祖今夕才发现她的手机都是十年前的款式,结合品牌和背后的贴纸,猜测是小女孩妈妈的。

老板也看了眼站在雨后店外的小姑娘,问祖今夕:“这是你妹妹?”

“长得也不像啊?”

没人会把三十多岁的祖今夕和穿着校服的梅池当成一对。

也不会知道这么大岁数的女人遭受了十八岁社会小妹的暖床威胁。

完全分不清是什么程度的骚扰了。

意外的是,祖今夕不厌恶。

她还是好奇,不然早就报警了。

这也是海鲜店老板第一次看到祖今夕的脸。

因为暴雨,来店内用餐的客人不多。

外卖车偶尔路过,老板看着戴着口罩的女人,唉了一声,“我说你怎么成天戴口罩呢。”

她没有问别的,“别给多了啊,这一桶卖不完我也是倒掉的。”

“纯现熬,不科技,你的小妹妹这么爱喝,我也高兴。”

祖今夕住的小区在市内也算高档。

她的经济条件不错,就算没有学校给的事故赔偿金,养父母留下的财产也够她挥霍了。

她成年后就独自生活,养父母过世后更没什么理由与对方的子女见面。

习惯一个生活的人很难适应家里多一个人。

还是一个没大没小第一次交流叫喊她阿祖的女孩。

“阿祖,我可以穿你的衣服吗?”

“阿祖,睡衣和内裤都是新的吗?可是你没有给我内衣。”

“是我太大所以穿不下你的吗?可是这样很奇怪。”

……

祖今夕第一次在小区门口的餐饮店消费出了大排档的价格。

她看梅池穿着她打算下个月更换的新睡衣走出来。

拖鞋太大,睡衣更大,裤子垂在拖鞋鞋面,头发倒是绞干了一些,还是湿漉漉的。

祖今夕:“你的衣服洗完会烘干。”

“现在网购来不及,你要穿新的明天我们去商场买。”

她的脸毁得很彻底,似乎修复过也无济于事。这不妨碍她气质的冷淡,梅池还是会察言观色的,她听出了对方语气的柔软,哦了一声,“那我现在去给你暖床。”

祖今夕:“不用,这里不止一张床。”

梅池:“你不是没有对象吗?”

她偶尔懵懂又偶尔锋利,祖今夕看了她勾在一起的手指,“那有没有考虑过我可能离过婚呢?”

梅池愣了:“什么?”

祖今夕:“骗你的。”

她没有把梅池一些过分成人的话放在心上。

曾经是知名海洋医药学博士的祖今夕没有任何情爱经历,她也并不需要。

她甚至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寂寞。

但这个暴雨天,她感受到了梅池的寂寞。

当年养父母留下她也是这t样,她奄奄一息倒在路边,快要死去。

梅池给她一种不太想活下去的寂寥。

但人类的天性是求生,活下去总有希望和寄托。

实验室的大火没有浇灭祖今夕的求生欲,她想延续什么。

那养一只小家伙也没有问题,她没有经济烦扰,也没有别的需求。

“你真的愿意买下我吗?”

“不是购买,是投资,我会送你去上学。”

洗衣机发出轰轰的声音,鲨鱼馆的工作人员有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神。

梅池第一次这么厚脸皮,没想到很轻松地得到了答案。

她知道自己在威胁,也明白祖今夕可以报警把她送走。

但这个人没有。

智能家居在工作,祖今夕家里还有鱼缸,小鱼游动,室内的绿植茂盛。

灯光也很温暖,洒在短发女人的身上,梅池忽然说:“阿祖,你好像菩萨。”

祖今夕摸了摸自己的脸,“菩萨没有这么面目可憎。”

她摸了摸梅池的头发,“你不用去工作了,想去上学就去上学。”

“我会报答你的。”梅池说。

“我不缺什么。”祖今夕摇头。

梅池:“我可以做你的妹妹,也可以做你的女儿,还可以做你的老婆。”

第173章 祖今夕x梅池1-3

从前一个研究室也有同门师姐妹恋爱,偶尔祖今夕会感慨明明每天那么忙,居然还有人能抽空谈个恋爱。

甚至有的谈地轰轰烈烈,还来祖今夕这里打探八卦。

祖今夕总是摇头,会收获一句那祖师姐你呢。

她说我没兴趣,觉得自己如果有上辈子,应该也是海里的。

动物不需要考虑感情,她只是阴差阳错做了人类而已。

之前的工作环境中像她这样的前辈也有不少,偶尔导师会看着她叹气,说大好春光,你也不能总泡在实验室吧。

一生很短暂的。

当时祖今夕不知道导师癌症晚期。

事故后,祖今夕问了自己很多问题。

既然喜欢海洋,为什么要待在研究室,也有很多和海族生物有关的工作。

很多工作拒绝她的高学历和烧毁的脸。

大多是惋惜。

三十二岁在一般人眼里过了黄金年龄,是老的体现。

她重伤在医院躺着的时候,无论是医生还是探望的学校工作人员,都感慨她年纪轻轻,就……

后面是可怜。

出院后祖今夕找了很久才得到这份水族公园的工作。

工资不如她学生时代的奖学金,胜在不用加班,前提是馆长的夜游策划没有通过。

在很多人看来,祖今夕事故前的脸很有味道,也因为气质经常受到学妹的追求。

祖今夕问过为什么,得到的回答是您看上去就是高智型的,祖今夕搜过,不这么认为。

学妹又说,您应该也会喜欢同类型的人吧?

祖今夕摇头。

被人期待也是一种无端的压力,比如和什么样的人般配。

即便她清楚这三十多年从未心动。

就算她没有,也觉得喜欢至少不限制学历外貌年龄等等。

但很遗憾,无论是师姐还是师妹,她们都不断地挑选和被挑选。

祖今夕想要逃到没有这些凡俗的无人之境,但她做不到,只能先逃离熟悉的环境。

怎么逃出来了还能碰到?

“说什么胡话,我不需要老婆,也不需要女儿和妹妹。”

她在梅池眼里甚至看不到当年师妹追求她的热烈。

这只宛如野兽的小孩只会被食欲点燃,她吃海带鱼头汤的时候简直闪闪发光,或许吃播真的很适合她。

祖今夕搓了搓梅池的圆脸,“早点睡吧,我会给你安排好学校的。”

梅池却往前挪了一步,她抱住祖今夕的腰,“我不要重新高考了,我头脑不好,读书对我来说是折磨。”

祖今夕:“我会考虑的。”

她接受过很好的教育,虽然没有做过老师,也有做硕博连读时期师姐的气度。

“不管成绩好不好,还是要感受感受大学。”

她不习惯这种接触,但捡到的小孩过分怪力,祖今夕根本无法挣脱她。

梅池像是感受不到祖今夕的拒绝,在对方怀里抬眼,“阿祖在大学感受到了什么?”

“上学的时候,老师说考上大学就好了。”

梅池是考上过大学,学费很高的那种大学。

也不是老师口中好了的大学,她游离在普通同学周边,是笑柄也是怪物。

很多疑问没人解答。

卖掉母亲屠宰场的父亲不会和她说话,因为她不漂亮,也不讨喜。

继母讨厌她的存在,恨不得她某一天莫名消失。

失去妈妈的小孩很少有幸福的。

梅池还是会养大自己,在极限的时候,凭借本能找到可以寄生的对象。

梅池问:“是考上很好的大学,才可以好了吗?”

祖今夕:“是有更多可能。”

她说话也不好听,喑哑得像是视频进度条加载不出一直重复的音节。

就算被安排盖章辅助,祖今夕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有游客把她当成了聋哑人,她也不否认,理所当然地享受对方的羞愧。

这些梅池都看在眼里,又问:“我会有很多可能吗?”

这是她挑选的猎物,梅池又矛盾地希望对方能吃掉自己。

如果寄生也是一种吞噬的话。

但她懵懂又成熟,矛盾得令一直上学读到顶理所当然留在实验室的祖今夕好奇。

她们相差很多岁,某些经验是反的。

年长的人不一定成熟,小的那个也不一定什么都不懂。

“会。”

“刚才的老板不是说你适合做吃播,可以试试。”

明天是周末,对水族公园工作人员说还是工作日。

鲨鱼馆人手不够,工资压得很低,又有体力劳动,很多新人熬不过试用期就跑了,老员工都是孩子和梅池差不多大的长辈。

说话中气十足,头发也像狮子,每天风风火火,也会被游客投诉。

祖今夕能留下来是奇迹。

梅池:“我查查资料。”

祖今夕家里还有备用机,比梅池的智能许多,她找出来递给梅池:“先用这个,软件什么的你应该也懂。”

她现在上班朝九晚五,作息也很规律,和梅池道了一声晚安就去睡觉了。

第二天祖今夕照常上班,下班后她带梅池去了商场。

她付钱从来不考虑价格,吃饭也是梅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梅池:“你很有钱吗?”

祖今夕:“还好。”

梅池:“你的房子和车子是你自己的吗?要每个月还钱吗?”

祖今夕:“你说的是贷款?不用。”

梅池哦了一声,“我后妈每天都在烦心这些。”

不考虑价格,梅池很好养活。

祖今夕让她穿什么她就穿什么,嫩黄色的围巾让她看起来没有那么颓丧,更显小了。

祖今夕没有养过宠物,类似猫狗。

她从前没有时间,也怕别离。

唯独鱼类她可以接受短暂的生命,或许鱼的记忆短暂,死也是另一种新生。

梅池区别于这些宠物,祖今夕被迫捡她,却没有被迫养她。

以前的养父母也是这么对她的。

“你不用烦心这些。”

祖今夕看她唇角还有残留的面包屑,指了指说,“你想要什么,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给你。”

她出门还是戴着口罩,偶尔不戴帽子。

似乎之前出门不吃东西,和梅池在餐厅也是看对方吃。

梅池:“我没有那么贪心,你能收留我就好了。”

祖今夕:“你胃口很大,这么多年没吃饱过吗?”

梅池嗯了一声。

心想我越长大食欲就越旺盛,妈妈以前也这样,说后来变成爱欲,就不会那么饥饿了。

爱欲又是什么。

得不到的话就会枯萎,那我得不到,也会像妈妈那样死去吗?

半强迫收养她的女人站在旋转门前等她。

祖今夕个子高,因为爆炸烧伤很消瘦,总缠绕着似有若无的病气。

梅池想:如果我会饿死,那不如被鲨鱼吞掉。

她会愿意把我肢解后丢进鲨鱼的饲料桶里吗?

*

鲨鱼馆的工作人员有了一起喝海带鱼头汤的人。

但是梅池实在太能吃了,祖今夕不得不专门订购,让餐饮店的老板送桶上门。

她也不知道捡来的小怪物能吃到自助餐厅的老板来道歉。

更不知道梅池在吃播这条赛道一骑绝尘,太有天分,不到两个月就闯出了名堂,不用她付钱养她了。

爆炸头的工作人员最近染了个红头发,和正好空闲的祖今夕搭话,“小祖,我怎么觉得好久没见到那个怪小孩了啊?”

祖今t夕问:“你很喜欢她吗?”

同事:“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就是觉得奇怪。”

“一个暑假没见找她,之前上学她也是照来不误的。”

祖今夕:“可能搬家了。”

同事也没有多问,哦了一声去处理鲨鱼饲料。

祖今夕思考下班后吃什么。

梅池不用她负责伙食,流浪小孩找到了成功方法,网上的公司给她配了团队,带她到处去吃,祖今夕已经四天……不五天没见到她了。

祖今夕点开看和梅池的聊天记录,梅池说今天会回来的。

没说几点,拍的照片还在飞机上,说很喜欢失重的感觉,问祖今夕有没有空和她一起坐飞机。

祖今夕讨厌坐飞机,她说下次。

梅池说阿祖不想和我一起坐飞机。

祖今夕知道梅池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十八岁的小鬼擅长曲解。

偏偏这样的曲解懵懂,更像试探,她好像总担心祖今夕有别人。

恋人、家人、不是人的宠物。

梅池和她住在一起越久,对祖今夕的占有欲与日俱增。

不能容忍同单元楼的女孩养的宠物狗靠近祖今夕,也讨厌在健身区蹭祖今夕裤脚的流浪猫。

唯一能容忍的就是家里鱼缸里的丑鱼。

不到三个月,祖今夕的空间被侵占得近趋于零。

梅池成为吃播网红反而令她松口气,至少她不用思考每天带梅池吃什么,也不用检查对方的学业。

梅池上了职业大学,还算轻松,学校也有不少创业和探索新领域的同学。

吃播都算专业对口。

祖今夕是个擅长模棱两可的人。

她拒绝同门的邀约不会很满,成年人的退避也用不着声嘶力竭,一刀两断。

一个领域的研究总有交集。

但她两套规则,讨厌别人给她不确定的时间。

今天回来是今天什么时候?

祖今夕会因为这样的不确定烦躁,差点盖错套色章的顺序。

祖今夕想:三个月了,梅池现在赚到了钱,也不用流浪,是不是可以搬走了?

她从没有想过试图做她妹妹、家人和老婆的小饵人会有这样的时候。

九月中下过雨,祖今夕开车回去的路上还想过梅池或许又要半夜回家。

深夜吃播受众很广,梅池的工作日夜颠倒。

上天的铁胃令她遭到同行嫉妒,总是要证明自己没有催吐,当然也没有健身。

签约梅池做职业主播的公司在市中心。

成为职业吃播博主的梅池有打车补贴,好几次希望祖今夕用她工作得到的福利,忘了捡她的人根本不缺钱。

梅池今天不是打车回来的。

外面下着小雨,祖今夕的车开进小区前,看到一辆豪车停在小区门口。

很张扬的金色跑车,如果不是报价昂贵,一般人会觉得也就那样。

梅池站在这辆车边上,似乎刚下车,正在和驾驶位子上的人说话。

祖今夕的角度看不出那人的年纪,似乎是个女人。

很快那个女人下车,绕过跑车给梅池递了一把伞。

祖今夕不怎么关注新闻,也在网上见过这个女人。

本地知名企业的二代,资产丰厚,也很年轻,似乎大学还没有毕业。

也是。

梅池公司的老板。

当初穿着校服的流浪小女孩也有了品牌赞助,她的成功离不开天赋异禀,也有公司推流。

在这之前祖今夕从未想过其他原因。

她坐在车内望着撑开的黄金伞,心想真是糟糕的品位。

不过梅池品味也很糟糕。

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在听到那个女人喊梅池小料的时候祖今夕摁了喇叭。

心想:这是小名还是外号?奶茶小料还是火锅底料。

梅池这才看到雨丝下熟悉的车,她接过伞一边撑开一边朝祖今夕的车走去,不忘和老板道别,“二师姐,我和阿祖回家了。”

她的老板最近投资网络剧,还在起步阶段,也给自己选了个配角,和梅池正好一个师门。

站在跑车边的年轻女人朝梅池挥手,不忘叮嘱:“明天早上不要迟到。”

梅池雀跃的嗯落在祖今夕的耳边。

祖今夕问:“这是你的新选中的饲主吗?”

三个月就迭代了吗。

第174章 祖今夕x梅池1-4

“新的饲主?”

梅池没有再穿她过期的校服,之前蓬乱的头发也剪得短短,卡在耳后,后面看像一个蛋卷。

“那是我老板。”

哪怕车开进小区就那么点路,梅池还是绕了过去坐上车“那是我老板。”

“阿祖不是见过吗?之前她来过我直播间。”

祖今夕:“她和你关系很好,不太像……”

似乎也有人这么说过,梅池说:“她有女朋友。”

“是一个总是板着脸的……”

雨打在车窗,雨刮器刮出清晰又迅速朦胧的前路。

祖今夕知道自己在烦闷什么,她又不太想知道。

“你讨厌她?”

梅池哇了一声,“不愧是阿祖,这么了解我。”

“不过也不能算讨厌,她不喜欢老板总来我的直播间。”

祖今夕:“她觉得你和你的老板走太近?”

今天的雨没有那天祖今夕接走梅池那么大,鲨鱼馆的正式工问:“你老板送你回家,她的女朋友知道吗?”

“她女朋友知道。”

“阿祖,你为什么这么问?”

梅池大大咧咧,敏锐几乎是灵光一现。

祖今夕偶尔会看她的直播,有人说冒犯的话,大快朵颐的女孩像是根本看不懂言外之意。

吃对她来说,就是吃食物,而不是别的。

虽然很快这些冒犯的弹幕都处理掉了,祖今夕看了也烦躁。

她养得起梅池,也无所谓她是不是能吃空自助餐厅。

在她看来,当初既然带梅池回家,承诺就一定做到。

做吃播对梅池来说,是爱好也是工作,或许爱好依然大于工作。

偶尔祖今夕会担心她会遇到不好的人,就像最初梅池说有公司要签她一样。

第一次养小孩的祖今夕经常感到无措。

梅池的打扰太粗暴了。

祖今夕碎裂的屏障至今贴满补丁,堪比一根直肠通大脑的小家伙不会理解,无比追求生活秩序感的祖今夕到底多厌恶这种改变。

她的后悔日益增多,隐藏在与梅池平和的聊天记录中。

梅池给老板看过,酷爱金色的老板在感情上拥有策反宿敌的战绩。

丁衔笛看不出记录有什么问题,反问梅池确定要和一个岁数这么大,并且有些无趣的年长女性发展长期关系么?

老板说她认识很多更好玩的人,如果梅池愿意,马上可以举办宴会。

梅池不愿意。

她说阿祖不无趣。

祖今夕也有懒的时候,偶尔手语沟通,来盖章的游客一开始对她大呼小叫态度很差,后面懊恼自责。

等人走了,她才耸肩。

梅池观察过祖今夕三个月,才确认自己的寄生计划。

就算她拥有了很多钱,也拥有了搬出祖今夕房子的条件,依然没有撤销希望自己被鲨鱼吃掉的计划。

丁衔笛没有勉强她,在梅池的允许下翻阅了她与祖今夕所有的聊天记录。

又托人去查了这个女人的经历,连她的女朋友都惊讶祖今夕的履历。

就算实验室爆炸,活下来的祖今夕毁容,她的头脑是清醒的,四肢是健全的。

她的课题完全可以继续下去,或许可以做到学院的院长,再走向更大的研究院。

前途无量的人选择去一个地级水族公园鲨鱼馆做一个普通的员工。

丁衔笛不理解,她的未婚妻难得不阴阳怪气。

“她只是想换一种生活方式。”

“或许没有什么更深刻的动机。”

后面就是老板和她未婚妻例行的拌嘴,梅池懒得听。

她记住丁衔笛的那句喜欢是要适当追寻从前的。

我这种调查方式很不礼貌,你只能参考。

或许你可以问问她愿不愿意告诉你。

今天丁衔笛送梅池回来,路上也在说这件事。

梅池手上的智能家居app显示祖今夕还没有回家,她看不到开门的记录。

她似乎也嫌弃老板的跑车太晃眼,让她送到门口就好了。

丁衔笛是金黄色的,性格和爱好始终如一,游扶泠偶尔会嘲讽她的心也黄黄。

梅池不太懂爱情,发现人的感情也能吵出来,公司的总监说还有另一种吵,小梅池你现在还不懂。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总监被她的警察女友带走了。

不是那种带走。

祖今夕把车开进小区,说:“随口问的。”

“担心你的老板未婚妻……”

她认得出丁衔笛,当然知道她的未婚妻是什么人。

水族公园的工作群都聊到过游扶泠。

说她是蛇蝎美人,捅伤t同父异母的哥哥,甚至把自己父亲逼到跳楼。

有人说是丁家的继承人以色相诱,也有人说这是合谋。

内情小市民不会知道,祖今夕怕梅池卷进这样的豪门纷争。

“她又不会捅死我。”

梅池知道她想说什么,撇了撇嘴,像是失落,“我看上去一点威胁都没有,她吃醋才不会吃到我头上。”

公司有其他主播走的美艳路线,梅池很羡慕ID名为冷如凰的主播。

对方追求者很多,偶尔梅池还能得到一些昂贵的求爱巧克力。

再贵的巧克力也很甜,无论口感如何,都令人感到负担,除了梅池这位天赋异禀的吃播博主。

梅池羡慕冷如凰的风情,没少和祖今夕说希望自己以后能长成那样。

显然……不太可能。

祖今夕:“还是离她们远一些。”

“你刚才为什么喊她二师姐,确认要和她们拍短剧了?”

车开进小区还有弯弯绕绕,那把金色的雨伞放在车后座,祖今夕下车的时候没有提醒梅池带走她。

“是啊,拍仙侠题材,把作者也请来了,一个这样……”

梅池全神贯注,并没有发现戴着口罩的女人因为她的比画眉目舒展。

“都快七十岁的老奶奶,她的……”

梅池啧了一声,“她的好朋友,但我觉得是那种关系。”

她又把手机递给祖今夕看:“是我喜欢吃的黄油饼干的制造厂商。”

照片里是一个看上去完全不像七十岁老太的女人,发型时髦,隔着屏幕都能感受精气神不错。

“我的角色很小的,是个配角,老板用钞能力定制了。”

梅池望着祖今夕,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她总觉得祖今夕今天看着不太高兴。

因为丁衔笛送自己回家了?

以前也都是梅池说得比较多,祖今夕虽然话不多,至少句句有回应。

但神经再粗的饵人今天都感觉到了不同。

“阿祖,你吃醋了。”

梅池肯定地说。

电梯门打开,一身长风衣的女人率先走出,“你想多了。”

梅池追上去,“那不然你为什么生气,把口罩摘了我看看。”

祖今夕摇头。

梅池:“那我自己看。”

祖今夕身材纤弱,按理说能处理鲨鱼饵料也算力气不小,实验室爆炸后她躺了一年多,已经是医生嘴里的医学奇迹了。

除了面容。

指纹锁打开的一瞬,祖今夕被自己饲养的饵人推进门,差点扑倒在玄关高出来的台阶上。

饵人力大无穷,摁得祖今夕动弹不得。

鲨鱼馆员工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买的大衣在交锋中惨遭暴力撕破,很快祖今夕黑色的口罩掉在地上。

踢脚线的感应灯因为动静亮起,映得梅池的眼睛宛如丛林月夜下的野兽。

陆生动物靠撕咬为生,失去利刃的鲨鱼在岸上处处受制。

“你干什么?”

祖今夕四肢动弹不得。

梅池是一个令体检中心体重秤都失灵的神秘人物,吃播的人气也有她这部分神奇能力的加成。

据说丁衔笛名下的练翅科技网罗了不少奇人异事做直播,粉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祖今夕不知道梅池深夜做吃播,白天做老板的保镖。

学业上丁衔笛可以帮她打点,唯独感情老板无法插手,建议梅池既然选择执迷不悟,那强求也没关系。

梅池靠直觉行事,这时候也是天性催促她。

“阿祖,吃掉我吧。”

她的脸颊蹭上祖今夕失去口罩烧伤的皮肤。

凹凸不平的触感也令梅池着迷。

“什么?”

祖今夕和小孩有代沟,她生活结构单一,过上全新的生活也没有完全断绝和同门的联系。

梅池听到祖今夕和她的朋友抱怨过,似乎姓朝,不知道是雪还是雨,梅池没有见过。

阿祖说她不懂我。

又补了一句也没关系,她总会离开的。

那边的人声音爽朗,说你是菩萨吗?送完人家一程就结束了?

梅池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要是不放心,就把我吃掉。”

祖今夕比她年长很多,第一次感受到了做食物的被压迫感。

冷白色的斑驳面颊像是燃烧后失去所有能量的陨石,依然散发着斑斑辐射的能力,勾出梅池无限的食欲和被吃的期待。

“起开。”

祖今夕推了推梅池的肩,动弹不得。

梅池的嘴唇贴上女人的颈侧,明明祖今夕才是真正的人类,体温却偏低。

借口失眠睡在对方身边的夜晚,梅池借着睡眠灯看过祖今夕无数次,她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阿祖,你吃掉我吧。”

赖在祖今夕身上,像一块刚出炉的面团的梅池说。

祖今夕甚至闻到了梅池身上的特调香水,就是烘焙店勾引人进去的面包焦香。

祖今夕也想恢复一个人的生活,“你忘了当初是你逼我留下你的?”

梅池:“但你因为老板送我回家不高兴了。”

她不忘翻旧账,

“上次因为我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回家生气,把密码锁改了。”

“上上次因为我在水族馆加了别人的微信下班提前离开,没有等我。”

……

她写个专业作业是翻书就忘的类型,这方面记性很好。

好得祖今夕都觉得自己幼稚。

“你想多了。”

她推不开梅池,干脆摊平躺在地板上,小腿因为下沉玄关的高度垂下,梅池的运动鞋不知羞耻地缠着祖今夕的尖头短靴。

但作为猎人的梅池没有乘胜追击。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催促祖今夕进食,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水果刀,当着祖今夕的面撸袖子要割肉。

祖今夕的本能比理智快,刀具落地,她错愕地对上梅池的眼神:“你疯啦?”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带回来一个疯子。

梅池:“我希望你吃掉我,不是开玩笑的。”

这个世界有没有超能力人类不是祖今夕的研究课题。

她只知道梅池食量惊人,体重超标,非人概率很高。

不知道她收养的小孩能抬起一辆汽车,也能把彪形壮汉丢进海里。

丁衔笛不仅有明面上的业务,她的暗面需要这么一个力大无穷防御满点的保安。

游扶泠的不爽纯粹是丁衔笛太疼梅池了,还不许下属说梅池像哪吒。

她的爱护明目张胆,恋人别扭地爱屋及乌,也很关心梅池的感情。

骚包的跑车停下,游扶泠坐上车,问丁衔笛:“梅池说今天表白,能行吗?”

丁衔笛把墨镜戴到游扶泠脸上,“她的表白异于常人,不行也行吧。”

游扶泠:“违背意愿行事,是违法的,同性也一样。”

丁衔笛撑着脸演出深沉的表情,某些角度才会显露的金色眼眸在灯光下比灯火璀璨,游扶泠觉得太刺眼,把墨镜甩了回去,“别装模作样。”

丁衔笛:“小梅池很单纯的,不会干别的。”

她抖出祖今夕的资料,一只出逃的白鲨基因实验体,兜兜转转还从事相关行业。

“但这位女士就不一定了,她小时候是吃过饵人肉的。”

*

折叠水果刀掉在地上,祖今夕不好不容易阻止了梅池的自伤行为,却躲不开对方宛如啃食的亲吻。

三十多岁没谈过恋爱,算不普通的普通人。

水族公园偶尔会有员工开会,没人会问祖今夕感情问题。

她的脸就是伤口,有没有感情可想而知。

就算是猪头恋爱,也得是一颗完好无损的猪头。

三十二岁的初吻是不是太迟了。

祖今夕偶尔路过天极高中,见过高中生在夜幕的站台偷偷亲一口的羞涩。

她不知道梅池有没有那样的时候,也明白作为高中生亲吻不算什么,或许十八岁的初吻都有些迟到。

但亲得这么像啃蹄花和吮吸筒骨的……

实在毫无任何旖旎可言。

但祖今夕夺刀都花光了力气,她实在推不开这样粗鲁的冒犯。

或许是无礼的。

但梅池从来都是无礼的,祖今夕也不计较了。

梅池吻不出什么,疑惑地移开嘴唇。

她的手指摸了摸领养人被烧伤的面颊,“阿祖,你不反抗是喜欢我的意思吗?”

祖今夕:“不是。”

“你是看多了你老板投资的弱智短剧现学现卖?”

她似乎对丁衔笛很有意见,依然不忘在这个时候诋毁几句。

梅池:“那你为什么不报警抓我?”

她还要提醒祖今夕:“我成年了。”

如果梅池的眼眸如果是深海的汪洋,祖今夕的眼神更像是黑色的深渊,望不到底,她问:“你是人类吗?”

一般人是猜不透祖今夕的。

相爱总会涉及前尘往事,想要得到回馈就会因为得不到回馈歇斯底里。

祖今夕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是融合了白鲨基t因的异类,养父母修补她的残躯,把她以人类的身份养大,也给她无垠的自由,告诉她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选择,前提是不伤害人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纯人类,但至少不是纯怪物。

捡到的饭桶似乎与她一样,这才是祖今夕接受威胁的主要原因。

怪物也会产生占有欲,祖今夕归类完毕,看梅池摇头后了然。

“我不是吃醋,也不是喜欢你,我只是……”

梅池:“你想得到我。”

她几句话概括自己的饵人身份,不忘记把老板的公司老底翻给祖今夕看。

下沉玄关的鞋子因为两个人扭打和挣扎乱七八糟。

梅池早就深入祖今夕的生活,联名运动鞋和一些洞洞鞋插在成熟女人钟情的长短靴之间。

伞具囫囵摆放,不好好折好的和折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起,有种异样的密不可分。

祖今夕像从前拒绝别人求爱那样拒绝这样的求爱,有些委婉,“我习惯一个人生活。”

梅池:“我不习惯。”

祖今夕:“我在说我。”

梅池:“我也是。”

她简直油盐不进。

祖今夕终于理解秀才遇到兵是什么滋味了。

但她不是秀才,压在她身上的重物是悍匪。

在体能上她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梅池真要做些什么,她也无法反抗。

但梅池不知道怎么做,她连接吻都不会,抿着嘴唇,像是小动物一样凑近。

“阿祖阿祖阿祖!”

还是个复读机。

祖今夕推开她的脸,“看来你跟你老板过得不错,不用流浪,不是很好吗?”

梅池:“可我想和阿祖永远在一起。”

祖今夕:“你们公司也会有海带鱼头汤。”

梅池:“我只想和你一起喝海带鱼头汤。”

她冥顽不灵,执迷不悟,比寻常人类高的体温几乎能融化祖今夕。

白鲨是深海的产物。

改造的人类却很畏惧严寒,还没彻底入冬,祖今夕已经打开地暖了。

但梅池怕热,夏天祖今夕不用空调,她热得不行,祖今夕只好在书房重新装了空调。

冬天的梅池很温暖。

祖今夕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她比梅池年纪大,更清楚感情对她们这样不确定族群的危害。

但梅池想要的似乎不是爱。

祖今夕看向梅池:“你想要什么?”

梅池眨眼:“我只想和阿祖在一起。”

“之前说过的,做你的女儿、妹妹、老婆,或者三合一都没关系。”

她抓着祖今夕的手放在胸口,“我会再长大的,如果你喜欢阿凰姐姐那样的,我也可以找美容部的鲟师做。”

“但是我的个子长不高了,变不成那种迷死人的大长腿。”

饵人沮丧地松手,“难道我要试试打断腿重新接吗?”

祖今夕过滤掉这些暧昧的牺牲,疑惑地问:“我有说过我喜欢女人吗?”

不等梅池回答,她又补充问题:“我有说过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梅池摇头。

“但大家都说那样漂亮。”

“好多人说我没有性张力,只有饭张力。”

这都什么和什么。

祖今夕想到梅池直播吃饭的氛围,的确是对好吃的垂涎欲滴,结合氛围和灯光,看一碗肥牛拌饭都深情。

至少比现在强吻她后的眼神深情。

所以她们到底有什么谈情的必要?

祖今夕:“你吃饭的时候确实很……”

人类的审美不是单一的,也有人狂热痴迷梅池,有过一些令祖今夕惊讶到想要举报的夸张赞美。

比如妹妹不如吃我,划掉一些重复词语。

曾经醉心学术的研究员也若有所思。

她觉得梅池肯定不懂。

梅池:“很什么,你也会因为我吃饭的样子想吃我吗?”

祖今夕摇头。

梅池:“那阿祖也不肯吃我的肉?我做饭不好吃,可以送去加工的。”

加工人肉,就算是自己的也很奇怪。

祖今夕:“我没有这种癖好。”

“可是我很希望阿祖把我吃掉,像你喂的那些鲨鱼吃饲料那样,吃掉我的骨肉血。”

梅池躺在祖今夕身边,玄关很窄,说话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祖今夕的家都像深海,寻常人装晴空灯她装深海的探照灯,总是寂寞很多,像她这个人。

“为什么?”

梅池:“你不是知道吗?饵人也是实验室研发的饲料,专供鲨鱼食用。”

只是后来生了变故,实验项目终止,几十年过去,当年的实验体散落在各地。

但梅池也没找到同类,母亲死后,她是想过以食材的方式死去的。

“不过阿祖既然是鲨鱼,那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她又翻身,压在女人身上简直像天降盆栽,祖今夕闷哼一声。

梅池蹭着她的身体,“菩萨阿祖,实现我十八岁的愿望吧。”

“把我吃掉。”

祖今夕没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底细,想来也是从事相关工作的练翅科技老总提供的资料。

她说:“梅池,我不喜欢你。”

梅池不伤心,“知道了,我也不喜欢你。”

她偏头,正好可以亲到祖今夕在旁人眼里可怕的烧伤脸。

骨重如山的饵人亲吻也有轻如鸿毛的时候,她不知道祖今夕心跳陡然失衡,被鱼缸里小鱼的搅动遮掩。

梅池:“我只会和你做这样的事。”

“阿祖,我希望我只有你了。”

梅池想知道自己的食欲像母亲说的那样转化。

她想要掌控祖今夕,无论生活,还是身体。

哪怕她现在什么都不会,亲吻笨拙,迎合也生涩。

但没关系。

她们还有漫长的以后可以相依为命。

祖今夕:“万一你后悔了呢?”

梅池:“你非要幻想不好的以后吗?”

她撅着嘴唇等祖今夕亲她,闭着的双眼睫毛抖啊抖,“行吧,那时候你可以把我吃掉。”

“我变成胃里的食物,阿祖就会有安全感了吗?”

祖今夕皱眉:“太血腥了。”

梅池:“那你现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吃掉我。”

“来吧,我的三合一阿祖。”

第175章 桑婵x公玉禄1-1

“被发现的话她会死的!”

这一代是公玉家的地界,眷族们在此生活,红色的眼睫是她们一脉独特的标记。

天盲的孩子诞生后会送去梧州培养,剩下的在这片村落生活,采桑浣纱,日复一日。

“在下游捡到的,没什么人知道。”

说话的女人一身粗布麻衣,她把针线递给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子,“你帮帮忙。”

“这不是孩子的衣服吧?”

与典苗一起长大的典珠展开对方塞到自己怀里的衣服,疑惑地摆了摆。

眷族不与外族通婚,生下的孩子多数身体孱弱,已经好几代没有出现天盲的孩子了。

典苗的丈夫在公玉本家做事,许久未回。

族中有人打听过,说他得罪了真人,许是没了。

“也不是你夫君的,他穿这样的外袍绝对拖地。”

族内通婚,彼此的夫君也是熟人,典珠一直不满意典苗的婚配。

个子不高,还喜欢动手,即便眷族有公玉家给钱养着,也要干活维持生计,那个男人倒好,酗酒又动手。

族中的长辈前来协调也嘴硬,还好逮着机会去了外头,不然典苗还会继续受苦。

典珠比画了半天,咦了一声,“你捡到的不是女人么?哪有这么大的女人。”

她披着典苗做的外袍,“她有几尺高?”

屋外传来炊饭的香气,典苗笑了笑,指了指内屋,“你自己去看。”

典珠:“她不会比狗熊还大吧?那得是什么女人啊?”

她掀开厚重的屋帘,典苗的内室也很简单,黄墙窄床,寻常睡二人的床第一次这么拥挤。

典珠掀开窗帘,看见了一张并不狗熊的脸。

“小苗!小苗!”

典珠跑着出来,“她是人吗?她的头发……”

典苗:“不知道。”

她一个人生活,对丈夫的生死并不在意,就算噩耗真的传来,也只会如释重负。

“这么大的人你怎么带回来的?”

“板车拖回来的。”

“那天很晚了,没有人浣纱,我去找草药,遇见的。”

典珠压低了声音,摸了摸典苗显怀的肚子,“你的孩子毫无影响?”

典苗掀开炊饭的盖子,米香四溢,典珠绕着她打转,“不对劲啊,我们这连外头的苍蝇都飞不进来,前阵子听说哪个宗门的仙尊入魔,打得天昏地暗的,也没看见什么异状。”

“我小时候还循着那条河走过,走不出。”

典苗:“或许吧。”

她似乎不在意捡到的女人是什么身份,这里的生活百无聊赖,这也是新鲜。

典珠:“那万一别人知道呢?”

“定然会让你把她交出去的。”

她凑典苗凑得很近,同是眷族,区别于天盲的孩子传说中睁开也是一片虚无。

她们眼t眸也比火焰还红,宛如大火烧山。

“小苗,她比你夫君高大太多了。”

典苗知道典珠想说什么,她摇头,“我只是想解解闷。”

典珠跟着典苗,看她照顾昏迷的女人。

床边叠了不少她最近做的衣裳,和未出世的孩子小衣放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人。

典苗生了一张淡然的脸,眉目宛如山水般秀美,说话也不似典珠这么欢快。

同样的年纪,她看上去沉稳许多。

典苗并不勉强她,“你不帮忙就算了。”

室内点着油灯,屋外天彻底黑了。

典珠看着她无论父母死去,或是成亲,亦或有孕皆毫无波澜的面容,唉了一声,“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高兴一些,从小就这样。”

“但这是你第一次需要我帮忙,我会帮忙的。”

她捧着脸,又看了看床榻上沉睡的面容,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高鼻深目的女人。

“看上去也不年轻,头发好多缕白发,难道是外头修道的真人吗?”

从未离开村落的眷族虽是修真世家的奴仆,也不是人人研习术法。

起卦虽是入门,都在一个地方不出去,没什么好算的,更何况算什么天地众生。

“仙长是长这样么?”

典苗也看了看那张脸,“公玉家的真人好多贼眉鼠眼,还不如她看着舒服。”

典珠扫过这个女人盖着被子也遮不住的身形,啧了两声,“真的和山一样,吃什么长大的,她的手也好大,能放两个饭碗吧。”

“这么看小苗你也力气大,居然能把这样的人带回来。”

典苗:“我是为了孩子去找草药的。”

她摸了摸肚子,“应该是孩子指引我的。”

典珠:“希望她平安来到这个世界。”

如果生来是天盲,孩子就会离开母亲,不是天盲,留在身边也好。

她不觉得天盲的几率高,但看典苗吃饭也眉头紧锁,暗暗猜测她是不是算到了什么。

后来的一段时间,典珠时不时来给典苗帮忙。

大家不怎么串门,也不知道典苗家里多了一个人。

两个月后某天,传闻中没了的典苗夫君回来了。

他缺了一条腿,本来就瘦得像根棍子,拖着腿更是丑陋。

村子里都说他得罪了公玉家的真人,能捡回一条命也不错了。

那日典苗正在屋里做孩子的鞋,典珠比男人快一步报信——

“小苗!你那衰鬼夫君回来了,快快快,我和你一起把那个女人藏起来。”

针线包掉在地上,典苗与典珠慌慌张张把人藏到了屋后的羊圈。

进门的男人骂骂咧咧,看到典珠更没好脸色,“你在这作甚,还不快走?”

典珠后背全是汗,目光扫过男人紧握的木棍,担心她对典苗做些什么。

典苗已经显怀了,方才这么一搬动,呼吸都有些急促,她给典珠使眼色,典珠只好走了。

门关上,很快传来争吵。

桌椅翻倒,茶碗碎裂,咒骂不绝。

听不到典苗的声音,典珠透过门缝看到了她捂着肚子,木棍甩下,全是男人在外受气的发泄。

她气得咬着牙,正打算豁出去的时候门忽然在她眼前碎了。

不是她推的门。

门怎么忽然碎成这样了?

木屑飞扬,昏黄与钴蓝交叠的天色下,一道宛如小山巍峨的身影站到她面前。

这人的衣裳还有典珠缝过的痕迹。

鉴于典苗捡来的女人身形太高,图腾上的眼睛都可以绣得大一些。

等典珠回过神,她绣的眼珠太大,整体看邪气万分。

却很适合……这个醒过来睁眼后一看就不像修仙者的女人。

“你是谁?”

门无声碎裂,拿着木棍的跛脚男人指着忽然出现的人,分不清那道身影是男是女,“你也是族里的人?”

门框洒下的阴影正好遮住披着发女人的半张脸。

趴在地上半天不能起身的典苗认出了这样特别的头发,还有特别的身形。

无人应答。

挥袖而已,男人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莫名的黑气盘踞在他的身上,像是吸食什么。

典珠差点尖叫出声,她取笑过能托两个饭碗的大手捂住了她。

门在她眼前恢复原状,烛火被风吹得摇曳,地上的男人死不瞑目。

那缕黑气托起典苗,轻柔地把她扶到了矮凳上。

见典珠不挣扎了,女人才松开手。

典珠跑到典苗身旁,惊恐地看着始作俑者和地上的尸体,“怎、怎么办?”

“她什么时候醒的?”

“小苗姐,我们不会被烧死吧?”

“你流血了,快去躺着,我去找……”

“不能找族医,”典苗拉住典珠,“不要。”

典珠在室内团团转,典苗望向站在一旁的女人。

对方穿着她亲手做的里衣和外袍,即便布料粗糙,依然掩不住身形带来的威压。

这不是普通人。

典苗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修仙者么?”

对方摇头。

她的目光清澈得与外形相悖,典苗又问了几个问题,女人都摇头。

典珠问:“她不会是书上写的什么大战后漂到这里的修仙大能吧,现在什么都忘了。”

不与外相通的村落也有书肆与酒馆,更像个小型城镇,不过典苗喜欢住在郊野浣纱,不爱热闹罢了。

她声音轻灵,抹不去对杀人者天然的恐惧。

一方面又止不住好奇,总是看女人的面容。

对方睡着的时候不丑,醒来也不难看,只是比寻常女子轮廓更深,脸型也略锋利,并不柔和。

怎么有人像一座矿山,难道是山神吗?

典苗脸色苍白,她强忍腹痛,“你会说话吗?”

又是许久的沉默。

就在典珠认为这大块头是哑巴的时候,她们听到了一句生涩的会。

宛如婴儿出世的第一声,像在哭。

典珠笑出了声,“好难听。”

典苗:“躺了这么久,没有润嗓子。”

她没有任何丈夫死去的哀戚,让典珠给对方倒杯茶,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地底下魔气凝成的生灵化人已是极限,身体里翻涌的皆是混战中吞噬过的万千情绪。

太复杂了,爱恨遗憾。

魔种不会懂。

“……不知道。”

“那我给你取一个如何?”

“……好。”

典珠看看这个大块头,又看一起长大的典苗,她握自己的手握得好紧,绝对没有表面看着这么轻松。

典苗:“我在蚕房溪边桑树下看到的你。”

典珠:“叫桑蚕?天虫不好吧?”

那人完全听不懂,看脸岁数不小,眼神却像小孩。

这是典珠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眼神清澈的老实人。

哪怕这个老实人杀了典苗的夫君。

典苗:“那就叫桑婵。”

典珠:“不会是我想的女单婵吧?她哪里姿态美好了?”

她说话的时候红色的睫毛与红色的眉相映,比烛火还明亮,桑婵却看向典苗。

奇怪的红眼睫,长在不同的人身上感觉也不一样。

魔有些好奇,“那你叫什么?”

典苗:“我们是公玉家的眷族,都姓典,她是典珠,我是典苗。”

桑婵朝她们走过去,黄泥小屋都显得逼仄,她仿佛能侵蚀光线,每走一步,典珠越是呼吸困难。

“眷族……是什么?”

“就是仆人。”

……

典珠不能多待,她也有家要回,离去之前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喂了一声,“桑大婵,你把小苗的夫君杀了,这要怎么办?”

桑婵听不懂,“什么……怎么办?”

一个晚上,典珠也有点明白这人脑子不好使。

像是光长个不长脑,似乎很适合耕地,也比寻常男人好使。

她也不怕了,翻了个白眼叉腰道:“你不是会法术么?把这事处理妥当,报答我小苗姐对你的救命之恩。”

她一句话桑婵要想许久。

“我知道了。”

她手指一勾,地上的男人就不见了,很快自己化为了男人的模样,声音都一模一样,“这样呢?”

典珠瞪大了眼:“尸体呢?”

变成典苗夫君外貌的女人道:“埋了。”

典珠:“埋哪里了?”

桑婵指了指窗外,“你们把我放在哪里,我就把他埋在哪里。”

羊也不懂怎么就忽然到了院子,羊圈的土重新铺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典珠看得目瞪口呆,“你是仙人吗?”

桑婵嫌恶摇头:“不是。”

典珠的家人前来找她,她急急忙忙走了。

待桑婵重新回屋,烛火下的女人捂着肚子呻吟,甫一瞧见她的模样,下意识想跑。

桑婵走了一步变回了自己的模样,“小苗。”

她声音还是滞涩,不懂她腹部为什么凸起,“你这里……有东西。”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典苗被她逗笑了。

桑婵一头乱发,星白藏在黑发里,像是第一个诞生的魔种注定会长出人类的心脏。

她半蹲在典苗面前,漆t黑的眼眸映着人类女人的模样。

魔应该憎恨人类,从卓苔身上得到的感情令她迷茫。

“是什么?”

“是孩子。”

典苗照顾了她几个月,也很高兴她能醒来,“你要摸一摸吗?”

桑婵:“你……因为她很痛。”

典苗笑起来有梨涡,魔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勾着手指,不懂为什么会有触碰的欲望。

“不是。”

典苗握着桑婵的手放在腹部。

魔的手很大,异动像是掌心羸弱的萤虫,她惊讶地看着典苗。

典苗:“我不想挟恩图报,但是……”

她感受到伤口被治愈,捡来的人或许身份非同凡响,或许可以实现她的心愿。

“我希望你能带走我的孩子。”

孩子还在肚子里,桑婵想了一会,她眼眸深邃,薄唇有些干燥。

“为……为什么不是带你走呢?”

典苗:“我是眷族,知道自己的命运。”

她摸了摸桑婵掺白的发,没告诉她那一天她就梦见过未来。

这个女人会养大她的孩子。

而她注定很早死去。

桑婵又问:“什么是命运?”

典苗正要说话,又有人敲门,“钧哥!听说你回来了,我来找你喝酒了。”

典苗起身,桑婵变成他夫君的模样:“我去……开门。”

“你什么都不知道,会露馅。”

桑婵:“我看了他的记忆,不会……”

“露馅是什么?”

典苗笑了,“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第176章 桑婵x公玉禄1-2

典禄足月后的某天,羊圈地下的尸体被公玉家下到接木村的修士灵宠发现。

桑婵后知后觉,应该像拆掉木门那样令尸体化为粉末。

那是魔第一次感受到懊悔。

公玉家客卿的长剑指着她,后面是腰间挂着埙的公玉家子弟。

“你是什么人,擅闯公玉家的地盘?”

火把包围接木村外郊的黄泥房,羊全跑了。

典珠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担忧地看着这伪装了小半年的一家三口。

很多时候她觉得这样也不错。

在外这个女人能变成死人的模样搪塞,瘸腿后也不用外出,只要在村子里待着就可以了。

关上门她是本来的面目,样貌也不丑,又听话,典苗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时间一长,桑婵抱孩子洗尿布冲米糊都很熟练。

熟练得很多时候典珠坐在一旁都恍惚,两个女人在一起,有个孩子,好像也不错。

但桑婵太呆了。

典珠有猜过她或许是什么王公贵族,没见过一点儿生活常识都不知道的人。

可是哪有没吃过饭的王公贵族。

她看什么都新鲜,好像也没见过耗子和飞蛾,抓到米缸的老鼠也能玩很久。

典珠说她好像傻子,典苗说傻人有傻福。

好多次典珠察觉典苗的眼神欲言又止,心想到底谁是傻子。

这种术法高超的人终究是要走的,或许身负血海深仇,又或者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事。

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不过是她的过客。

桑婵也真是不通情爱,连关心这样的情绪都要典苗教。

恩人做得太全面,像是捡了一个好大女儿,和大女儿一起抚养小女儿。

在村子里其他眷族眼里,典苗的夫君从公玉家回来后性情变了许多。

不酗酒了,还挺疼妻儿,去哪里都要带上典苗,偶尔能看到「他」背着小婴儿浣纱,瘸着腿干活也利索。

东窗事发,大家才意识到不存在什么浪子回头,只是换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