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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春秋不寄4-11

拍卖会中途退场的也有不少,藏骨塔地处偏僻,据司寇荞说不少人都是离塔后再烧杀抢掠。

隐天司虽维持天都,也不是什么都管得着的。

拿到天烛的丁衔笛本也想走,看梅池眼神期期艾艾,干脆和游扶泠说起悄悄话。

偶尔看一眼斜对角座位的公玉家人,他们是为了金丹来的,那东西出自某大能墓穴,不少人竞价。

也不知是这段时日在倦家和明家的吞噬下,公玉家人才凋零,钱财也不多,喊价也抠抠索索。

也有其他算不上修真世家也豪族的修士竞价,一轮轮累积,听得丁衔笛都有些意外,问了司寇荞一句:“他们不是不差钱么?”

丁衔笛躺了好几个月没醒来,第一时间就来找游扶泠,也顾不上打听具体发生什么。

司寇荞扫过她和游扶泠交叠的袖摆,心想这对鸳鸯是不是忘了当初做了什么?

“听闻客卿的工钱都很难发出去了,内乱得很。”

游扶泠晃了晃勾着自己的手:“拜你所赐。”

周围抬价声音四起,她们还有心思玩乐。司寇荞头一回明白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再看梅池,目光痴缠,台上那位主司似乎也觉得不对,总是往这边看。

丁衔笛:“可惜那些零石也进不了我的账。”

游扶泠:“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这话多少有些残忍,丁衔笛手指摁在她的骨结上,面具下的眼神颇为哀怨,“你有师姐和宗门养活,我可没有。”

“我这一路实在太惨了,开局破落宗门,不正常的肥鸟大师姐,饭桶小师妹,骨头做的道侣,破碎的神魂。”

她卖惨多半是为了讨要什么,游扶泠垂眼,“然后呢?”

“不是开上最扎眼的飞舟了?”

丁衔笛:“所以现在捉襟见肘啊,一直住在青无楼也不好,多少要给青川前辈一些报酬吧?”

“她都抠成那样了,指不定这些钱是从她薪水里扣的,多不好意思。”

虽然道院的阵法缺口补上了,没有余不焕坐镇,丁衔笛还是不放心。

练翅阁那道残魂就像出了bug的程序,她担心影响最后的计划。

丁衔笛一想事就眉头紧蹙,不像游扶泠几乎天天皱眉,看着不高兴。

隔着面具,她的沉思也被看透,游扶泠:“所以呢,你想抢公玉家的什么?”

丁衔笛:“我可没这么说。”

拍卖会接近尾声,公玉家拍了不少东西,也有炼丹的材料。

当年公玉家就参与了桑婵的计划,丁衔笛不知其中到底有几分底细,公玉禄也未与详说。

如今能弹奏大荒之音的公玉凰缠绵病榻,他们居然想的不是替换,而是医治,这更不符合他们先前的作风。

游扶泠:“不抢人我都可以接受。”

拍卖会散场,四周人影攒动,梅池把天烛交给丁衔笛,匆匆跟上那位声音与祖今夕一模一样的主司。

巴蛇跟着梅池,司寇荞并不担心修为高深的这一队,跟着梅池,似乎想要保护她。

藏骨塔灯光熄灭,还未走出几里,就有无数人撕开了平和。

机械仙鹤不会飞往这里,它们在天都也不是什么执法者,道院外一片混乱。

丁衔笛:“还好刚穿来的时候有道院缓冲,直接这样……”

她躲开某修士飞来的杀招,似乎是失误,对方还做了个揖,转身继续缠斗。

“那我直接嗝屁了。”

“这不是在你的计划之内么?”

游扶泠的手一直被丁衔笛握着,外面的世界唯利是图。

她不知道原世界的一切是否算镜花水月,还是这位受罚天神制造的幻梦,“这么厉害,会算不出自己要经历什么?”

“算不出啊。”丁衔笛听得出游扶泠的凉薄。

对方依然不满隐瞒,也厌恶无穷无尽的轮回,想要安稳的未来。

“要躲开上面的眼线很难的,”琴音化为利刃袭来,丁衔笛把游扶泠往怀里一拉,“我不确定除了巴蛇,天尊是否还有别的眼线。”

“果然城里人就是不弯弯绕绕,面具不摘就开抢,是怕隐天司用神鼎人脸识别吗?”

一些散修的攻击丁衔笛不放在心上,她对游扶泠道:“你先去飞舟上等我。”

“她走得了么?”

边上不知何时被清了场,公玉家进藏骨塔的一拨人,在外蹲守的也有一拨人。

须发皆白的大长老跟在一身天水碧色的老祖身后,后面的音修琴音混着埙声。

丁衔笛和游扶泠还戴着面具,忽略了一双眼眸格外好认,“你们公玉家真没人了?吹埙的都出来帮忙?还没长大吧?”

“不对,我记得当年的公玉璀就是吹埙的。”

游扶泠:“别聊了,快动手。”

一个青面鬼,一个白面妖,这声音化成灰大长老都认得出。

若不是如今公玉家内斗,他丢失了阴铃恐怕早就被革职了,还好有弥补的机会。

大长老忌惮丁衔笛的真实身份,“老祖宗,这丁衔笛来头很大,我们要万事小心。”

练翅阁在琉光大陆存在万年之久,阁主现世却不是谁都见过的。

公玉家的人依然不信人尚躺在棘州的丁衔笛会与练翅阁有瓜葛。

“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都说了不可能。”

“若她真如你所说是练翅阁阁主,那为何会出现在拍卖会?整个练翅阁都是她的,还需要竞价?”

三大修真世家也就公玉家还有个老东西常年闭关。

倦家和明家混不过公玉家也有无老祖宗坐镇的缘故,丁衔笛来之前,倦元嘉也简单提过几句这位公玉家老祖。

无非是年纪大,飞升不了,修为全靠震慑,真打如何见真章也不一定。

倦家主君表面功夫做得好,私下对朋友倒t是直言不讳,直呼老家伙经验丰富,一旦对上要小心他们音修的法器。

每个家族也都有眷族,虽然倦家和明家都取消了这样的奴群,依然有卦修卜卦。

丁衔笛要走,倦元嘉请了族中最优秀的卦修预测,不过她的命格太过奇特,那卦修也算不出什么。

都知道这位朋友底细是什么了,钟情羽扇的主君叹了好几口气,话音一转,让人送了自家法器库的钥匙,领着丁衔笛去倦家库房找东西,说那老登也不足为惧,音修修音,变成哑巴的玩意我们这也不少。

音修结界圈住了丁衔笛,丁衔笛把游扶泠送上飞舟,“阿扇,你应该不会为了新欢抛弃我这个旧爱吧?”

“机械修士哪里都凉凉的,怎么也得是我这样的血肉之躯服侍你效果更好?”

她意有所指地抿了抿唇,游扶泠移开眼,沉默地望着宛如水波蔓延开的结界。

在大荒之音中觉醒了神格的丁衔笛站在阵眼中,面具摘下,露出一张嬉笑的面孔。

怎么有人能做到皮肉在笑,眼睛却一如既往冷淡的?

远处的藏骨塔灯光明亮,居高临下的游扶泠并不担心丁衔笛的战况,纵观全场,催动飞舟前往梅池的方向。

“大长老!要追那飞舟么?”

“无须在意!东西应在丁衔笛身上!启阵!”

面具落在沙土上,丁衔笛手腕上的装饰化为长剑,金色的灵力催动浮空的法器,声音响彻整个结界。

这声音嘹亮高亢,源源不断的金色灵力吹走唢呐,覆盖了公玉家一切的音律,阵法扭曲,大长老忍不住怒骂——

“你这小儿!下作!”

丁衔笛的眼神有几分落在结界外的飞舟,“下作又不是下流,有什么好骂的!”

她不受任何影响,别人开的结界像是她布下的,气得大长老胡子一抖一抖。

结界外的老祖本以为对付一个小辈不需要多少时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结界碎裂。

金色的灵力如水一般回归面前的素衣身影,年轻的剑修颇有些混不吝,“今天没兴趣杀人,快滚吧。”

她说得慈悲,不少飞舟经过,俯瞰这满地碎裂的器乐,啧了一声,“这么多音修,是公玉家的人吧。”

“这女的什么来头,好狠毒的心肠,不杀人反而杀琴,音修一半修为都在器乐上呢。”

高阶修士的琴具还未四分五裂,低阶凑数的埙都碎成了散沙。

只出了一剑的女修抬腿要走,一声筝鸣从地下破开沙土朝她袭来!

大长老本就有伤在身,此次出行也算将功折罪。

公玉家人丁凋落,内贼还盗走了不少财宝,不能按时收到月钱的客卿一走了之,族中弟子更是叫苦不迭。

他摁着心口,朝站在老祖身旁的一对卦修双胞胎道:“典清风!还不快协助老祖绞杀这个妖孽!”

丁衔笛人都走出好几步了,听到这句妖孽格外不爽,“妖孽怎么了?人就凌驾于万物之上?”

她平日嬉皮笑脸,无论是松信记录的她的画面,或是一些调查修士搜集到的影灵画面,几乎看不到丁衔笛冷脸的模样。

西海大战海底的细节只有当时参战的修士知晓。

只是死的人太多了,矿气行的人在海上打捞数月,依然有修士漂走,连无方岛都有采珠人捞鱼捞到了修士的遗物。

决战中心的丁衔笛和公玉凰双双昏迷,本以为受了大荒之音的丁衔笛必死无疑,没料到她居然率先破开了幻境醒来,如今看来,修为又精进不少。

倏然回眸的修士一双金瞳兽性非凡,本就倒在地上的公玉家人吓得后退几步。

那对双胞胎眷族未曾言语,拄着拐杖鬓发斑白的公玉家老祖咳了一声,“妖族都销声匿迹,你这样的孽障居然还能入道院,我看隐天司和天极道院都包藏祸心,想要祸乱九州!”

“今日老身……”

丁衔笛:“别冠冕堂皇了,要打就打。”

她从小听这套长大,就算什么都知道了,也不妨碍把在现代长大当做真正的从前。

“你当初万里之遥救了公玉凰相比耗费了不少修为,如今还能撑得下?”

夜风吹起丁衔笛垂在肩上的发,她身上都是游扶泠的发膏味。

天都这几日,她像是短暂回到了在道院和游扶泠住在一起的时光,可是这一路什么都太匆匆,她太想要安定了。

什么都解决掉,应该可以过上平静又好玩的日子吧?

赤金伞飞入上空,金色的灵力注入,开出朵朵伞花,从远处看,那一片像是下起了金色的雨。

“这点修为也敢在我面前造次!老身距离飞升只剩一步之遥!”权杖点地,尘沙打散伞花,丁衔笛嗤了一声,“飞升?”

“没有灵脉,如何飞升?”

“你怎么知道飞升后日子就好过了?上一个飞升的人有过回信么?”

丁衔笛不急不慢,哪怕眷族预测到了她的出招,她依然无畏地与这位公玉老祖正面对上。

坟冢碑文摇晃,不远处的梅池都感受到了这股异动。

司寇荞带她带出了藏骨塔,站在后门等着练翅阁的翅卫离开。

司寇荞遥看一眼:“公玉家的人果然朝丁衔笛动手了。”

她对公玉家的作风甚是了解,眉头紧蹙:“老祖出手不好对付啊,这老东西活了近千年。”

梅池蹲在一旁,偶尔有翅卫打量她。

练翅阁的翅卫似乎也分改造的和纯机械的,也有的问她还有什么事。

调整了獠牙黄面具的梅池说:“我等你们的主司。”

其中一位机械师打扮的修士好奇地问:“主司新上任,你找她做什么?”

梅池发现她有意无意看向身边的司寇荞,问:“你们认识?”

那机械师手指动一下就嘎吱响,也不知道只有头是血肉,“我们是谁们?”

“你和她。”梅池推了推司寇荞,“你去帮我师姐,我没……游扶泠怎么在天上,她居然丢下我二师姐?”

梅池猛地站了起来,这时她等的主司出来了,梅池正好撞上坚硬的机械甲上,哎哟一声。

饵人力气极大,一般人被梅池撞,屁股蹲都算轻的。

藏骨塔的主司却纹丝不动,面具下的一双眼扫过梅池,落在与司寇荞说话的机械师身上,问:“你怎么还在?”

“机械师大赛提上日程,你考核再不过,恐怕要降职降薪了。”

梅池在天极道院只知道吃喝,没钱也有人接济,直到西海前,也有祖今夕照顾她。

她知道吃食大致的价格,却不用省着花。

几年而已,年幼时的困苦都被宠得一扫而空,来到天都才知道打工这么不容易。

司寇荞怕丁衔笛抵不过公玉家老祖,那年战况空前,不少修士还开着飞舟围观。

这样的拍卖会结束打斗并不少见,这个脸上面具雕着银花的机械师诶了一声,把要冲出去的司寇荞拉了回来,“你的矿液需要补充了,贸然进去只会消耗致死。”

她说完偏头,对新上任的主司道:“你的腿都是我做的,不能行个方便么?”

这是藏骨塔后门,人来人往的,她贿赂上司居然也不遮掩,司寇荞错愕地转身,“你做的?”

“她这声音我认得,难道她就是……”

那机械师颔首,面具上亮片倒映出梅池惊喜的面容。

她在机械师错愕的眼神下踮脚抱住新任主司的脖子,欢快地喊了声:“阿祖!你是阿祖!”

饵人力气极大,经过改造的修士也有被撕碎的可能。

司寇荞见过梅池暴力的打斗方式,这样的人,武器都是她的累赘,身体才是最强的法器,难怪无数人重金购买饵人。

机械师哇了一声,“这姑娘就是你说的那团黑气的心上人?”

“力气够大啊,这位主司的外骨骼都是用的西仑山脉底下的石头做的,她居然还能禁锢得对方纹丝不动。”

“可以邀请她来我的住处玩么?我想……”

练翅阁的四大机械师个个古怪,司寇荞见过这几人开会。

四位涵盖老少中青,修补她的这位机械师是最年轻的,资历最浅,也是踩着尸山血海,能把自己的四肢面不改色卸下来的狠角色。

她们的道不在飞升,在于机械造物。

司寇荞指了指远处,赤金的伞高空变大,急速旋转的涡旋张开实体化的音律,连看热闹的飞舟都被震碎了几架,轰然落地,“鲟师,你不怕家里被炸就好。”

藏骨塔的主司不仅管理拍卖会,也有不少练翅阁的事务。

上一任主司加入机械飞升派,死于非命。

阁主似乎想要全心全意为自己做事的,从机械师鲟师手中拿走了她难以改造的絮状生物。

阁主很多年没亲自动手了,今日是主司新上任,她们都前往观礼。

鲟师看了t眼被戴黄鬼面的小姑娘搂得不能动弹的主司,笑得玩味:“我是不怕,但你这位朋友或许要失望了。”

“这团东西在改造中失去了记忆和情感,”鲟师语气哀叹,“我们做改造玩矿石的,最畏惧感情。”

“你只改了一半,还能保留情感,她这样没有肉身的,元神破碎宛如飘絮,能以人的模样成型都不错了。”

梅池几乎攀在冷冰冰的机械修士身上,“阿祖,你不记得我了吗?”

“司寇荞的朋友都说是你。”

她力气极大,手已经触到主司的面具,面具摘下的瞬间,这位电音主司找到了空档,狠狠推开梅池。

矿石打造的面具宛如贝壳的纹路,落在地上只是滚落了两圈,露出一张与梅池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脸。

祖今夕文弱、病气、眉眼总带着化不开的哀愁。

这张脸没有丝毫病弱,眼角尖锐,眼尾上翘,看人的时候遮住一半眼珠,身量又太高,看人低头,更显傲慢。

唯一的相同,便是这一头卷发。

梅池愣了。

对方捡起落在地上的面具,眼神扫过梅池的外袍,蹙眉露出些许本能的厌恶,“你是什么人?”

司寇荞第一次听到人能哭成这样。

嚎啕大哭,像个小孩。

也很像妹妹。

游扶泠放心丁衔笛,不放心梅池,飞舟落地就听到了哇哇大哭,也很惊讶。

“阿祖!你怎么可以这样看我!你居然不认识我了吗?”

“你才是谁!为什么用我家阿祖的声音说话!刺啦啦的难听死了!”

司寇荞揽着梅池,一旁披着藏青色斗篷的机械师在看戏。

巴蛇都被抖出来了,默默爬上游扶泠的腿,却被法修化成冰蓝色的长剑,直指还未来得及扣上面具的藏骨塔主司——

“梅池,这种人渣不值得你哭,直接杀了便是!”

第132章 春秋不寄4-12

“不要!”梅池抱住游扶泠的腰,“你干嘛啊!”

游扶泠:“手松开,离我远点!”

梅池:“我不松!你先把你的剑收了!”

落在藏骨塔主司身上的剑化为一条长刺的蛇,顺着对方的面具上爬,一般人都要吓得大叫了,但在场没一个正常的。

机械师拍了拍手,“好玩,这条蛇可以卖给我吗?”

没人搭理她,还戴着鬼面具的游扶泠不允许梅池靠近,“你确定她算祖今夕?她理你么?”

拍卖会的时候梅池便盯得死死,再冰冷的玩意也被这种目光盯得发怵。

一身玄袍的女人道:“你们认错人了。”

这句话耳熟得很,游扶泠冷笑一声,“是么?那你叫什么?”

梅池不懂她怎么忽然生气了,“你态度好差。”

司寇荞:……

怎么窝里斗,没了丁衔笛关系这么差的?

修补她的机械师同她站在一块,低声道:“我也才知道主司就是你交给我的那团东西。”

“若是失去所有记忆,那她现在才几个月大呢。”

四大机械师在天都地位崇高,等同于隐天司的使君,很受尊敬。

只是地位也很难保全,似乎一季度结算一次,压力也挺大的。

半机械修士也算辟谷,只能饮酒,凡人的食物一口沾不得,日子也无趣,最爱看这种乐子。

“你这位朋友,怕是悬了。”

司寇荞并不了解梅池和祖今夕的过往,但深海中能把唯一的生机和表皮都让给另一个人的,不算深情厚谊又是什么?

她问:“不会有重新记起的可能?”

鲟师摇头:“这样全身都算制作的灵体,也算第一例,不然阁主不会让我交给她。”

司寇荞又问:“你知道你们阁主技艺如何么?”

“阁主很少现身,我也才知道她是女人,”机械师浑身包裹得也很严实,生怕旁人看不出她出自练翅阁。

司寇荞:“所以你不确定阁主改造过的修士,是否彻底忘却一切。”

鲟师颔首。

司寇荞喊了声梅池:“听见了吧!”

丁衔笛把游扶泠送出结界算让她休息的,没想到她速战速决后,发现游扶泠居然在藏骨塔后方打上了。

法修结阵大招华丽得很,虽然漂亮,丁衔笛没少觉得像煤气灶开火。

梅池被司寇荞带离战圈,错愕地看着改造后的祖今夕左手化为利刃,与游扶泠落下的阵法攻击抗衡。

“我都说了她是阿祖!游扶泠怎么一点也不听!”梅池急得要死,怕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又碎了,转头看向司寇荞,“姐姐,你可以不可以帮帮忙?”

站在一旁的机械师维修过司寇荞,清楚这位音修的底细。

练翅阁在九州被分到混乱中立的阵营,什么钱都赚过。

最初把司寇荞送来天都的就是公玉家人,殊不知司寇荞早年在天都生活过。

公玉凰托人寻的算普通机械师,根本治不好司寇荞。

丁衔笛切断了司寇荞双手的筋脉和祖传的琵琶,特殊材质的筋脉也无法的弹奏,鲟师给她换了新的筋脉,没想到这人西海回来又伤痕累累,还带了一团不明活物。

天都谁都知道练翅阁的四大机械师要价高昂,且唯利是图。

司寇荞却从未和鲟师谈过价格,若是修好,祖今夕的维修费梅池会付的。

至于梅池背后谁给,就看这场混战的胜利者了。

鲟师认识司寇荞多年,清楚这人本性睚眦必报,为了妹妹更是不顾一切。

当年她就认为公玉家不安好心,也清楚司寇家姐妹同样的嘴硬。

她劝不动被仇恨冲昏了头的司寇荞,没想到差点死过了一回,人倒是转性了。

“她喊你妹妹是你比她岁数大,别随便拉个小孩就当妹妹。”鲟师唉了一声,“你也打不过这位新主司啊,阁主亲自改的,搞不好有什么轰炸大……”

话还未说完,只听轰隆一声,法修坚固的阵法被藏骨塔主司丢出来的丹炉轰成了碎渣,散落在夜幕下宛如星星掉落。

飞身而至的丁衔笛吹了声口哨,“这么厉害?”

游扶泠忆起那日被绑到飞舟上看炮轰修士的那一幕,更是气愤,散去的法阵碎屑登时重铸,在半空化为一柄长剑,迅猛攻向……

“阿……二师姐小心!”

梅池话到嘴边迅速改口,错愕地看着敌我不分冲着丁衔笛撒气的游扶泠。

她身体明明弱成那样,也不算谁都能活捉打败的。

游扶泠死都忘不了那样的屈辱,如今真凶是谁也一目了然,什么都冲向丁衔笛。

在场的人一头雾水。

打到一半发现对手打别人去了,藏骨塔主司左手利刃化成黑色的皮质手套,迟疑半晌,一边躲开偶有落下的残刃,问哭得眼睛红红的梅池,“客人,她们是什么关系?”

客人。

太陌生的称呼。

梅池气得打了个鼻涕泡,一旁的司寇荞笑了,鲟师挨着她,小声道:“这姑娘长得也不漂亮,力气还那么大,修为嘛也一般般,看着也不像家财万贯。”

天都的机械师阅人无数,还是不懂,“那能喜欢她什么?”

司寇荞看梅池就像看死去的妹妹,但是司寇穗并不是这么钝钝的姑娘。

眼光也不好,病死不久相好的很快就有了新的道侣。

司寇荞有想过去梵荆宗杀了对方。

但修真界的感情就是如此,婚约如儿戏,契约如喝水,天阶道侣不仅仅是天雷,更近乎爱人和被爱的所向披靡,可惜。

修士也都是胆小鬼。

司寇荞和梅池在天都相遇,也不算相识许久,想了想道:“真正喜欢她的人,应该不会想这个问题。”

“你还问她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不问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梅池大声责问,伸手握住祖今夕戴着黑手套的手,她才发现上面的利爪是白鲨的齿,锋利无比。

这只手迅速抽走。

声音不似从前,总带着若有若无的回音,更彰显她非人的身份。

“这位客人,我从未见过你,又何谈与你有关系?”

梅池:“才不是!你亲过我,还要把我吃了!怎么不认了?”

她吸了吸鼻子,囫囵摸了摸脸上的眼泪,“是怎样,要我肚子里有小鲨鱼你才信吗?”

被游扶泠法阵追杀得特别无辜的丁衔笛也听见了这句话,“什么!梅池你在说什么东西!你和祖今夕都是女人!什么肚子里的小鲨鱼!”

她的崩溃混着法阵落下的破碎声,狼狈得像是偷了别人家的桃被猎户追杀,没有半分当年剑冢和西海决战的风姿。

情爱令人纠缠不休,狼狈也甘愿。

游扶泠的攻击看似癫狂,堪比瞄着丁衔笛的轮廓打,顶多刮坏衣裳。

被梅池握着手的改造修士在拍卖会时利爪无情,撕碎扰乱秩序的散修。

哪怕失去记忆,依然本性难移,不愿伤害梅池。

游扶泠:“当初就直接t把梅池腿打断就好了!你还犹豫!我不喜欢在家开水族馆!”

她体力不支,灵力笼罩着她,像是仙女的祥云。

丁衔笛刚和公玉家的人打了一架,那老祖宗居然遁走了,她都来不及炫耀战利品,就被老婆毒打一顿,很是委屈,“什么水族馆,谁能把西海开到家里去?”

梅池也怒了:“游扶泠你太狠毒了!你不仅想要杀了阿祖,居然还要把我的腿打断!”

游扶泠问丁衔笛:“我狠毒?”

丁衔笛:“没我毒,我还有毒囊呢,巴蛇,阿扇以前有毒吗?”

巴蛇被当成剑使,两眼都成了蚊香,趴在司寇荞脚边,被鲟师捞起把玩,吐舌蛇信有气无力道:“她最毒。”

“还不是被梅池祖宗剖了。”

梅池:“什么?!”

丁衔笛已经拉开了她,她看向眼前这位梅池认定的祖今夕。

剑修目光扫过对方截然不同的脸,发现这张脸比从前好看许多,而且很像……以前天极道院夜话时,梅池胡说八道描述的未婚妻相貌。

丁衔笛问梅池:“这张脸你喜欢吗?”

梅池:“阿祖怎么样我都喜欢。”

她眼睛圆圆,还没周岁的机械散修脑内存储有限,率先冒出的是珍珠。

知道丁衔笛底细的游扶泠嗤了一声,“不喜欢还能换一张是吗?”

梅池眨了眨眼,“什么?”

刚上任的拼装修士心想,更像发光的矿石,滚圆的那一种。

丁衔笛讪笑一声,“梅池喜欢就好。”

“反正之前祖师姐的脸也不是她的。”

“丹修……都长得不太好看。”

游扶泠打量了面前这高个子的机械修士,对方似乎不习惯被这样打量,沉默地扣好面具,“抱歉,我要回天外天述职,就此别过。”

她看向与司寇荞站在一起的机械师,问:“鲟师大人,这位便是阁中传的您在外的妻子么?”

几个人齐齐看向司寇荞,和现在头还靠在她肩上的机械师。

梅池:“你真的有相好?”

丁衔笛:“在外是什么意思?”

游扶泠嗤了一声:“练翅阁的企业文化难道是里面一个老婆,外面一个老婆?”

她语气冷淡,不像骂人,却好像把在场几个人都给骂了,丁衔笛咬了咬后槽牙,梅池眉眼耷拉,有气无力地问看不着脸的女人:“你也有妻子?”

藏骨塔主司:“是。”

她声音和从前比平淡许多,也不知道内置了什么东西,听起来总带着电流声。

“什么?!!”

这会轮到其他人震惊了,梅池深吸一口气,“不是我吗?”

戴上面具的藏骨塔主司双目墨蓝,如同深海,缓缓摇头,“吾妻已死。”

第133章 春秋不寄4-13

丁衔笛本想炫耀炫耀自己从公玉家老祖身上得到的丹药,但回去青无楼的飞舟气氛异常沉重。

成为藏骨塔主司的祖今夕如今已是天都练翅阁总部天外天的高层。

用机械师的话说,几乎是刚出生就继承了阁主的一半产业,很受器重。

游扶泠与丁衔笛坐在一起,秘密传音都快吵起来。

[你不是说你就是练翅阁阁主?这怎么搞的?]

[都说那是残魂!一段没有过去记忆的程序,别人不懂,你怎么会不懂呢?]

[我就是不懂。]

[我还不懂呢,怎么就继承一半产业了,打下江山很不容易的,怎么说也得是咱俩小孩继承啊。]

[你会下蛋?]

[这位小姐,我们现在生殖隔离。]

[那梅池和祖今夕不也生殖隔离,为什么梅池说她有小鲨鱼了?难道饵人天赋异禀?]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梅池根本没有和……呃,应该没有吧。]

[那你又在心虚什么?]

[这种还没孩子就当了爹娘的感觉好复杂……我明明很年轻啊。]

[你老了,上古老登。]

[游扶泠你有完没完,这种粗俗的话是你说的吗?我要告诉你妈妈!再说了你就不老了?上古凶兽还与天同寿呢!你那蛇牙几百年没刷了?]

[不知道谁舔个没完。]

……

她们吵得忘我,飞舟开出青无楼好远,还是司寇荞提醒才顺利停下的。

梅池像是被抽了魂,连掌柜每日送的吃食都难以下咽,进屋便趴在桌上。

巴蛇都在她头顶盘成便便的形状了梅池也无动于衷。

丁衔笛把食物从她面前端走,嗜吃如命的小师妹没有反应。

“完了。”丁衔笛嘴上经验丰富,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状况,游扶泠把玩着丁衔笛抢回来的丹药,淡淡道:“之前梅池不也对祖师姐说有未婚妻么?”

梅池:“那是我乱说的。”

游扶泠:“那不就得了。”

梅池眨眨眼,司寇荞已经离开了。

室内就她们三人,游扶泠恨不得梅池早点离开,但看她失魂落魄还是多嘴了一句,“祖师姐也可以胡说。”

她还是看某人很不爽,“像丁衔笛一样。”

丁衔笛:“怎么又扯我,我没有胡说啊,我没有骗你我有未婚妻。”

她冤枉得很,看游扶泠冷着脸,又伸出手给游扶泠看自己的伤口,“你不心疼心疼我?”

“好大的伤口。”

梅池看了一眼,还不如她祖今夕的手套挠自己的那一下。

想到她又吸了吸鼻子,“阿祖打我。”

游扶泠:“她不是一开始还想吃了你?”

梅池:“可是阿祖没有吃我啊。”

丁衔笛打了一架很累,也想早点泡澡休息。

公玉家的老不死法器众多,使出了丁衔笛没见过的瞬移法器,还好她没白花功夫,得到了这枚要给公玉凰的丹药。

藏骨塔的主司否认自己是祖今夕,但拍卖这丹药的时候侃侃而谈,多半还是有些残存的丹修经验的。

丁衔笛眯着眼,鼻尖嗅着游扶泠身上的香气,“那你接下来就多多找她。”

“看看妻是谁?没有的话你就说你是。”

游扶泠:……

梅池:“可以这样吗?”

当时西海什么情况丁衔笛记不清,皮都褪去了的白鲨不去天都也活不下来,这也是好事。

翻海的条件之一就是白鲨,如今全族被灭,丁衔笛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或许公玉禄留下的箴言也有这一则。

梅池趴在桌上,圆乎乎的脸颊也压得嘴唇都变形了,她看着和游扶泠躺在一块像小狗的二师姐,语气蔫蔫,“二师姐,万一阿祖真有人了呢?”

游扶泠:“那便杀了,取而代之。”

满室寂静,盘在梅池头上的巴蛇都掉到了地上。

心想时间一长果然物种都会变,我那个善良的金玉也变成……

梅池:“你好坏啊。”

她话音一转,忽然站起,“但阿祖只能和我在一起。”

饵人打开门走了。

她力气太大,把房门给拆下来了,梅池狼狈地用术法修补,还是丁衔笛帮忙才恢复如初。

梅池:“谢谢二师姐。”

丁衔笛:“谢谢我们家阿扇吧,她很关心你的。”

“我才没有!”游扶泠转身,藤编的屏风遮住了梅池的视线。

梅池看着扭动的人影,不敢想象二师姐是不是被揍了,她哦了一声,“那我走了。”

修好的门合上,夜晚的青无楼依旧热闹,公玉家的人也在这栋酒楼落脚,梅池一下楼就遇见了丁衔笛描述的公玉家老祖宗。

“丁衔笛此人太难对付,此番我们没有做万全准备。”

“必须把主君的丹药夺回来。”

“老祖!您的伤……”

“我们的大计绝不能拖延,如今明家的剑已到手,阴铃……”

“我听说那丁衔笛真身是一条蛇,若是……”

青无楼喧嚣,梅池在这习惯了昼伏夜出,这个时辰反而是最精神的。

她听到了丁衔笛的名字,悄无声息地找到了声源。

这一行人不像从前外出恨不得穿得一模一样彰显家族势力,显然与如今公玉家的落魄有关。

梅池跟着她们,找到了这行人住的厢房,外围的灵气遮罩如水,隔绝了一切声音。

梅池刚才沉溺于祖今夕的冷淡,也瞥见过游扶泠把玩的丹药,似乎是丁衔笛刚从公玉家人手上抢回来的。

什么大计。

阴铃不是明菁师姐需要的东西么?

梅池脑子不太聪明,怕自己打草惊蛇,又转身去找丁衔笛。

丁衔笛刚脱了衣服去泡澡,游扶泠似乎还没出气,爱搭不理的。

“都说了我不知道,”丁衔笛游到她身边,被打的是她,还担心游扶泠身体有恙,“我看看你身体如何。”

她刚伸出手,游扶泠又退开了。

这是青无楼最好的房间,按照青川调的抠门,即便给这群熟人接风,准备的也是标准间。

这还是丁衔笛重金升房的结果,纵享天都夜景。

“别生气了,”丁衔笛也累,眨眼缓慢t,“打我比打祖师姐还用力。”

游扶泠靠在一旁,池面上浮动的酒水晃晃悠悠,丁衔笛湿发的脸与烛火辉映,明明很不合适,但她这个人就很金碧辉煌。

她眯着眼看着丁衔笛涉水而来,水波涟涟,温热的躯体贴在一块,“你也不夸夸我,之前我被公玉家那老祖宗重伤,现在能把他打跑了。”

游扶泠不理解怎么有人能这么明晃晃要夸奖。

明明陈美沁也不吝啬夸奖,她却长不成丁衔笛这样的性格。

前世幻境几重,无数不同身份的丁衔笛性格也不同,但本性依然如此。

小蒲大人明快,翟索私底下也爱玩,卓苔更是在思无峰和仙鹤扭打过。

游扶泠对神的印象总是高高在上。

陈美沁在大学是宗教学的老师,也有长期的研学活动,游扶泠身体不好,从小到大只去过一次。

深山古寺,嵌在峭壁上的佛像太巍峨了,丁衔笛不那样。

她不信这些,陈美沁本来应该不信,但她实在没有办法了,不知道如何留住病弱的女儿。

“你妈妈不夸你吗?”游扶泠望着池面,在丁衔笛以为她会生气一晚上的时候开口。

“她?”丁衔笛很少想起丁获,陡然提起也掩饰不住笑,“她夸啊,但不是你妈妈的口气。”

“又是第一,行吧,厉害。”

丁衔笛学着丁获的口吻说,“你妈妈肯定不这样。”

“我的宝宝辛苦啦,不用争取下次拿第一名,今天想吃什么?”

丁衔笛瞄了眼游扶泠,“学得不像吗?”

游扶泠没有生气,只是疑惑,“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丁衔笛和她靠在一起,“不是之前和你说过么?比赛结束,只有你妈妈是最早到小朋友身边的。”

“声音好听,人也温柔,很妈妈。”

游扶泠问:“那你妈妈就不妈妈了?”

“她啊……”丁衔笛仰头,“她才不接我,她忙得很。”

游扶泠:“那你怎么长成这样?”

她眼神扫过丁衔笛肩头的伤,方才那一战不是那么轻松,毕竟面对的是经验丰富的修士,丁衔笛也有顾不上的瞬间。

伤口很红,丁衔笛的脸被热气蒸红,她笑着问:“长什么样?”

“你不喜欢吗?”

游扶泠很好猜,她的冷淡并不是故作深沉,就是天生那样。

不合群,不低头,沉默绕过热闹的人群,要发现她的阴沉需要站到她身边。

但阴沉也是她的部分,哪怕有陈美沁那么好的妈妈,依然无法改变她的土壤,滋生苔藓,不需要阳光。

“我要是不这样,你才不会喜欢我。”

丁衔笛贴近湿漉漉的游扶泠,温水从脸颊落下,浓重的疲倦令她闭上眼,“阿扇,你就是想太多了。”

“你不会是你妈妈的累赘。”

天性善良的并不是丁衔笛,是游扶泠。

所以故事的开头,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条蛇,会转移被献祭的孩子。

也因为太善良,只能和巴蛇一起吃烂果子,全靠天生庞大的体型抵御攻击。

后来她唯一的肉身盔甲也没有了。

骨头保留她的灵魂,她在红尘中企图舍弃善良,依然本性难改,依然是利他主义。

“说得好像你很懂我妈妈一样。”游扶泠沉默后说。

“我实话实说好不好,小时候我还问我妈呢,为什么你的妈妈那么好,差点被揍。”

丁衔笛笑出了声,“很难想象她以前居然卧病在床,一点力气都没有,现在风风火火的。”

游扶泠:“那伟大的神还想做什么呢?”

她很讨厌这种剥开所有说明的时候,她们的核心依然有区分,好像不被允许。

无形的规则和窥视感阻止她们,却令她们相爱,又令她们分别。

烦。

烦躁。

烦得想要……

丁衔笛忽然被掐住脖子摁到水中。

她惊讶归惊讶,也没有挣扎,在池水中无奈地看着游扶泠,像是问你还没有消气吗?

她懂得很,明明知道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二师姐!!!”

梅池破门而入,正好看到丁衔笛被游扶泠反复摁到水中的画面。

以前她可能以为这是谋杀。

但现在看……怪不好意思的。

梅池咳了一声,“那什么,你们玩得要太大了。”

“我不是打扰你们!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第134章 春秋不寄4-14

门重新关上,游扶泠阴沉的声音响在梅池耳边:“多重要,需要在这种时候闯进来么?”

她低头,被掐着脖子的丁衔笛眯着眼,发不出声音,游扶泠也读得出她的唇语——

什么是这种时候?

游扶泠松开手,丁衔笛趴在池边咳嗽,不忘把被游扶泠暴力丢出去的梅池带进来。

她也不起身,保持趴着的姿势,身上的薄纱在光下透着肌肤的颜色,脖子的红痕昭示着游扶泠的凶残。

梅池老老实实坐到屏风后边的茶桌,“公玉家那群人也住在青无楼。”

“他们好像在密谋什么大事,要明家的剑和倦家的阴铃,听起来像是召唤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屏风那边池里的丁衔笛看游扶泠起身,朝她伸手,游扶泠低头,却踹了她一脚。

丁衔笛预判了她的动作,伸手握住她的脚踝,灵力化为绳索缠住始作俑者。

噗通一声。

游扶泠跌入池中,梅池不去猜测里面在搏斗什么,复述完公玉家人的话,“就这些了。”

“你用须臾镜联系倦元嘉,问问她明菁到哪了。”

丁衔笛长发披散,随着游扶泠的挣扎也贴在对方身上,哪怕都是人形,都缠出了蛇形的错觉。

“这我知道,明菁师姐还在路上呢,棘州前往明家的州部,需要好长时间。”

梅池和明菁的妹妹关系不错,似乎在倦家也时常一起玩,“二师姐,你的须臾镜是在练翅阁寄出的吗?我给明瑕也买一个吧。”

“让大师姐去送会不会更快?”

梅池从前花钱大手大脚,今晚拍卖用的也是丁衔笛的存款。

励志人生只需吃吃喝喝的梅池忽然也发愁了,自己手上灵石少得可怜,找到了阿祖,却也不知道如何靠近。

丁衔笛捂着游扶泠的嘴,怕这位刻薄的道侣又要说出什么,池水中的手下移,激起一阵阵涟漪。

“练翅阁一层寄出。”

丁衔笛回忆了这几日在天都的生活,裴飞冰并不像从前在道院那样四处巡逻,她问梅池:“你有最近有见到飞饼么?”

梅池趴在桌上也贴着自己的外袍,祖今夕的外皮也一股道院她修真公寓的味道。

或许四分五裂的鲨鱼早被丹修生涯腌透了,“没有,她好像很忙。”

丁衔笛:“那你去练翅阁买了给明瑕寄一份。”

她知道梅池手头拮据,“用我的灵石,找一层有个叫小杪的售货员。”

梅池:“好。”

她还是担心公玉家的人对丁衔笛不利,青无楼治安很好,修士械斗也在监管之内,不用担心会发生拍卖会那样的截杀。

饵人还是不放心,“二师姐,公玉家那个红眼睫的卦修好像很厉害,我怀疑她们发现我了。”

梅池在道院大比中也对阵过卦修,但不是什么卦修都像公玉家的眷族,有种黏答答的窥视感。

丁衔笛的手被游扶泠咬了,她倒吸一口冷气,勉强道:“无须在意,你只要和祖师姐相认便好了。”

梅池走了。

丁衔笛松开禁锢游扶泠的手,躲开对方拍过来的手,“好凶。”

换别人游扶泠早就把池子炸了,她很在意梅池说的信息,“你不担心公玉家的要干什么,还是你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丁衔笛对她不算知无不言,没有藏着掖着,她和游扶泠嬉闹过后望着对方离开的身影,“不知道。”

游扶泠:“不信。”

丁衔笛:“我说知道你就信了?你根本就是预设了答案。”

这个世界变成这样都有丁衔笛的手笔。

布局万年,横跨时空,连自己的神魂都能拆分,狠得游扶泠都无话可说。

她难过又担心,先天的性格又不允许她清楚地表露,背过去的身影显得更冷淡了。

水声涟涟,偶尔能听到窗外机械鸟的鹤唳声,青无楼的夜晚太过喧闹,衬得她们不说话的瞬间有些僵持。

游扶泠正要开口,忽然听丁衔笛吃痛嘶了一声。

她急忙转身,池水中忽然冒出一丝血花,被丁衔笛用符箓遮掩的伤口过了时效。

“你受伤了?”水花四溅,游扶泠把丁衔笛从池水中捞起。

方才还神气的剑修软趴趴倒在柔弱道侣的怀里,“是啊,没人在意我。”

游扶泠:“遮遮掩掩,自己不说。”

丁衔笛贴在她的肩窝,t“本来怕你担心,太心疼你,你就不心疼我了。”

她们彼此湿漉漉的薄衫交叠,很快被游扶泠烘干了,拱在游扶泠怀里的剑修还傻乐,“要是咱俩回老家,这不比烘干机厉害?”

游扶泠:“你会用?”

丁衔笛:“不会。”

丁衔笛前世苦过,在现代和游扶泠终于身份地位完全对等,游扶泠一边看丁衔笛的伤口一边问:“投胎成什么人也是你决定的?”

“家境、父母、朋友?都可以选?”

在丁衔笛孜孜不倦的科普下,从不玩游戏的游扶泠多少也能说出几句相关:“难道那边是游戏体验服?”

“我倒是想这么厉害,”丁衔笛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望着给自己腿疗伤的人,“世界是真实的,宣伽蓝是我们这个故事里,唯一的方外之人。”

游扶泠想起丁衔笛的阅读账号,对方似乎爱看志怪传闻,虽然她们不是好友,也能看到关注人的阅读时长和推荐的书目。

“那你怎么做到卓苔的母亲……”

“不确定,”在大荒之音前境体验过从前后,丁衔笛更确信这一切的筹谋也有无数的巧合,“当时虫鱼轮转,山海颠倒,万象都是错位的,时间也同样,把宣伽蓝送回去的瞬间,会卷入无数遗憾。”

“包括你我的。”

游扶泠:“我的遗憾怎么会是宗主?”

丁衔笛耸肩,“那我怎么知道。”

她很爱看游扶泠沉思蹙眉的模样,好看是一回事,美若天仙是随口的话,不走心。

善良或许是最被鄙夷的品质,意味着被人欺负,没有攻击力,总是要牺牲自己。

但太美好了,丁衔笛前往照洲的路上一直思考她和游扶泠的因果。

天河下丢下骨头真的是一时兴起么?

或许是看到了被人类取名金玉的蟒蛇做出了违背兽性的行为,想看看结局,最后以身入局,酿成大祸。

好奇就是喜欢的开始。

凡人信仰神明,要高洁和纤尘不染。

但对丁衔笛来说,纤尘不染的从来不是身份、家世和容貌。

是游扶泠本身。

缠绕神骨的那缕凶兽魂魄,才是吸引她无数次奋不顾身的源头。

哪怕这条蛇,这个人在百载轮回里也变了。

她看得太过认真,认真到游扶泠会看过去,发现丁衔笛只是在发呆。

“你在想什么?”游扶泠不高兴地问。

“除了想你,”丁衔笛躲开游扶泠企图捏她的手,“还能想什么。”

她们没有躺回榻上,青无楼最好的房间也不过是旅店。

丁衔笛贴在游扶泠心口,才恍然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是多动症吗?”游扶泠烦了,没见过这么喜欢坐起来又躺下的,“受伤了不能好好休息?”

丁衔笛身上细碎的伤口很多,这是与音修对战后普遍的伤口。

这次他们用的毒似乎是专门对付妖兽的,丁衔笛修为高抵抗能力强,这会也有些晕眩。

游扶泠给的药皆是上品,丁衔笛并未想过其他差错。

“我们也在天都买个房吧。”丁衔笛看向游扶泠,“还是你想住在遥州?那是你的宗门。”

游扶泠还以为是多重要的事,她倒在一旁,闭上眼道:“不是要回家吗?”

“我们回去了,还要回来么?你不是说这个世界上面有人监视?”

丁衔笛:“我们在那边还有身体,并不冲突吧?”

游扶泠揪住她的衣领,两个人贴得很近很近,“丁衔笛,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难道我晕过去回到那边,也在你的算计之中?”

游扶泠的一生什么都被动,最厌恶一无所知的安排。

她脾气不好,但为了妈妈会忍下来,在穿越前,最出格的一次反抗就是动手伤人。

她冥顽不灵,也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

错的自始至终都是血缘上的父亲,而不是无辜的妈妈。

但那样的家庭真心太少,吃饭生分,陈美沁是因为爱结婚的,最后一地鸡毛。

还不如不结婚。

这样的话游扶泠又无法对妈妈说。

哪怕丁衔笛告诉她前世今生,她依然分得很清楚。

陈美沁是最好的妈妈,但悲哀的是,她依然无法把什么都说于她。

看吧,连生下我的女人,我们血脉相连,依然有说不出口的话。

那恋人呢?

她眼眶倏然变红,闭眼是为了让眼泪熄灭,不知道这一瞬灯影落下,她的心语被面前的人听见了。

丁衔笛的心跳陡然失衡,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这是肯定,游扶泠不是好面子,她的骄傲和自尊刻在灵魂,不解释。

清高也好,也可以是天真,就是那么独一无二。

“算不到。”

“阿扇,我不是无所不能的。”

丁衔笛搂住她,窗外的天都夜晚的霓虹依然闪烁,给她一种回去的错觉。

她的特殊与桑婵一样,一方期待,能聆听万物之声,这不是天绝的特点,是她赋予天绝的特点。

但不能精准听到想听之人的心语。

这一刻丁衔笛心海翻浪,头一次无措又仓皇,“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我从来没觉得……”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的眼睫被池水打湿,像是眼泪,“我不觉得我的身份有什么好的,如果可以选,做人比做神好多了。”

“做人有人管,做神上面也有人管,死了活着都是一样,还不如潇潇洒洒只活一辈子。”

舌灿莲花的人也有语无伦次的时候,丁衔笛手都无处安放,沮丧万分,“这种话听起来也很……冠冕堂皇,对吧?”

游扶泠还闭着眼,穿越之前,她是不会哭的小孩。

她知道和丁衔笛没可能,只想做陈美沁的乖孩子,虽然身体不好,至少可以做妈妈其他方面的满分女儿。

但妈妈也没办法教她怎么做满分恋人。

“说得比唱得好听。”游扶泠嗅着丁衔笛身上的熏香,才发现这是道院之时她修真公寓里的味道。

“我唱得也好听,十佳歌手,你不知道吗?”丁衔笛仍然忐忑。

她们在这个世界是结婚的关系,也出生入死,经历过无数波折,依然有很多不知道怎么处理的……

感情问题。

这也是她们父母都处理不好的问题。

哪怕丁获把结婚当成项目,依然无法达成满分。

丁衔笛这个项目合成的产物,徒有其表,吸收了前世的故事,却囿于自己身份和游扶泠的变化。

每一次重开都像回到新手村。

“我不知道的太多了。”丁衔笛肩上就有伤口,游扶泠抱着她的时候发现她身体滚烫,不明白毒素明明清完了,为何还如此。

但这辈子做蛇的是丁衔笛不是她,游扶泠的担心冲掉了委屈,正要说话,丁衔笛忽然晃了晃头。

游扶泠:“怎么了?”

丁衔笛:“晕。”

游扶泠还有几分怀疑她演的可能,但丁衔笛的眼眸已经变成蛇瞳了。

“难道是公玉家的毒和司寇荞之前的……”

游扶泠这才想起司寇荞离开之前放在桌上的药瓶,对方也知道自己有前科,不好意思直说,加上丁衔笛用符箓遮掩了伤口,她只是委婉提一句可以用用。

“司寇荞不早说!”

游扶泠自己身体脆,更怕丁衔笛像从前那样一睡几个月。

哪怕这个世界不正常,或许也有睡个十几二十年的,游扶泠不想这么耗着。

她的裙摆被人扯住,金色的蛇尾垂在池水里,上半身还是人形的丁衔笛还在努力保持清醒,“阿扇,我不吃药。”

游扶泠拉开自己的裙角,“你忘了在剑冢你什么模样么?”

“太下作了。”

游扶泠闭了闭眼,“我要杀光公玉家的人。”

丁衔笛笑了一声,体内乱窜的灵气似曾相似,似乎要顶开她的天灵盖,好像给她所有情绪都下了增强剂,丁衔笛甚至冒出一股莫须有的欲望。

之前我和她争什么呢?

这么多辈子纠缠不休,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游扶泠,我不吃药。”

丁衔笛趴在地上,这个角度下她抬眼,眉心的道侣印闪烁,这股强烈的欲望几乎烧到了游扶泠身上。

“你身体不好,所以……”

游扶泠:“我拒绝。”

丁衔笛的嘴唇都红得可怕,她一张脸本就好看,属于清正那一类,但蛇化就不同了。

恍如天神掉入妖窝,**席卷,拉人下坠。

“可是我需要你。”丁衔笛眨眼也艰难,无数的话借着毒发毫无阻碍地说出——

“游扶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无论哪个世界,哪一辈子。”

“在哪里都好,只要你喜欢。t”

“我都可以。”

“你要相信我。”

游扶泠不是没听过丁衔笛说情话,这个人很少有正经的时候,嬉皮笑脸是常态。

哪怕周围没有旁人,游扶泠还要分辨分辨丁衔笛话里的真假。

“我当然相信你。”

游扶泠偏头,冰凉的手遮住丁衔笛的面容,“那你告诉我,你是真的中毒,还是故意中毒?”

她捂住了丁衔笛的眼睛,蛇尾却缠住了她的身体,第一次中公玉家的毒,她们还在道院。

剑冢风霜雨雪轮转,丁衔笛没有任何抵抗的经验。

这次不一样,她压制毒性,公玉家的大长老惊讶她迟迟不生效的毒性,以为丁衔笛身上另有抵抗法宝。

殊不知有人暗藏心机,拖到了长夜的后半段,想解开游扶泠的心结。

冰冷的蛇信舔过游扶泠的手腕,丁衔笛的声音低沉暧昧,“阿扇最懂我了,不是么?”

第135章 春秋不寄4-15

梅池从前和倦元嘉凑在一块,说你们聪明人谈情爱总是虚伪,什么话都没办法说。

倦元嘉莫名被骂了一顿,很是委屈,问梅池这是什么道理。

点星宗的小师妹摇头晃脑,头上的丸子头晃晃悠悠,“因为我是笨蛋,听不懂。”

她说得倦元嘉哑口无言,只好拉来丁衔笛评理。

丁衔笛忙着体验九州的风土人情,欣赏缅州的河灯文化,说挺有道理的。

她原世界的父母感情不顺,没有爱情的结婚也能有她,开诚布公为利益权衡。

有共同的事业,也有分开不允许对方沾染的部分,都为了不确定的未来,这是没感情正大光明的虚伪。

“毫无保留是很难的。”当时丁衔笛倚着栏杆,正好看到对岸酒楼打着天都妄言酒的广告,觉得这名字很有意思,似乎喝了酒能胡说八道一样。

“你对明菁难道没有难以启齿的话么?”

嘴上说着不参与的丁衔笛还是加入了这个话题。

那天明菁去挑选缅州城的特产,说是要给妹妹送去一些。

似乎她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来过缅州,赞美过此地的浮白饼好吃。

游扶泠本不参加这些活动,辟谷的修士口腹之欲都点在吞噬丁衔笛上,酸甜苦辣一概不食,却难得问了句,什么是浮白饼。

倦元嘉看跟着明菁一块走的游扶泠眼珠子都快掉下了。

丁衔笛略有吃味,又像是欣慰,“肯定是给季师姐买的。”

梅池说想尝尝,本来是她跟着明菁去,鉴于明菁和游扶泠微妙的关系,丁衔笛和倦元嘉就把祖今夕推走了。

变成了她们三个坐在河边的茶坊闲聊。

傍晚河灯飘摇,练翅阁的广告几乎霸占了两岸最好的地段。

倦元嘉身上至少还有世家主君风雅,路边茶摊的粗茶都被饮得像是什么昂贵名茶。

梅池热衷混合茶,又把祖今夕给她买的新鲜牛乳与茶水混在一起,倦元嘉看得眼皮直跳,回丁衔笛的话也有几分咬牙,“难以启齿的那可多了。”

“你指的是哪方面?”

梅池力气很大,茶盖里的茶汤和牛乳混合摇晃,她把第一杯递给二师姐。

丁衔笛在倦元嘉抽搐的眼神下喝得怡然,并不介意梅池把她当成实验品,说了配比问题,梅池兴高采烈地继续实验,她回倦元嘉的话,“你对明菁做得到知无不言么?”

她眼神清明,很多时候倦元嘉都有种明明差不多岁数,丁衔笛像是比她们都活得长许多的冒昧念头。

“她若是想知道,我会说的。”

丁衔笛:“包括倦家的机密?”

她明明是乞丐出身,却对世家的残酷了如指掌。

倦元嘉咳了一声,“阴铃被盗这件事我早就告诉她了。”

丁衔笛哦了一声,“那你从小喜欢她这件事呢?”

倦元嘉差点被茶水呛到,梅池心无旁骛,像是对这样的感情毫无兴趣,只是把最好喝的留给了祖今夕。

“我什么时候说从小喜欢她了?”

丁衔笛:“看吧,你不承认,她若是问你,你也会否认。”

夜风吹开丁衔笛的额发,她撑着脸看夜幕降临的缅州城。

河灯向前漂流,无数人许下愿望,她闭上眼,无穷的期许响彻她的心海湖泊。

那是凡人对神明的祈求。

“少来这套,那你呢?”

丁衔笛和游扶泠的故事道院人人皆知,第一宗门和倒数第一宗门,天才和废材。

如今废柴也鱼跃龙门,一战成名,不少人说游扶泠慧眼识金,更衬得这一对般配至极。

但对同吃同住的朋友而言,这二人是深情厚谊,却好像在怄气。

丁衔笛嬉皮笑脸,游扶泠冷若冰霜。

她们皮囊登对,修为般配,性格互补,但连明菁都不懂,为什么分开都很成熟的二人,凑在一起如此幼稚。

丁衔笛:“我当然……”

她一口气叹得悠悠,“做不到了。”

“至少现在做不到。”

倦元嘉摸索着扇子上的羽毛,星子爬上夜空,飞舟摆桨,缅州的夜幕也算热闹。

望着河水的丁衔笛眼睫低垂,“你说我和阿扇不会……”

梅池摇茶太过用力,茶盏飞出,好在倦元嘉接得快。

她皱着眉一脸恳求,“千万别说那几个字,我怕游扶泠心情不好把这片都夷为平地。”

丁衔笛:“她脾气也没这么差。”

倦元嘉眼睛都瞪大了,梅池也不摇茶了。

“不可理喻。”

“二师姐你完了。”

“我也不太明白,”倦元嘉真心诚意问:“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紫衣的剑修阻隔了丁衔笛的视线,与明菁一块的游扶泠收敛了气息。

周围凡人修士众多,明菁也会看人脸色,她沉默地与游扶泠隐在小摊后边,祖今夕站在原地,思考片刻也躲开了。

丁衔笛:“喜欢……”

倦元嘉比她着急,“你快说啊,这需要思考这么久吗?”

“那你喜欢明菁什么?”

与游扶泠站在一块的明菁有些僵硬,她很想打断这两人的交谈,但游扶泠的灵力压制着,修为的鸿沟令她难以跨步。

祖今夕神游天外,和梅池一样不在状态,思考手上的灌汤包若是凉了用灵力加热是不是不好吃了。

倦元嘉差点跳起来:“你问我做什么,不是我在问你吗?”

梅池哎呀一声,“倦倦你不要害羞,我的牛乳茶都要被你打翻啦。”

“我才没有害羞!”倦元嘉深吸一口气,怕被丁衔笛发现,捂着脸沉默半晌,语气才恢复,“我认真的。”

丁衔笛撑着脸的手指按着脸颊,经过的飞舟光芒落下,在她脸上斑驳得晦暗不明。

“非要说的话,喜欢和她在一起的……”

当时丁衔笛不知道什么前世今生,只知道自己是穿书来的,或许这个身份还有诡异之处。

但她对游扶泠,仅仅是从小长大的敌对关系。

日积月累的关注与好奇混合,要区别喜欢很容易。

“怎么了,你和明菁在一块不想亲她?”

倦元嘉等了半晌,又等到了一句反问,终于忍无可忍,“你烦死了。”

“所以你当时知道我在后边偷听?”

深夜的青无楼上等厢房,蛇尾在地板上蜿蜒出湿漉漉的痕迹,游扶泠趴在丁衔笛身上,手指勾着对方半干地发问。

“真不知道,后来梅池告诉我的。”

毒素侵蚀,丁衔笛双眸依然是竖着的模样,在普通人看来可怖异常,游扶泠却很痴迷,“想亲我的人很多。”

丁衔笛笑了一声,她胸膛起伏,在矿灯下全是被亲吻的痕迹。

游扶泠也一样,她们满身狼藉,兽齿咬开细嫩的肌肤,轻微的血腥味更令人兴奋,像是那个雨夜剑冢的交合。

“我不一样。”丁衔笛捧着面前这张也沾染了欲望的脸。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看我?”

“偷偷关注我。”

“偷偷跟踪我?”

游扶泠哦了一声,眼神下撇,眼睫和眼尾的交叉都染着桃色,“你早就喜欢我了?”

丁衔笛的社交软件总是轰炸式更新:“很多都是写给你看的。”

游扶泠从前不明白,丁衔笛怎么做到上学又要玩游戏又要和人社交,还要学习新玩意还要兼顾运动和爱好。

她精力好得令游扶泠妒忌。

妒忌是带着恨意的艳羡,给予太多关注后,就变质了。

最后质变成索取。

她们一个宛若白纸,一个对感情侃侃而谈,却不沾染。

最后纠缠在这个异域,没有什么家族仇恨,说不得苦衷。

输赢也不重要。

丁衔笛分不清是被亲得舌根发麻,还是毒素惹得全身痉挛,她捧起游扶泠的脸,字字含情:“阿扇,我喜欢的不是和你在一起想亲你的氛围。”

“啊……好难说。”

“就是……那年比赛下棋,很突然的,就想……”

“要是能和你t这样一辈子就好了。”

那是她们最近的距离,不同于前世种种关系。

什么配置都一样的情况下,她依然会爱上她,想要拥有她。

想要。

这个人爱我。

没什么一时兴起,不过是看得久了,看得好气,看得想要舍弃一切。

天上寂寞,妖兽善良,我和这个人,会有一段缘分吗?

游扶泠眯着眼看她,似乎要透过这双野兽般的眼眸看见天河上的从前。

“我是靠你的骨头活下来的。”

“那你次次找我,会不会是因为分离出来的骨头?”

游扶泠本来不打算问的。

这就是难以启齿的话,若喜欢要长篇大论解释,那不也算不喜欢吗?

她湿漉漉的发扫过丁衔笛的脸侧,像是她蜿蜒的心事。

对视和沉默令游扶泠局促,她似乎想逃离这样的氛围,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丁衔笛拉回了怀抱。

蛇尾拍打木质的地板,扫过立式的矿灯,光影偏移,彼此的嘴唇也偏移。

丁衔笛的唇擦过游扶泠的脸侧,闷笑声让另一个人难堪无比,“你当没听见。”

游扶泠不清高就不是她了。

在现代的这些年,她们彼此注视着长大,哪怕不朝夕相处,丁衔笛也能从细枝末节窥探游扶泠的脾气。

“你终于问出口了。”

丁衔笛也舒了一口气,她手指撩起游扶泠的湿发,望向对方低垂的眼眸,“找骨头不影响我喜欢上你。”

“你还没有这么自恋吧?”

她的轻笑伴随着指尖刻意的轻点,痒得像是蝴蝶流连花丛,却看上了丛中呼呼大睡的凶兽。

“你一直很自恋。”游扶泠拿开她的手,“最开始的好感,难道没有半分来自骨头吗?”

“太严苛了吧,谁谈恋爱没有起因的……”丁衔笛嘟囔着,蛇尾缠上游扶泠的腿,鳞片冰冷滑腻,激起另一个人自然的战栗。

游扶泠转身捏住她的下巴,“那……”

拉长的蛇信添了她一下的,始作俑者倏然闭嘴,冲道侣笑了笑。

无辜。

做作。

很丁衔笛。

游扶泠:“恶心。”

丁衔笛笑得眼尾都像是描了金粉,“恶心?不知道谁在剑冢洞穴里和我蛇吻得如痴如醉。”

她知道游扶泠纠结什么,有又想要什么,也很无奈,“你是不是谈恋爱都要写篇论文?又要文献又要综述还要附件三维建模证明前因后果?”

游扶泠:“我没有。”

她松开手,软绵绵的身体没有任何威慑力,丁衔笛靠在她身上,感受着彼此贴着的触感,“阿扇,她是看见你才丢下我自己的。”

她没说骨头。

也没说「我」。

用她形容当年,描述置身事外的擅离职守。

游扶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好奇。

窥探。

她也是这么开始的。

室内安静,飞舟的桨声也远去,青无楼的热闹恍若无尽。

过了许久,游扶泠问:“那她会后悔吗?”

好奇是一码事。

喜欢是一码事。

父母因爱结婚也会恨得面目全非,争吵的时候总说如果和当初。

如果不是为了你。

当初我是瞎了眼。

看吧,再浓烈的感情也会倦怠。

我和丁衔笛也会有如此狰狞的未来吗?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滚着水珠,像是哭了一样。

“不会。”

丁衔笛把她搂进怀里,心跳重叠,她言语极尽温柔——

“她只会后悔,没有好好保护你。”

第136章 春秋不寄4-16

梅池没有加游扶泠的须臾码,白日绕着二师姐的房门好几圈,发现戳根手指到结界都宛如被电击,还是放弃了。

忆起昨晚丁衔笛被游扶泠摁在水中的模样,更不敢打扰,怕游扶泠疯起来连自己都掐。

她按照丁衔笛说的话去了练翅阁。

天都白日没有夜晚热闹,但最近来照洲的修士明显增多。

拍卖会才结束,街上也随处可见修士奔走,交易的声音此起彼伏。

棘州到除州沿途十万重山,地底魔气蔓延,飞舟行过都很容易被扯下去。

倦元嘉说明菁是为了唤醒母亲离开的,还要赶着回去参加继任典礼。

得知梅池听到的内容,倦元嘉似有几分不安。

明菁身上本就有倦元嘉的羽毛,当初在道院她也能联系上对方,如今与明菁也断联几日了。

梅池:“倦倦!你不要慌张!我昨晚也是偷听的,并不真切。”

做主君比在道院做弟子难得多,梅池在棘州几个月,几乎看不到倦元嘉休息。

蜡烛燃尽就矿灯续上,主君的院子总是灯火通明。

倦元嘉与明菁成婚许久,彼此相处的时间却不如道院。

梅池还问过为什么会这么忙。

忙到倦元嘉和她的长老见面,都比道侣的时间长。

梅池夜晚辗转反侧在府邸闲逛,难得看到倦元嘉与明菁月下对饮。

她们白日事务繁忙,明菁为了倦家也做了不少事,只有在寂夜才有相对的时刻。

“是我考虑不周,”倦元嘉笑了几声,“明菁总说不需要,她可以。”

“我不应当放松警惕的。”

须臾镜不受距离的影响,但也需要矿脉,倦元嘉似乎还低声絮叨了什么当年丢失,究其原因等等。

梅池听不清楚,站在练翅阁外听了半晌,边上宣传机械飞升的修士把她拉了过去,“小友,我看你面露红光,很适合我们机械飞升派啊,要不要听听我们宣讲,听满一炷香时间可以送一瓶上品美容丹。”

梅池:“你别烦我。”

她还想和倦元嘉多说几句,伸手推开这人的拉扯,结果过劲了,那半机械修士跌倒在地,机械手掉在地上。

梅池眨了眨眼,很是疑惑。

“她是闹事的!把她抓起来!”

“机械飞升!大道恒常!大家快来听宣讲,免费送上品丹药!”

“你这姑娘脾气这么差!怎么能动手呢!”

机械飞升派每日在练翅阁下宣讲,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顶上便是阁主居所,也是无数抵达天都人士都率先来这瞻仰。

梅池被围在其中,练翅阁的翅卫并没有多看两眼,每日这样的冲突数不胜数。

“是你先拉我的!”梅池收起须臾镜,“好不讲道理。”

“我只是邀请你,你却把我的手折断了,就算是机械做的,也是上品,赔钱!”那修士嚷嚷得更大声。

梅池:“你这分明是碰瓷!”

丁衔笛如今也算真大款,还给了灵石一张由隐天司出的灵石卡。

梅池舍不得用,更不会在这个时候作为赔偿。

“你这小丫头!找打是不是!”

“修为这么低还这么蛮横!你是哪门哪派的,散修就别这么狂了!”

梅池:“我师姐是……”

还未说完,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你的手是最劣等的金属制成,本就过了维修期。”

“阿祖?”梅池转头,昨晚见过的身影正好从练翅阁走出来。

对方还戴着面具,在众人中也不算特别,练翅阁多的是这样的人,巡逻的翅卫都身披重甲。

“你是什么人!”那修士急了,刚要冲上去,同伴拉住他,“你看她的衣服,她是练翅阁的人。”

练翅阁的蝶纹不是人人都有的,能佩戴上蝶纹的,职级已经很高了。

周围的人散开,也有的目光落在这个面具人身上,猜测梅池这样低修为的修士与练翅阁人的关系。

梅池目光黏在眼前人身上,高兴地喊了一声阿祖。

“我不是阿祖。”对方否认。

“那你叫什么?”梅池问道,“你之前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外表都是别人的。”

漫长的沉默后,梅池问:“你不会没有名字吧?”

她身上总有股怪异的气息,令新生的机械修士不得不在意。

藏骨塔主司负责黑市运送来的拍卖品,对练翅阁来说也是正经生意,曾经交易过祝由鼎碎片,也有不少残魂灵体的买卖。

“有的。”

练翅阁大门恢宏,这条街不少价格高昂的茶肆酒坊。

梅池站在高一级的台阶,还是没有对方个子高。

她目不转睛,似乎想透过面具看什么。

她找得也很明显。

“是什么?”梅池抿了抿唇,“我识字不多,在道院课业也一般般,如果是很难的字,我不会写的。”

她无比确定眼前人就是祖今夕,一个人面容会变,身体会变,什么都不记得了,眼神还是那样。

饵人的天敌是白鲨,梅池并不是无知无觉,她警惕过。

说自己有未婚妻算一种防御,却无法抗拒对祖今夕的在意。

她想:这一次就算阿祖想吃掉我,也没关系的。

“练何夕。”

练翅阁下属之间称呼从来只有职位,哪怕是昨夜那位前来观礼的机械师,也称呼她藏骨塔主司。

职位不会更改,职位下人可以更换,哪怕叛逃、身死,都带不走在练翅阁的资源。

“那我知道是哪两t个字了,”梅池扫过对方垂落的手指,皮质的手套上还镶着鲨鱼被打磨过的牙齿,“练翅阁的人,可以成亲吗?”

一身练翅阁外袍的机械修士有些错愕:“什么?”

连巡逻的翅卫都看了过来。

丁衔笛提前联系过练翅阁的售货员小杪,对方等待许久,都不见梅池来,又询问了青川调,对方传来梅池的影灵画像。

齐额发的猫瞳改造凡人走向门外,正好看见朝着一个黑影伸手的女修。

同僚也好奇,小声议论:“那是新任的藏骨塔主司吗?那可是个肥差啊。”

“看不出长什么样,但这身暗影服也太显身材了,她的腿也是做的吗?”

“你好,我想购买这位大人的同款服装,请问阁中还有存货么?”

“你们练翅阁的人也可以成婚的吗?”

“呵呵我之前追求一个机械师,满脑子就是机械和改造,还嫌亲热麻烦。”

“都不是血肉之躯了,无法像普通修士结为天道认证的道侣的,想什么呢。”

梅池:“你可以和我成亲吗?”

见过二师姐道侣誓约天崩地裂,明菁和倦元嘉的道侣誓约就很普通。

梅池没想到自己和祖今夕居然连普通都算不上。

“这位客人,你认错人了。”

正好飞舟落下,练何夕乘上飞舟离去,梅池被留在原地,嬉笑的人聚在一起,似乎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梅池不以为意,这一幕被小杪录进须臾镜,发给了丁衔笛。

她冲进门的女修笑:“梅池真人,我是丁真人的……”

游扶泠不知道自己与丁衔笛度过了几个晨昏,明明邀请她的是丁衔笛,最后还要渡气的是她。

始作俑者还在笑:“边做边嗑药,不好吧?”

游扶泠浑身骨头都像是散架了,丁衔笛从前控制不住蛇身,现在倒是很爱玩,好几次游扶泠让她拔出去,她还非说尾巴很可爱的。

哪里可爱,分明非常恶劣。

“你滚。”游扶泠声音沙哑,眼尾像是用毛笔晕染过一般,粉色蔓延,眨眼还有眼泪不自觉掉下来。

丁衔笛捞起她的身体,一步步从池水的台阶走上来。

室内光线昏暗,像是酒店最厚实的遮光帘都拉上了,昏暗得只有燃到头的烛火,和差点燃尽的烛火。

巨蟒缠人之时摆尾,磕坏了好几盏矿灯,最后还是原始的烛火照明。

屏风的影子摇曳,游扶泠被丁衔笛扯入难以分辨的前世今生幻梦,做她们在大荒之音幻境里没能好好做的事。

但她厌恶自己这一身支离的病骨,好几次拉扯着丁衔笛的长发,似乎要诉说什么,却被更汹涌的情潮追打。

变成掉落的眼泪,被吮走的哽咽。

丁衔笛说:“会好的。”

“无论什么。”

游扶泠闭着眼,落在软榻上的身体依然止不住痉挛。

躺在一旁的丁衔笛恢复了人形,她给游扶泠渡了好几口丹药化开的水,清苦的味道席卷唇齿,在游扶泠唇角淌下的时候被另一个吻走,附上一个带着笑意的亲吻。

“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外边是照洲的冬季,这个世界的飞舟不怎么受极端天气的影响,哪怕丁衔笛关上了门窗,设置了结界,依然能听到偶尔驶过的飞舟轰鸣声。

“被子很重。”游扶泠嘟囔移上,翻身过去。

丁衔笛也钻了进来,“重点好,这样才踏实。”

她从背后抱住游扶泠,“这位小姐家里难道都是轻飘飘的鹅绒被?”

太累了。

游扶泠分不清自己是被丁衔笛的话满足,还是别的满足。

她脑中闪过很多从前。

很小的时候,小学的年纪大家都去上学,她一个人坐在花圃里,目送妈妈上班。

父亲开始不怎么回家,争吵用玻璃门隔开,不知道窗帘吹开丑陋的爱情悲剧,坐在玩偶堆里的游扶泠目光黯淡,更在意陈美沁失落的眼神。

喜欢一个人,至少不应该让那个人不开心。

当时候游扶泠这么想,所以晚上她找陈美沁一起睡。

被子的确是最轻薄的,妈妈不希望她睡觉还有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