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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春秋不寄4-1

夜凉如水,棘州的封魔井终于关上了,倦元嘉吹灯离开议事厅走向自己的院落。

修真者辟谷、不眠也算常态,但也不是可以永远上工的。

好不容易送走打探消息的各方人马,她打着哈欠,正想自己是不是和明菁看同一轮月色,忽瞥见转角拉长的影子。

这气息不要太熟悉,她上前两步,看向掩在立柱边上囫囵披着外衣的剑修,“你什么时候醒的?居然没人通报我。”

丁衔笛昏迷数月,在大荒之音幻境中过了无数年,沉默也是难免的,这本不足为奇。

倦元嘉却觉得对方好像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

她眯着眼,也不知道如何描述,丁衔笛开口:“刚醒,我亲自来通报你。”

这口气,是本人无误了。

倦元嘉松了一口气,伸手勾着对方的肩往前走。

初冬已至,棘州更是寒冷,她给丁衔笛提了提外衣,“我还以为你还要躺上许久呢,醒了就好,梅池的事游扶泠同你说了么?”

“说了,”丁衔笛也望向圆月,幻境中的前世记忆依然保留,她很清楚碎骨天溪之战后发生了什么,问:“游扶泠去了道院,可有消息传回来?”

倦元嘉脚步一顿,似乎努力想要调整面部表情,丁衔笛像是了然一般,问:“游扶泠出事了?”

“你们天阶道侣真有感应啊?”倦元嘉也很头疼,“不算出事,被练翅阁的人带走了。”

“她似乎和练翅阁阁主起了冲突,但对方是来助道院的,也算盟友,收拾完残局便开船离开了。”

“只是首座的残魂被那位阁主带走了,如今主持道院大局的是副首座。”

“道院……唉。”

倦元嘉与丁衔笛并肩走着,倦家的庭院冬夜也有盛开的睡莲,在夜晚泛着盈盈的光。

丁衔笛听了始末,“那季师姐呢?”

“正要回宗门,道院需要重建,不少座师都遭受伏击,教学自然无法进行了。”

她捏着扇柄,一段影像出现在丁衔笛眼前,“道院的灵脉已被魔气侵蚀,结合这次出现的公玉家人,我怀疑她们有更大的野心。”

满地蠕动的人棍,肢体分离却不死的手段令人心惊。

这一段倦元嘉看了无数遍,她望向苏醒后脸色苍白的丁衔笛,画面中戴着铜钱面具的练翅阁阁主身形也与丁衔笛相似。

不熟的人一眼认定,熟人反而不敢确认。

论资历和出现的时间,怎么也是丁衔笛像练翅阁阁主。

倦元嘉并不遮掩打量的眼神,丁衔笛心知肚明:“你觉得这是我么?”

画面里的公玉家大长老叫嚣着你还说你不是丁衔笛,明t显从游扶泠的出现认定。

倦元嘉也纳闷,练翅阁存在也有万年,矿气行和修真世家都要给薄面的组织,怎么可能和丁衔笛有瓜葛。

“乍看吓我一跳,再看……这举手投足和说话的语调都不同。”

“况且她戴着面具,身上还裹着黑气,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

二人进屋落座,倦元嘉看了眼迷迷瞪瞪的巴蛇,问丁衔笛:“大荒之音的前世幻境感受如何,看巴蛇都迷糊了。”

丁衔笛:“解开了很多疑惑。”

倦元嘉喝茶的动作一顿,“疑惑?你们到底在里面成了几次亲?”

丁衔笛也想起这人还看过,沉默半晌,问:“你想知道你和明菁的前世么?”

倦元嘉:“我可不想受一次大荒之音,你好几次气息微弱得想要死了,我现在和明菁好着呢,没必要找不痛快。”

她嘀嘀咕咕,明显是怕前世不像丁衔笛和游扶泠一样藕断丝连,怕瞧见明菁和别人生死相随,“把握当下便不错了。”

倦元嘉看丁衔笛气色不好,也没听她说接下来如何,想了想道:“你是想去照洲?”

丁衔笛颔首:“那不然呢,换明菁被抓走,你还会坐这喝热茶?”

倦元嘉老实颔首,“是啊,你若是不醒来,我就打算亲自去了。”

“游扶泠是为了明菁才留在那艘练翅阁飞舟上的,你说我们几个兜兜转转的,总是要纠缠在一块。”

倦元嘉一边说一边观察丁衔笛的神情,发现对方并不焦灼,略带疑惑地问:“你不担心游扶泠么?”

丁衔笛也不知道怎么说,那时游扶泠一缕神魂进入幻境,丁衔笛已经知道她沉默是因为什么了。

练翅阁的诞生都是碎骨天溪之战前,娄观天的推动。

大战后微弱的一缕神魂拔除了过往记忆和情绪,像是一道初始程序,居于照洲天外天,推动九州变革,脱离天尊的监视。

比起担心游扶泠,她更担心那残魂扛不住游扶泠的攻势。

之前她猜测练翅阁是宣伽蓝的手笔,没少骂人家前辈,这下好了,罪魁祸首还是自己。

“你好像很心虚啊?”倦元嘉多看丁衔笛两眼,“那不会真的是你吧?”

丁衔笛没有回答,像是随口问:“你和明菁怎么样了?”

倦元嘉:“什么怎么样了?哪方面?”

巴蛇又在打呼噜,丁衔笛捏着茶杯,压低了声音,“那方面。”

倦元嘉:“挺好的。”

她捧着脸一脸快慰,“若是事情都了了,我和明菁会更好。”

“不过这次阴差阳错找到了真的阴铃,待她回来唤醒母亲,也算愿望实现,就没什么遗憾了。”

室内矿灯一个时辰调节亮度,丁衔笛看倦元嘉换了根熏香,问:“若是明菁遇见另一个你,你觉得她会如何?”

倦元嘉手一抖,“什么?那练翅阁阁主真是你?”

回到倦家后的倦元嘉人前很有派头,私底下还是以前爱看热闹的道院弟子。

骤然提高的音量惹得矿灯亮度都高了一些,照出了丁衔笛心虚的动作。

“也不能算是。”

丁衔笛也很头疼,如今天极令无法联络,照洲山长路远,她的符箓也联系不上游扶泠。

加上梅池也在照洲,总是要去一趟的。

倦元嘉听出了里面的隐情,想着等明菁也漫长,不如听一夜丁衔笛的从前。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了,能说说么?”

丁衔笛神色古怪,咳了一声道:“不能让游扶泠知道。”

倦元嘉更是惊讶,“她不知情?不都与你在幻境同游数年了?”

丁衔笛:“不知道如何说……”

她长发随意挽在脑后,侧脸被矿灯描摹得宛如画卷,倦元嘉都快记不清丁衔笛最早的模样了。

“越是亲近,有些话反而不知如何说……”

丁衔笛从前的困扰多半是周末要去哪里玩,她有太多选择,也不需要维持感情。

很多东西生来拥有,反而是穿书开始品尝失去。

倦元嘉也没想到看起来什么都游刃有余丁衔笛会如此困扰,她笑得不合时宜,几乎是哈哈大笑。

呼呼大睡的巴蛇还沉浸在上古梦境,并未被吵醒,反而是屋外院落中夜宿枝头的小鸟被吵醒,振翅飞走了。

“你笑什么?”丁衔笛疑惑地看着倦元嘉。

“笑你也有今天,”倦元嘉并不介意眼前人来自何处,从前是什么人,朋友本就无关贵贱,更在意瞬间,“以前总觉你干什么都格外顺利,和游扶泠相处还能给我出本书,看来也不过如此。”

丁衔笛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哪怕幻境里和游扶泠一直相遇,也相爱,但也不同。

她很清楚这个时间的自己是什么组成的。

现代的背景,没有感情的父母,优渥的家境,和,一个对照组长大的对手。

“很顺利么?阿扇的心思很难猜的。”

倦元嘉点着茶盏,笑得眼睛都酸了,“不难猜,至少我们外人看着不难猜,她眼里只有你而已。”

“不像明菁,很少只看着我。”

“是吗?可是你和卖花娘子说话,明菁就会看你。”

“当真?”

“不过那应该不是吃醋,只是观察你。”

“看吧,我就说你看别人头头是道,落到自己身上假装经验丰富。”

倦元嘉灌了好几杯茶水,“那请这位朋友说说,你来自何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迟迟不破大荒之音幻境,是为了什么。”

……

练翅阁的飞舟和普通飞舟不同,琉光大陆九州的通道均已失灵,这样的飞舟却另有办法通行。

被黑煤球捉回飞舟的游扶泠从下舱移到了上舱。

这飞舟比起船,更像现代的游轮,来回的都是机械偶人,乍看是真人,走近能看到它们脸上的木头痕迹。

游扶泠无法施展术法,禁制之下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只能坐在柔软的红绸软榻上,看向窗边主位上的女人。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她平静地问。

黑煤球们叽叽喳喳:“怎么和阁主说话的!”

“就是!你态度好点!实在太不像话了!”

“阁主阁主你也把她做成机械人偶吧!照洲如今缺少舞姬,她长得好看,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她很虚弱,不如把她内脏掏空,放进矿石机械,就可以永远健康了!”

舱内泛着幽蓝色的光,外头是深夜,偶尔能路过几颗星星。

这些东西语气稚嫩,内容残忍,结合这个女人对公玉家那群人干的事,游扶泠并不意外。

她见对方不答,换了个问题,“你为什么把公玉大长老送回去了?”

她边上一大箱的不滴血残肢全是练翅阁阁主此行带回来的。

这帮人本就杀了不少道院弟子,游扶泠也不同情这样的下场,只是意外对方居然放过了公玉家大长老。

“送回去,报信。”那女人说。

游扶泠:“那我呢?你要把我带去照洲?”

方才在道院这人一袭外袍是月光色,进入飞舟,又和初见一般,通体漆黑,面具下的眼神漆黑,“你,是地尽。”

游扶泠:“地尽又不能做井箍,你抓我没用。”

“阁主怎么称呼?”

“你放肆!怎可询问阁主名讳!”一只黑煤球又跳了起来。

游扶泠身体被束缚,手还是能动,精准抓了一只蹦跶的黑球,扯掉了外边的毛线团,发现里面是一颗矿石。

那煤球哇地哭了,“你扒我衣服,好没礼貌,款款你要为我做主!”

游扶泠手上的黑毛线团掉在地上,她狠狠捏住这颗会说话的矿石——

“你叫她什么?”

第122章 春秋不寄4-2

“很痛!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放开我!”

掌心的矿石吱吱哇哇,像极了以前陈美沁买回家给游扶泠玩的吱吱乐。

“我问你喊她什么?”

游扶泠修为被屏蔽,手劲也不大。

这些穿着针织黑团矿石似乎是主座上那人的宠物,一只被捏,边上的都开始哀嚎,吵得游扶泠脑仁疼。

“阁主救命!”看游扶泠不松手,这玩意又朝主座上的女人求救。

游扶泠抬眼望着对方,这架飞舟的主舱奢侈无度,不像修真世界,更像是油画里的高级轮渡。

明明是玩机械和矿石的人,却喜欢在室内点着无数雕花蜡烛,游扶泠看得出这些蜡烛出自靠近西海的小镇,更怀疑这人的身份了。

那人手一勾,一股莫名的力道打开游扶泠的掌心。

矿t石掉在地上,麻利地穿上自己的黑毛线外衣,迅速融入集体,很快就分不清刚才吱哇乱叫的是哪一个了。

“为什么,说,我和你,道侣,很像?”

主座上的人望着游扶泠,她们中间隔了很远,她的声音在室内的回响余声无数。

“摘下面具,我告诉你真相。”

丁衔笛在道院之时就爱铜钱元素,之前游扶泠以为是穿越的原身体爱好。

现在什么都被推翻,她们或许真正属于这个世界,那这里的身体,本就是她们的。

没什么原主不原主的,那就是丁衔笛的私人爱好。

“生来,便有,摘不下来。”对方居然挺老实的,游扶泠更觉得奇怪了。

“为什么?”

“不知。”

“那为什么你的这些……”游扶泠扫了眼躲在一边的黑煤球,“东西,喊你款款?”

“不知。”

游扶泠脾气不好,“你不想说就算了。”

“不许你凶阁主!”

“你这个坏女人!阁主大发善心把你留下,你态度忒差!”

“款款就是阁主,阁主就是款款,我们生下来就知道了!没有原因!”

……

这些东西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游扶泠头更疼了。

她好看的眉毛蹙起,“你们不是矿石做的吗?什么叫生下来?谁生的你们?”

“我们不是一般的矿石!”

“你这人怎么什么都不懂,大笨蛋!”

“人类真讨厌,还不如机械人偶。”

游扶泠:早知道把巴蛇带来了,那条蛇也嘴碎,指不定能以一敌百。

她被困于红丝绒的软椅上,却没有半分受制于人的窘迫,只是盯着地上的东西沉思。

眉心的道侣印偶尔浮现,却不像环境中那般告诉她答案。

这个奇怪的练翅阁阁主,就算和丁衔笛一个小名,也不是……丁衔笛么?

练翅阁的飞舟一日千里,不依靠昆仑镜,很快便抵达了照洲。

蝶翅纹的飞舟刚入照洲地界,还未降落,原本对外飞舟的渡口安检全为此飞舟打开。

“检测到飞舟降落,扫描飞舟编号,核验成功。”

“欢迎阁主回家。”

若是寻常飞舟,在渡口便需降落,替换小型飞舟方可入城。

照洲是修士多于凡人的州部,隐天司掌管的天都和练翅阁的天外天都在此,不少建筑穿云而过,奇形怪状的飞舟绕云而飞。

她们抵达还是深夜,半空中的天都依然灯火通明。

普通的灯笼和造型奇特的矿灯被风吹起,趴在栏杆上喝酒的修真者瞥见缓缓行过的飞舟,擦了擦眼:“练翅阁的飞舟?这般造型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看她编号没有?天外一号,这不是她们阁主的飞舟?”

“练翅阁阁主?男的女的啊?你们有人见过?”

“你怎么确定这是阁主的飞舟?不是说他们阁主非人非妖,千万年不曾现世,是传说么?”

“什么传说,底下的机械师每年都要觐见阁主的,只是无法面对面而已。”

天都昼夜不歇,抵达天都月余的梅池也瞧见了飞舟,她问站在栏杆上的巨鸟,“飞饼,你也是练翅阁改造的吗?”

大师姐没有回答她,天都像飞饼这样的眼睛猩红的动物不在少数,梅池刚来就差点和机械野猪搏斗,差点输了。

修士常驻的地方有自己的规则,也有不管的地方,梅池身上还有不少之前丁衔笛给她的钱财。

但她在天都意外找到了饵人的骨头,灵石也花得差不多了。

本来想着让飞饼把自己卖了自己再跑套点钱,最后被天都最大的酒楼掌柜看中,成了机械异兽的暂时监管者。

理由是梅池力气大,连机械穷奇都能被她一拳打飞,乃体修登峰造极者。

有人路过,看她趴在栏杆上,生怕梅池又力气过大,掉下去又要赔钱维修,喊了声梅监管:“你不是要找海里的东西么?我听说天外天一年一度的拍卖又要开了,你可以去那碰碰运气。”

梅池果真不趴着栏杆了,边上的客人瞧了眼,发现金刚不坏的栏杆都裂开了,抽了抽嘴角。

难怪青无楼最近治安好了许多,原来是请到了一尊大佛。

即便是修士地界,隐天司也不允许修士公然斗殴,小打小闹没关系,若是打闹,破坏了财务和公共设施,是会被关进黑鱼井的。

“真的?”

梅池蹦到了那人眼前,从前头上的两颗馒头变成了垂肩的辫子。

她依然穿着祖今夕的外袍,昔年祖今夕在道院送她的衣裳被梅池撕开编进了发丝,青丝和红绸,她看上去比从前长大许多。

“我也只是听说。”

说话的是酒楼的掌柜娘子,修为看上去不是很高,笑起来异常温婉,但没人敢得罪她。

能在天都做买卖的,都不是常人,能把买卖做到第一的,更是不同寻常。

“你或许可以去那碰碰运气。”

梅池点头,“谢谢掌柜的。”

正好练翅阁的飞舟低空飞过,不少客人惊叹这艘飞舟的造型奇特,梅池却感觉到了一股熟悉又讨厌的气息。

好像是……游扶泠。

这么讨人厌的味道,应该没错。

她喊了声飞饼,站在屋檐上的仙鹤飞到她眼前,梅池抓住大师姐的腿,“把我丢到那艘船上吧,我好像闻到游扶泠的味道了。”

巨鸟摇头,连掌柜的都笑了:“梅池,那是练翅阁的飞舟,贸然上去很危险的。”

梅池哦了一声,看向大师姐:“飞饼也做不到吗?”

她来照洲也有些时日了。

飞饼似乎在照洲也有自己的机械鸟下属,梅池本想替大师姐也找份工作,没想到飞饼在哪里都是领头的,实在令人羡慕。

她攒了好多松信,等着给丁衔笛,如今外头魔气四溢,通信都断断续续的。

若是丁衔笛也在照洲就好了。

大师姐摇头,「我有点事先走了,掌柜的说的天外天拍卖,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肥鸟起飞,鸟毛簌簌,梅池捡了几根,嘀咕道:“飞饼掉毛越来越多,是不是要补补,可是她又好胖的。”

酒楼热闹,还没到梅池上工的时间,掌柜娘子问梅池:“你说你是来找人的,为什么又说找鱼?”

“是什么传家之物么?”

梅池饭量很大,好在找的地方是酒楼还管饭,就算多十双筷子也养得起。

想起祖今夕,她鼓了鼓脸,“是我的心上鱼。”

掌柜的笑出了声,“真别致的称呼。”

她往梅池掌心里塞了一枚令牌,“这是天外天拍卖的进场令牌,你收好。”

梅池低着头,过了一会,抬眼亮晶晶的:“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给我饭吃,还让我做工。”

祖今夕之前对她也是这般好,但想吃她,梅池想了想,“我不能给你吃。”

掌柜娘子笑了笑,“是大掌柜给我推荐的你,说你这个死孩子没心眼,力气大,吃得多也能干活,最适合做监管者。”

死孩子。

梅池想到了一个人,正要问,忽然听到什么断裂的声音。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地轻飘,若是忽略掉垫在地上的丑蛇,被她卷起的飞饼鸟毛,和地上的瓦砾,也能算飘然而至了。

比梅池更快的是酒楼的巡查修士,数十道剑光逼至,照出一脸寒光,和寒光下这张熟悉的脸……

梅池惊讶地瞪大了眼——

“二师姐!你怎么来了?!”

丁衔笛是加急赶过来的。

此时酒楼外还盘旋着无数机械仙鹤,领头的大师姐姿态臃肿,正站在对面楼阁写着「旺铺招租」的霓虹灯牌上望着她。

丁衔笛骨头都摔疼了,巡查修士退开,纸门合上,阻隔了好奇望来的眼神。

“青川前辈给我的地址,说你在她的酒楼上班。”

梅池打工好久,这才知道顶头上司是之前那抠门的前辈,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丁衔笛合上她的下巴,冲站在一旁的掌柜娘子拱手,“前辈,我是梅池的师姐,抱歉,修缮的费……”

“不必,大掌柜说了,你们来天都她管饭。”

梅池还是疑惑,“青川前辈那么抠门,不是在攒钱在天都买房吗?怎么还有酒楼。”

丁衔笛:“你说得太大声了。”

掌柜娘子笑了笑,“我们楼主是隐天司荒部使君冷如凤,她与大掌柜都是被收养的,这酒楼也是收养她们的修士所赠。”

“只是大掌柜要强罢了,想要自己在天都获得居所。”

梅池小声说:“二师姐,这里房子可贵了,城门口贴着,五百万灵石只能买一个茅厕。”

丁衔笛:“你辟谷了就用不上茅厕了。”

梅池:“可我要粮仓啊。”

丁衔笛:……

被丁衔笛垫在身下的巴蛇这才恢复正常,梅池看了看巴蛇,问丁衔笛:“t二师姐,你来天都是找游扶泠的?”

丁衔笛:“你怎么知道的?”

梅池捏着自己的下巴回忆方才过去的飞舟,“我说呢,刚才怎么感受到这么讨厌的气息,果然是她。”

“二师姐,你是醒来便赶来了?速度也太快了。”

梅池本以为丁衔笛很担心游扶泠的安危,没想到对方反而在酒楼住下了。

大有反正青川前辈会一起赞助的意思。

“是啊,赶路很不容易的,还好有倦元嘉打点。”

外头的飞舟渡口盘查重重,在西海一战名动琉光的丁衔笛不知道自己在外很有面子。

三大矿气行只剩两家,之前在西海见过一面的周家矿气行也和倦家有所合作,公玉家的势力大不如前。

明家如今的主君在道院被公玉家人所杀,反而给明菁名正言顺继承的机会。

她和倦元嘉的婚约照常。

有明家和倦家作保,丁衔笛根本也不必接受繁琐的盘查,速度也快了许多,只是没能赶上在渡口碰见的练翅阁的飞舟。

“也不知道倦倦生不生我的气,我没有听她的话先走了。”

照洲的特产是酒糟小丸子,她一人能喝好几碗,桌上的也都是照洲的名菜,都从她的薪水里扣,说不要青川前辈请客,这算她给二师姐接风。

不懂人情世故的饵人也学会了客套,丁衔笛低头都有些颤抖。

梅池:“二师姐,你别演啦,眼眶都不带红的,有什么好感慨我长大的。”

“我早就长大了。”

酒糟太甜,实在齁嗓子,两个人坐圆桌空荡荡的。

梅池有些疑惑,“二师姐,你为何不急着找游扶泠?”

她是一路看丁衔笛和游扶泠相处过来的。

从前饵人懵懂,很难理解吃味和占有欲,不懂游扶泠明明是二师姐最重要的人,依然畏惧失去。

现在她失去了,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也得到过一段挣扎在欲望的感情。

只是还未细细品尝,宛如一碗粥,囫囵咽下,不知道粥里藏肉糜,以为自己没有吃饱,许久后才发现吃多了。

她望着丁衔笛,不知道自己一身祖今夕的外袍,和消失的白鲨越来越像了。

“我不着急?”

丁衔笛一身道袍都是倦元嘉准备的,选的颜色也是适合她的颜色。

只是喜欢羽毛的主君改不了她喜欢繁琐的毛病,还命绣娘绣了铜钱纹的发带。

这一身像是回到了道院时期,只是大家都变了不少。

“不着急我这么赶过来干什么,都没顾得上喘口气。”

酒楼中空,偶有节目。

隔帘飘摇,能听到隔壁纸门客人交谈,“去天外天,还需要准备准备。”

梅池还是觉得她不对劲。

丁衔笛是很难具体描述的人,她和倦元嘉有几分像,深处的气质却不同,明明是热闹中心,却只有表面热闹。

“正好掌柜娘子给我练翅阁举办的拍卖会令牌,二师姐你与我同去,或许能找到线索。”

丁衔笛不说,梅池也不过问,她看了眼地上的羽毛,唉了一声,“大师姐肯定和练翅阁有关系,她到哪里都手底下一群机械鸟,可威风了。”

“指不定她也是练翅阁的人做的。”

丁衔笛:“你来这边,没找到祖师姐的行踪?”

梅池点头,“但我找到了姆姆的骨头。”

她掏出储物灵珠,给丁衔笛看了一兜的骨头,高兴地说:“等找到阿祖,我想和她一起回西海,把我姆姆葬了。”

“二师姐,”梅池也不像从前满脑子都是吃,她眼神依然清澈,却不那么懵懂了,“我见到了之前和你打架的音修。”

“叫司寇荞,她在城西生活,偶尔给人修琵琶。”

天都是琉光大陆除了天极道院外唯一一个只有修士的地方,鱼龙混杂,也给了不少修士落脚的地方。

“我以为她死在西海了。”梅池抿了抿唇,给丁衔笛递出了明菁和倦元嘉给自己的东西,“我靠这个找到阿祖在照洲,可是没有更确定的方向了。”

“若是可以,二师姐你可以明日同我一块,再问问司寇荞么?”

梅池不确定司寇荞如今是否还效力公玉家,以她的修为,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大师姐总是很忙,也变不成人,即便天都不少人带着灵宠出门,飞饼还是太瞩目了。

“当然可以。”

“小师妹怎么与我这般生疏了?”

丁衔笛看向坐在对面的师妹,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和从前不同。

不是金瞳的异样,而是周身的气质,让人多说几句都要考量考量。

“就是感觉……”梅池坐到了丁衔笛身边,凑近看了看二师姐的模样,“明明和之前长得一样,就是……”

即便这段时日在酒楼成熟了不少,梅池的嘴皮子还是无法达到利索的程度,迟疑半晌,问丁衔笛:“二师姐是我的二师姐吗?”

天都不夜,哪怕子时都过了,外头依然热闹。

赌坊更是彻夜不休,坐在栏杆旁还能被穿行的飞舟气流卷起。

除了练翅阁的大型飞舟可以通过,小型飞舟样式各异。

在丁衔笛眼里这和能上天的摩托没什么区别,哪怕从前的记忆都回来了,她依然把自己摆在和游扶泠一个世界的位置。

“我之前问过你,我和从前有没有不同。”

梅池满口醪糟小丸子,鼓着腮帮子发出疑惑的声音:“师父说你总有一天会变的。”

她咽下去还咳了半晌,丁衔笛给她倒了一杯水,似乎是梅子水,闻起来酸酸甜甜。

丁衔笛:“你知道我们师父长什么样么?”

梅池摇头,“师父总是戴着面具。”

点星宗位列三宗,空有头衔,没有知名弟子,宗主是谜。

这一代更是整个宗门都凑不出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丁衔笛:“是什么样的面具?”

当年娄观天察觉出桑婵的目的,与已经卜卦出桑婵结局的大师姐商谈数日。

算出天机的公玉禄点破二师妹的身份,彼此开诚布公,制定了一个要用万年实行的「改写」。

娄观天剖骨弑师,神魂分出三分进入轮回,残魂掉进枯萎的灵脉,剩下的与宣伽蓝一块离开世界。

进入轮回的三分辗转数年,万年后成了乞丐丁衔笛。

灵脉的残魂指引凡人发现矿石,覆于其上,化形后创立练翅阁,游走矿气行与隐天司中。

等到公玉禄箴言的时间一到,前往遥州,以点星宗的宗主的名义收徒。

梅池跟着宗主师父去过点星宗的宗门,她懵懵懂懂,不知道那是黔迢山的旧址,也是卢追云,点星宗名义上第一代宗主的坟冢。

“铜钱面具,”梅池指了指丁衔笛垂在肩上的发带,“和二师姐的发带一样。”

丁衔笛笑了笑,梅池莫名觉得她有些难过,问:“所以呢,二师姐见到宗主师父了吗?”

“未婚妻是你编的吧,宗主师父没说过。”丁衔笛看向梅池,“小师妹好狡猾,知道我没有从前的记忆,利用我一起欺骗祖师姐?”

梅池有些心虚,移开视线,“二师姐不是没有从前的记忆吗?”

她试图掰回话题,“所以二师姐见到宗主师父了?”

“是啊,知道她没有说。”丁衔笛也头疼。

当年她和公玉禄各有私心,一个希望隔绝天尊的监视,一个试图改写窥探的天命,都无法保证万年间会发生什么。

这万年发展出乎意料,灵脉只剩一条,御剑飞行失传。

宣伽蓝传授的穿越知识只是稍稍点拨,娄观天的残魂直接把传统修真改成了赛博修真,这照洲简直和丁衔笛电影里看的一模一样。

真的骂早了。

这还不是最头疼的,残魂无情,更像编写好的AI程序,面具下本该无脸,若是面具被摘下,就会出现丁衔笛的脸。

若是游扶泠没有遇见她,丁衔笛大可提前赶到照洲,收回这道残魂。

可是游扶泠偏偏遇见了。

丁衔笛一脸绝望,梅池看她格外痛苦,问丁衔笛:“二师姐,你这么赶过来,是怕游扶泠被练翅阁看上吗?”

“练翅阁的机械师遍布照洲,这里也有很多人是机械飞升派,你若是没有十成的把握打败她,恐怕很危险。”

丁衔笛:……

打不打的另外说,娄观天的残魂寄于矿石,只要取到核心,她便可以顶替练翅阁阁主的位置。

最棘手的还是游扶泠,知道真相后必然会大发脾气。

其他人发脾气是火山爆发,游扶泠……海底地震差不多。

梅池又说:“游扶泠若是这么轻而易举从了别人,你不如和她解除道侣誓约算啦。”

丁衔笛:“你认真的?”

梅池摸了摸鼻子,心t虚地摇头:“假的,我打不过她。”

“再说了,除非天底下有和你长得一样的人,不然我才不信她会移情别恋呢。”

“她之前没少嘲笑阿祖不好看,哼。”

丁衔笛:“她肯定不是嘲笑。”

游扶泠什么性格丁衔笛还是清楚的,忍不住辩解了一番。

梅池:“那是羞辱!”

丁衔笛:“你这算造谣了啊。”

梅池:“反正她就喜欢你的脸,天都的机械师提起阁主都说阁主不是人,是机械做的。搞不好和青川前辈一样手都是冷冰冰的,哼哼,冷冰冰的人搞不好最喜欢冷冰冰的手。”

丁衔笛沉默半晌,蹙眉盯着梅池看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小梅池,你不会和祖师姐……”

梅池:“没有啊,但是我要是这次找到了阿祖,我肯定要和她……唔。”

丁衔笛头更疼了,“吃你的小丸子吧。”

第123章 春秋不寄4-3

照洲天都夜晚热闹,丁衔笛和梅池聊了一会后,如今已有工作的小师妹就要去上工了。

练翅阁在天都店铺无数,丁衔笛观摩了梅池作为梅监察的工作,乘着月色去了青无楼外,打算打探打探外边的情况。

天极令用不了,符箓也受限,天都似乎也有自己独一套的联络方式。

夜晚矿灯绚烂,乌发如瀑的女修没有束起发髻,不似从前穿着赤金的修袍,广袖的衣衫随便披着,身上看似没有任何武器,慢悠悠地在夜晚天都的街头晃悠。

也从幻境出来不久的巴蛇醒后便被打包,得亏棘州离照洲近,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

上古的蛇在幻境中失去检测能力,醒后又被丁衔笛威胁,加上魔族又要现世,它完全找不到机会和天尊汇报。

“款款,你有阿扇的下落了?”

天都虽然在照洲地界,却有单独的渡口。

丁衔笛刚穿书研究过琉光的渡口地图,本以为照洲是类似秘境的开关,没想到天都在照洲的西南上空,飞舟根本不用完全降落,像是穿过一个狭小的洞口,就来到了另一方天地。

梅池上工的青无楼是天都最有名的酒楼,一共二十二层。

汇集了琉光各州的名菜,厨子也不全是人,据说还有半妖,还有饕餮血脉。

每日入夜,青无楼每层都有表演,客人可以提前扫码预约,怎么扫码梅池也给丁衔笛演示过,说比天极道院的食堂好使多了。

丁衔笛吃顿饭的工夫既视感强得很,无论是天上飞的堪比摩托的小型飞舟,还是地上窜的机械野猪,甚至还有空中赛道,专门给这些养机械灵宠的人玩的。

原世界的赌马在这边都换成了灵宠,实在是会玩。

“她在练翅阁。”丁衔笛看着坚持跟着自己的巴蛇,伸手弹了弹对方奇丑无比的脑袋,“你是靠着做天尊信使才能活到今天的?”

她毫不避讳提起天尊,似乎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

巴蛇心虚得下眼睫毛都要掉了,眼神闪烁,“我才不是此等小人。”

丁衔笛:“所以呢,回来之后给天尊传过讯息了?”

“款款,你都知道了?”

巴蛇压低了声音,它没有见过天尊,但清楚丁衔笛的真实身份。

三千世界并不是具体的数目,修士终其一生追求飞升,不过是去上界又从头做起。

世界循环往复,没有尽时。

在上边干得好,也会分配到一方世界管理。

身处其中与纵观全局视角不同,修士总说大道无情,得道飞升,也是如此。

修成仙,再成神,天尊掌管一切,丁衔笛最初,也不过是掌管这个初开的世界罢了。

“知道了。”

丁衔笛随意打量街市上的店铺,天都很接近她最初认为的「原世界」的城市。

这里宣伽蓝的影响又有多少?

难怪以前她总是做梦梦到自己在异世界闯关,不搭建一个新世界就醒不来,难道两个世界是相通的?

巴蛇很会看人脸色,她始终忌惮丁衔笛的真实身份。

高天之上的神看什么都宛如蝼蚁,这段因果循环往复,她也不知道天尊到底想让丁衔笛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若丁衔笛回收那一根骨头,阿扇就会死。

她本就会死于那年的人类生剖,全靠丁衔笛的骨头才活了下来。

她是她的一根骨头,生出血肉,在轮回中诞出情感,又与始作俑者相爱。

这必然不是天尊想看到的未来,但当年觉醒了神骨的娄观天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要安排好一切,包括万物起源,地下地上,当年人类的后裔化为的饵人,和被驯养的白鲨。

“那……”巴蛇吐着蛇信,犹豫地问,“款款你要接下来要如何呢?”

“练翅阁阁主……”

“你的意思是你从余不焕的坟冢苏醒后,就再也无法向天尊传递信息了?”

“是啊,”巴蛇郁闷地从丁衔笛腰带往上爬,乍看像一条乍然的布条,“没有了灵脉,也就没了清气,和上界彻底断了联络。”

丁衔笛笑了一声,“天尊给你多少好处?”

“如果你想永生不老,现在得到的也只是为了监视的任务。”

巴蛇支支吾吾半天,正好丁衔笛路过一处街头杂耍,一阵鼓掌随着爆喝响起。

它的话被喧杂淹没,小蛇抬眼,发现丁衔笛并不在意它的回答。

她衣着素净,乍看站在人群中并不晃眼,若是扫过,依然会为她停留。

从前丁衔笛眉宇总显得跳脱,能和倦元嘉辩论一件事辩论到天亮,也可以和青川调的雪貂玩猜谜,耍赖后被雪貂咬了一口,哭哭啼啼去找游扶泠给她报仇。

巴蛇都分不清这到底是演得比较多,还是丁衔笛只想逗游扶泠开心。

丁衔笛到底是什么样的?

阿扇知道所有的丁衔笛吗?

街市热闹,丁衔笛也是第一次看到半妖的后裔,居然还有长尾巴的。

她正要掏出松信,忽然边上有人咔嚓一声,像是拍照的声音。

她好奇地看过去,长发梳成辫子的少女似乎是剑修,手持镜模样的东西发着幽光,随着她的点击变化。

这不就是照相机,之前丁衔笛也研究过这样的符箓术,还和游扶泠彻夜长谈思考过可能性,最后还是失败了。

“这是什么法器?”丁衔笛问了一句,余光瞥见路上也有其他人拿着,“还是……”

“须臾镜,能替代定向符。”

那女修声音灵巧,正想说是哪里来的土包子,没想到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这张脸很眼熟。

“你……”

和她站在一块的修士率先认出丁衔笛,“你是丁衔笛!!?”

“丁衔笛?不是说她死了吗?”

“没人这么说吧,反而是西海死了不少人呢,你没见公玉家现在还招募客卿么,要求都降低了,工资却涨了。”

“他们家的客卿都是耗材,尸骨无存的那种,谁敢去。”

“你那个相好的不是在棘州做事么,没打听过新消息?”

这两人当着丁衔笛的面聊起天来,丁衔笛咳了好几声,二人才回过神。

“这镜子是可以买到的么?和松信相比功能如何?”

离丁衔笛更近的少女凑近了些,扫过丁衔笛眉间的红印,“没错,是她。”

“缅州城的时候我见过。”

“当时你和你的道侣挡下隐天司荒部使君的招数,可神了,我记得很清楚。”

“那你刚才还想骂她土包子。”

“我哪有!”

两个人又要吵架,丁衔笛回忆了一会,没想起来,干脆等这二人斗嘴完。

“对不住,我朋友脾气不好,”另一位单眼皮的修士朝丁衔笛拱手,并把手上的须臾镜递给丁衔笛,“前辈可以试试。”

丁衔笛出来并未乔装,天都修士众多,公玉家早撤下了对她的悬赏,也不至于人人都注意她。

她不知道自己陷入大荒之音幻境时,外头对西海的决战多加渲染,说书人也编纂了不少版本。

除却天极道院最初的那版,还有公玉凰迷恋上游扶泠,企图夺取他人道侣,才祸极西海。

丁衔笛发现这个须臾镜就是新版本天极令,只是功能多了不少,或许是针对如今魔气溢出重新定制的。

显然也是练翅阁的手笔。

她看着须臾镜的时候,这两个修士也在看她。

站得近的这位想了半天,还是好奇地问了句:“您来照洲所为何事啊?”

她的朋友踩了她一脚,“你是人家上司吗?盘查的啊?”

话音刚落,这位就露出过分和善的笑意,“您难道也是听闻照洲能阻隔魔气,特地来此避难的?”

丁衔笛摆弄完须臾镜,还找了跳出来的购买地址。

梅池似乎没有这种东西,也可能是薪水还不够买一面。

丁衔笛打算给梅池也买一面,听到这句话,略带疑惑地问:“你们都是来此避难的t?”

剑修点头,“九州的封魔井就差照洲没溢出了,其他的州部都惨得要死。”

“大宗和修真世家在的州部多少能维持现状,没有大宗门和世家的州部,那可太惨了。”

另一个接话,“是啊,天极道院都沦陷了,我有个朋友是在道院入学的,这还没多久呢,又被父母接了回来,说是魔气渗入,还有不少散修趁火打劫,损失惨重呢。”

“也有说首座残魂都被打散了。”

“道院传说就是首座庇护,碎骨天溪之战留下的大能残魂已失,那岂不是彻底失守了?”

丁衔笛一醒来就往照洲赶,道院那边明菁留下善后,也说从前到处晃悠的首座不见了。

好在副首座伤势回转,也不需要她继续待着,把季町送回遥州,她便返回棘州。

“什么道院失守,道院好着呢。”

丁衔笛把须臾镜还给那剑修,“若不是公玉家的人趁火打劫,道院怎会遭此劫难?”

巴蛇盘在丁衔笛腰带上,乍看像是什么法器化成的。

天都来往大部分都是修士,怎么奇装异服都不怪异。倒是她们三个在边上唠嗑,闲得没事的人听去,纷纷凑上来问,“公玉家的打劫?不可能吧?”

丁衔笛和公玉家的仇也解不开了,她很有闲心地给人解惑,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你不知道?”

她相貌在人群中都算出挑的,也不是谁都见过公玉家的悬赏,丁衔笛的名字比她的脸更有名。

这么四个字激起路人的逆反,更想听听她要说的东西了。

“公玉家的主君如今什么现状你也不知道?”丁衔笛又问。

“你又是什么人,哪会知道公玉家发生了什么?人家的主君身份高贵,你又是什么散修?”

和丁衔笛站在一块的剑修正要反驳,丁衔笛眼神示意,她只好闭嘴了。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公玉家和最近封魔井泄漏有关。”

“什么?封魔井?”

“这是何意?”

“这我倒是略有耳闻,我的朋友正好在崖州巡查,说公玉家还伪装成散修呢。”

“对对对!今日我路上还瞧见隐天司的人押着几个修士去黑鱼井,说是他们私闯无方岛,那不就是天极道院么?”

“魔族上次现世不是万年前吗?”

“不是雨山道人击退的吗?她到底是飞升失败还是被徒弟杀了啊?”

“什么?我听到的是她和首徒成婚,有违人伦,被门下弟子讨伐来着……”

“这也和我听的不一样呐,不应该是为了封魔,满门忠烈吗?三宗还是她弟子开创的呢。”

“不对不对,这和公玉家有什么关系。”

……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丁衔笛草草点燃了话题就离开了。

她撤得也很快,作风更像个煽风点火的,巴蛇都有些汗颜。

按照天都修士的密集程度,很快还未赶回来的公玉家大长老就能收到这些消息了。

丁衔笛闲逛到子时末,天都的热闹依然没有褪去。

她找到了练翅阁在琉光大陆的总店,还未走近,老远便能看到悬空的蝶翅纹。

夜空绚烂,这矿石和符箓缠绕投影出的蝶翅或若下一秒就要翩跹而去,极具观赏性。

这座建筑直逼天幕,似乎上可揽月。

外部还有观光电梯,水蓝色渐变的玻璃左右上下错开,对面还有茶楼做起观赏天梯的生意,不少慕名而来的修士前来开眼界的。

不少飞舟直接飞进练翅阁这栋天都一号总店,似乎在楼层中部还有一个巨大的停飞舟处。

更有仙鹤起飞,也钻入其中。

丁衔笛想:难道也有停鸟处?

当年裴飞冰也被桑婵重创,是这残魂把她救下的么?还给飞饼配了这么多小弟,也太威风了。

这个时辰的练翅阁总店依然人来人往,丁衔笛刚进去就有接待者迎上,送上练翅阁出品的修士琼浆——妄言酒。

的试喝。

一口就没了的那种。

一层柜台琳琅满目,都是一些练翅阁出品的经典款。

包括不限于如今在照洲爆火的须臾镜,也有可拆卸断肢,更有摁一下能劈出千手观音效果的幻影机械光剑。

演示区表演不停,又有试吃试喝,不少修士在练翅阁流连忘返。

出门左拐听一炷香机械飞升派的宣讲,还可以领取一瓶上品补气丹。

丁衔笛转了一圈,本来是想给梅池买的,但一想游扶泠也需要。

那大家都有了,倦元嘉也要有吧,那还有家属呢,又再买一个。

最后她连刚到青无楼见过一面的掌柜娘子的份都买了,得知练翅阁还有寄送服务,丁衔笛当场填了外州部的快递单。

填单子的时候丁衔笛恍惚半天,如果不是上面写的飞鸟快递,她总觉得是黑白色调的某现代快递。

“这位真人,还有什么问题么?”负责这个业务是练翅阁的下属。

身上没有任何灵气流动,有两根手指是机械做的,丁衔笛看她刚才手指的还转过来了。

和青川调表演节目吓梅池一模一样。

这明显也是被改造过的修士,却和青川调这样的荒部使君不同。

丁衔笛想了想,“我有个冒昧的问题。”

刘海平直得像每天都修剪的少女眼眸和飞饼如出一辙,不过她更像嵌上了一堆猫瞳,“您请说。”

“若是陪客问题,练翅阁没有这项业务。”

丁衔笛:“你是修士?”

胸牌写着营业部小杪的少女摇头,垂下的黑色耳坠也摇摇晃晃,“我是被改造过的凡人。”

她的眼珠转动,似乎很乐意为丁衔笛介绍自己的过往。

这功能和飞饼抓丁衔笛临时补课也一样,投影一样全是她从前。

凡人少女活着被许了阴婚,差一口气被隐天司荒部的使君路过救起。

那使君正好要去练翅阁护理自己的断手,凡人少女破碎的心脏被掏出,换成了矿石,从此她非人非道,成了练翅阁的人,在这里活了下去。

丁衔笛和看了电影一样,心想那戴着面具的不就是青川调么?

她问:“你和青川前辈认识?”

营业部小杪非常营业的笑容切换成另一种,显然从受过专业训练变成了家人相逢,“您认识我的恩人?”

丁衔笛:“是啊,我们还一起出游过呢,我来天都,都是她安排的住处。”

“既然如此,”少女化着绯红眼线的猫瞳扬起,“那您的飞鸟速达费用我给你报销了。”

丁衔笛也不差这点钱。

做娄观天那会她还置办了不少田产,都被余不焕霸占了,拿回来只会更家财万贯。

她笑了笑,“不用,你每个月也需要不少矿液吧,留着买上品的。”

“妹妹,”特地换了一身素衣的女修微微靠近,嘴角含笑,“能否告诉我阁主的天外天是否在……”

她指了指不断起落的渐变玻璃电梯,“上边?”

知晓青川的是青无楼当家身份的屈指可数,这也可以佐证丁衔笛和她关系的非凡。

小杪思忖片刻,点了点丁衔笛购买的须臾镜,“我给你恩人的须臾码,你加上她,我再次确认。”

丁衔笛颔首。

青川调人并不在照洲,外边水深火热,隐天司的荒部使君又折了不少,目前还没新人补进来。

之前苦于多年无法升职的青川调熬死了前面好几个使君,居然不费吹灰之力晋升到前三。

若是从前遇见这种事,青川调还能庆贺几分。

这种时候的晋升和命挂钩,若不是职责所在,她更想退休。

但是照洲若是保不住,待各大封魔井的封印在天极道院集结,琉光大陆都没了,她如愿买了天都的房子也没多大用处了。

青川调此刻正在遥州的练翅阁分号维修自己的手,须臾镜震动后弹开新的好友请求,显示:丁衔笛。

三个字她立马通过。

须臾镜比天极令好使多了,彼此似乎都在练翅阁店中,影像更是丝滑。

丁衔笛:“青川前辈,别来无恙啊,你伤都好了?”

外头关于丁衔笛的传闻不要太多,也有说她死了的。

青川调太清楚祸害遗千年了,能搅乱西海,分裂矿气行和修真世家的丁衔笛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戴着面具的女修露出笑容,“没死啊,那太好了。”

“看来你和小梅池见过面了?”

丁衔笛嗯了一声,须臾镜偏转,营业员小杪也入了镜,身上经过无数改造的少女无法落泪,含笑和镜中人打招呼:“恩人。”

青川调:“你刚到就去逛练翅阁了?怎么,想买点什么?”

丁衔笛:“想走点后门。”

她看了眼中空的建筑,似乎望不到顶的楼阁。

似乎每十层都有个停飞舟的场地和停机械仙鹤的场地,阁主的飞舟,那肯定是在最上面了。

青川调还未查看崖州那边隐天司人发送的信函t,如今隐天司人也少了许多,她伤治好后便出差,雪貂都快累瘫了,掉毛多得她心疼不已。

“练翅阁有什么是需要后门买的?”青川调还未细想,又听丁衔笛问:“前辈,若是你妻被人抢走,你当如何。”

青川调:“我未婚。”

丁衔笛:“假设。”

青川调:“夺人妻者该杀。”

丁衔笛打了个响指,凑近低声道:“练翅阁的阁主抢走了我的道侣,前辈你帮不帮我?”

一直保持微笑的小杪也沉默了,她不可置信地问道:“您……你说什么?”

“阁主?”

“抢了……您……”

周围人来人往,她也压低了声音,“不可能啊。”

练翅阁阁主神秘无比,小杪就是一个营业员,知道的大多是管事的放矿液的时候顺带提的。

丁衔笛:“为什么?”

她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我道侣心地善良,柔弱可怜,最遭人觊觎了。”

那边的青川调:……

我当初在西海看到的是鬼吗?

什么心地善良柔弱可怜,有没有人可怜可怜我啊?!

她咳嗽了一声,“说正经的。”

一句谢谢伴随着镜子黑屏,丁衔笛转身对小杪说——

“希望你可以帮帮我。”她指向和小杪穿着相同练翅阁衣衫的半矿石人去的电梯,“我想进那。”

第124章 春秋不寄4-4

游扶泠一直在船舱内待着,练翅阁阁主似乎很忙,并没有安排好她。

待飞舟降落,她便被这群黑煤球包裹,在船舱打开的瞬间,被推了出去。

很亮。

像是白天一样,再仔细看,顶上的矿灯像是足球场的照明,却没有任何户外吸引的蚊虫。

眼前停满了大大小小的飞舟,都有明显的练翅阁标记。

外面的夜风吹不进来,游扶泠却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属于照洲天都的霓虹。

最中心的就是一个九鼎模样的庞然大物,里面还有宛如三炷香的楼台。

距离太远,缭绕那个巨鼎的飞舟宛如小虫,不妨碍游扶泠认出那便是著名的照洲神鼎。

而她所处的……应该是青川调之前提过的照洲天外天。

这是照洲天都最高的建筑,也是练翅阁名下最高的建筑。

天外天虽与练翅阁的门店一体,实则分为三段,练翅阁阁主居于云层之上,无人能窥探她的行踪。

“乡下来的土包子,没来到天都最高的地方吧。”

“你们修士太没用啦,不能御剑飞行,只能靠我们练翅阁研发的飞舟,那还修仙做什么,丢人。”

“真不知道阁主带她来做什么。”

“阁主分明是感应到余不焕的残魂危机才过去的,却多带了一只老鼠,好烦哦。”

黑煤球叽叽喳喳,不忘把游扶泠往另一端推。

游扶泠这才发现建筑周围还包裹着一层透明符文,被矿石散发的大白光包裹,流光并不明显。

这群煤球或许也有抑制修士修为的能力,游扶泠好不容易攒聚的灵气又消散了。

她明明之前很厌恶这多出来的灵气,却在遇见练翅阁飞舟后彻底摆脱。

无端的失落笼罩住她,她扫了一眼空荡的手腕,瞥见蹦跶的黑煤球,问:“你们阁主之前从未离开过天都?”

“是啊,阁主不喜欢出门。”

“阁主喜欢睡觉。”

“如果不是为了天极道院,她才不会出门呢。”

“阁主讨厌阳光。”

……

这群东西话多,偶尔也能提供几条有用的信息,游扶泠又问:“那她和余不焕是什么关系?”

“你知道吗?”

“余不焕是谁?”

“道院的首座呀。”

“她是隐天司门主的道侣。”

“啊?为什么阁主没有说呢?”

这群东西说着说着还会打起来,游扶泠被裹挟其中,差点走不动路。

很快冰冷又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拖拖拉拉,干什么。”

这群煤球登时散开,后在游扶泠身后攒为一团,把她推进了前面打开的门。

游扶泠本就体弱,哪怕西海一站后修为暴涨,先天的体质依然是个大问题。

季町从前没少担心她灵气混乱,丁衔笛和游扶泠结为道侣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或许她们厮混的时间太久,很长一段时间,游扶泠都忘了自己是个天生病秧子。

前世轮转几次,她多少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了。

若不是丁衔笛的骨头,或许她的神魂都早早消散于天地间,毫无接触红尘的可能性。

也是因为这根骨头,她和丁衔笛纠缠千万年,从这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更像是永无宁日。

丁衔笛……不。

最初的那个天神,丢下骨头酿成大祸之后,想做什么呢?

无数轮回中诞生的爱意令游扶泠笃定丁衔笛不会再回到原点,却不知道她要怎么化解这样的因果。

会很辛苦吗?

她也已经……饱受折磨了。

失去灵力的游扶泠毫无修为可言,她原本的身体千疮百孔,哪怕心脏没有问题,多走几步都气息紊乱。

黑煤球推她几步也是方便她走路,没想到被推入的电梯四面透明,骤然的失重令她呼吸困难,视线模糊。

一只手扶住她的胳膊。

冰凉的触感令游扶泠下意识挣扎,对方很疑惑她的脆弱,“你的,身体,很没用。”

熟悉的声音,怪异的语调,更像是用丁衔笛的声音合成的。

技术还不成熟,电音刺啦啦,听得游扶泠更难受了。

她甩开这只金属手,扶着透明的玻璃,看着眼前的铜钱面具,“那你带我过来做什么?”

“你的目的应该是取走首座残魂吧?”

余不焕的肉身早就死去,修士保留的残魂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黯淡。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游走,才能存在画卷中,像极了游扶泠小时候和妈妈看的魔法电影。

原世界白发苍苍的宣伽蓝真的能再和余不焕再见一面吗?

游扶泠呼吸凌乱,多年被灵力逡巡的肺腑骤然减轻负担,反而生出细细密密的痛。

“你既然和首座是朋友,我是她的弟子,不是你的敌人。”

她面色苍白,嘴唇干涸,若不是借着力,恐怕已经彻底晕过去了。

冰凉的手再次扶了她一把,“你说,我是,丁衔笛。”

这样冰冷的声音依然无法带出正常的情绪,门打开,最顶层是练翅阁阁主的巢穴。

天外天穿透云层,这是飞鸟都不会抵达之境,只有远眺的照洲神鼎与她做伴。

“从没人,这么,说过,我。”

游扶泠身体也很重,她强撑着身体,“你不是她。”

黑色煤球们不走这宛如电梯的装置,在她们抵达之前便在外边等候,等门一开,蜂拥而上,成了游扶泠的自动扶手。

“为什么,又不是,了?”

黑袍下的面具看不出表情,被扶入空旷楼阁的游扶泠无法联系任何人,她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这很值得在意吗?”

对方不答。

室内的一切都和飞舟如常,像是停留在陆地上的船舱。

黑煤球像是尽职尽责的仆人,口口声声说讨厌游扶泠,又极力给她介绍这里的一切,都要带上阁主两个字。

创造它们的阁主都有些烦躁,游扶泠看见她的手微微曲起,似乎是想挥开这群叽叽喳喳的矿石。

“那我换个问题,”游扶泠靠在柔软的小榻上,哪怕一张脸苍白,她也分外美丽,“你能摘下面具和我说话么?”

忽然室内红光闪烁,原本趴在地上拼成毛毯的黑煤球一哄而散,在和飞舟报站声如出一辙的AI声中尖叫——

“敌袭!”

“敌袭!”

“封魔井的井箍又逃了!”

“款款!电梯故障了!”

“阁主!停鹤处的仙鹤失踪了好几只!”

“阁主阁主!拍卖会传来消息!黑市送来的深海鲨鱼逃走了!”

“阁主啊啊啊!实验室的材料被偷了!!”

……

黑煤球合成的声音和电音没差,分开来简直吵得人脑子爆炸。

练翅阁阁主还未发作,游扶泠就受不了。

她从小喜静,喜欢的人却是个聒噪的,好在喜欢,所以忍了。

但这种时候,哪怕受制于人,她也忍不了!

桌上的一切精美装置都被挥开,蜡烛也滚了好几圈,茶水更是浇在了好几颗煤球身上,尖叫伴随着控诉,在游扶泠第二次甩开小案后彻底安静。

“都给我滚。”

黑煤球跟着主人离开,游扶泠留在光线不明的室内,望着窗外空荡深夜云海,百无聊赖地想:要是我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

不行。

还没见到丁衔笛。

过了许久,她确认练翅阁阁主已经离开,又从软榻上下来,寻找离开的通道。

*

丁衔笛在小杪的帮忙下进了练翅阁的内部电梯。

作为一次买了七块须臾镜的客户,小杪也有理由陪在她身边。

但接受过改造的凡人在练翅阁权限不高,她也只t能送练翅阁到五层,借口观光的意思,参观了练翅阁更高级的产品。

丁衔笛没想到天都的修真者生活质量这么高,天极道院也做不到全屋法器家居,天都倒是做到智能家居了。

每成交一笔,营业员都能抽成百分之三十,小杪似乎也很羡慕这一层做销售的同事,忍不住小声和丁衔笛抱怨:“我好不容易从地推升级到门店销售,好怕魔族彻底出来,那这些年都白干了。”

刚才还很像机器人的小姑娘很快就和丁衔笛混熟了,周围矿灯明亮,丁衔笛注意到每一层的材料都不同,似乎越往上,身份越高。

“照洲的封魔井不是好好的么,”丁衔笛笑着安慰她,“有练翅阁阁主和隐天司坐镇,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五层除了出售智能家居,也有一些小型私人飞舟的展示。

因为上一层便是停舟层,不少修士可以从滑行道直接试飞,声音也就大了许多,每个人说话都像吵架。

小杪看了一眼试图把须臾镜收回储物灵珠的修士,“这里用不了灵力。”

丁衔笛刚才如今就感觉到了,到处都是屏蔽器,那缕残魂当年深入灵脉,或许被魔气腌入味了,也无法入道。

怎么另辟蹊径还能做到这个地步。

小杪又指了指不远处有魁梧修士把手的矿石电梯,“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她也有些为难,“对不起,我的权限不够。”

她似乎是为了报答青川调的恩情才这么做的,一路送丁衔笛上来都分外紧张。

丁衔笛摇头,“是我该谢谢你,怎么道歉呢。”

她摸不准这些改造过的人需要什么,思来想去还是直接给钱比较稳妥,从袖口掏出了一兜灵钞,“这个给你。”

毕竟这里是天都,不流通凡人的货币,小杪这种非人非道的,也只能遵循天都的规则,“我的储物灵珠打不开,只有这个了。”

小杪摇头:“你是我恩人的朋友,我不能收。”

丁衔笛:“青川前辈想在天都买房,你应该也是吧。我虽然初来乍到,也听闻天都修士的洞府价格很高,普通的月租都……”

她想起路过的布告栏,太黑了,梅池如果找不到工作,恐怕在这里无法过活。

小杪还想拒绝,丁衔笛却瞄准了一行人要上行的拥挤时刻,把手上的东西塞给了小杪,连带自己付了钱的须臾镜,“你先帮我收着。”

练翅阁中修士无法作乱,灵力和修为受了压制,大多数人都有些不适应。

丁衔笛却不受影响,趁有人试开飞舟出了事故,挤进了更上一层楼的矿石电梯,缩在角落里望着楼层。

最高层和她在外边看到的不同,应该是有隔绝视线的法宝。

刚才进来的一群人都是去上层购买机械灵宠的,矿石电梯轿厢拥挤,声音攒聚,丁衔笛想听不到都难。

“听说最近新出了盲盒灵宠,我朋友花了好几千万零食,只得了一只大肥鸟,实在可惜!”

“也有人只花了一百灵石就开出了上品机械穷奇,比青无楼的那只品相还好呢。”

“你们买这些东西有啥好的,机械灵宠虽然不吃喝拉撒,但触感也不好啊,低等的也不能看家护院,被打一拳还呕出矿液,臭死了。”

“我看都不如经典款的机械仙鹤好用,你都不知道那领头多威风,虽然胖了点,毛可是真的啊。”

“不行不行,我娘子买了一只,老掉毛,麻烦死了。”

“不是说最近新进了一批深海的吗?还有一批品相好的会送去拍卖。”

“海里的一股味儿,你家还有池子么?现在天都的楼盘越来越贵了,我可买不起带池子的。”

“海里的?有人开出来了?我女儿非说要集齐练翅阁新款灵宠,愁死我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的再来,我再跑几个任务也养不起这些玩意啊。”

“得了吧,你自己也爱开,咦,这条蛇长得好生别致,也是盲盒吗?”

盘在丁衔笛袖口的巴蛇的睡得太死,差点掉了,丁衔笛刚把它拎起来,便被瞧见了。

矿石电梯速度很慢,每一层都有人上来,都是前往十五层开始五层灵宠厅。

还有的脑袋似乎都是金属外壳,被挤得撞在门框上,电梯反而发出了警告,暂停了好半天。

“我?”

所有人都看向丁衔笛,天都漂亮的修士很多,无论男女都很卷外貌,梅池都比从前爱收拾了。

丁衔笛不算入乡随俗,反而穿得朴素,也只有一张脸起眼了。

幽闭的室内陡然安静,只能听到巴蛇的呼噜声,丁衔笛从没这么丢人过,这蛇就差流口水了。

“看着挺别致的,是上一期开的盲盒?我好像没见到有下眼睫毛的。”

“好多刺啊,扎手么?”

“今天还能买到吗?”

这群人又聊开了,丁衔笛这才发现上行的人或多或少都带着机械灵宠。

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天都倒是固若金汤,完全不怕魔气入侵。

难怪这里什么都那么贵。

等门打开,丁衔笛仿佛进入了动物园或者自然博物馆,的确是天上飞的地上跑海里游的都有。

这群人似乎来过很多次,直奔开盲盒的地方去。

丁衔笛对这些机械灵宠也没有兴趣,又找到了下一个矿石电梯,只是再往上是维修身体零件的专区,需要经过两个停舟场。

她没有预约,连电梯门都进不去。

就她这原装的身体,预约的门槛都达不到。

丁衔笛转悠了好几圈,围观了机械灵宠的盲盒。

巴蛇一觉睡了万年,才是纯正的土蛇,瞧见开出的机械大蛇吓得差点大叫,幸好丁衔笛让它闭嘴了。

目前练翅阁的技术还做不到令机械灵宠开口说话。

青川调人是半自动的,宠物是原装的,那雪貂平日唧唧呜呜,就算会打架也没到飞饼的程度。

妖族如今并未现世,所有散落在外的小动物就算费尽千辛万苦集齐了天地灵气,还是没办法打开灵智,更别提化形了。

丁衔笛在这一层逗留了将近半个时辰,本以为今日是无法上去了,没想到瞧见了带着一群机械仙鹤飞回来的大师姐。

从大荒之音幻境中出来,她捋明白了所有事,也明白裴飞冰当年或许命在旦夕,是娄观天的残魂把她拼回来了。

估计当年技术不是很好,当年仙风道骨的妖族少主痛失灵巧,成了只酷爱脱毛的大肥鸟。

“飞饼!!”

趁着露台无人,丁衔笛喊了一声。

仙鹤大师姐目不斜视,高冷地路过,假装不认识她。

丁衔笛又喊了好几声,吸引了蹲在另一边拼装机械灵宠的小孩,问:“什么饼会飞啊。”

“那边开新盲盒了,你们还不去?”丁衔笛这会没空和小孩唠嗑,指了指不远处的锣鼓。

一群孩子跑开了,巴蛇迷迷瞪瞪地问:“你又成亲了?我怎么听到敲锣的声音的?”

丁衔笛叹了口气,靠在床边吹着天都的晚风,问巴蛇:“你先走一步,往上,找找阿扇,我随后过来。”

巴蛇转了一圈眼珠,“款款,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

就算是上古的蛇,也怕这些灯光烛火,“我醒后就联系不上天尊了,祂定然会惩罚我的,我……”

丁衔笛不理会这种卖惨,捏住它的七寸把巴蛇往外头放。

底下是繁华的天都夜景,练翅阁实在太高了,从前只喜欢寄居在洞穴的巴蛇有些恐高,凄厉地喊:“别扔我!我去还不行吗!”

丁衔笛这才把她拿进来,手一松,巴蛇慢吞吞地游走了。

这一层热闹无比,还有免费的酒水。

丁衔笛打不开储物灵珠,被压制的灵气和修为令所有人都变成了凡人。

没有接受改造的躯体也抵不过各个角落蛰伏的保安翅卫,根本没有人闹事。

这样的地方,要潜入顶层找到游扶泠太难了。

机械仙鹤似乎有好多队,有的承担快递服务,加钱还能次日达,就是价格昂贵,丁衔笛现在不差钱依然有些肉痛。

丁衔笛喊了好几声飞饼都不搭理她,她想了想,换了个名字:“裴飞冰。”

眼前气流轰然卷起,丁衔笛望着飞到眼前的巨鸟,颇为无奈地说:“之前都喊你飞饼,现在为什么不应了?”

“这群仙鹤不是道院那一批么?你还怕丢脸?”

裴飞冰不搭理她,也没有走,丁衔笛想起卢追云,没在这个时候提起,问:“你能带我去上面么?”

「去上面做什么?」眼前浮现出一行字。

丁衔笛:“老婆被抢,我得找回来。”

「那不就是你么?」

裴飞冰还是妖族少主的时候有一双水蓝色的眼睛,丁衔笛陪着卢追云前往妖族,路上的师妹没少夸心上人漂亮。

平心而论,桑婵一门除了师尊和小t师妹,姿色都算上乘。

魔族师尊骨架太大,不维持身材,很容易膀大腰圆,那有点渐变的黑白发也能加点仙风道骨。

卢追云顶多算清秀,同为小师妹,她比梅池看上去轻盈多了,少女心事重重。

丁衔笛越听越悲哀,自己的十七岁好像彻底消失了,这么折腾,心性已经变成百岁老人。

「你都想起来了?」巨鸟凌空望着丁衔笛的眼眸,「那更不需要我帮忙了。」

「你应该知道练翅阁阁主是什么人。」

丁衔笛伸手掰了一块她脖子上的烧饼,发现居然是香辣味的。

时间改变了太多了,被狗养大的卢追云什么都吃,也爱吃辣。

妖族的少主饮食清淡,老三和老四没少说她装什么清雅,没想到也变成了小五的口味。

这万年大计中,裴飞冰占比不大,她喜欢的人是寿元不长的低阶修士,就算她们在一起,卢追云也会先离她而去。

族中谈过数次,也希望卢追云洗髓成为妖族。

但她又太脆弱,很可能中途死去。

黔迢山这趟浑水裴飞冰本可以不蹚,但她也有欲求,想要入局亲自求一个比翼双飞的未来。

况且当年说这句祝福的是眼前人。

仙鹤振翅,眼神投在丁衔笛身上:「既然你都记得,便应该兑现你当年的承诺了。」

「娄观天。」

*

游扶泠找了半天连出口都没找到。

她身体虚弱,很快便累了,蹒跚到临窗的位置,还未坐下,忽然一阵狂风从窗外吹来。

一个穿着素衣的熟人乘鹤而来。

人和鸟都不仙风道骨,简直像放学门口蹬三轮等着女朋友放学的二流子。

比起惊喜,游扶泠第一时间……

别开了脸。

丁衔笛喂了一声:“当年许诺要送我豪车的是你,没兑现就算了,怎么还嫌弃我们飞饼呢!”

第125章 春秋不寄4-5

游扶泠还想再探查探查这个练翅阁阁主的底细,但被丁衔笛强硬拉上鹤背,她手冷冰冰的,丁衔笛握了握,“你不舒服?”

离开棘州之前,丁衔笛从倦元嘉那薅了不少丹药。

照洲如今什么状况倦元嘉知会过她,还命人搜集了练翅阁最全的情报。

若不是她走不开,也想来天都玩玩。

“你那么强大的灵力都被压制得……”

丁衔笛声音严肃了几分,怕离开练翅阁的屏障,游扶泠被自己的灵力再度反噬。

游扶泠似乎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丁衔笛抱着她,在翩飞的衣诀中回望这栋过高的楼宇,转瞬后收回目光,“阿扇,我回来了。”

游扶泠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她还惦记着练翅阁阁主与丁衔笛相似的嗓音。

对方似乎对游扶泠好奇居多,不像是要把她抓走做实验的样子。

“你还舍得回来?”

游扶泠闭着眼,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她本以为自己的想念不过些微,曾经也不理解为何有人因为想念落泪。

她是想丁衔笛,也不至于哭。

现在只是触摸到本人,怎么就眼眶发酸。

“你在这里,我当然要来了。”

练翅阁乱成一锅粥,不少修士都被请了出去一一排查。

待丁衔笛乘着大师姐飞出去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糟糕!巴蛇还在里面!”

离开练翅阁的范围,果然灵力骤然回升,游扶泠吞了好几颗丹药,虽压制了些许,依然浑身恍若灼烧。

她咬着嘴唇,丁衔笛也顾不上巴蛇了,抱着游扶泠去了青无楼。

梅池正好放值,瞧见抱着人的丁衔笛,“二师姐,你还说你不着急,我看你比谁都着急。”

她凑过去看,游扶泠额头的冷汗打湿了额发,浑身哆嗦,没有完全靠近,就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梅池:“她这是怎么了?”

“不会也被练翅阁改造了吧?”

丁衔笛知道这是游扶泠的老毛病了,她们从道院离开一路奔波,能坐下来好好休息一阵的时间都少。

哪怕有,也是在倦家那一段时间,却是错开的。

丁衔笛陷入大荒之音前境,游扶泠紧随其后,提前离开也是为了季町。

“不是。”

“我回房照顾她,”梅池给丁衔笛准备的都是青无楼最好的房间,天都快凉了,这里的客人才陆陆续续回房睡觉,“对了。”

丁衔笛脚步一顿,“晚上有东西送来过么?”

梅池:“须臾镜?”

饵人指了指内室的桌子,“放在桌上了,二师姐是不是也给我和阿祖买了?”

丁衔笛嗯了一声。

梅池看游扶泠实在难受,又问:“需要我找个医修给她看看么?”

“青无楼也有不少厉害的散修,虽然肯定没阿祖……”

丁衔笛摇头,“她的病不好治。”

她冲梅池笑了笑,关上门之前说:“你若是有时间,去练翅阁外面转两圈,我把巴蛇落那边了。”

梅池精力旺盛,“那我现在就去!”

她转身便走,丁衔笛和门后室内烛火与矿灯同时亮起,青无楼的上房简直把练翅阁的最新设备都搬过来了,丁衔笛甚至像回了现代。

池水温热,丁衔笛把游扶泠放入其中。

对方呼吸破碎,体内的灵气再度狂乱,又因为道侣印的缘故渴求另一个人的开解,死死攥住丁衔笛的手,断断续续喊:“丁……丁衔笛……”

她似乎也分不清前世今生,偶尔喊蒲玉矜,偶尔喊翟索,偶尔喊卓苔……

小款和大款也来回滚动,在氤氲的池水中随着痛苦的呻。吟交缠,最后被丁衔笛吞入唇齿。

顶上的矿灯雕花模样,落下的灯影像是花朵撒在池水中,随波逐流。

丁衔笛吻开游扶泠的唇齿,安抚游扶泠躁动的灵力,“我在这里。”

游扶泠在这个世界的身体是季涉竹在蝶水捡到的。

蝶水就在照洲边界,这儿的灵脉虽在万年前寂灭,却因为娄观天残魂保存了一二。

万年来拖人下水企图寄生,路过的凡人和修士都抵不过这浩瀚的灵魔混合之气,殒命在蝶水的不少。

久而久之,那也成了荒芜之地,转生的魂魄恰好随水漂流,成了最佳载体,被带回炼天宗抚养。

铺垫了万年的天绝和地尽成了世界运转的自然因素,也能瞒过上天。

科技混乱,无人飞升,天尊也无法找到当年下界受罚的神女和她的骨头蛇。

游扶泠过剩的灵气随着亲吻进入丁衔笛体内,哪怕她修为很高,肺腑却不如凡人。

或许还是原世界的那具身体更适合她。

心脏残缺,也有办法。

丁衔笛吻得温吞,池水中的人却不满足这样的厮磨。

游扶泠清醒了片刻,攥住丁衔笛湿漉漉的内杉,“你开小差。”

丁衔笛垂头,长发湿漉漉地搭在游扶泠胸口,嬉笑着说:“你状态不好,我开开小差怎么了?”

“那练翅阁阁主和你有……唔。”

丁衔笛狠狠亲了她一口,满意地看着游扶泠嘴唇越来越红,眨眼道:“看吧,你也开小差。”

她们身外的杂事实在太多。

游扶泠以前置身事外,不想管什么天下苍生,她光活着都是拖累,只是想让妈妈更开心一些。

喜欢的人。

没有可能的。

“这里……安全吗?”游扶泠伸手,摸了摸丁衔笛消瘦的脸颊。

不知是大荒之音的缘故,丁衔笛好像比从前更成熟了。

游扶泠许久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的时间是和丁衔笛同步的。

她本来神魂该消散天地,靠眼前人的骨头坠入红尘。

天性善良的凶兽和本该无情到一视同仁的新神本来也没可能。

命运环环相扣,无情者有情,野兽不想要的人性还是回来了。

“安全。”

丁衔笛握住她的手,深深望着这张脸,“婚也结过好多次了,你现在的身板能行吗?”

水下游扶泠的腿出踢了踢丁衔笛的腿,“你变成蛇。”

丁衔笛:“不要。”

游扶泠:“那你把我变成蛇。”

丁衔笛:“没这个本事。”

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好不容易恢复了几分清明的人不高兴了,“你怎么什么都不行,那……”

丁衔笛往后一靠,湿漉漉的衣衫勾勒出她的身形,灯影洒下,这张脸早不是遥州的乞丐。

眉心的一点红如同红尘万丈的标记,意味着她永远不可能回到高天之上了。

“那就你来。”

游扶泠:“我不要。”

丁衔笛没有说话,水下的两个人因为拥抱缠在一起,近到水声掩盖游扶泠断断续续的呼吸,游扶泠率先闭上眼,丁衔笛喂了一声,“这是耍赖吧?”

游扶泠往她湿漉漉的怀里,“我是病人。”

她以前从不提这种话,因为谁都知道她是病人。

母亲不爱听,觉得她的宝贝肯定有恢复如初的一天。

父亲不爱听,认为她的继t承人必须完美无缺。

很可惜不爱听的男人也有备选品,游扶泠不算殚精竭虑,却无时无刻缭绕着烦躁。

哪怕她看着是最安静的。

“病人可以做这种事吗?”最后一个前世的余韵还留在丁衔笛身上,倦元嘉得知来龙去脉,夸张地说这事换她做不敢赌,又问丁衔笛,那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凡人有很多烦恼。

丁衔笛在一次次的轮转中做过普通人,也做过贵人,有钱没钱,依然无法阻止烦恼的增长。

哪怕她在现代世界衣食富足,父母对她也不错,也无法做到十全十美。

天道恒常也有时效性,像是心电图的波折,她也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就像眼前这一个,本来只是孽债,最后成了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病人为什么不可以做,”游扶泠伸手抱住丁衔笛的脖子,“丁衔笛,你从大荒之音的幻境出来就变了。”

“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还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我这样的,配不上了?”

这种话换一个人说多少还有些自惭,但游扶泠不会。

她身体疲倦,微微睁开的眼注视着低眉的这张脸,她们早不是十七岁了。

“那你呢,什么都知道了?”

丁衔笛倾身,水面上漂浮的灯影洒落,这里的一切都趋向现代世界。

但她们唯独在原世界,没有如此深邃的关联。

“差不多都知道了。”

游扶泠之前就窥探过丁衔笛的梦,如今贴在对方的脖颈,呼吸虚弱得像是风雪中只剩一口气的小动物,“我说呢,为什么我从小就喜欢蛇,原来我就是。”

“可惜妈妈不喜欢,不然我想在家里也养一条。”

她以前冷冰冰的,不知道自己一靠近丁衔笛,声音也会变得黏糊糊。

“你要是想,你妈妈肯定也不会拒绝吧。”

丁衔笛印象里的陈美沁不要太宠爱这个女儿。

她偶尔和丁获都会提两句,亲妈就不一样了,说你也不照照镜子。

明明上辈子也不是这个性格啊。

丁衔笛的浅笑正好被游扶泠看见,怀里的人微微倾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在笑什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室内安,幻境和现实到底不同,丁衔笛依然喜欢能掌控的现在,和能自己实现的未来。

“我妈妈是一个……”游扶泠想了想,“很心软的人。”

“我已经让她很心软了,不能再让她每天回家看到不喜欢的动物。”

她也学会了开玩笑,“还好我变不成蛇了,不然她下班回家看到一条蛇,恐怕会吓死。”

“我也没办法去找观音求仙草。”

丁衔笛想了一会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还以为你每天住在家里发呆,原来也会看老电视剧?”

游扶泠:“妈妈也会想妈妈。”

“我陪着妈妈看那些电视剧,也陪她想妈妈。”

就算她外表冷冰冰,依然改变不了最初那条蛇的本性。

如果见死不救,哪有后来这么沧海桑田也无法翻篇的事。

“丁衔笛……”

不仅丁衔笛还没彻底从前世的幻境中剥离,游扶泠也感受到了大荒之音的可怕,“你说……”

丁衔笛:“我说什么?”

她闷笑时胸腔振动,游扶泠咬她锁骨轻而易举。

“好吧……你说。”池水的温度很舒服,丁衔笛倒在一边,望着顶上的烛火,听游扶泠缓缓开口,对方又不说了。

丁衔笛:“我错了,求求你说吧。”

她还担心游扶泠生气,没想到怀里的人幽幽冒出一句,“被你打断,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丁衔笛大笑出声,池水回声也大,游扶泠恼人都被吵得疼,“有什么好笑的?”

“我以为你不会这样,”丁衔笛凑近,鼻尖贴上游扶泠的鼻尖,“阿扇,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游扶泠:“什么?”

丁衔笛:“你想问……为什么我们有那么多的从前,又为什么对那个世界念念不忘。”

她的声音并不低沉,即便游扶泠经常嫌弃丁衔笛聒噪,也见过她正经的模样。

这个人太圆滑了,陈美沁以前也没少疑惑丁家人是怎么教的,难怪那么多人夸。

游扶泠小时候想过模仿丁衔笛。

难度太高,说话要有分寸,和人交往也要若即若离。

她很贴心,可以听别人说很多,却从来不说自己。

前世种种,她们是速通关卡的人,时间流速终究不同。

不像现代世界,她们从小孩一起长大,彼此互为坐标,不一样的土壤,长出的依然是本性难移的瓜果。

“你也念念不忘?”

游扶泠没有否认,“你不应该更怀念……”

她抬眼,看向头顶,似乎穿透了雕花的矿灯,木质建筑顶层,云层之上。

另一个维度世界。

“不怀念。”

丁衔笛给了她笃定的答案,“很无聊的。”

游扶泠:“多无聊才能往下扔骨头。”

“高空抛物,违法的。”

她忽然一板一眼,逗笑了丁衔笛,“你身体不难受了?”

“你给的丹药不错,灵力不那么沸腾了。”游扶泠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我这样……”

“迟早有一天会衰弱致死的。”

“不会。”

“我们不是还有别的身体吗?”

游扶泠眼睛一眨一眨,望着丁衔笛,“什么意思?”

丁衔笛伸手,掌心摁在游扶泠的胸膛,上面心脏的跳动也颤巍巍的,“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身体灵力源源不断么?”

游扶泠:“你干的?”

“还是这本来是你……娄观天的灵力?”

最初她就有疑惑,无论是天绝地尽的体质,还是周围人一直说的她和丁衔笛命格的般配,都像是早有预谋。

“我的身体早就在上古就被剖了,”游扶泠望着丁衔笛,攀在对方身上,“闯下大祸的你为了弥补,就把我的神魂附在你丢下来的神骨上。”

“你和这根骨头一起轮回。”

从大荒之音展示的几个前世看,丁衔笛大部分身份都羸弱无比。

不是先天有病就是后天有病,几乎都是短命鬼。

“你想弥补我,给我重塑肉身,结果我还得跟着你轮回,一起受罚?”

游扶泠咬字清晰,若不是身体撑不住,这样的精气神,更像是讨债的。

随着她们拥抱而交缠的灵力滞留在空中,结合灯影,像极了某些昏暗场合打开的氛围灯。

可惜游扶泠没有去娱乐场所玩闹的身体条件,她向来只能在丁衔笛事后发布的动态去窥探当时的场景。

游扶泠攥起丁衔笛的领口,“你还是欠我。”

对方眉眼低垂,按照之前丁衔笛厉害的嘴皮,应该早就反驳了,嚷嚷着阿扇你冤枉我,蹭蹭亲亲无所不用。

此刻丁衔笛的眼神静默无声,一瞬和神女墓中的塑像重合,游扶泠无端生出一股火气,“怎么不说话了?”

“无法反驳啊阿扇。”丁衔笛搂住她的腰,“当年要是不丢下那根骨头,哪有这么多事。”

“你藏起来的孩子就不会误会你。”

“他们也不会剖开你。”

“那洞口也不会封死,从此分成两个世界。”

“也不会生出魔。”

“更……”

游扶泠:“饵人是怎么来的?”

她也推算了一遍,“剖开我的孩子被封在洞里,你的神力导致他们只能永远生存在地下。”

“这就是我们最初在首座坟冢幻境里见到的那些黑影是么?”

丁衔笛嗯了一声。

“我当时担心天尊发现,急忙收回骨头,忘了这个世界混沌初开,无法承受过多的神力。”

她语调沉闷,“只在西海留了一道口子,想着天尊若是巡视,届时那群小孩也可以从西海出来。”

“但天尊还是发现了,触动了天罚。”

“我试图变成你的模样伪装,可神罚的符箓降下……”丁衔笛闭了闭眼,“虫鱼轮转,山海颠倒,白鲨被海潮推入西海的口子,所剩无几。”

“梅池的祖先就是受过洞口挤压存活下来体质特殊的幸存者。”

“也是……”

游扶泠替她说了:“剖开我的孩子们。”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看梅池那么讨厌了,“我就说,怎么看到梅池就烦。”

这段从前,对于游扶泠来说更像是现代人对前世的好奇,她没想到丁衔笛那么愧疚,“不是都过去了么?”

想到一个可能,她忽然攥紧丁衔笛的肩头,“你难道真的要自己回去……”

她们结为道侣的目的是一起回去,没想到最初寻找的是错误的,身份错误,一切都是错误的。

她们的相遇,或许就是错误的。

“回t去干什么,”丁衔笛想起从前,也像雾里看花,“你在这里。”

游扶泠哦了一声。

“你不应该感动吗?哦是什么意思?”

丁衔笛不高兴了,“你平时要我这个那个,轮到该你说什么的时候,就装高冷了啊?”

游扶泠:“我有吗?”

“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她望着开在池水中的灯花,“我没有决定权。”

“但你要说自己是始作俑者,也不尽然。”

“当年那群孩子本就是部落献给我的祭品,我吃不吃是我的事。”

灵智初开的蟒蛇喜欢热闹,最初她不接受送来的孩子,发现孩子们被活活烧死了。

她只好把孩子们藏起来。

什么是人性,当年的蟒蛇没有思考过。

直到被剖开,懊悔从痛苦中诞生。

“但你没吃,”丁衔笛说完又好笑,“不是上古凶兽吗?凶在哪里?和巴蛇一样混得最差,每天吃烂掉的果子是吧?”

她嘲笑得太明显了,游扶泠瞪了她一眼,“我才不吃烂果子。”

丁衔笛:“是是是,巴蛇吃行了吧,我看它胆子也小。”

“如果没有这些前事,又哪来的以后?”

游扶泠趴在池边,她怎么都好累,丹药补气之后带来的是漫长的倦怠,美丽的女修睫毛沾水,摇摇晃晃,“不这样,桑婵不会来到这边,你说她后悔遇见公玉禄吗?”

丁衔笛有些尴尬,“当年那团魔气……你还记得么?”

游扶泠:“又不是吸收了做卓苔的情感,她就学会了。”

她看了丁衔笛一眼,“倦元嘉看了那么多卷轴,就很会了?”

丁衔笛诶了一声:“这是一个性质吗?”

她又笑出了声,“哪有你这样,背后说人坏话。”

过了一会,她回过味来了,“你是骂我?看了不会?游扶泠你扪心自问,到底谁说不要了?”

游扶泠:“自己轮回都是病秧子,好意思说。”

她声音轻得近乎嘀咕,丁衔笛鞠了一捧水洒在她身上,“你说什么?”

“我不满意。”游扶泠脸上也淌着水,她的脸怎么看和凶兽不相干。

上古洪荒初开的兽类,也有至纯至善,只是不是所有善意都会得到好的结果。

她泡在水里的手缠绕着灵气,在丁衔笛问不满意什么的时候靠近,狠狠给了对方一记水花拳头。

丁衔笛被病号砸得眼冒金星,喂了一声,游扶泠却趁着她揉眼企图上岸,才刚拎起裙子,就被人攥住脚踝,狠狠拉入了池水中。

水花四溅,丁衔笛在蒙蒙亮的天光中问:“不满意什么?”

游扶泠望进她的眼眸,“不满意你的补偿。”

哪怕始作俑者百转轮回,也曾经一次次用死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