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很惊讶很独立的女儿提出这样的要求,陈美沁问她是不是不高兴。
“有点忘了妈妈那天说什么了,反正遮遮掩掩,不希望我知道。”
丁衔笛背后抱着游扶泠,不知道对方此刻是什么神情,她们身上都是同样的熏香,最后的烛火燃尽,室内坠入黑暗。
“被子……应该不是鹅绒的,我只带了枕头。”
“爸爸妈妈不睡在一起。”
“妈妈说有原因的,工作、生活习惯……很多很多。”
零碎的前世画面飘远,游扶泠还是喜欢她和丁衔笛的今生,哪怕也有好多遗憾。
“可是……”
“我们回去后可以天天睡一起。”
丁衔笛说得很轻,如同呓语,“这种事要双方愿意。”
“太晚回家会吵醒另一个人,生活习惯不同会影响生活质量。”
游扶泠:“但这不是把一个人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吗?”
她在黑暗里转身,另一个人自然地抱住她,“最后谁也改变不了谁,就不了了之了。”
“看你想要什么。”
丁衔笛摸着游扶泠的发,她也不知道怎么描述这一瞬间自己的颤抖。
人始终是个体,要如何彻底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呢?
她做蒲玉矜的时候把一半的心给了公主,但也悲剧。
“可如果互相妥协,要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才算如愿,这算喜欢吗?”
游扶泠在丁衔笛怀里抬眼,她这人不怎么爱说真心话。
冷淡是她的保护色,能最大限度隔绝旁人对她身体的可怜,对家世不能继承的可惜。
就算是妈妈,可以带着枕头半夜去找的那个人,也无法什么都问。
游扶泠不否认陈美沁对她的爱,可是。
她揪皱了丁衔笛胸前的薄衫,“我不懂。”
“我也不懂,”丁衔笛近乎喟叹地笑了笑,“人心易变,你知道的。”
“我家那两位更没感情,谁都知道他们貌合神离,还要演,这么一想活着的人每天睁开眼都在演戏,累不累。”
“你现在也在演吗?”游扶泠问。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凶兽卸下了片甲,软乎乎的。
“我在你面前演什么,”丁衔笛撩开她的额发,嘴唇贴在上边,说话都像是舔舐,“我从不妥协。”
“最初是我害死了你,所以不存在没有我你就活不了。”
“如果可以,真希望你永远在我身体里。”
“支撑我的所有。”
游扶泠:“我才不要。”
她推开丁衔笛如同小狗舔毛一样的动作,“我不做骨头。”
丁衔笛嗯了一声,“你是带刺的骨头,不健康。”
第137章 春秋不寄4-17
游扶泠困得睁不开眼,还想说什么被丁衔笛捂住了,“休息吧。”
“你呢?”
哪怕室内昏暗,丁衔笛那一双眼睛着实骇人,游扶泠却伸手摸了摸她的眉眼,“怪兽丁衔笛。”
丁衔笛握住她的手,轻笑道:“到底谁是怪兽啊,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
游扶泠声音越来越轻,“你别不是为了我才想做蛇的……投胎还能选物种的?”
“天道规则……就像世界说明书,”丁衔笛咬了咬游扶泠的手侧,“大概是我功德积得不错。”
“这个世界有大食蚁兽吗?”游扶泠忽然问。
丁衔笛忽然笑开了,声音回荡伴随着她俯身的拥抱,“还好我没转生成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那你还怕蛇。”游扶泠打了个哈欠,“又说喜欢我。”
丁衔笛:“我都做蛇了,还不够喜欢你?”
游扶泠还是不肯服输,“是我做蛇。”
丁衔笛一开始还没听明白,过了一会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玩文字游戏。”
游扶泠:“和你学的。”
丁衔笛把她的手摆好,“也学我贫嘴?冷冰冰的美若天仙人设崩塌了。”
被子遮住头,丁衔笛在昏暗中还想说什么,随着结界解除,她的须臾镜就像飞行模式关闭,嘀声四起。
游扶泠翻身:“吵。”
丁衔笛:“知道了。”
她下了床,室内的光线随着她行步的动作也又暗到明,留游扶泠那半边适合睡眠。
外头正值日出,几乎是不夜城最安静的时候,天上的飞舟都少了不少,唯有老远的照洲神鼎依然巍峨。
须臾镜上的消息太多,丁衔笛一条条查看。
“丁衔笛,梅池说你有事,我也不指望你马上回我了,明菁出事了。”
“你托我给你找的无根水在运送途中也被抢走,包括明菁的阴铃。”
“除州明家分部全灭,手段残忍,我现在走不开……”
“我是青川调,是你把我的须臾码推给t你朋友的?我们隐天司不能做副业啊。”
“是你的话我可以给考虑一下。”
“二师姐,阿祖现在叫何夕,说是阁主给她取的,我问她阁主在家吗?她说汇报都不见人。”
“游扶泠还在生气吗?我今日在街上遇见了司寇荞,她让我提醒你提防公玉家的人,我试探着问她知不知道公玉家的计划,她告诉我……”
……
青无楼什么人都有,上房也好几间,梅池知道公玉家的人住在这,公玉家的人也见过梅池晚上的工作,自然猜得到丁衔笛也在青无楼。
这几日时常有人绕到丁衔笛的上房外,企图打探什么。
丁衔笛余光瞥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她一一回复了须臾镜上的消息,正好一队机械仙鹤飞过,这和飞饼又长得不一样,似乎是送《九州杂记》的。
丁衔笛拿了一册,封面就是会动的画面,闪过半月内九州修真界的动向。
封面标题就很唬人——
《封魔井异动频频!魔族是否真会颠覆琉光?》
后面的小字给到隐天司,似乎是宇部负责。
点进去看,封魔井井箍出逃了好几个。
九州中,三大修真世家维持着相对的州部,炼天宗和陨月宗所在的州部井箍也已收回。
加上照洲,也有三个封魔井彻底坏了。
源源不断的魔气和之前泄露的涌向崖州,似乎在吞噬无方岛上仅存的灵脉。
《黑鱼井暴乱,有罪修士出逃四散!祸乱九州!》
内页的悬赏令都是高清大图,标注着修士姓名、籍贯、修为等级等详细信息。
罪责……无一例外都是大罪。
屠杀凡人、炸毁小宗门、分尸同修等等。
也足见黑鱼井名不虚传,能进去的全是穷凶极恶又难以当场诛杀之辈。
只要周围有矿石和狂脉,须臾镜的传送便不会延迟,这些内页下还有拥有须臾镜的实时回复——
“我看要完蛋了,黑鱼井都被人炸开了,到底谁干的啊!那些暴虐的修士万一被魔气入侵,岂不是更?”
“百姓苦啊,这有没完美,隐天司还不抓人么?”
“居然还有大乘期的混蛋,快飞升了还不积功德?”
“人生一世,功德积了没有下辈子也白搭,我看不如一起毁灭算了。”
“我的妹妹就是在缅州城被魔气侵蚀痴傻的,这种东西会啃噬心智,还会夺人皮囊,不能让它们从地底下出来。”
“现在还能投奔哪里啊,照洲都不允许外来修士来避难了,是天都住满了吗?”
“什么时候能过安生日子啊,不能飞升,灵脉没了,矿石现在也涨价,让不让人活了啊?”
“我听说修真世家都被屠了,搞不好就是这群黑鱼井出去的修士干的。唉,明家也真是倒霉,离照洲这么近,黑鱼井出逃的路线就是他们那。”
“我一路过来,全是明家人的尸体,还没打完呢,兴昆河洞那现在还在厮杀。”
“不是说明家主君刚上任吗?这修真世家主君也不好当啊。”
丁衔笛明白为什么倦元嘉如此着急了。
她只知道明菁拿到了真正的阴铃,也不知她有没有彻底唤醒母亲。
须臾镜熄灭,丁衔笛换了一身衣服,走到了榻边。
游扶泠还陷在睡梦中,她在这个世界的躯体本就承载着灵脉,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丁衔笛看了这张脸许久,彼此的道侣印闪闪发光,像是在催促什么,又像是预知了什么。
她伸手,最终还是点上了游扶泠的眉心,神骨通过道侣印呼应,丁衔笛闭了闭眼,低声道:“阿扇,你先回家。”
*
梅池白日闲着无事会去藏骨塔。
只是藏骨塔在天都边界,要换乘好几趟公共飞舟,去一趟就要花费不少时间,或许还会扑空。
藏骨塔是练翅阁举办拍卖会的地方,不办的时候,多半是一些自由交易,限定修为。
梅池刚来到天都,也想过来这里找人,但进不去,只好作罢。
变成练何夕的阿祖很忙,她是交易主司,很多解决不了的事都需要她判定,那双机械手掌还能幻化成秤。
她不炼丹了,身上也没有丹修的气息,梅池依然想靠近她。
几日而已,练翅阁的翅卫都眼熟了她。
似乎梅池那日的求亲太过胆大,她不知道练翅阁内部的须臾镜都在说什么。
「这个女修是认真的吗?她好像是血肉之躯,不知道我们不能凡约?」
「藏骨塔主司长什么模样?她们之前认识?」
「之前还有机械师去风月场闹市呢,搞不好在什么地方见过被缠上了呗。」
梅池等公共飞舟的路上,也遇见过几个机械师,天都随处可见这些人,偶尔成群从照洲过来。
似乎练翅阁内部还有考核,给凡人帮忙也是加分项。
每个月的月末都是他们最忙的时候,梅池没少听这群人抱怨考核麻烦。
她问练何夕:“你今天要在藏骨塔待到什么时辰?”
藏骨塔底下关押着不少活物,有的是散修从坟冢带出来的珍奇异兽,也有的是机械师培育失败的实验品。
主司掌心的消息提示不断,被分到她手底下做事的翅卫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大家默不作声,在须臾镜中议论,练何夕哪能不知道,鲟师还特地把她拉进了机械师总群。
哀鸣的鲸鱼被主司安抚,一袭黑袍的机械修士无奈地回复:“梅池,你不要天天找我。”
梅池那边杂声更多,练何夕权限更高,须臾镜可以单向看见对方那头的画面。
练何夕做不到对梅池恶语相向,她也不知道自己语气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祖今夕不会拒绝梅池,还希望梅池天天找她。
“为什么不可以?你是一个人,我也没有未婚妻,我在追求你。”
她说得一本正经,完全没注意周围等待飞舟的人眼神怪异,练何夕甚至看到了不少练翅阁机械师的嘲笑的面孔。
鲟师也是练何夕肢体的锻造者,又是四大机械师之一,还是最年轻的那个,很爱玩闹。
练何夕当然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梅池的。
她无话可说,正好这时候一架夺目的飞舟停到梅池眼前,“小师妹,我送你啊。”
梅池顾不上须臾镜,高兴地喊了声二师姐,上了丁衔笛的飞舟。
“这不是最贵的那一架小型飞舟?果真被人买走了啊。”
不知何时来的鲟师站到练何夕身旁,眯着眼看画面中坐上豪舟的饵人,“这位追求你的妹妹,家底丰厚。”
“你若是想嫁,阁主也不会阻拦的。”
练何夕拂袖离去,鲟师不懂她怎么生气了,“你别走啊,我有事找你。”
“二师姐,你什么时候出门的?”梅池第一次坐在丁衔笛边上,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坐在这里游扶泠不会生气吧?”
丁衔笛:“她会昏睡几日,不会生气。”
“昏睡?”梅池忆起那日看到的画面,“你们也太……”
饵人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思忖半晌:“也太能搞了。”
丁衔笛:“是吗?那你呢。”
飞舟划破云层,这条航线绕过照洲神鼎,巨物近在咫尺,能看到这悬空的青铜巨鼎冒着光芒,鼎中的楼宇也漂浮着,能瞧见不少走动的人。
应是隐天司负责文书的部门。
“我和阿祖吗?”梅池低头,白鲨皮化为的外袍依然在保护她,“阿祖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也不喜欢我。”
丁衔笛:“那你还喜欢她么?”
之前在道院,丁衔笛问过梅池这个问题。
当时祖今夕身份不明,还有在剑冢试图趁乱杀了丁衔笛的前科。
如今她肉身已毁,神魂靠练翅阁才得以寄生在用新的身体里。
恩怨早就散去了,对丁衔笛来说,万年前的小师妹暂时失去了,至少身边的小师妹可以。
“喜欢。”
梅池这才想起须臾镜还开着,上面闪烁着阿祖两个字,对方似乎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怎么……”
似乎被梅池发现了,须臾镜镜面陷入漆黑,梅池:“被听到了。”
丁衔笛:“少来。”
饵人摸了摸鼻子,“被发现了。”
丁衔笛:“我送你过去后便要离开了,接下来的几日游扶泠靠你照顾了。”
她的须臾镜也消息很多,声音频繁得梅池有种二师姐是什么开天辟地大人物的错觉。
“靠我?你要走不带游扶泠么?”
梅池并不诧异,丁衔笛本就是为了游扶泠来的,但不带游扶泠就不对劲了,“是很危险的事么?倦倦说……”
“就是她托我的,明菁出事了。”
“她和她的母亲还有妹妹一行人消失在照洲和除州的交界,魂灯还亮着,人t至少活着,可是倦元嘉的追踪术都无法定位,那地方……。”
“是有结界?”梅池插了句嘴。
丁衔笛:“或许。”
“那我和阿祖一起去可以吗?”梅池已经在天都找到了母亲的骸骨,她知道明菁母亲对她的重要性,“多个人……”
似乎想起自己在西海的累赘,梅池又蔫了几分,“我修为好差,帮不了你们什么。”
“一家人要分什么有用没用的,”丁衔笛的飞舟落在藏骨塔附近,她思考了梅池提出的话,觉得自己还要去个地方,“你每日来找祖师姐都做些什么?”
梅池:“在门口等她放值。”
丁衔笛心想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祖今夕等梅池下课的。
她把梅池送到藏骨塔门口,揉了揉梅池的发,“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和祖师姐在一起。”
“你们若是真能成,对我帮助很大。”
“你刚还说一家人不分这个呢!”梅池哼了一声,学游扶泠学了个八分像,“我和阿祖在一起也不会生出小鲨鱼,对二师姐能有什么用?”
她来之前还吃了好几碗滑肉羹,肚子也有些圆,梅池摸了摸肚子,唉了一声,“要是我有小鲨鱼了,阿祖会想起我吗?”
丁衔笛哭笑不得:“你话本看多了吧,人家带球你带鱼,别瞎说。”
梅池认真地看着丁衔笛道:“二师姐,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她对自己太有自知之明了,“可是我很弱,没办法保护游扶泠的。”
这几日在天都,游扶泠的暴躁有迹可循,丁衔笛和游扶泠吵吵闹闹,但都不算争吵。
梅池再笨,也看得出游扶泠这人挺好哄的,“公玉家的人还在青无楼,你若是不在,他们或许会朝游扶泠下手。”
“也不看看游扶泠背后是谁,炼天宗还在呢。”那日丁衔笛和公玉家的人斗过一会,清楚这群人的底细,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修真世家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灭的。
不过有底牌也不会像公玉凰这样爆出来。
“青无楼还是我们青川前辈的,没道理出事她不管。”
丁衔笛看梅池苦恼,又给她把散乱的发盘好,“你只管和祖师姐相会,若是游扶泠提前醒了,知……”
“算了,她醒了不用知会,自然会追杀我的。”
丁衔笛耸了耸肩,似乎只是把梅池送到这就离开了。
藏骨塔内不少翅卫眼熟了梅池,巡逻也开小差,“那就是想与主司成婚的修士?”
“她每日都来?”
“是啊,你第一次见吧?咦,今日怎么不是一个人来的?”
“这谁啊,这么亲密,还揉头发,她不是喜欢主司么?”
“这人我好像见过……想起来了!那日她在外头斗法,可威风了,修为很高。”
“好像是西海之战险些杀了公玉家主君的人吧?点星宗的。”
“她们是师姐妹而已,想什么呢。”
翅卫巡逻也有时辰轮换,她们几个在这叽叽喳喳,正好被练何夕听到了。
站在另一侧的女人站在塔内转换的楼梯上,正好看见梅池的发被丁衔笛捋了捋。
不过是师姐而已,这么亲密做什么。
很快那个一身招摇打扮的剑修便离开了,梅池进不去藏骨塔,站在外头等着。
天都的冬季很冷,今日没有太阳,梅池穿得单薄,呆呆站着。
下雨了。
她往藏骨塔的檐下站了站,这里的塔边上都是坟冢,天色阴沉,黑压压一片。
丁衔笛飞舟远去,梅池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并不刻意躲雨。
雨水落不到她身上,顶多打湿她的长发。
白鲨的外皮哪怕碎裂过,依然防风霜躲雨雪,梅池拢了拢外袍,身影在风雨中有几分寂寥。
来修缮设备的机械师的路过主司,唉了一声,“下去送把伞啊。”
练何夕:“你们的考核不重要么?”
鲟师笑了一声,“阁主有命,吩咐我看好你。”
藏骨塔主司面具下的眼神有些疑惑:“我?”
机械师摇头,“我也不懂,但这是她的命令,我只能照做了。”
人就算被改造成半机械,依然改不了好奇心,“何夕,你真不喜欢这个小妹妹?”
何夕:“她喜欢的不是我。”
鲟师耸肩,机械师身上也有不少改造设备,她点了点自己的掌心,上面投出不少梅池的影灵画面。
“不过你不喜欢也正常,她长得也不漂亮。”
外头站在雨中的修士身上滴雨不沾,鲟师早在司寇荞把祖今夕送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她的来历。
当时西海混乱,司寇荞也不知道祖今夕上哪里去了,自己也身受重伤,完全是通过对方偷偷保护梅池才推出这是谁的。
若是白鲨没有入道,那被扒皮之后也不可能存活。
妖族已经消失万年,开了灵智的生物要化形比修士飞升还难。
祖今夕被当成材料炼化,阴差阳错得了机缘,有了人的模样。
作为最早试图拯救祖今夕的机械师,鲟师看过祖今夕断断续续的记忆。
陨月宗对白鲨来说至关重要,成为人也是祖今夕在陨月宗逐渐学会的。
礼义廉耻、道侣责任、修士大义等等。
她在陨月宗前途不可限量,也被人追求过,却依然徒有人形,不懂其情。
一根筋想找到她的饵人,找到却没能吃掉。
鲟师不知道阁主与这位是什么关系,也好奇这段非人的感情是否善终。
雨如瓢泼,身形高挑的机械修士望着风雨中长发湿透的姑娘,认真回:“她很漂亮。”
鲟师打了个哈欠,“我看你是矿液不足了。”
饵人这个族群就没好看的,不长得歪瓜裂枣都算不错了。
梅池这般模样,之前也说自己在族中小有姿色,还没人相信。
只有祖今夕在一众哄笑中颔首,倦元嘉问你认真的吗,明菁说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游扶泠也笑,丁衔笛维护小师妹。
只有梅池坦然颔首,说我又没想要美若天仙。
也只有祖今夕看到她梅池通红的耳根。
当时她以为梅池酒喝多了。
残魂的记忆断断续续,在这个瞬间掉下来一片。
鲟师正想问你的矿液被阁主改成90号还是93号,就看到疑似和阁主有裙带关系的同僚往楼下走。
藏骨塔的转角玻璃弯曲透明,丁衔笛第一次来,就觉得这塔中不中洋不洋,像教堂又像寺庙。
冬天的雨冰冰冷冷,风也凄惶。
西海的冬天不会那么冷。
从前梅池在道院提起西海冬天的时候,祖今夕会默默给她加一块烤饼。
丹炉里贴满她喜欢吃的东西,哪怕祖今夕对她目的不纯,但纵容是真的。
身体不冷,头很痛。
想阿祖,就会头痛。
一把伞落到头顶,梅池的视线出现一片漆黑的布料,蝶池纹绣在袖摆,泛着幽光。
她呼出冷气,循着蝶纹往上看,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阿祖。”梅池冲她笑。
机械伞隔绝雨水,好像天极道院丹修公寓的小型瀑布,汇入池水,藕花盛开。
眼前人是金属和藕拼合的人,需要矿液养护。
也因为金属,并不喜欢太阳,讨厌日光。
深海的鲨鱼也是如此么?
司寇荞转发了鲟师发给她的机械修士七百二十三号饲养手册。
据说是阁主下发的。
梅池没有养过动物,也不会养花草。
但丁衔笛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养得好。
“我不是阿祖。”撑伞的人摇头。
梅池握住她撑伞的手,在雨中搂住对方纤细的腰,没有心跳和呼吸机械修士,沉重又笨重。
“那你就做我的道侣。”
“练翅阁的人不凡约。”
“那我做你的外室。”
“什么?”
梅池:“有问题吗?”
她眼神懵懂,显然不懂外室是什么意思。
练何夕抬眼,藏骨塔玻璃窗内挤满了人,都在看她。
“外室不是好词。”
头发湿漉漉的饵人哦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吃我呢?”
第138章 春秋不寄4-18
丁衔笛乘着飞舟离开天都,倦元嘉传送的地图在她眼前闪烁。
倦家本就是修真世家中法修最多的,作为主君,她也有和道侣的秘术,但她就这么和明菁失联了。
“我的人前去还需要几日,麻烦你了。”
倦元嘉看丁衔笛独自一人,问:“游扶泠不与你同行?”
“她身体虚弱,再动手恐怕……”
提起游扶泠,倦元嘉忆起当初丁衔笛在剑冢的伟绩,“你确定道侣印不会指引她前来找你。”
她还挺羡慕,“早知如此,我便强求明菁与我结为天阶道侣了……”
地图闪烁,丁衔笛望着明菁一行人消失的地界,“你说明家的人传信,去此地的人修为俱失?”t
倦元嘉在家中来回踱步,棘州的封魔井和老式电饭锅的饭一样时不时冒出来,她也不好离开,“是这样,但他们第一批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菁确认继承主君没几日呢,屁股都没热乎呢就出这么大事。”
“继任主君都会得到家族的法宝,公玉家是那把琴,明家是剑,我家的是铃。”
倦元嘉说一句叹一口气,丁衔笛能感受到她已经竭尽全力克制情绪了,“明家上一任主君身死,剑就失踪了。”
“明菁此去,也有寻剑的意思。”
丁衔笛:“你家的阴铃之前也是被偷走的吧?”
道院的事大家都知道,“这不是摆明了公玉家干的么?”
如今明家主君不在,加上分郡被屠,早就大乱,公玉家内斗不停。
三大修真世家,居然只剩倦家固若金汤。
“和他们绝对脱不了干系,”倦元嘉咬着牙,“但奇怪的是,公玉家的人追杀明菁,一同在那地界消失了。”
明菁身上还带着倦元嘉给丁衔笛找到的无根水,打算唤醒母亲后把妹妹安置在明家,再来找丁衔笛,顺便看看梅池说的改头换面的祖今夕。
路上就出事了。
“你应该听闻黑鱼井的重犯逃脱的消息了,”棘州今日暴雨,倦元嘉的声音混着雷声,“明菁最后消失的地方,有与那群人打斗的痕迹。”
雷声也掩饰不住她的焦灼,倦元嘉披着的大氅落在地上,在外摆她要稳固家族,不能太喜形于色。
不少人都说倦家主君总是笑眯眯,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唯一的喘息便是和明菁相处的时刻。
太短暂了。
朋友四散,道院的从前难以寻觅,凡人在修真世家的庇护下生存,丁衔笛这才发现倦元嘉鬓边竟然熬出了白发。
“元嘉。”
丁衔笛看她手指都在滴血,巨大的压力下,再爱嬉闹的人也仓皇。
“明菁不会有事的,你需要留下,观察公玉家的动向。”
结合梅池听到的话,丁衔笛怀疑公玉家试图召唤什么,但按照他们之前的做派,并不像是会召唤魔族的。
她们甚至比谁都憎恨魔。
“三大世家的法器聚集到一起,有什么用?”丁衔笛问。
无数个前世,串在一起几乎可以窥见修真界的历史,修真世家也是一点点累积的。
倦元嘉嘴唇干涸,她望着檐下不竭的雨,告诉丁衔笛自己今晨得到的消息,“召神。”
倦元嘉闭了闭眼,“之前我不信世上有神,你告诉我有。”
“我信了。”
“那这三件法器就是公玉家企图上应天道的目的。”
烛火葳蕤,一袭紫袍的法修桌上的镇纸被狂风推窗移开,满桌有关明菁名讳的字帖飞舞,“你应听过他们年节的传闻。”
“主君无大事不出,每逢佳节花车巡游,作为神明肉。身承香火和跪拜。”
“这局棋他们下了千万年。”
飞舟急速向前,丁衔笛的长发被风吹起,“我抢走了她们要医治公玉凰的丹药,他们族中难道已经有了重新弹奏大荒之音的人选?”
她与公玉家的人交过手,明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公玉家依然有底牌。
但她也有。
“他们还有眷族,”倦元嘉的灵力把室内乱飞的情笺聚拢,“变数太多了。”
“我也有眷族。”飞舟离开天都,乌云散去,除州重峦叠嶂,河道蜿蜒,不远处,便是碎骨天溪了。
倦元嘉:“什么?”
丁衔笛:“眷族只有一个公玉禄。”
倦元嘉听过这个名字,万年前的卦修大成者卜天地众生,也能预测未来,这才避免凡人被魔气侵蚀。
天极道院的卦修每逢大考都要去祭拜的祖师。
公玉禄原本便是眷族,只是贡献出众才被赐予姓名,倦元嘉不懂,“这不是万……”
她忆起丁衔笛和自己提起的种种,又吐出一口气。
室内烛火燃尽,失去明菁踪迹的世家主君也陷入绝望,她看向影灵画面里开着飞舟的剑修,“那拜托你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根本做不到保护明菁……”
“别这么说,”丁衔笛摸了摸自己手腕的红绳,“你不是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么?”
“也不是所有卦修都能通晓天地的,”丁衔笛望了一眼远处,飞舟马上就要降落除州渡口了,“此地须臾镜也不好使,若是游扶泠联系不上我找到你,你就告诉她,让她在界外等我。”
倦元嘉知道丁衔笛的来历,万年前碎骨天溪之战的主角就是自己的熟人这事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若是气氛好些,她还能开几句玩笑,这会面露难色,“你在渡口等我的人过去如何?”
丁衔笛:“你的人留着。”
她看得出倦元嘉的疲倦,“隐天司会协助我的。”
很快画面消散,倦元嘉长舒一口气,又找到梅池,问丁衔笛怎么和她交代的。
梅池正坐在炼何夕在天都的居所四处张望。
练翅阁待遇很好,隐天司的使君拼命工作还买不起天都的房屋,练翅阁中层以上入职即送。
不过末位淘汰制度异常残忍,若是保持不住自己的位子,一旦掉下去,拥有的房子、飞舟都会被回收。
她捧着须臾镜,对倦元嘉说了丁衔笛的安排,“游扶泠应该没有醒,不然她看不见二师姐会发疯的。”
“你又在什么地方?”倦元嘉前几日与丁衔笛聊过,知道青无楼的陈设不长这样。
梅池背景黑黢黢的,哪怕此刻天都已经天黑,也不会是这般黑色山岩的室内。
天极道院都没这种风格的!
“我在阿祖……”
门打开,拎着天都外送的女人进屋,面具摘下,露出一张与祖今夕完全不同的脸。
梅池改口:“她现在叫何夕,练何夕。”
“我在她天都的房里。”
倦元嘉:……
难怪丁衔笛要一个人过去,原来是为了撮合小师妹。
之前她听到西海这两个人的天敌关系都几天没合眼,没想到还是纠缠在一块。
梅池和倦元嘉很亲近,从她说话的神态就看得出。
哪怕倦元嘉语调比从前严肃,梅池还是笑眯眯的。
她原本湿漉漉的长发烘干了,饵人发质粗硬,干了之后也顽强地竖起,像是尖锐物。
“二师姐出马你就不要担心啦,她不做没把握的事情的。”
“黑鱼井吗?我也听说了,天都最近人心惶惶。”
“游扶泠身体不好,她从前只是看着像是会咽气,现在好像就快咽气了。”
梅池和游扶泠天生不合,丁衔笛也没忍心告诉她原因。
那些前尘往事她挑挑拣拣,知道最详细版本的也只有游扶泠。
“但她要是真的不在了,二师姐才会疯。”
修真界的感情观大不如前,忠贞都是暂时的。
从酒楼宴客也看得出,大部分修士都对感情嗤之以鼻。
真心是笑话,大家更在意到手的利益,欢愉片刻就好。
但梅池身边的人不这样。
无论是丁衔笛还是倦元嘉,她想要这样的感情,心甘情愿又奋不顾身。
倦元嘉也不怀疑,当初西海的丁衔笛就和疯了没什么区别。
不过游扶泠那会儿还活着,她难以想象结合对方叙述的从前,这么一个通天绝地要保护的人彻底消散,这位旧神或许真的会干出很混账的事。
倦元嘉表面浪荡,骨子里依然恪守家族要求,偶尔会想挣脱,依然为了局面稳住。
丁衔笛和她在这方面相似,不同的是,她的计划更大胆,风险也更大,一般人不敢赌。
“也是,不拿游扶泠威胁她,她还能好好说话呢。”倦元嘉唉了一声,忽然看见走进的旧人,发现长得还真的不一样了,“那你和祖师姐在一块了?”
“丁衔笛说隐天司的人会助她,当年她结为道侣是隐天司的人护持我就觉得不对了。”
“后台这么硬。”
梅池颔首,“我本来想和她一块去,但是二师姐用不着我。”
“倦倦,我好没用啊。”
倦元嘉:“你用处大着呢,你二师姐很需要你的。”
梅池:“你们都说谜语,不能告诉我吗?”
“你不是说你是笨蛋?”倦元嘉笑了笑,“好好做你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她们几个人都背负着什么t,看梅池快乐好像也能轻松一些。
梅池:“好吧,那我的任务就是看好游扶泠。”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又打不过她……”
她的须臾镜被一只手拿走,一碗比脸盆还大面端到她面前,被丢在一边的镜中人画面消散。
梅池:“我还没有和倦倦说再见。”
练何夕问:“她就是倦家的主君?你们很熟?”
自带电音的声音不像从前虚弱,梅池已经习惯了,“是啊,我们几个人经历了好多事。”
她戳了戳对方心口的护甲,似乎是矿石打出来的,能看见矿液还剩多少,“你为什么不高兴?”
练何夕:“我没有。”
梅池哦了一声,她喝了一口面汤,“这也是机械仙鹤送的吗?”
练何夕嗯了一声,她冷冷淡淡,和祖今夕也不一样。
蓄意接近的丹修温和好说话,这次带着目的的人是梅池。
“阿祖,你每日都要去藏骨塔吗?我听脸上戴花面具的机械师说,你排班很少的,藏品清点只需要交给翅卫就好了。”
“吃面。”练何夕没有回答,声音更冷了。
梅池差点把脸埋进巨大的面盆。
她鼓着脸,还是不死心,“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除州啊,我二师姐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我听卖我须臾镜的小杪说了,她就是除州人,冥婚的路上被青川前辈救走的。”
“二师姐说那段路就坟场的路线。”
梅池边说话边打量身边人的脸色,这张新的脸宛如月华,比祖今夕原来很丹修的脸好多了。
也不会破破烂烂,忽然掉皮。
练何夕:“小杪?是练翅阁一楼的……”
“是啊,就是那个眼睛圆圆的,红红的,”梅池想了想,“头发好多的,又黑又亮的漂亮姑娘。”
“你眼睛也很圆。”坐在她对面的改造修士说。
梅池嘴唇红红,被这碗面辣的,她望着练何夕,“阿祖,我……”
“我不是阿祖。”
“那你为什么把我带回家?”
“我……”
梅池呼啦啦喝了半碗面,“你不想和我去也没关系,我也好多任务的。”
“虽然二师姐希望我和你在一起,但我也为二师姐做点事。”
“搞不好二师姐会为了探查真相去冥婚,被游扶泠知道了我会更惨,那人很小心眼的,不允许二师姐和任何女人有瓜葛。”
又来了,这股熟悉的感觉。
不像嫉妒,也不像羡慕,练何夕伸手,把梅池摁回了位置。
练翅阁在天都房产众多,这一栋楼和天极道院的修真公寓配置差不多。
但没有藕花和丹炉,也没有烤饼,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机械修士。
梅池却把她囊括进自己的余生了。
“我考虑考虑。”练何夕说。
“真的?”梅池惊喜地瞪大了眼,“那我以身相许。”
“只是考虑,不……”
“不要忽然脱衣服。”
*
游扶泠并不知道丁衔笛做了什么,她是在歌声中醒来的。
似乎是手机传出来的音频,还能听到熟悉的声音,两个女人在聊天。
“我十几岁的时候看过他们的演出。”
“我也是我也是!是夏天那一场吗?在……”
游扶泠睁开了眼,没想到自己居然又回来了。
亲妈和一个穿着正式的女人坐在病房沙发聊天。
桌上摆着的电脑播放着某音乐,从游扶泠的角度,还能看到软件转动的唱片动效。
过去多久了,她们的关系居然这么好了么?
游扶泠醒了也不出声,还是丁获先看见睁开眼的女孩。
这次游扶泠醒来,陈美沁没有激动到破音,例行的检查过后,握住游扶泠的手:“阿扇,你感觉怎么样?”
游扶泠问:“隔壁病房的……”
“你问款款?”陈美沁侧身,丁获站在一边,摇头道:“还躺着呢。”
陈美沁润了润她的唇,游扶泠微微摇头,“不是,我想问的是……”
“宣……”
“你说宣老师,她被家人接走过年去了。”陈美沁笑了笑,“新年啦,我的宝贝,不过你没有长大一岁。”
游扶泠这才听见外面的焰火声,两个妈妈因为女儿住院并没有回家,桌上随便摆放着一些零食。
丁获推掉了应酬,也提前和父母吃过饭了。
陈美沁和前夫离婚,她父母早就不在了,朋友在这样的日子也和家人团聚。
她和丁获干脆聚在了一起,聊彼此时间呼应的少女时期。
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孩有些惊讶地和陈美沁对视。
把长发剪短到耳后的女人笑了笑,“你睡了一年,时间是定格的。”
游扶泠愣神许久,才看到丁衔笛的病床。
她们似乎换到了更大的病房,不久前和她在青无楼上房里说话的面孔沉沉入睡,不知道在那个世界又背着自己干什么大事去了。
游扶泠应该生气的,但她居然没有。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你总在无意识喊她的名字,妈妈不知道你们从前是不是朋友,”陈美沁握着游扶泠的手,“但妈妈很高兴,阿扇也有好朋友了。”
丁获坐回了位置,医院套房落地窗外能看到新年的各种元素。
车祸的始作俑者都进去了,她和名义上的丈夫分开各种切割,上个月才彻底结束。
但丁衔笛还没有醒来。
她甚至不确定,丁衔笛会不会醒来。
这一年陈美沁过得也没有很差,丁家在某种程度上庇护了她,律师都是丁获请的。
陈美沁性格不错,话也很多,丁获很多时候都有种错觉,好像她和陈美沁的孩子反过来了。
丁衔笛那么聒噪,爱玩,或许更适合做陈美沁的女儿,绝对能玩到一块去。
游扶泠看了丁获两眼,问:“丁衔笛身体怎么样?”
丁获气质更冷,不笑再加一身正装,只会让人望而生畏,丁衔笛长大明显不是这个类型的。
今天是休假,她的毛衣暖融融的,丢了几分游扶泠模糊印象里的冷淡,“还好。”
陈美沁似乎想说什么,咽了回去,游扶泠却想起自己闭上眼之前丁衔笛的话。
如果自己在那个世界的身体会衰弱而死,那这边呢?
换成丁衔笛,我会怎么做?
病床雪白,面色一向不好的女孩眼神掠过沙发的女人,握住身边妈妈的手,问:“款款不太好吗?”
陈美沁有些犹豫,还是丁获开口了,“医生让我做好准备。”
明明丁衔笛是那个健康的孩子,一开始丁获也无法接受。
结合医生的话,这或许是昏迷的丁衔笛自己做出的选择。
大人也不知道怎么做了。
只要她愿意,大可以一辈子给丁衔笛插上管子,维持她的生命体征。
但她这个偷偷和别人恋爱的女儿隐瞒了更多。
几个医生联合会诊都是一样的结论,似乎顾忌到还有一个病人,想提出另一个建议,却又不好说。
丁获心知肚明。
这一年她几乎每晚梦见丁衔笛,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宣伽蓝这个老人写的故事的原因。
这本书出了if线,丁获梦见她的女儿在另一个世界排除万难,只为了一个目的。
游扶泠和游扶灵。
“阿扇,”丁衔笛的一双眼像妈妈,游扶泠不知道她做卓苔那一辈子的妈妈是什么模样,只记得那日对方的询问。
游扶泠看向丁获,感受到陈美沁握得更紧的手,“今天是新年,有些话不一定要现在说的。”
她很感激丁获,但如果再做出这个决定,陈美沁也怕还不起。
从小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近趋是敌对关系的两个孩子。
配型成功。
实在是……
就算陈美沁曾经作为游家人,依然觉得荒唐。
“你的女儿很聪明。”丁获笑了笑,“我的女儿也是。”
一场车祸,一场事故,两个家族,最后只会剩下一个继承人。
“这是款款的意思。”
丁获冲游扶泠笑了笑,“她在梦里和我说喜欢你,希望我成全她。”
“她从小就很有主意,希望更像是通知,我又能干涉什么呢?”
“她要把心给你。”
果然。
游扶泠咬了咬牙,丁衔笛太心机了。
这主意她也不能说馊,她们都想回到这个世界,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存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对,当初她还能把宣伽蓝送回来,意味着世界之间也有裂缝t。
比起游扶泠两边都衰败的身体,丁衔笛反而还有备选。
她甚至还有一个练翅阁阁主的身份。
太狡猾了。
“小获姐,这样不……”陈美沁还想阻止,丁获已经走到了病床边。
她打量着游扶泠的脸,这张脸和她家那个死丫头不是一种类型的漂亮,不生机勃勃,却更像极地寒花。
“我的条件是,你做我的继承人。”
游扶泠居然很快接受,但也反对:“和她同个姓像姐妹,我不要。”
陈美沁:……
游扶泠:“和妈妈姓也不好听。”
丁获笑了一声,“那你要改名字吗?”
“这个名字是我找大师算的,虽然不好听……但……”陈美沁弱弱地开口,一时之间不知道看谁,丁获像是和游扶泠确认,“你想改哪个字?”
游扶泠:“最后一个。”
聪明人对视后已经明白了真相,游扶泠看了眼边上仿佛沉睡的面孔——
“我会继承游家的一切,然后成为你的继承人。”
第139章 春秋不寄4-19
丁衔笛走的时候巴蛇泪眼汪汪。
上古的凶兽平时也没什么其他爱好,吃吃喝喝,顶多吓唬吓唬外头树上的珍珠,和茶盘上茶宠。
巴蛇长得美观,论狡猾还排不上号。
上古凶兽何其多,它和金玉就像被孤立的,只有人类把它们奉为神祇,可以多吃点果子。
它咬着丁衔笛的袖摆,蛇信都快打结了,“款款,你把我和阿扇一起带走吧。”
丁衔笛把它放回床上,这可能是她自打把巴蛇唤醒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对它说话。
“不带,她的身体到极限了,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丁衔笛在须臾镜中也与这位大师姐有过联络。
季町似乎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把师尊给她的批命交给丁衔笛,说是老祖传下来的。
上面写着苦海进舟,不破不立。
那字迹丁衔笛认得出,什么老祖批命,不过是当年公玉禄交给师妹们的箴言。
百代传承,最后还是落在附在季涉竹身上。
这些旧人残魂拼拼凑凑,还是难以囫囵成一个人。
丁衔笛莫名笑了一声,巴蛇一个激灵,“你不会始乱终弃吧!”
她跟着这两个人转世多年,虽是监视,但现在也联系不上天尊了。
说到底,巴蛇还是站在她们这边的,她没办法恨丁衔笛。
如果真要一笔换一笔,丁衔笛做得也够多了。
只是当年丢下骨头的人忘了感情是双刃,一旦生成,她自以为的偿还,一次次痛苦地死去,都会扎向心爱的人。
“始乱终弃?”丁衔笛掖了掖被子,她眼眸扫过的巴蛇钻到了游扶泠的枕头下,“我哪敢啊。”
她摸了摸游扶泠的脸,“早点完事吧,我还想和她结婚呢。”
巴蛇探出一个脑袋,“你们几乎每一世都成婚,这也会上瘾吗?”
丁衔笛:“你懂什么,结婚这种事要家人朋友都在才有意思。”
巴蛇:“你在这里也无父无母啊。”
她不怀疑丁衔笛的能力,自从丁衔笛从大荒之音前境醒来,她的神力也越来越浓郁了。
如果现在的丁衔笛是一块拼图,她就差眼前躺着的这最后一块骨头。
“我在别的地方有母亲啊。”丁衔笛笑了笑,像是威胁,“若是天尊驾临,你还会过去么?”
巴蛇把脑袋端在了游扶泠的枕头上,“灵脉都断绝了,天尊根本找不到,我也联系不上祂。”
一条蛇活了那么久,也能修炼成人。
巴蛇却还是兽形,或许有不想做人的原因。
丁衔笛:“有别的方法能联系天尊么?”
她用茶水润了润游扶泠的嘴唇,猜对方已经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啊?你还想受罚啊?”巴蛇又把自己团成一坨,“天尊好可怕的,神女墓的那个神女,更像祂。”
“若是让祂知道你不仅干预神罚,还动了情,这个世界或许都会毁灭。”
巴蛇眨着眼,它知道得明显不少,譬如神职,譬如神罚,譬如三千世界与它的掌控者。
“你是与我们一同诞生的吗?”
“是啊,所以为什么我就得在上边待着呢。”
丁衔笛依然分得清楚从前和现在,“你怕我和阿扇在一块,世界都毁了?”
她虽然笑着,眼底却冷冰冰的,也不太像巴蛇刚苏醒之时,缅州城见到的剑修了,“可我听天尊是这么说的。”
“我的神魂去过天上天,天尊能看到无数的世界,世界的毁灭与生长都在一念之间。”
丁衔笛:“指不定是威慑你的呢?吃烂果子长大的小蛇就是没见过世面。”
她从飞舟渡口离开,一路找到了明菁消失的地方。
那是除州城池的郊外,村落稀少。
修士打斗过的痕迹明显,好几座山头都夷为平地,村子倒是没什么影响。
丁衔笛找了个茶摊,刚坐下正好有一行人路过,似乎也是探查此地状况的,问茶铺的老板详情。
“就前日半夜,电闪雷鸣的,我一开始以为是冬雨,没想到是飞舟落下了。”
老板胡子花白,说话倒是利索,也不知道是说了多少遍,“看方向,估摸着是去甸州的,中途出了什么事。”
“真人们也清楚,你们斗法,我们小老百姓哪敢看啊。”
这一行人有男有女,边上几桌也有不少散修模样的,丁衔笛不确定他们是否与自己一般都是乔装。
“持续了很多天?”
“你有看清是什么人?”
“是长这模样么?”
……
都用不着丁衔笛自己问,她喝一杯茶,就听得差不多了。
和倦元嘉说得差不多,明菁带着母亲和妹妹的队伍路遇伏击。
那老板烧水沏茶,在冷雨中幽幽叹了口气,“那地方邪门。”
“老人家,你瞧见这么大场面,没见到有人受伤?尸体呢?”
“尸体?那里头全是坟包,尸体多着。”老头唉了一声,“在俺们几个村的祖坟上头斗法,真是造孽。”
这条路是州部过着万重山的路口,飞舟不过,路上行走的,修士很少,多半是凡人商队。
这茶苦得很,丁衔笛没喝多少口,忽然听见一阵敲锣声。
天早就黑了,还飘着冷雨,天寒地冻的,除对面山头的隐约的光,像是坠入了深渊,只有这一处人多。
“什么声啊?”
“你们这晚上成亲的?”
丁衔笛也看了过去,黑夜中领头的人提着灯笼,里面似乎点着的是矿灯,后面跟着棺材,敲敲打打的。
老板不以为意:“冥婚都是这个时辰。”
茶摊生意很好,老板生活劈柴泡粗茶,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姑娘跑前跑后,给每一桌添茶。
这里凡人修士都有,跑腿的小姑娘见惯了人,并不认生,看丁衔笛不怎么喝,问:“你要加糖吗?一颗灵石。”
一颗灵石能换不少铜板,修士出手大方,这都算便宜的了。
丁衔笛隐去了面容,又成了最初那个的麻子,一身粗布麻衣,她问:“我像是有灵石的么?”
她身上也没有任何修士的东西,小姑娘却指了指丁衔笛的袖口,那里戳出来一截须臾镜的手柄。
丁衔笛看了一眼,“好吧,那我要加糖。”
冥婚的队伍经过,棺材的声响被雨水淹没,若是凡人必定听不出,但在场的修士不少,问老板:“我怎么觉得那棺材里的是活人啊。”
趁着老板说话,丁衔笛桌边的小孩道:“我给你加糖不要钱,你可不可以给我看看这个。”
她指了指须臾镜。
在场不少修士都有,她偏偏找上了丁衔笛。
“为什么,其他人也有。”
这小孩穿得破破烂烂,丁衔笛如今一身补丁的衣裳都是在天都做旧的,与真正穿破的不同。
小女孩眼睛像一颗荔枝,只是天黑也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模样,闪电落下的瞬间,丁衔笛忽然觉得她有点眼熟。
“你鬼鬼祟祟的,比别人答应我的几率大。”
丁衔笛哭笑不得:“这个你们用不了,需要灵力,要么你是天都的人。”
“我知道,你能不能把我找一个人?”小姑娘拿过来一个糖罐,不要命地往丁衔笛的茶壶里加,她还挺机灵,知道背对着生火的老头。
丁衔笛:……
她问:“找谁?若是你有她的头发,我倒是可以用符箓给你找。”
“她不是人了。”小姑娘压低了声音,“她住在天都,是我姐姐。”
“她之前病了,还没死就被钉进棺材……”冥婚的队伍远去t,丁衔笛在喧杂中皱眉,想起小杪给自己看的那一幕,“你的姐姐是不是在练翅阁?”
“对!你见……”
“阿木!你还不快给客人添茶!干什么呢!”苍老的声音响起,小孩抱着糖罐走了。
丁衔笛坐在茶棚下看着雨水,方才与老头说话的散修已经离开了。
边上以为丁衔笛是个凡人,也不顾忌,继续说道:“你听说了么?明家都被屠了,听说族剑都丢了。”
“上任主君丧期未过,新上的也没多久,人又失踪,我看估摸又是没了。”
“黑鱼井里头都是关了多少年的,这都能掏出来,隐天司到底干什么吃的。”
“别提了,隐天司为了封魔井死了不少人,若是没有隐天司,修真界哪有这般安稳。”
“这倒也是,那她们门主呢?上次听她们门主的行踪,已是……都有五十多年了。”
“她们那门主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又要权衡宗门又要和凡人走动,矿气行和练翅阁都不好惹。”
“反正飞升不得,还不如做散修呢。”
丁衔笛看着茶碗里化不开的白糖,心想这么甜,也不知道游扶泠爱不爱喝。
算了,大小姐恐怕不喝劣等茶叶,之前在缅州城梅池摇奶茶给她她还不要。
冥婚的队伍远去,丁衔笛身上的须臾镜嗡嗡作响,消息来自青川调:[你到了?我被副门主外派到除州,命我捉拿逃走的有罪修士。]
须臾镜虽在天都平常,但在外头很是稀有,先不说价格高昂,使用者修为就有门槛。
若是修为不够,也需要大量的矿石补上,更适合机械修士和机械改造人使用。
普通修士要氪金。
[到了,在茶铺。]
有矿脉的地方就可以使用须臾镜,丁衔笛发送了坐标,不知道青川调操作了什么,她们都出现在了地图上。
青川调:[你不要再往前了,我收到门内的消息,你等我和你汇合。]
青川调:[这地方很邪门,不像结界,更像州部之间的缝隙,有人借此做了天然屏障。]
丁衔笛还未回,边上的修士又问茶铺老板,似乎好奇刚才过去的冥婚队伍,“老人家,这年头还兴冥婚啊,是直接送入坟场的吗?”
“不是这年头兴,”老头声音沙哑,“这是我们这一直有的,千年如此。”
“那山是会吃人的。”
“每个月都要往里头祭品。”
丁衔笛不急着往前走,青川调还有半个时辰才抵达此地,她不如听一听。
客人走了许多,有人过这条路前往照洲,也是去做生意的。
给了丁衔笛一勺糖的小姑娘走到她身旁,“你能联系到我姐姐吗?”
丁衔笛低声道:“能,我和她有几分交情。”
雨夜声大,小姑娘睁大了眼,“真的?”
“真的,”满脸麻子的女人笑起来眼神倒是灿若晨星,“我不骗你,那你要告诉我,做祭品有什么要求。”
小姑娘也有几分警觉,她从小在茶铺长大,跟着端茶送水,也会看人。
修士法宝很多,也有的不是好人,也有的试图买走她,但她还太小。
如果再长大一些,恐怕爷爷就会把她卖了,像姐姐一样。
“要病人,姐姐是代替村长的女儿去的。”
……
青川调赶到茶铺已是子时,茶铺已经打烊,丁衔笛在隔壁的驿站歇脚。
这里几万重山,与西海横岭的山脉并不同,若是凡人困在其中,似乎难以逃脱。
她带着下属入住,驿站的门童见怪不怪,丁衔笛站在二层,深夜倚着栏杆,冲落雨不沾衣的前辈挥了挥手。
青川调迟疑半天:“丁衔笛?你怎么这么丑了?”
丁衔笛:……
待青川调入内落座,才发现室内还有一个十岁出头的丫头,正捧着须臾镜说话,叽叽咕咕的。
外边雨大,声音也含糊。
隐天司使君并未摘下面具,丁衔笛发现她脖子都套上了金属环,比之前西海最后印象里的变了不少。
连她的雪貂似乎也变成了半机械的,在深夜冒着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鼠屁股着火。
“别看了,我们改改零件很正常的。”青川调咳了一声,“当初在西海能捡回一条命不错了。”
驿站没什么矿石,也不通矿气,丁衔笛拨了拨油灯,笑着道:“恭喜前辈升迁。”
提起这事青川调就头疼,长吁短叹好几声,问:“你那个爱吃醋的道侣呢?”
丁衔笛随口道:“回老家了。”
青川调虽然也有青无楼的职位,不怎么过问,她噢了一声,“回炼天宗了?”
“我听说她们宗主失踪了,宗主的首徒继任,争议很大,还让我们隐天司前去主持呢。”
三宗里点星宗最没存在感,陨月宗的老宗主也没死多久。
还算年轻的季涉竹魂灯失踪,如今的宗主都算年轻一辈,很难镇得住场子。
丁衔笛并未听季町提起此事,她没有解释什么,问:“前辈有什么头绪?我的朋友明菁,也是如今明家主也失踪了。”
“知道知道,”青川调手很大,机械的那一只咔哒咔哒,撑着脸,“我听说她们的飞舟还有倦家的法器啊。”
青川调挠了挠眉头,升职了半张脸也很憔悴,“就算不是黑鱼井的罪犯跑了,我们隐天司也要管啊。”
丁衔笛:……
什么大金额立案制度。
她抽了抽嘴角,青川调拿出一张地图,“我带了几个法修,她们袒露检测过,这里的确有灵力流转的痕迹。”
隐天司和魔气缠斗万年,对底下的东西颇有研究,“我看她们是落入缝隙里了,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洞天。”
她余光瞥见捧着须臾镜痴痴傻笑的小姑娘,又看向眼前乔装的麻子脸,欸了一声,“你不是吧?”
“趁着你道侣不在,抓个小姑娘陪你住?”
丁衔笛:“前辈,慎言。”
她一脸无辜,喊了一声阿木,“来拜见你姐姐的救命恩人。”
青川调:“什么?”
丁衔笛:“小杪的妹妹,还是人。”
须臾镜还亮着,丁衔笛出门带了不少矿液和矿石,够须臾镜运转了。
她看那边背景还在练翅阁的少女涨红了脸,开玩笑道:“练翅阁允许和阁外通婚吗?”
青川调也是老油条,直接问:“什么发现?”
丁衔笛:“冥婚的路线可以进入……”
她手指点在地图上的裂隙,“这。”
她也觉得麻烦,“不然直接用阵法炸了山头,我们直接下去找人?”
青川调意味深长地看了丁衔笛好几眼,“我发现你变了很多啊,名震天下就这么不顾及草木生灵了?”
“你肯定不会选这个方法的。”
去西海路上,青川调也算了解丁衔笛的性情。
说海纳百川不尽然,至少深不见底,很难想象她还是个小年轻。
“我已有道侣,不好以身犯险,还是前辈你来吧。”丁衔笛直接拒绝。
她也怕游扶泠时候知道,又让自己不好过。
青川调:……
“你刚还说要妙龄病弱的凡人,我的下属都是隐天司精锐,哪怕收敛行踪,外貌也维持在四十左右。”
“既不妙龄,也不病弱。”
丁衔笛一拍桌案:“四十岁就不是妙龄了?!”
青川调:“隐天司越老越吃香,但这新娘可不是,我看你正值妙龄,麻子也算一种病,正好躺棺材。”
丁衔笛:“我不去。”
青川调:“你不是怕你那道侣追杀吧?”
“天阶道侣还怕这个?”
丁衔笛:“你不懂。”
青川调:“都如你这般我也不想懂。”
“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再商议商议进程,法修从……”
*
手术时间还未敲定,新年过后,游扶泠见到了回医院宛如回家的宣伽蓝。
这位显然把医院当成了养老场所,但看背影实在没什么老态,银发都像是染的,七十岁还能哐哐和粉丝吵架。
听到敲门声,宣伽蓝合上电脑,看向坐在轮椅上进来的少女。
躺了一年的人气色不好很正常,但游扶泠长得太漂亮,宣伽蓝乍看,总有种自己似乎又穿回去的错觉。
游扶泠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
丁衔笛做娄观天那一世的记忆,她参与得太少,和当年的人也并不熟悉。
还是宣伽蓝先打招呼,“阿扇。”
“娄观天到底什么时候送我去见余不焕那老不死啊?”
游扶泠:……
一开口就是内味。
第140章 春秋不寄4-20
宣伽蓝是医院的高级客户,每天呼吸都t花不少钱,可见在这个世界功成名就,财富自由过头。
明明是个精神的老太太,却热衷住在医院,对外宣称命不久矣。
游扶泠上次和她沟通不算愉快,满脑子都是自己穿的居然是一本以明菁为主角的小说。
凭什么。
她从不信什么主角不主角的,自家那一堆破事放在网上,不少人还说陈美沁和热播的校园到社会爱情故事女主角一样。
爱到最后依然离婚收场,离婚还要走司法渠道。
游扶泠醒后浏览过新闻,特地把报道上父亲跪地求陈美沁不要离婚的模样截下来。
宣伽蓝的病房不像病房,像零食批发部,还给游扶泠开了一包面包嘎嘣脆,“试试,新出的。”
这东西硌牙,还很年轻的游扶泠都觉得牙齿危险,七旬老太咬得轻松,还笑着问:“你说天极道院沦陷了?”
“余不焕真是没用,还是要娄观天来救。”
“哦,不是娄观天,是你家款款。”
游扶泠很少叫丁衔笛的小名,比起阿扇,这种叠字太过柔软,听的人不会不自在。
不过这名取得很好,不大不小的,听起来也符合丁衔笛那张过分闪亮的脸。
“宣……”游扶泠斟酌半天,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喊宣伽蓝,“宣老师,你连我们的上辈子都知道吗?”
宣伽蓝头发花白,综合来说,她这张脸已经比同龄人显年轻多了,皮肤还没到皱巴巴的地步。
说话的口吻和精神气又很减龄,像五十出头的。
这个岁数在修真界不上不下,十五和五百听起来都好接受,五十就太平凡了。
丁衔笛之前说宣伽蓝穿书多少年来着?
新年医院也有氛围,游扶泠穿着陈美沁买给她的红色毛衣,裙子是格纹的。
她天生的冷然都被妈妈的打扮驱散了几分,并不像宣伽蓝第一次见到她那般疏离。
“我只知道你们的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就不知道了。”
七旬老太年后的电视播着探险节目,银色的长发半扎着,笑着说:“不是谁都能清楚自己的前世今生的。”
“我还不想知道呢。”游扶泠满嘴黄油味,面包干很脆,桌上摆满齁人的甜品,估计是宣伽蓝的家人送的,全是中式糕点。
“至少这个未来是可以更改的。”
或许是身穿的缘故,宣伽蓝回来之后状态依然很好,但她在那个世界活了几百年,能保持现状都算不错了。
游扶泠问:“你后悔吗?”
宣伽蓝喝了一口水,“对家人不后悔,对小鱼后悔。”
她并没有因为游扶泠的岁数把她当小孩看,这方面倒是很诚恳,“我辜负了她。”
游扶泠:“那……”
宣伽蓝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做一样的选择。”
“我的妈妈在这里,我想陪着她。”
“余不焕在那个世界也有牵挂,我们注定没办法两全其美。”
游扶泠不知道怎么定义这样的行为算有情还是无情,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我还有一次机会。”宣伽蓝说。
她的工作台贴满了小说的角色卡,游扶泠上次问过宣伽蓝问题,她似乎无法回答。
游扶泠猜是丁衔笛还未觉醒神骨的原因。
她还是很在意,问:“为什么明菁是主角?”
“为什么丁衔笛是暗恋她不成……手段恶劣的恶毒配角?”
她的在意明显带着私人恩怨。
哪怕在那个世界轮回转世,历经种种,游扶泠依然介怀。
宣伽蓝笑了,“你以为我没写过其他视角吗?”
她指了指柜子里一叠的文件夹,标志着日期,“都失败了。”
游扶泠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废稿,过了一会,问:“你的笔很不一样。”
“神笔当然不一样,”宣伽蓝穿越之前是个准大学生,也不太会写东西,“太勉强我了。”
她没有见过丁衔笛,印象来自娄观天,“那时候她说我怎么写,那边世界就会变成什么样。”
“我还以为是瞎说。”
“娄观天很爱看故事,桑婵的徒弟里,老大最本分,老小最老实,剩下的都是混账。”
对宣伽蓝来说,那是很多年前的记忆了。
她年纪很大了,眼睛却很清澈,“娄观天混迹茶坊酒肆,就爱听乱七八糟的故事。”
“她那死样子哪里像天上人,下来更像老鼠掉进米缸,不要太快活。”
白发的老人看着坐在对面垂首默默听的女孩,“你那时候不是在她身上吗?”
“一年到头好像不怎么醒。”
游扶泠没什么深刻的印象,摇了摇头,问:“所以碎骨天溪之后,就是你写的?”
“可是你没见过明菁,也不会知道丁衔笛转生,更不会……”
宣伽蓝又往嘴里塞了一块面包干,“如果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二次、很多次呢?”
书中的世界观融合现代,天都的风貌很像现代,却又像是更远的未来。
游扶泠也忘不了在飞舟上看到的天都盛景。
她错愕地抬眼,“你的意思是……”
“我重写了二百七十二次,那个世界便从碎骨天溪之战为起点,循环往复。”
“等到你们终于在这个世界重生,再穿进去,才算彻底完成任务。”
宣伽蓝揉了揉太阳穴,往后一靠,实在没什么刻板印象里老人家该有的注意磕碰。
盘着的长发垂下,依稀有几分一代宗师的风姿。
若是她和余不焕一起老去,或许也是一对眷侣。
游扶泠错愕地问:“我和丁衔笛在这个世界也循环过吗?”
宣伽蓝摇头,“这个世界不归她管。”
她似乎心知肚明,眼神扫过游扶泠的心口,像是确认什么。
游扶泠:“那我们的关系……她说当初送你回来,有卷进遗憾。”
宣伽蓝:“好比这个世界是个正在制作的面包,丁衔笛不过在上面撒了面包糠,并不影响整体的制作。”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写她是主角?”游扶泠又问。
“她担心灵脉损毁天尊依然能监视那个世界,天绝和地尽成了遮掩的存在。”
宣伽蓝抽出文件夹里的资料,年代久远,似乎是她刚穿回来记下的,和娄观天的对话关键词。
铅笔稿并不整齐,圈出来的关键词除了天绝、地尽,还有练翅阁和隐天司,后面括号了娄观天和宣伽蓝的名字,天极道院后面的余不焕三个字被涂黑,不知道宣伽蓝想了什么,又重新写上了。
“她怕计划失败,那个世界会彻底毁灭,给你留了一线生机。”
宣伽蓝是真正的方外之人,让娄观天看到了可能性,也窥见了天尊之外的新世界。
“但她又怕你在这个世界太寂寞,剥出几分神魂陪你。”
“真是……”宣伽蓝翻了翻自己的草稿,“但管不了投胎成什么样就是了。”
她也头痛,“若不是算到这个世界的公玉禄给了我提醒,我也不知道你俩叫什么。”
游扶泠:“什么?”
宣伽蓝又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上面记着公玉禄写的箴言,小老太太说话一点都不老。
“这喷不了,真玄学,用我们这的话说,公玉禄真的能和宇宙对话。”
七十岁一口烤瓷牙的老太太说话比年轻人还爱整活,游扶泠忽然觉得她虽然辜负了余不焕,但和首座倒是越来越像了。
“桑婵能捡到这孩子算她命好,我看公玉禄更像神仙。”
“不过桑婵也不是清冷仙尊,敦厚种田系仙尊和她开心眼的瞎子大徒弟……”
宣伽蓝嘀嘀咕咕,把文件夹推给游扶泠,上面的关键词就有时间和名字,方位,姓什么。
丁姓和游姓都算出来了。
只是名字没有那么精准,只能说拼音一样。
游扶灵和游扶泠的区别。
丁衔笛和丁弦笛的区别。
这点偏差值在跨越时空的谋算里不值一提,游扶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宣伽蓝给她开了一瓶她觉得小孩会喜欢的香蕉牛奶,“是不是很震惊?”
“十八年前,你们出生的时候我正好在这家医院做手术。”
宣伽蓝穿进去做了几百年的修士,穿回来是少了十年的倒霉鬼。
但十年青春与那段经历相比不值一提,她换了专业,却没忘记丁衔笛的托付,醒来第一时间记下嘱咐。
“当时我真的……”七旬老太捧着脸,“鸡皮疙瘩哗啦啦。”
游扶泠:“所以你是我们出生后才开始写稿子的?”
宣伽蓝:“是啊,你家款款还是娄观天的时候叮嘱我的。”
她给文件夹翻页,“上面也写了。”
这些纸早就泛黄,宣伽蓝没有告诉游扶泠自己刚穿回来像个疯子,至今业内还有她得过癔症的传闻。
没人能比她更懂镜花水月的寂寞。
还好公玉禄没有算错,娄观天的谋算也如她所愿。
“你抓周的那把扇子t还是我送的,”宣伽蓝打量着眼前苍白面庞的漂亮女孩,想起余不焕说她要去桑婵家里偷孩子,又笑了笑,“四舍五入,你的小名也有我的因果。”
游扶泠:“所以这十八年,你一直在用神骨写……那个世界?”
她皱着眉,“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是明菁,她从在万年前出现过吧?”
“还是你能通过神骨,和练翅阁的她联络?”
宣伽蓝摇头,“有这个功能,我早就联系上小鱼了。”
游扶泠不喝香蕉牛奶,她爱甜,身体却不允许,习惯选择没有味道的水,听宣伽蓝说话。
“明菁一开始不是主角。”
“第一次我当然用丁衔笛的名字写,不做天绝,也不做地尽,你知道的,这两种特殊体质的人,是娄观天以防万一的靶子。”
“那你重写后,练翅阁的阁主,也会从头开始吗?”游扶泠问。
“会。”宣伽蓝又翻了页,“一道残魂,里面只有指令,款款应该和你说过。”
她很笃定,游扶泠问:“为什么你会觉得她告诉我了?”
长辈笑了笑,“你们是什么关系?知无不言是最基础的吧?”
游扶泠:“那你和首座呢?”
宣伽蓝苦笑道:“做不到。”
她似乎不想提这样悲伤的话题,继续说:“第一次当然失败了,修炼天才丁衔笛扛不过天雷,死于升阶。”
游扶泠:“这是意外?”
宣伽蓝摇头:“算是,她的魂魄不全,天赋很高也无法修炼到极致。”
“那我呢?”游扶泠问。
宣伽蓝:“你只是一根骨头,魂魄在这个世界。”
她叹了口气:“所以一开始没打算让你变成人。”
“毕竟她最初的构想,是你在新世界生活。”
“她承担因果,也想解决魔族的问题。”
游扶泠:“那失败是理所当然的,我也在这段因果里。”
“是啊,”宣伽蓝叹了口气,“你果然聪明,所以我又写了很多次,用这里的话说,算重开好几回吧。”
游扶泠:“那你怎么知道失败的呢?不都是你自己设定的?”
病房外有医护经过,玻璃窗里的少女目光安静,随便一眼都赏心悦目。
“哪有这么随便的事,我开个头,有了设定,那边世界发展,通过神骨告诉我答案。”
“失败。”
“失败和失败。”
“老娘当年好歹在事业巅峰,结果这方面什么都失败。”
宣伽蓝叹了口气,又剥开橘子,“所以我又把之前的失败全部整理了一遍,发现无论几次,都会出现几个同样的人。”
“三宗、三大修真世家和矿气行是固定设定,总有人一直出现在这轮回中。”
“我发现了明菁。”
“第一次,她死在执行任务,连成为主君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次,她死在前往本家的路上,同门搏斗。”
“……”
“后来我想,那如果丁衔笛不是主人公呢。”
“如果一开始她就是个不重要的人呢?”
如果游扶泠不见过那个世界,或许也觉得宣伽蓝写东西写到走火入魔,彻底疯了。
不过要结合公玉禄的箴言和提到的契机,又要那个世界的构架写进去,确实很麻烦。
“不过机关算尽,我也没想到你也会去。”
“公玉禄也没算到你在这里身体也那么弱。”
活了很多年的老太太心态很好,“所以已知的未来也不一定会实现。”
她又开了一瓶蜜瓜牛奶自己喝,眯着眼看外头的雪堆,“大方向还是对的,我也算完成任务了。”
没想到眼前的人冥顽不灵,“那要是我没穿进去,丁衔笛真的会被下药,和明菁在一起吗?”
这样的计较都显得可爱,宣伽蓝笑了笑:“你们不是都穿进去了吗?”
游扶泠:“我又不在故事里,连名字都没有。”
她也在意网上的评论,作为恶毒女配死去的丁衔笛也有人喜欢。
居然还有人因为书中丁衔笛死前的深情而动容,说要给她完整的一生,太可恶了。
丁衔笛无论是书里书外,都必须是我的。
游扶泠从前不在意虚名,此刻眼神固执,非要讨个说法。
宣伽蓝被她的赌气逗笑了,“穿进去的丁衔笛当然不会和明菁在一起,她只要离开道院就算开启主线任务了。”
游扶泠还要问:“为什么不会?”
宣伽蓝终于明白为什么丁衔笛那么痛苦了,她猛吸一口牛奶,“这要问我?”
“你们妈妈都说你们背着家里偷偷恋爱!”
“她肯定会为了你守身如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