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道侣同心共震,生死感应,也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是捆得太紧,解绑代价也很大。
轰轰烈烈在一起,分开或许也是轰轰烈烈的。
隐天司门内也有不少看对眼的,只是碍于门规,很少部门内部消化,怕办公室恋情影响工作。
宣香榧以身作则,几百年单身,荒部的使君全员单着,不过没有道侣,不代表没有相好的。
别说结为道侣,更别说天阶了。
青川调颔首,“你们玩得还挺大。”
“所以我一拖三,你算盘打得挺响。”
“哪里是算盘打得响,天阶道侣,没办法的。”
……
丁衔笛和青川调商谈之后,又随对方去了一趟购置车马的商户。
夜晚的城池没有宵禁,比白天热闹许多,商队往来,歌楼揽客,酒楼满座。
白天的肉铺晚上改成了其他铺子,丁衔笛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在外头闲逛的梅池。
对方正趴在一个池子前捞鱼,被她捞出来的带鱼在灯下颜色美丽,居然还是活着的。
这种生活在海里的东西如今也被尽数打捞,城中随处可见海底生物,连歌女的着装都与海有关。
丁衔笛隐在人群中,她很少这样看梅池。
她发现小师妹和祖今夕又亲近了许多,至少在今日之前,这段赶路途中,她们是没有牵过手的。
十指相扣的牵手,是不是太暧昧了?
丁衔笛站在人群中,神色严肃。
一条蛇从另一个人身上掉下,自然地滑入她的衣袖,待丁衔笛发现,她的手腕已经被巴蛇盘住了!
冰凉的触感着实可怕,若不是还有帷帽遮挡,丁衔笛此刻的神色定然不好看。
周围人太多,这座海货和蜡烛并存的城池外来人也不少,丁衔笛不确定公玉家的人是不是埋伏在周围,她只能忍住内心的翻江倒海,低头问巴蛇:“你怎么来了?阿扇呢?”
“她醒了,说要看看你夜会什么人,就把我带出来了。”
“款款,她现在比以前还善妒,这是夙世累积吗?那你可真是辛苦。”
“我真是谢谢你体谅了,”丁衔笛的话像是从齿缝中蹦出来的,“她为什么不联系我?”
“人现在在哪里?”
今夜似乎是城中节日,到处都是人。
杂耍还分机械和普通的,沿途也有机械飞升派的修士传道,丁衔笛还得了一块矿石模样的糖。
“她怕你外边有人,当然不会联系你了。”
巴蛇盘在丁衔笛手腕,表情满足,比起游扶泠,她还是更黏丁衔笛。
“你没有告诉她我和青川调前辈出门了?”
“不对啊,我给她留了信了。”
“还不是款款你太迷人,她担心也是正常的,毕竟你们每次在一起都不能长久……”
这条蛇忒聒噪,还爱说不吉利的话,也是个说话不能说完全的主。
丁衔笛懒得设想前世今生,抓住现在对她来说最正确的选择,虚无缥缈的前世不去好奇也罢。
“就算不能长久也是从前,你能不能提供有用的讯息?”
丁衔笛挺想让盘在手腕的蛇闭嘴的,她在人群中穿行,偶尔还有人吆喝她买点东西。
路上与她相同装束的女郎也不少,丁衔笛的装束并不晃眼。
她用天极令寻找游扶泠未果的,好在这座城池不禁止术法,但她的传讯符箓燃烧殆尽,依然没有游扶泠的消息。
丁衔笛只好先找到梅池和祖今夕,让她们也帮忙寻找。
巴蛇:“你们不是天阶道侣吗?听小梅池说能互相感应,失效啦?”
丁衔笛怕蛇也分情况,之前的慌张多少带着点逗弄游扶泠的味道。
毕竟她老婆不苟言笑,倦元嘉还和她们同行的时候没少说你这样下去恐怕干得出烽火戏诸侯的事,明菁还不忘拆台,说她骂你昏君。
“那多没隐私啊?”
丁衔笛囫囵回了一句,她也知道这种感应若是精准,也是生死大事。
平日她们几乎待在一块,哪有什么分开的时候。
就算游扶泠刚来赌气下车,也很好找。
“那你没有给她法宝吗?可以找到人的那种。”
巴蛇打了个哈欠,丁衔笛弹了弹它的脑袋,“别睡,你难道不是和她一块出门的?”
“我醒来她就不见了,我只好来找款款你了。”
丁衔笛叹了口气,符箓无法追踪,天极令也不回,她也只能寄托道侣印了。
她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凝神内视,在万千嘈杂中寻找游扶泠的气息。
今夜城中人实在太多,游扶泠的气息又格外淡,几乎转瞬即逝。
很快丁衔笛就在纷杂中感受到了另一股似乎哪里见过的熟悉。
是……
剑冢的记忆忽然浮现,控诉游扶泠杀了她妹妹的司寇荞。
最后倒在雪地里的音修。
她被逐出道院后来了此地?她是公玉家的人,如今西海归于公玉家把持,会派……
不对,她是来找我们的。
有醉汉从窄巷穿行,陡然撞见一双金色的眼眸,吓得屁滚尿流大叫着跑了。
阴影里走出一个拎着帷帽的女子,她手腕上的蓝色吐着黑色的蛇信,问丁衔笛:“你找到她了?”
丁衔笛那柄从余不焕坟里薅来的无鞘剑也盘在她的手腕,她调整了剑的位置,“还找到了另一个故人。”
她问巴蛇:“你能吞魔,人呢?”
巴蛇:“我不吃人,不过不吃人的蛇也没有好下场。”
它声音稚嫩,说话总带着孩童的纯真残忍:“我认识一条蛇,她总是救人,有一天,人们误会它吃了人,就把她活活剖开了。”
“好可怜呐,做一条别人眼里的好蛇也没什么用,所以她活过来后性情大变,一点也不可爱了。”
丁衔笛朝着感应到的位置走去,她的眼神恢复了装扮后应有的瞳色,“你也有道侣啊?”
巴蛇盘她的力道松了几分,一条蛇也会产生炸毛的效果,“那才不是我的道侣!”
边上还有不少摊贩叫卖,也有售卖烘干的鲨鱼皮,鱼骨做的器乐声音清越。
路人好奇地问丁衔笛,“这位女郎,你的这条蛇是哪里买的?我瞧着甚是可爱。”
帷帽朦胧,路人只看得到一双艳红的薄唇,女郎声音清泠,含笑道:“是我家娘子送的。”
她继续往前走,“不是道侣,那是你的同族?”
巴蛇唉了一声,“也不算吧,我们一同诞生于洪荒初开,人反而是最后才出现的。”
“她总是喜欢看人活动,也不怕火,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水蛇,胃口也大。”
丁衔笛觉得她描述的从前似乎在哪里见过。
“然后呢?你的朋友被人捕杀了?”
巴蛇吐着蛇信唉了一声,“是啊,我都说了人家给你祭祀,送你小孩吃,你就吃呗。这世道弱肉强食,你只是一条蛇,为什么要生出莫须有的同情心?”
“小孩有什么可爱的,杀起蛇来还不是刀刀不留情?”
丁衔笛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救她?”
巴蛇:“我是后来才知道的,谁和她似的成天往人类的部落跑。”
“我到的时候她都死透了,皮肉骨全都被拆开,肚子空空如也。”
丁衔笛忆起那个梦境,似乎和巴蛇说得重合了。
她抿了抿唇,不确定这是自己还是游扶泠的从前,哑声问:“那后来呢?”
巴蛇:“后来她如愿以偿,做人去了啊。”
“洪荒是神开的,但神也不会无所不能嘛。”
前方的热闹忽然消失,连两个月亮都不见了,街市还是街市,人皆不见。
琵琶声由远及近,丁衔笛抬眼,熟悉的幻影琵琶笼罩全城,似乎成了一个仅对她可见的结界。
一人站在不远处角楼,抱着新的琵琶笑道:“好久不见,丁衔笛。”
丁衔笛毫不畏惧,遥遥望着司寇荞:“她呢?”
第86章 岛外孤舟2-18
“她?”
司寇荞从前身着天极道院音修的道袍,一身狷狂,也是道院人口中彻头彻尾的不好惹。
她杀过很多人,也杀过修士,也差点被人杀死,如今寂夜下,琵琶声中机械手自动弹琴的音修道:“游扶泠么?”
“你们不是向来形影不离,怎么问起我这个外人了?”
司寇荞一张脸和从前并无不同,丁衔笛在意的是她此刻猩红的眼神,还有风吹裙摆下极不正常的腿。
丁衔笛的视线毫不遮掩,司寇荞低头看了看t自己的腿,“都说你们两口子心狠,游扶泠杀人连神魂都摧毁更是不留余地,但丁衔笛。”
抱着琵琶的女修森然一笑,“我看你更狠,当初一剑又一剑,断我筋骨,就是不杀了我。”
“怎么,愧疚?不敢杀人?”
“公玉璀派过去的剑修可都是你杀的,你是瞧不起我么?”
丁衔笛不理会她的质问,确认了游扶泠不在这,也发现了天极令都像是被屏蔽了,什么消息都无法更新。
她丢掉帷帽,手腕上宛如手镯的无鞘剑落于手中,“我怎么会瞧不起师姐你。”
巴蛇依然缠在她的手腕,比剑冢更强劲的力道袭来,丁衔笛也顾不上让这玩意别睡了,金色的灵力笼罩全身,卷起她的裙摆,“司寇学姐,看来公玉凰把你救走了。”
剑气劈开杀招,丁衔笛嫌乔装的披散长发太碍事,巴蛇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居然从手腕爬到了她发上,像是一条略有灵性的发带。
“若不是主君救我,恐怕我已经冻死在无方岛外了。”
抱琵琶的司寇荞妆容艳丽,比丁衔笛的乔装还要盛开,脸上还有歌楼的额心饰。
或许她已经在这座城内等候丁衔笛一行人多时。
之前在剑冢深处二人交锋,丁衔笛神志不清,被救走后的司寇荞接受练翅阁改造,这段记忆也送到了公玉凰那处,反复观阅。
丁衔笛非人也不完全是兽类,这是从未见过的天绝。
练翅阁说感兴趣,却没光明正大提出要求。
隐天司的势力遍布九州,其他修真势力看在祝由鼎的面子上都要给隐天司五分薄面。
早个千年也有人试图挑战隐天司的权威,认为照洲神鼎乃是隐天司的幌子,不可能每多一个修士,上面便会自动显现修士的名。
这事多方论证,无论是修真世家的新生儿,抑或者是刚入道的凡人,不经过人为操作,照洲神鼎都可显现。
无数人也便信了隐天司的神祇之责,听信的隐天司门主乃是神谕传召者。
隐天司要天绝,是作为封魔井的井箍。
天绝是机密,但也不是稀罕的命格,作为井箍的天绝就像刀俎上的鱼肉,总要品质好一些的。
被人抓走剖开一个一个部分拆出作为炼器材料的天绝,就不怎么追求上品了。
若是之前公玉凰并不在意妹妹想要送她的礼物,公玉璀死后,她也不得不过多关注起丁衔笛了。
仅仅是筑基期的丁衔笛狂暴状态便可以杀死比她高阶的公玉璀,也能把修为几乎元婴的司寇荞弄得奄奄一息。
那如今在坟冢幻境历练过的丁衔笛更是难缠。
琴伤如雷,丁衔笛的赤金伞在空中为主人抵挡伤害,记挂着游扶泠的丁衔笛无心恋战,无鞘剑直取司寇荞的心口。
司寇荞比从前威力更强大的新琵琶不堪重负,幻影凌空散开,化为灵光,她趔趄几步,勉强站在距离丁衔笛十步远之地,“你果真比从前……”
“司寇师姐,你的妹妹不是阿扇杀的。”
丁衔笛打断了她的话,浮空的赤金伞落在她手上,长发被蛇形簪簪在脑后的剑修朝她走过去。
这一战不过是试探,丁衔笛很清楚公玉家必然憋了个大的。
游扶泠不在身边她就不自在,只想早点解决。
她那日和司寇荞在剑冢的确不清醒,但不代表忘了。
身形高挑的女修走到司寇荞面前,抱着电音琵琶的司寇荞冷冷望着她,“所有人都这么说。”
“说我的妹妹是病死的。”
“她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病死,公玉家给了最好的丹药,依然无法吊住她的性命。”
世人活着都有软肋,丁衔笛穿书到现在,见过太多软肋了。
软肋才是不分贵贱的,世家有,凡人有,不限年龄,不分性别,更不谈修为。
软肋就是软肋,司寇荞因为软肋被公玉家驱策,公玉凰为了死掉的软肋截杀她们。
司寇荞并未出全力,但她肩头被许血色渐染,是丁衔笛留下的剑气所伤。
丁衔笛遥遥撑着伞站着,赤金色的绸伞在隔绝热闹的黑夜下很是瘆人。
结合她夸张的衣裙,不像修真者,更像凡间的鬼道。
剑修如今不似那日剑冢形似癫狂,冷静得宛如高天神佛。
这么一瞬间,司寇荞看她,居然有种此人和公玉凰挺像的错觉。
如此高绝,惹人厌恶。
这样的人干什么都置身事外,只有自己痛了,方知世人之痛。
“不是阿扇做的,她不会无缘无故伤人。”
丁衔笛的一缕发被弦音所削,颧骨也留下一道血痕。
她在余不焕的坟冢幻境里待了不同时间流速的几百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幻境。
天极道院各科看似切割分明,但又有所通之处,余不焕说这只是为更方便大家入门。
什么都学,总是什么都学不精,世道不同了,没人喜欢埋头苦学,百年闭关的。
谁都喜欢天才。
“那公玉璀是谁所杀?”伶人装扮的女修抱着琵琶嗤笑,机械的那只手挑起琴弦,一声脆响,她闭了闭眼,“我只是想要一命换一命,很难吗?”
“那你不找她,找我?”
丁衔笛笑了,居然还挺高兴,“因为她太喜欢我了,杀了我,她就会和你一样痛苦?”
即便如今修士成亲并不算新鲜,至少旁人说话尚且迂回,丁衔笛却很直白。
直白中又有几分得意,“那你搭建这样的幻境,至少要把扯进来吧,也省得我找她了。”
“那人很爱吃醋,若是知道我和你在这里独处,恐怕……”
话未落,漆黑的四周撕开一道裂缝。
人间的喧嚣和游扶泠森冷的语调一并挤进来,蓝色的灵力以裂天之势冲向丁衔笛,丁衔笛撑伞旋身躲过,哎呀一声,“真是说谁谁到。”
游扶泠的灵力破开司寇荞的结界,原来她们置身城池歌楼底下巷末。
周围歌声酒盏碰撞声不断。
司寇荞瞳孔骤缩,琵琶挡开一道灵气铸成的杀招,退至更远之处。
游扶泠上前几步,在两轮月色下望着司寇荞,“我杀你妹妹做什么,她喜欢丁衔笛么?”
丁衔笛喂了一声,“你是屎壳郎么,成天滚这么多……”
“休要侮辱我妹妹!——”司寇荞双目赤红,机械制成的一腿一手在行动时异常扭曲,关节还会喷出毒气。
丁衔笛把游扶泠往身后塞,挥开毒瘴,赤金伞丢给了游扶泠,提剑冲了过去。
剑与机械的手臂相撞,刺啦啦冒出火光,丁衔笛眉心的一点伤疤更红了,咬着牙道:“这位学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们有妹妹都是遇见妹妹的事就没脑子了吗?”
“是你说的丹药都是公玉家给的,指不定是她们把你妹妹弄死了好让你继续效忠?”
“你闭嘴!”司寇荞的祖传琵琶在剑冢中碎裂,这一把似乎也是练翅阁出品。
机械飞升派致力改造每一位修士,追求躯体无害化的大道长生。
当年道院就有弟子开玩笑说若是给他们一把螺丝刀,或许能撬动整个琉光大陆。
“怎么掌心都能喷火啊!”丁衔笛退开,越上了屋顶。
清冷又妖异的双轮月色下,她们周围的结界复起,一巷之隔的商客寻欢作乐,完全看不到结界内发生了什么。
游扶泠和她是一伙的都受不了她的嘴碎。
法修足剑轻点,握着丁衔笛的赤金伞上前,伞在她的灵力驱策下高速旋转,在丁衔笛目瞪口呆下伞柄宛如枪口,砰砰砰攻向司寇荞。
游扶泠是个不要命的脆皮,丁衔笛上前制止,怕这人气急攻心再次晕过去。
乍看像是她们在结界里打架,司寇荞都有点插不进去。
“噔!”
“叮!”
“砰!”
“疼啊!”
伞上垂下的符飞走了一张,离开后化为齑粉。
丁衔笛揽着游扶泠撑着赤金伞凌空漂浮,躲开司寇荞的攻击,她这次没有剑冢的杀意,更像是逗弄一个老熟人。
司寇荞催动琵琶,正要拼一把,丁衔笛和游扶泠忽然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这儿呢!”
她手忽地一僵,一道令人恶寒的力道带走了她的琵琶,随后她被软绵绵又冷冰冰的东西缠住了。
司寇荞毛骨悚然,丁衔笛都快彻底抓住她了,结界再次被撕裂。
一道陌生的声音伴随着某种法器的千里追寻,在她眼前堂而皇之带走了司寇荞——
“t你们真是令人期待。”
结界如水般褪去,巴蛇故技重施,想要爬上丁衔笛的手腕,却被丁衔笛丢到了游扶泠身上,“不许爬我,小心有人把你红烧了。”
游扶泠也不想要,丢到一边,“一个人都缠不住,还上古灵蛇,废物。”
被丢在屋瓦上的刺头蛇吐着蛇信,委委屈屈道:“这能怪我吗?就允许你们有法器?这个人只是个副尊,并不是本人,难怪这么好打。”
“呀,款款,你的脸怎么都是血,毁容了怎么好?阿扇就喜欢你这张脸呀。”
一条蛇比人还油嘴滑舌,擅长煽风点火,游扶泠真有几个瞬间怀疑这条蛇是丁衔笛生的。
她的眼神才刚看过去,用手背擦脸的丁衔笛看了过来,蛇脸没有表情,人脸的幽怨实在太明显了。
“怎么了,没见过因为毁容被抛弃的可怜人吗?”
丁衔笛语调平缓,干涸的嘴唇和凌乱的发还有不整的衣裳,似乎都在呼应游扶泠的始乱终弃。
明明是她丢下自己一声不吭跑了!
游扶泠捂着起伏的心口,差点被气晕过去,巴蛇循着丁衔笛的裙摆往上边钻,“款款,你娘子又犯病了,你犯了大罪,气晕妻主可是要沉塘的。”
丁衔笛扶住游扶泠,把这条蛇丢进了储物灵珠,“你不是上古的蛇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村里的寡妇呢,妻主是什么,沉塘又是什么,我要是做了个寡妇,也只会和女鬼偷情。”
这话畜生都接不了,巴蛇钻进储物灵珠吃蛇果去了。
丁衔笛勾着游扶泠的腰,在月下撑着伞落地,看游扶泠还捂着心口,“真的气晕了?我看看。”
一巴掌拍开她的脸,“你沉塘去偷情吧。”
丁衔笛笑嘻嘻地握住游扶泠的手,“那怎么行,偷情这事一个人做不了,你也一起?”
她的颧骨有一道司寇荞弦音划破的伤口,和眉心的红点相合,更显妖异。
但丁衔笛的气质从不妖异,从前她开玩笑,再怎么伤风败俗,眼底也是无波无澜的。
很多时候游扶泠看她,像是在看一块成精的坟墓,好像有人出生的鲜活也是伪装。
“你趁我睡觉和谁偷去了?”
游扶泠深深地看了丁衔笛两眼,冰冷的手拍了拍剑修温热的脸颊,“和青川调?还是梅池?或者祖今夕?”
“难道这个城中还有你的其他相好。”
她显然听见了丁衔笛和司寇荞的对话,不在意自己被污蔑成杀了人妹妹的凶手,居然更在意这个。
“很遗憾,”丁衔笛背起游扶泠,朝着修真客栈走去,“只有背着的这位相好。”
“夫人善妒,我哪敢拈花惹草。”
“再说了,本人也是娇花一朵,胭脂俗粉哪里配得上。”
“自恋。”
“不喜欢啊?”
“不喜欢。”
“哈哈。”
“你笑什么?”
“笑有人口是心非,爱我爱得不行,还要装出一点也不喜欢。”
“这不是你吗?”
“我可不是啊,我都是要什么说什么,不会像某人明明更想我亲亲你那里,却让我滚开。”
“那里是哪里?”
“不好吧,真的要在这里说吗?人家好害羞。”
……
第87章 岛外孤舟2-19
司寇荞跌坐一处柔软的毛毯上,若不是车辙滚动,此处更像是公玉凰在梧州的住所内室。
坐于高位的主君冷眼瞧着她:“你这算轻敌么?”
司寇荞机械做成的腿也差点散架。
她笑了笑,调整了自己背过去的手,也不顾及什么礼节,当着公玉凰的面撩开衣袍下摆,把腿重新摆正了。
“这算试探,怎么能算轻敌呢?”
“主君何必如此心急。”
“若不是我把你唤回来,你这道副尊幻影或许要被打散了,”公玉凰面前的香炉袅袅,她的桌案上皆是西海的情报,“看来接受改造的你,也没有办法杀掉那二人。”
公玉凰语调偏冷,华贵的车内竟也有回音。
灯人静立于她身侧,沉默地重复添茶的动作。
“试探而已,起码打探出了丁衔笛现在的底细。”司寇荞抱着琵琶坐直了几分。
“你不是想杀了游扶泠,怎么先把丁衔笛卷入结界?”茶水由灯人送过去。
公玉凰早已辟谷,食物糕点也是待客用的,如今司寇荞也不是人了,路上更用不着旁的了。
“卷入丁衔笛,游扶泠自然就来了。”
“当初也是这样,围剿天绝,天绝的道侣居然能摆脱矿气行,赶得真巧。”
灯人沉默,室内除却服侍的灯人,还有一位随行之人,那人女官模样,身着公玉家常服,双目紧闭。
模样比典颂大了不少,唯一的相似之处便是红色眼睫。
“主君这次还带上眷族了?怎么,和矿气行商谈怕出什么意外?”
公玉家的眷族既能听音,也能卜卦,不仅是修真世家想要,其他势力也有不少想要。
出色的眷族会得到公玉的姓氏,彻底成为公玉家的人。
只是万年过去,依然没能出现当年公玉禄那般能卜众生的卦修。
“这你无须知晓。”
司寇荞也不想知道,一时间车内静默,只能听到车外的声响。
公玉凰的队伍从梧州出发,飞舟直入,也要数日。
室内油蜡荜拨,舷窗外几缕风过,司寇荞忽然问:“当年为什么让我去公玉璀身边?”
公玉凰目光落于竹简,她难得出门一次,却见不到从前总是等她的公玉璀了。
一张年轻貌美的面孔浮现零星的哀愁,很快消散不见,化为平日的威严冷肃。
“族中其他人派给她的人是眼线,你更好用。”
公玉家势力极大,族中权力也四分五裂,公玉凰明面上身居高位,更像个象征。
纵然是年轻一辈中修为和天赋最高的,但族中长老个个实力顶尖,只要他们想,依然能毫不留情地换掉她。
她得到的权利太少,也一直在以小博大,试图以这样的身份保全公玉璀,给妹妹更好的生活。
可惜事与愿违。
“少来这套。”公玉凰的话司寇荞只听三分,她嗤笑一声,“你不是有自己的独门客卿。”
“练翅阁还有你的人,隐天司的荒部使君都能为你所用。”
“阿凰,你比公玉家族老想象的还有野心,你是不是想成为修真界的……”
“住口!”
公玉凰提高音调。
司寇荞不住口,她在灯人的琴音里问:“我妹妹,当年真的是内伤过重死的么?”
琴音一顿,公玉凰笑问:“难不成是我公玉家给的丹药把她毒死的?”
司寇荞与她对视:“我可没这么说。”
“你以为你很重要?”公玉凰方才还说司寇荞好用,如今语带嘲讽,“我就算再无实权,又哪里需要费尽心思得一个被隐天司通缉的罪人?”
这也是司寇荞想不明白的原因。
“你若是心有疑虑不想干了,我也不会强求。”公玉凰前往西海也不全是为了绞杀害死妹妹之人。
族中派她前来与矿气行的人接洽,本要共谋西海秘境的拆分问题,不过隐天司和凡人也掺和进来,剩下的明、倦两家必然会牵扯进来,此次西海之行定然不平静。
“我没这么说。”
司寇荞摆着自己的手玩儿,“我毕竟是你救回来的,没保护好你妹妹,你还能不计前嫌。”
“做你的琴弦,也是我自愿的。”
“丁衔笛此行除了陪师妹回西海定然还有别的事,连陨月宗那位丹修都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代表宗门。”
司寇荞闭了闭眼,她脑中浮现依然是游扶泠的冷眼,“你们家生意的事我不懂,但我要杀一个人,就算死在外边,你也不用救我了。”
公玉凰没有作答,灯人送司寇荞出了门,飞舟化桨,重山万里,两轮月亮一个在海面,一个在山间。
西海岸线矿灯绵延,车马不绝。
丁衔笛背着游扶泠去了青川调说的车马行,顺路还捎上了梅池和祖今夕,只是夜已深,舟车行也打样了。
“为什么啊?我看街市还热闹着呢。”梅池咬着一个蛇果,问站在门口打哈欠的小厮。
“我们舟车行哪能和摆摊的一样,上下班时间都是规定的,你自己看。”
看门的小厮也是看她们几个穿着打扮不俗,语气还柔和了些许,“一个时辰前我们就关门了,几位无论是租车还是买车,都明儿再来吧。”
丁衔笛抬头看了看车马行的门牌,让游扶泠看看青川调有没有回。
“她说部下来路遇袭,她前去帮忙,让我们不要乱跑。”
“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丁衔t笛:“扑空了啊,那我们回去。”
“你顺道告诉她我也遇袭了,说我已给隐天司的副门主写投诉信,说她这个保安上班摸鱼。”
“简单点。”游扶泠不耐烦地说。
“你发语音不就好了。”
“什么是语音?”
“装什么啊抬棺的。”
……
梅池站在后边,看二师姐背着游扶泠走路还要接受对方的暴打,问祖今夕:“阿祖,你背得动我吗?”
身旁的丹修背着一兜梅池在街上买的东西,里头全是零零散散的骨头,有饵人的,也有白鲨的。
梅池什么都好奇,还试着尝了尝街边油炸的鲨鱼肉,差点吐了。
饵人只感觉到祖今夕今日心情郁闷,思考片刻后,梅池在月下伸手。
一只手即将牵上祖今夕手时,前方和游扶泠打闹的丁衔笛倏然转头,重重咳了一声:“小师妹,青川前辈同我说,我和游扶泠不在的时候,你和阿祖在车内卿卿我我。”
表面像个酷吏的前辈护送这群人出门,保安当得不好,其他东西倒是看得多。
天知道丁衔笛看到影灵画面的时候多崩溃,又怕自己和游扶泠巷尾打啵又被青川调录下来了。
好歹都是天极道院毕业的,学姐怎么这么老奸巨猾,不会下次刻成松信高价倒卖给正主。
“我和阿祖是有亲啊,怎么了吗?”
梅池满嘴果子,说话含糊,还眨了眨眼。丁衔笛狠狠转头,差点把背上的游扶泠甩出去,“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卿卿我我,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游扶泠嗤笑一声,“你小师妹才是真会钓。”
梅池不理会游扶泠的嘲讽,“就是和阿祖嘴对嘴亲啊,你和游扶泠不是经常这样。”
丁衔笛:“我和游扶泠是什么关系,你和祖师姐是什么关系?”
祖今夕早在道院便求过亲,丁衔笛依然很难接受这两人看着明显的年龄差。
哪怕她从剑冢出来都不少年了,祖今夕还是那么老,梅池反而长大了许多。
但小师妹还是个傻子啊。
被丁衔笛背着的游扶泠也感受到了丁衔笛呼吸的急促,“是师妹,不是亲妹妹,问题不大。”
不等丁衔笛回答,素日冷淡的法修都忍不住幸灾乐祸,也不知道想到了丁衔笛从前看的什么东西,又补充道:“也不是黄毛。”
“女人不是年纪大越好吗?你别生气。”
现场四人一条蛇,实际上有没有人还两说。
真正的月亮被影子遮蔽,不远处便是修真客栈,丁衔笛深吸一口气,“梅池,你不是说不考虑吗?现在怎么回事?”
她们站在已经撤摊的一个小木车前,风吹旌旗,上面还写着傻子糕点几个字。
这个城池很少有矿灯,或许是常年生产蜡烛,反而更像丁衔笛穿书前,对古代的普遍认识。
烛火被风吹得摇曳,这一瞬间丁衔笛的冷脸难得一见,游扶泠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从来只会问她是不是生气的人似乎真的动怒了,“不是小师妹你说的,有未婚妻吗?现在没有了?”
丁衔笛语调凉凉,脸颊上被司寇荞琴弦划破的伤口已经凝固,一道血痕却更添了几分威慑。
“不是二师姐你说真心喜欢就好了吗?”
丁衔笛之前暗示过,梅池不懂,现在忽然开窍,祖今夕身份又可疑危险,丁衔笛更不是滋味了。
“那你怎么确定……”
“我与梅池并不是那种关系。”
一直以来强烈追求梅池的祖今夕却否定了,对面歌楼送出来几位醉醺醺的客人,嚷嚷着什么。
连游扶泠都错愕地看向祖今夕,却没有丁衔笛动作快。
丁衔笛狠狠揪起丹修的衣领,也顾不上道院的师姐师妹关系了,大有就算祖今夕是院长,她也能抽过去的意思。
“你说什么?”
“那你之前都在做什么?”
“得手了又不要了?”
祖今夕是一行人中个子最高的,但也是最瘦的,像是薄薄一片,又像是夏蝉冬雪,只得片刻。
太虚无缥缈的一种存在,穿书的两个人都比她更有实质感。
“二师姐你干什么!”
“丁衔笛你松手。”
游扶泠和梅池早晨还因为祖今夕的秘密对呛,此刻却怕这二人当街打起来。
梅池怕祖今夕不堪重负,游扶泠怕祖今夕近距离暗下杀手,一人拖着一个,隔着一手臂的距离诡异对峙。
城池没有宵禁,灯火不灭,歌楼的歌声婉转,丁衔笛盯着祖今夕,扫过梅池傻乎乎的脸蛋,在游扶泠错愕的眼神下问:“你是人吗?”
“不是。”
祖今夕平静地和她对视,“我从来没说我是人。”
梅池:“二师姐你自己都不是人不准物种歧视!”
“你不能因为你喜欢的是人!就瞧不起不是人的我们!”
“阿祖也很不容易的!”
游扶泠:“你闭嘴。”
她诡异地理解了从前妈妈看的青春片桥段,没想到和她没什么关系,这一幕怎么看怪异。
上午还训斥自己的丁衔笛这会杠上了。
就因为梅池和祖今夕亲了?
“所以呢?”丁衔笛拉着梅池往自己身边拽,“祖师姐,你是什么东西?”
第88章 岛外孤舟2-20
梅池:“二师姐!你怎么骂人!阿祖才不是什么东西呢!”
气氛可以算剑拔弩张,梅池总能精准成为戳破气球的那根牙签,连丁衔笛都差点破功,“你好好站我身边!”
游扶泠站在一边事不关己,丁衔笛连她都瞪,“你还不抓住她?”
柔弱的道侣微微挑眉,“我哪里抓得住,你小师妹力气大,我都要被她丢出去了。”
“你少阴阳怪气的,”梅池哼一声也粗声粗气,摇晃着挡在自己面前丁衔笛的手臂,“二师姐,你不要怀疑阿祖。”
丁衔笛手都要断了。
她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但现在还不许要点面子,她强忍着疼,望进祖今夕那双平静的眼,“祖师姐,你若是妖族,又是什么?”
陨月宗可不收妖族,三宗里或许只有点星宗满门孽畜。
一行人除了梅池都怀疑祖今夕,倦元嘉和明菁还与她们同行的时候也与丁衔笛谈论过此事。
公玉璀是公玉家主君的胞妹,司寇荞这般修为的人都算保安,公玉凰怎么不会给她狡兔三窟的法宝。
现在的丁衔笛和游扶泠尚不敢说杀一名修士能彻底杀死对方的神魂。
当时情势紧急,更像是一团浆糊,回过头反推回去,也没多少错杀的条件。
绝对是有人动手了。
排除剑冢剩下的弟子,还有剑冢的管理者,那位座师又是首座的人,代表道院,绝对不会动手。
但梅池说祖今夕带她进去过,这事死孩子还告诉她,说漏嘴才让倦元嘉知晓。
能带着人毫发无损进入剑冢,哪怕是飞饼带出去的,也很蹊跷。
梅池是为了自己,祖今夕是百分百为了梅池么?
道院的弟子皆知祖今夕爱慕梅池,也有丹修不忿多年,说梅池的就是一棵不开花的铁树,别人对牛弹琴,祖今夕对铁牛弹琴。
祖今夕:“你们怀疑我的理由是什么?”
她毫不畏惧,和丁衔笛对视,“既然怀疑我的动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游扶泠上前一步:“若不是丁衔笛拦着我,杀了你又何妨。”
这世间的一切身份对游扶泠来说都是浮云,她不在意尊卑,也不介怀实力的差距。
在丁衔笛眼里,她虽然身体不好,却是最随心所欲的那个人。
丁衔笛此刻没办法计较世界成因,既然都挑开了,她横眉冷对,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为了梅池,还能有什么理由。”
三个人对着一个人,也不知道丁衔笛用了什么法宝,拦住了力大无穷的饵人。
她们站在冷清的街上对峙,夜风卷起彼此的袍角,风中还有西海的味道。
祖今夕能闻到同族骨肉的气味,饵人的味道混在一起,都在梅池的背包里。
她们买了很多骨头和风干的肉,梅池不知道祖今夕是白鲨,说了很多次她最怕鲨鱼,小时候姆姆便不让她去海边,说鲨鱼会把她们吃掉。
小孩子问那为什么我们要住在海边,去山的另一边不就好了?
姆姆说饵人离不开故土,她们是被神诅咒的族群,远离家乡,意味着寿命缩短,也有很多反应。
后来梅池离开了西海,并不觉得身体有异,她觉得这是一个族群的骗局。
小家伙话很多,不如说点星宗三位弟子,除了大师姐话都很多,这种气氛很容易影响身边的人。
在祖今夕眼里不算聒噪的倦元嘉都t爱聊天,明菁也被感染,冷然的游扶泠也会和丁衔笛吵架。
加印任务的这段日子才像真的幻境,入世却不愿意融入的白鲨也被卷进去。
会为了鸡汤馄饨是不是多加了一勺盐吵架。
梅池说多加了,她的舌头就是尺,一边的丁衔笛说没有,除非你说加了多少克。一共六人,还能分出两个阵营,吵的都是百无聊赖的东西。
多无聊啊。
无聊得有意思,祖今夕那时候也在笑,不苟言笑的明菁都被逗笑了。
游扶泠加入战局,倨傲的天才居然挺会辩论,丁衔笛支着脑袋看着几个人撸袖子猜拳,金色的眼眸蓄满温情。
这或许是……她们一生中最快慰的时光了。
不,不是她们,是我的一生中。
祖今夕:“我若说我是为了梅池呢,你们信吗?”
梅池大喊一声我信,游扶泠失语半晌,“你是蠢货吗?你一点不怀疑她是怎么潜入岛外海域的。那可是深海,还有食人鲨群,无论是采珠人还是修士,有法宝都无法抵达。”
梅池被拦着过不去,砰砰砰敲打着二师姐法宝笼罩的结界。
每一下都力大无比,很快结界的屏障便出现了裂痕,梅池在丁衔笛抽搐的眼神下认真地望着祖今夕说:“我知道阿祖是什么。”
风吹起丹修干枯的卷发,本在盘算如何遮掩的祖今夕抬眼,她以为梅池会说什么令自己哭笑不得的猜测。
一炷香前,她们在海货店铺闲逛,梅池就问过她是不是海草变的。
阿祖的头发像海藻,很漂亮,我很喜欢吃海藻,可以嚼好久。
就是沙子很多,硌牙,半天还吐不出来。
丁衔笛护着梅池,怕祖今夕忽然动手。
祖今夕是一行人中最不显山露水的。
丹修本该不足为惧,但祖今夕又不同,被散修抓走反杀散修的孩童,就证明了她大可不做丹修。
“阿祖,是西海白鲨。”
梅池长得圆润,即便长开了依然有种难以撇清的稚嫩,这很难得。
祖今夕错愕抬眼。
丁衔笛是有过猜测,但她也听梅池说饵人有天敌,小师妹天天喷香水就是为了遮掩饵人身上只会被白鲨闻到的味道。
是啊,梅池好久没喷她说的香料了。
“你说什么?”游扶泠也很惊讶,“那不是会把你吃掉的天敌吗?”
她又看向结界外的枯瘦女修,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停了,对面的歌楼的彩色矿灯熄灭,结界外多了一层结界。
在凡人眼里,这里没有几个对峙的女郎,在城池最靠近海岸的一条小道,月光洒下宛如银色的碎屑。
丁衔笛神色凝重,挂在手腕上的无鞘剑在她掌心变大,她握住剑柄,指着低垂眉眼的苍白妖物。
祖今夕不在意眼前的两股杀气,她望着梅池,嘴唇颤抖,眼神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早就知道了?”
梅池试图抠开裂开的金色结界,但她们几个人都被更外边的一层黑色笼罩着。
她看了一眼祖今夕,似乎不害怕丹修此刻脸上掉下的斑驳人皮,“阿祖想吃掉我,不是吗?”
“这些年你和我在一起,邀请我去你的修真公寓玩,我睡着的时候,你都会试探着靠过来。”
“阿祖的牙齿很尖,好几次快咬破我的脖子。”
天敌近在咫尺,梅池语调依然天真。
打开结界的祖今夕人皮承受不住灵体的反噬,多年精心养护的人类皮囊补丁裂开。
寻常人早就血流如注,她皮下漆黑一片,仿佛是深海的悬崖。
更像是深夜无尽的海面,没有归处,只会令人感受到无尽的恐惧和寂寞。
“你那时候……不是吃了我喂的丹药了么?”祖今夕长得不算好看,只能说胜在气质高洁。
声音也不好听,也不是没人嘲笑她声音不如机械仙鹤的鹤唳。
人可以靠皮囊获得喜爱,但也有人可以靠品行获得尊重。
容颜枯骨,品行却可以一成不变。
但她不是人,跟着人学会礼义廉耻,跟着陨月宗的宗主学习丹道恒常,依然难以消磨得到梅池雨下后增长的饥饿感。
吃不到梅池,这股饿意会永远跟随她。
又在一次次深夜独处的时候,尖牙擦过少女的皮肉,猝不及防退后。
结果梅池是醒着的,那这些年她的行为算什么?是一场笑话吗?
她如今这副尊容说丑都算高攀,丁衔笛眯起眼,试图压制身上卷起的鸡皮疙瘩,游扶泠蹙眉警惕,生怕结界被轰开。
“这一幕像是你妹妹找了外头的混混。”游扶泠在丁衔笛耳边低语。
丁衔笛啧了一声,“那你是什么,嫂子吗?”
游扶泠被噎了一下,踩了丁衔笛一脚。
丁衔笛不插话,全因为梅池如今的眼神,她拍着结界,实在太有被关禁闭的既视感了。
若是真的苦命鸳鸯也算了,这对面是一只食人鲨。
什么秘法什么避水珠,能避开食人鲨群的当然只有鲨鱼本身。
丁衔笛对水产不是很了解,这个世界海中的霸主显然是西海白鲨,其他什么海啊河里的鱼虾螃蟹等等都要认这个王。
王找王后是为了吃掉她,反了吧,虫子都不是这样的。
丁衔笛蹙眉,更想知道这对天敌相食背后的理由。
现在的祖今夕不愁吃穿,为什么一定要吃到梅池?她想得到什么呢?
“阿祖的剂量太少了,”梅池声音还挺得意,“我是饵人,一般的毒都毒不到我的。”
“阿祖给我的下的毒还不如吃河豚中毒呢。”
梅池继续拍着结界,她的手掌都拍出了血,似也不痛,“你的丹修师妹们讨厌我,也给我下过毒,都没有用。”
祖今夕问:“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白鲨?”
梅池:“你的心口有我的名字。”
她舔了舔出血的手指,看向丁衔笛,“二师姐,你说我长大了,我可以自己做主的。”
“做主什么?你想被她吃?就因为她心口有你……等会儿,你俩不是只亲过吗?你怎么知道她心口……”
丁衔笛在结界内来回踱步,太暧昧了四个字循环往复,大有自家的猪被一条食人鱼拱了的凄凉。
游扶泠把她扯了回来,提醒她:“她们都住一间。”
祖今夕比她们还错愕:“你何时见过的?”
梅池:“在天极道院的时候。”
她们初相遇那年梅池不过的十四岁。
丁衔笛不在多年,如今的梅池也不是小丫头了。
她眼神纯净,笑得天真,“阿祖不是被飞饼带回来的时候是重伤吗?我照顾你的那时候。”
祖今夕无言,枯瘦的手指掐着掌心,渗出的血滴在她无垢的外袍。
游扶泠冷冷道:“看吧,你小师妹什么都知道,在这里,恋爱脑也是一种修炼。”
她的风凉话惹得丁衔笛嘴角抽搐,她实在怕梅池脑子坏掉要送上门给人吃,却没想到另一个人反应更是激烈。
祖今夕浑身颤抖,“那为什么,不揭穿我?还装作若无其事……”
“那么多年?”
“因为我喜欢阿祖。”
饵人撕开了师姐的结界,走入结界外围卷起深蓝风暴。
那仿佛是台风卷起的海面,什么都飞扬,包括她的裙摆,也和祖今夕的外袍卷在一起。
人皮剥落,真正的白鲨早在多年前被肢解。她的外袍是她本体表皮所化,却拼不成一个人样,模糊成一团,声音混沌喑哑,“喜欢?太可笑了……梅池。”
“梅池!”
丁衔笛伸手去抓梅池,却抓了个空,金色的结界轰然崩裂,她们都陷入宛如海上狂潮般的幻境。
游扶泠死死攥着丁衔笛的手腕,“该死,她实力果然不止看上去的,难怪是要做宗主的。”
“这是深墟海景卷,顶级法器。”
丁衔笛骂了一句脏话,“首座介绍过的那种?活人用不了的?”
眼前的白鲨不是人,是人也不是活人,海潮翻涌,她似乎要拖着梅池下潜。
千钧一发之际,丁衔笛抓住梅池的手腕,“小师妹,你脑子是被她吃了吗?跟着她走你骨头都被啃光啊!”
不等梅池回话,她们几人都被甩了出去,幻境卷轴骤然消失,她们又回到了阁楼对面,贩卖糕点的舟车边上。
歌舞不竭,方才的幻海好像是梦境。
唯独祖今夕不见了。
梅池往前走了几步,她的手腕一直在淌血,吓到了路过的姑娘,瞧见拎着长剑的丁衔笛,那姑娘尖叫着走开了。
“梅池!你手没事吧?!”
丁衔笛把失魂落魄的梅池拽了t回来。
游扶泠检查她的伤势,发现梅池手腕多了深可见骨的牙印,似乎把她的骨头都咬出了洞,连心硬的游扶泠看了都眉头紧蹙。
梅池煞白一张脸,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慌的,“阿祖不见了。”
“阿祖……”
丁衔笛正要说话,游扶泠快她一步,直接把人打晕了,示意丁衔笛扛走。
“你下手也太……”
游扶泠:“我下手要是真的狠,就把她腿打断了,再也不能乱跑。”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骂了句悍匪。
梅池重得要命,剑修二师姐背她差点趴下,丁衔笛咬着牙道:“我以前还想祖师姐那样的都能背起梅池,我应该也行。”
“好家伙,是妖也就算了,还是个吃人的。”
“这位重量级的妹妹,居然还喜欢一个要吃掉她的。”
丁衔笛哀嚎一声,“我那么年轻,怎么像个家长。”
游扶泠给梅池垂落的手上的伤口疗伤,她们披着二轮月色回了修真客栈,“放心,我和你生不出孩子。”
“就算有,也不会长得这么丑。”
第89章 岛外孤舟2-21
鉴于之前梅池都是和祖今夕住在一块的,现在小师妹昏迷着,丁衔笛把人带回自己客栈的房间了。
游扶泠嘴上说着把人腿打断,瞥见梅池手腕上两个窟窿,还是于心不忍,就差翻箱倒柜找伤药了。
被丁衔笛塞回储物灵珠的巴蛇也跑了出来,盘在床边的柱子上盯着梅池看。
丁衔笛问:“你怎么不睡觉了?看出什么了吗?”
吐着黑蛇信的小蛇嘶了半晌,摇头:“只能看出不是人。”
如果它不是冷血动物,丁衔笛或许还能伸手摸一摸。
她叹了口气,“那还用你说,你都跟着我们好长一段时间了,成天吃了就睡,和梅池还挺像的。”
巴蛇沿着床柱绕过去,盘在床头看着梅池,瞧着梅池深可见骨的手伤,“这肯定不是人咬的吧。”
丁衔笛:“都不是人,你见过白鲨吗?”
她知道这条蛇睡了万年,改口道:“我是说以前,你还跟着娄观天的时候。”
巴蛇喊丁衔笛款款,娄观天的身份一目了然,丁衔笛却不愿意认。
即便从前的记忆复苏,她依然认为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
“没有。”
倒吊着的蛇这些时日还是呼呼大睡,梅池和祖今夕见过巴蛇,也没怎么和它说过话。
偶尔梅池买了东西吃,还会塞点给游扶泠腰上的蛇皮囊吃,完全不顾某法修不悦的神色。
“要你何用。”丁衔笛唉了一声,看游扶泠的灵力覆于其上,也去帮忙。
“祖今夕的牙也太锋利了,梅池还说自己骨头结实了,这一嘴咬的。”
外面夜已深,一晚上又打架又是家庭纠纷的,丁衔笛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棺啊,你说这要打疫苗吗?”
“被鱼咬了是破伤风吗?”
游扶泠看了她一眼,烦躁都快溢出来了,丁衔笛摸了摸鼻子,“这不是逗你开心吗?”
梅池的包丢在一旁,巴蛇从她包里开了一包海货,咋吧咋吧道:“好难吃的肉,还是果子好吃。”
丁衔笛喂了一声,“你好没礼貌,怎么翻人家东西。”
小蓝蛇竖起上身,怪异的下眼睫毛摇摇晃晃,“款款,是你以前教我的,想吃就自己抢。”
“看来你们以前日子过得不错,”游扶泠的声音幽幽响起,丁衔笛火速把那包和蛇一块捆了,“什么以前的日子。”
“我现在只和你过日子。”
梅池在道院就没受过伤,在缅州也能一身相搏金丹期修士。
丁衔笛都没想到皮糙肉厚到寻常的剑完全刺不进去的师妹会被咬成这样,那之前无数个夜晚,祖今夕想吃掉梅池不是轻而易举?
游扶泠只能止住她皮肉的血,骨头上的伤要怎么好她也束手无策。
上品丹药都喂了不少了,若是普通的伤早就好了,梅池的手腕依然看上去深可见骨。
“现在好了,拖家带口。”
游扶泠难得叹了口气,丁衔笛看着梅池,眼里的担忧溢于言表,嘴上倒是轻松,“没事,养得起,不就是三口之家和一条蛇吗?”
巴蛇被困在梅池的小包里,和里面的鲨鱼、饵人骨头卷成一团。
不知道拆开了一包什么吃的,一股臭味蔓延,里面的蛇发出狂呕声,戴着面纱的游扶泠还掩着口鼻,丁衔笛差点晕了,“什么味儿啊?”
“你的好师妹不会买了一坨屎回家吃吧?”
游扶泠厌恶得不得了,方才对梅池的关心一扫而空,“你带着梅池和这个包给我滚。”
钻出小包的巴蛇还有空幸灾乐祸,“款款又被赶出家门咯。”
丁衔笛顾不上怕蛇,一把捏住这条嘴贱蛇的七寸,“怎么了,这一集你又看过?信不信我用法器打开你的脑壳,看看你长眠之前的记忆啊?”
她这纯粹和老婆怄气无处发泄,被她捏着的巴蛇耷拉着脑袋,“好吧,你打开啊。”
“天下第一的读取法器,也读取不了我的过去。”
丁衔笛眯起眼:“为什么,你也被下了禁制?你不会是什么大人物的孩子,跑下来历练个几生几世,又回去做神仙了吧?”
被捏住七寸的蛇晃着尾巴,“款款,你好聪明啊,我乃上神……”
丁衔笛又把她丢进了储物灵珠,“神个屁,天底下真的有神也是个废物,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管不了。”
游扶泠又给梅池喂了一颗丹药,淡淡地提醒丁衔笛:“你现在气急败坏的模样真难看。”
丁衔笛捡起从梅池包里掉出来的东西,全是白骨。
什么鱼类的牙齿,还有一粒一粒切好的肉块,似乎也是鱼肉,但是那臭味实在酸爽,闻了以后只想打开天灵盖。
丁衔笛:“梅池一天在外都买些什么,这么多骨头。”
游扶泠看了一眼,又望向梅池勉强合拢的伤口,“不会是她同族的骨头吧?”
丁衔笛半天没说话,游扶泠看她手都在抖,“怎么了,你又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没见过尸体,装什么良民?”
“不是。”
丁衔笛倒了杯茶,仿佛方才和祖今夕冷脸对峙的不是她。
说实话,就算易容了,那样神情的丁衔笛百年难得一遇,游扶泠还挺爱看的。
丁衔笛把骨头倒在桌上,发现的确有不少人骨,布包着的恶臭肉干写着鲨鱼。
“西海可是饵人的据点,公玉家和矿气行合作真的把她们赶尽杀绝了?”
丁衔笛端详着眼前的一根骨头,道院有这方面的基础课,她在原世界学的都不如天极道院的几个月。
幻境里余不焕开的课更是多种多样,她的过目不忘有了更好的用处。
“这应该是小朋友的骨头……可能不到八岁。”
丁衔笛依然身着那身歌女的衣裳,脸在进屋后变了回来,头饰发簪耳坠都没有拆,烛光下的侧脸却没有半分妖异。
这样的悲悯天人是不错的品质,不知为什么,游扶泠心口浮现出怪异的恶心,就像那日面对梅池的夺食一般,很像……彻底撕碎她。
我……想撕碎丁衔笛?
饶是经常骂人有病的游扶泠都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有病了。
天阶道侣随着修为精进,感应也越来越精妙,丁衔笛也不觉得在一起要时时刻刻黏着,从不刻意去窥探游扶泠的心绪,对方也一样。
有些共感在某些时刻用才是绝妙享受。
此刻她却本能地偏头,正好对上游扶泠的怪异的眼神。
“怎么了?你不舒服?”丁衔笛放下手上的骨头,走向坐在床榻边的游扶泠,“梅池睡在这,要不你去睡隔壁房间好了。”
游扶泠:“不要。”
回答在丁衔笛意料之中,她耸肩,眉间的红点随着笑容摇晃,像血又像雪,莫名的熟悉笼上,游扶泠更疑惑了。
我在熟悉什么?
好像有个人也是这样的。
那个人又是谁。
丁衔笛……不是我的丁衔笛么?
“那我和你睡边上的小榻吧,可惜多的一间房了,”丁衔笛俯身抱起游扶泠,衣衫交叠,丁衔笛为了装扮可以扑的香粉味道钻进游扶泠鼻腔。
并不刺鼻,还有几分清幽。
“我们俩挤挤也无妨,我联系了青川前辈,她好歹是荒部的使君,门下总有医修。”
“我们怎么可以没奶妈呢,早知道我也多学一门课了。”
“你话好多。”
游扶泠忍不住说。
“你烦也没办法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丁衔笛笑着把人放下,“我这人脾气很好,不和一般人见识。”
“姥姥说了,这样才能长寿。”
游扶泠攥住她的衣襟,“我不长寿。”
要起身的t丁衔笛被她拽到了眼前,长发交叠,呼吸也绵绵地卷在一块。
她吹了吹游扶泠的额发,感慨道:“好亮的脑门啊,是我姥姥喜欢的有福气的脑门。”
“你那名字晦气死了,怎么不叫游福铃,福的福,铃声的铃,挺喜庆的。”丁衔笛嚼了嚼这几个字,“我真是天才。”
她偶尔的自恋实在令人无言,游扶泠嗤了一声,“我妈妈说找人算的,她也觉得不好听,但如果我真的可以长命百岁,也没关系。”
“所以她喊我阿扇,因为我……”
丁衔笛点头,俯身望着游扶泠:“抓周抓到了扇子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游扶泠惊讶地问。
“我就是知道,”丁衔笛忽然隔着面纱咬了游扶泠的鼻子一口,迅速跑了,“好了,你睡吧,我看看还有没有治好梅池的办法。”
“我不信大师姐没给我联络方式,还说出了道院也能遇上。”
咬人一口还劝人睡觉,游扶泠猛地坐起来,丁衔笛做作地哇了一声,“诈尸啊。”
游扶泠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所以要怎么办?”
梅池还昏睡着,游扶泠可忘记这大馋丫头敲开结界那虎了吧唧的模样,“她喜欢祖今夕,要给她吃掉?”
“你是土匪吗?怎么还抓人头发,我头发可是真的!”丁衔笛嘶了半天,差点把储物灵珠里的巴蛇给嘶出来,“祖今夕不是跑了吗?梅池在我们身边,怎么送?”
游扶泠松手,丁衔笛揉了揉头皮,坐到一边,发愁地望着梅池,“大家都以为她不开窍,到底什么时候开窍的。”
“之前我问她喜不喜欢祖今夕,她摇头。又怕她有未婚妻顾虑,我嘴巴都说干了,说一大堆自己都觉得烦的自由恋爱理论,她回我一句二师姐你好啰嗦。”
游扶泠:“是很啰嗦。”
丁衔笛懒得反驳了,“知足吧,改天我变成冷酷二师姐拽道侣,我看你俩和谁哭去。”
她的假设太不现实,游扶泠不放在心上,她只知道她们还有任务。
“梅池要去西海找族人,祖师姐陪着她的理由是要给自己的饵人朋友找到家乡。”
“那现在呢。”游扶泠望着丁衔笛,“我们进入西海,是先去神女墓,还是先找梅池的族人。”
满桌的骨头,灯火通明的西海岸边,修士是公玉家的修士,凡人是矿气行的凡人。
没有第三种人了。
游扶泠说:“她被灭族了。”
丁衔笛说:“西海白鲨也被灭族了。”
一室寂静,游扶泠问:“这又怎么说?”
“你还没回道院之前,我和公玉璀起过冲突,梅池摔坏了她的随身玉佩,那是西海海底的玉矿。”
“玉碎了,公玉璀疯了一般。”
“那天倦元嘉她们也都在……”
游扶泠回炼天宗仿佛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丁衔笛说来也恍惚。
“那天我们或许杀不了公玉璀,是祖今夕那一击穿透公玉璀最后的护罩,彻底打碎了她的神魂。”
游扶泠还是不懂,“她的实力已经可以抗衡公玉家的本命护法了?”
丁衔笛闭了闭眼,床上的梅池呼吸沉重,不知道是否在梦中先回了故乡。
“祖今夕的外袍和公玉璀的外袍是一个材质,这段时间我观察过她,无论换什么衣裳,她的袖摆纹路都未曾变过。”
夜深,这座城池似乎没有安静的时候,依然能听到外头的热闹喧哗。
丁衔笛垂眸,细长发眼尾倒映在粼粼的茶面上,似乎面目全非才是人类的本质。
游扶泠想了一会,结合祖今夕今夜在结界内可怖的变化,那宛如墙皮般掉落的皮囊,似乎是她特地缝补上去的。
西海岸上的饵人被屠,海底的玉矿开采一空,那海域的霸主白鲨,或许也凶多吉少。
“你的意思是……”
游扶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她披着的是自己的白鲨皮。”
“公玉璀外袍是白鲨皮做的。”
她们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所以为什么呢?”丁衔笛捏着茶杯,“她掺和一脚杀了公玉璀是发现对方和自己的族人有关。”
“那为什么要吃掉梅池?西海那么大,白鲨要吃什么没有,非得吃掉岸上的人么?”
烛火燃到了头,光也颤巍巍的,明明这座城池冬季也不算寒冷,游扶泠和丁衔笛却都感受到了莫须有的寒意。
忽然,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床榻传来——
“因为白鲨只有吃掉饵人,才可以颠倒山海,去新的世界。”
“阿祖,想离开这里。”
第90章 岛外孤舟2-22
“什么?!”
丁衔笛和游扶泠齐齐转头,望向声源。
也不知道梅池什么时候醒的,圆脸的小姑娘还躺在床榻,伸手去够床头上的瓜果。
看上去实在身残志坚,似乎只剩一口气还要满足口腹之欲。
丁衔笛抽着嘴角给她喂了两颗蜜饯,把人扶起来靠在枕上,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游扶泠也不困了,方才还柔弱得需要丁衔笛抱着回榻上的人坐到床边,“翻海?怎么翻海?”
“新世界又是什么?”
梅池腮帮子鼓鼓,摇头的时候头发飘摇,她那两个锅盖一样的发卷扣在一旁,尖角都被丁衔笛拔了。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
梅池的伤口止住了血,巨大的血洞看上去依然狰狞无比。
她看了半晌:“阿祖的牙有这么大吗?怎么比我的骨头还硬,难不成她是饵人我是白鲨?”
丁衔笛哭笑不得,“清醒点啊妹妹,人家要把你吃了你还夸她牙口好。”
梅池满嘴甜味,还笑了笑。
她的痛觉比常人低许多,但这不是饵人这么多年最深的伤口。
小时候在斗兽场,她每日新伤连旧伤,同族搏杀,才是最知道怎么搞死对方的。
“阿祖咬得很温柔。”
梅池抬起下巴,示意丁衔笛给她再喂两颗,游扶泠抓了一把给她塞进去,“没救了,直接弄死。”
丁衔笛喂了两声,“看来你比我更幽默啊,冷笑话第一。”
梅池胃是黑洞,嘴的大小或许也可以和巴蛇一较高下,足见这个种族的神奇。
她呜呜嗷嗷半天,很快吞下了一嘴的蜜饯,哇了一声,“来点水。”
丁衔笛:“你当我俩是道童呢,手怎么样了?”
梅池抿着唇,似乎还在回味蜜饯的味道。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痛了,不过这点痛和从前比也不值一提,见骨更没什么。
“阿祖只是咬了一口,又没有把我的手咬断叼走。”
饶是游扶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也露出嫌恶的表情,再次强调,“没救了,弄死算了。”
丁衔笛知道她在内涵梅池恋爱脑,“你也没差,为了我出生入死的,没救了啊阿扇。”
她居然还朝游扶泠抛了两个媚眼,眼看游扶泠要抽过去,丁衔笛躲开,再次瞧了瞧梅池的伤口,“我和阿扇已经给你用了很多药了,大罗金仙来了这伤口也得恢复到九成吧,是因为小师妹你不是人?”
游扶泠:“给狗喂药按照小孩的剂量也行得通。”
她冷不丁的一句都挺令人惊讶的,梅池:“你才是狗!”
游扶泠:“伤口有问题吗?还有问题我们找个医修给你看看。”
“不过你是饵人的身份很危险,那一堆骨头都是你的同族?保不齐这边的酒楼都有这道食材。”
梅池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她嘴上说祖今夕咬得温柔,也疼得直冒冷汗,“没关系,不用药也自己会愈合的。”
丁衔笛:“你从前没这么脆弱吧?”
她抓住梅池的手看了看,“我还说试着联系联系大师姐,她这么神秘,应该有办法的。”
梅池摇头:“飞饼走的时候说她很忙的,她从来不给我们联系她的机会。”
“或许飞饼也有心上人了,不想告诉我们。”
游扶泠发现这俩的确是一个宗门的,都很有闲心,一点也不着急。
“她是有,不过那人死了。”
丁衔笛在幻境看到的小师妹应该就是飞饼的道侣。
万年过去,炼天陨月的宗主早已死去,小五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修士不飞升依然是肉体凡胎,终有尽头。
“你既然醒了,再和我说说翻海的事。”
丁衔笛很难不往自己看到的那句话看,宣伽蓝是目前唯一一个穿书回到过去的人,书写了这个世界万年后的故事。
当年碎骨天溪一战后宣伽蓝在众人眼里不知所踪。
隐天司是她创立的,据余不焕说她还帮忙建设了四部,只是道院事务繁忙,后续就交给直系弟子接管了。
游扶泠说反派是桑婵,那么当年的魔族是桑婵翻海带出来的?
宣伽蓝也是在那一年穿回去的。
那么她们或许找到了一个可能性?
丁衔笛正色t许多,梅池看了看她,“是有一天我在阿祖的公寓吃了她给的丹药睡着了,听见她与人说话,应是天极令的影灵,听到的。”
“她说她要翻海,可是找不到传承,只知道……”
梅池说话颠三倒四,丁衔笛多喂点吃的就多说一句,看得坐在一边的游扶泠有种看丁衔笛泡宠物咖的错觉。
手法未免太娴熟了。
“和她说话的是谁你知道吗?”丁衔笛还不忘给梅池倒水。
“不知道,但那声音岁数不大的,还有点耳熟,”梅池本来就不算聪明,摇头,“她喊阿祖今夕,可亲密了。”
游扶泠嗤笑一声,“你这不是吃醋吗?”
梅池用没受伤的手挠了挠头,“是吗?可吃醋不应该像你一样不搭理人,等着二师姐来哄的吗?”
游扶泠:……
丁衔笛都快习惯这俩人的拌嘴了,偶尔看游扶泠吃瘪也挺有意思的。
她笑了笑,对梅池道:“你还有力气吵架,伤口不疼了?”
“这点伤真不算什么,”梅池又吞了几颗蜜饯,过甜齁得她眯起眼睛,“我以前的伤比这严重多了,但阿祖咬的好像愈合得更慢。”
她语气混沌,始终带着对祖今夕的偏袒。
游扶泠比丁衔笛生气,做二师姐的坐在一旁,问:“那她如果真的要把你吃掉呢,得到传承就离开这个世界了,也没有你了。”
梅池:“她才吃不掉我呢,要吃早吃了。”
鼓着腮帮子的饵人眨了眨眼,她嘴唇因为蜜饯晶亮,想起这些年祖今夕毫无察觉自己的醒来的试探,唉了一声,“阿祖只是看着聪明,很笨的。”
游扶泠:“教考倒数第一还有脸说这个。”
梅池瞪她一眼,“那二师姐之前也是倒数啊,你还和倒数成为道侣了,别清高!”
丁衔笛严重怀疑梅池去哪里进修过吵架,她笑得肚子疼,“所以祖今夕的族群……白鲨是吧?吃掉饵人可以翻海去新世界。”
她陷入思考,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翻海的新世界的什么。”
梅池:“阿祖家里也没多少人了,估计去不了了。”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白骨,“就像岸上的饵人,死的死,被卖掉的都被卖掉了,要是就剩我一个……”
丁衔笛:“怎么可能会剩你一个,还有我们在呢。”
她摸了摸梅池毛躁的头发,“你伤口真的没事?别骗我啊。”
“我们不日就要启程去海岸了,要是出什么岔子,我还要提前和青川调前辈打个招呼。”
“这就要去了吗?”
梅池叹了口气,盯着手上的伤发愣,“阿祖是不是先走了。”
她一副遗憾得要死的模样,游扶泠几不可闻的叹气落在丁衔笛耳边。
丁衔笛让梅池宿在这间房,又把巴蛇放在她床头当保安,和游扶泠去另一间房休息了。
祖今夕的天极令无法联络,她和梅池的客房还未收拾好,都是一行人沿途越积越多的包袱。
属于祖今夕的行囊大部分都是梅池的东西,吃的玩的。
丹修自己的东西或许都在储物灵珠里,室内只有一本翻开两页的丹方秘籍。
游扶泠看丁衔笛一进来就沉下脸,问:“梅池说的内容有问题?”
丁衔笛在脑内捋完了万年前发生的事,也不顾游扶泠刚用完清洁术换了床铺,就朝着人家倒过去。
二人双双倒下,游扶泠吃痛地哼哼两声,推开丁衔笛凑过来的脸,“你不知道自己很沉吗?”
刚穿书的时候丁衔笛身体营养不良,看上去枯瘦无比,连祖今夕看上去都比她有气。
游扶泠柔弱归柔弱,横看竖看都是养尊处优的。
现在却不一样了,丁衔笛容光焕发,一般高的游扶泠和她站在一块,身形似乎纤细一点。
这纯粹是污蔑,丁衔笛从她怀中抬眼,“不知道,反正没有梅池沉,背她我腰都快断了。”
“今天司寇荞那个幻术结界不错,还能瞬移,若是我也会就好了。”
游扶泠的手抚上丁衔笛的腰,“真的疼?”
丁衔笛:“你想摸哪?”
她尾音上挑,眼里的戏谑展露无遗,分明暗示游扶泠心怀不轨。
游扶泠松开手,“原来是装的。”
丁衔笛:“就算成了修士也是肉体凡胎好不好,我也会痛的,你就不能多摸我一会吗?”
她眼波流转,失去浓妆艳抹的原装脸皮本就长在游扶泠的点上,这样的角度更是摄人心魄。
游扶泠捂住她的眼睛,“你家人知道你这么好色吗?”
不熟的时候丁衔笛在游扶泠眼里实在遥远。
热烈却不温暖,得体也不亲昵。
现在的丁衔笛实在太像一块融化的黄油了,热量很高,惹人饱腹,也带着令人唇齿忍不住抿起的香气。
哪怕游扶泠知道这是她故意说的。
“家里人为什么要知道,这是关起门来我们两口子的事。”
丁衔笛父母一点爱都没有,顶多是高级合伙人,她从小没什么亲密关系的耳濡目染,却好像对爱的表达无师自通。
至少表面上也是。
一个人的时候,游扶泠偶尔会挑丁衔笛的毛病,企图让自己无法遮掩的那种情绪,稍微压抑一些。
但是太难了。
丁衔笛只要蜻蜓点水,她的湖面就波澜丛生,久久不平。
这不是输了是什么。
“两口子?”游扶泠低头,掐起丁衔笛的下巴,迫使她抬眼和自己对视,金瞳眩目,漾满笑意,“怎么了,不是说我们生不出来,不可能变成三口之家。”
“那条蛇不算啊。”
她巧舌如簧,太擅长怎么撬开游扶泠密不透风的心室。
“你太喜欢我了。”游扶泠笃定地说。
她肯定要反驳我。
在天极道院她们对峙无数次,此消彼长的相处更像是野兽撕咬前的短暂和平。
暗地里蓄力如何侵吞才是最后的目的。
游扶泠垂眼,不知道她此刻的倨傲摇摇欲坠,另一个人却不想再执着口舌之争了。
她无所谓自己下巴被掐出红印,微微凑近,嘴唇贴了贴游扶泠的唇角,“是啊,喜欢,怎么了?”
游扶泠眼睛微微睁大,错愕和惊恐在脸上反复轮转,似乎在判断丁衔笛是不是等着看她的失态。
“你……”
丁衔笛又亲了她一口,这次亲在下巴,“没有被夺舍,放心。”
游扶泠眼睛迅速眨动,眼前的人也没有变化,更不是余不焕坟冢的幻镜,“那你……”
只有这个时候以面纱示人的游扶泠才毫无保留,她颤动的睫毛很像丁衔笛以前抓到的蝴蝶。
她会把蝴蝶做成标本,但游扶泠必须活着才生动又美丽。
“我怎么了?”
丁衔笛最后一个亲吻落在游扶泠的手背,这样的角度,这样的眼神,像是她顷刻的俯首称臣。
但游扶泠就是知道,她没输,自己也不算赢。
心跳失衡,灵气外溢。
她出生就过于充盈的灵气像是给丁衔笛标记了信任设备,再也不需要授权和确认,习惯性地往丁衔笛身上钻。
哪怕灵气不是活物,游扶泠都有种这玩意胳膊肘往外拐的羞耻感。
她侧过脸,“有病。”
“你这人,气氛这么好能不能来一句别的?”
丁衔笛失笑,翻身躺在游扶泠身边。
她也不解释自己这句喜欢,像是笃定游扶泠知道她话的真心程度,反而说起自己的推断。
“宣伽蓝是趁着万年前雨山道人满门决战回到原世界的,你说桑婵是boss,那她就是魔族。”
“看来虫鱼轮转、山海倒转都是那时候发生的,我有个大胆的猜测,祖今夕要去的新世界就是魔族。”
“棺啊,你还记得我们在幻境里第一次合作打的boss吗?那里真的一点光都没有啊……”
“那魔族在地底下,落日西沉后他们那就能晒到太阳了,估计还比上面的世界日照时间短……我……唔!”
丁衔笛吃痛地从床榻上弹起,捂着血流不止的嘴唇震惊地看着游扶泠,“你突然咬我干什么?”
游扶泠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很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