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很大,却不热闹。
游扶泠也不喜欢宠物,宁愿一个人待着。
丁衔笛关于游扶泠的印象七拼八凑,等到和本人结婚,也要不经意聊两句,才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游扶泠是一个极其难相处的对象。
漂亮可以装点第一印象,如果让丁衔笛权衡,这个人并不适合深交。
因为她没有深处,游扶泠甚至比梅池还要单纯。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父亲辜负了母亲,所以她要先解决掉多出来的威胁。
或许身体再好一些,连父亲都可以被她解决掉。
这样的人是危险的,在这样的世界才算正常。
丁衔笛在幻境里也想过,或许这里才是她们真正的世界呢?
那游扶泠并不奇怪,奇怪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看丁衔笛这么多话的人沉默t很容易恐慌,游扶泠问:“所以呢?”
丁衔笛转身搂着她,贴近对方温热的肩窝,嗅了一口浓郁却不眩晕的香气,“好啊,所以只在我面前发脾气,我是出气筒吗?”
她忽然笑出了声,“也是,你不发脾气,你直接把人弄死。”
“这么看来我还算幸运,有个缓冲期。”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游扶泠把她的头推开,“你又嘲笑我。”
丁衔笛不依不饶把人搂回来,腿也架在游扶泠身上,似乎忘了自己对象天生脆骨,柔弱无比。
“我这哪里算嘲笑,我是得意,我是特别的。”
什么黑的都能给她说成白的,若要真的辩论,游扶泠完全不敌丁衔笛。
“你是不是害怕?”游扶泠问,“我这样,让人害怕是吗?”
她穿回去那几天看过不少言论,陈美沁并没有阻止她,直说妈妈并不害怕。
但住院部也有小孩远离她,似乎受过家长的嘱咐。
游家遮掩,也有媒体大肆报道。
学校的同学说游扶泠天性孤僻,本就是个怪人,干出这种事很正常。
也有人说白瞎了一张好脸,远看天仙,近看蛇蝎。
有人厌恶,也有人赞美,游扶泠在意的妈妈说没关系,你能醒来就好了。
游扶泠在意的丁衔笛抱着她说:“我怕什么,没有你这么干脆,我可能死在司寇荞和公玉璀的围剿了。”
“之前在试炼堂对阵无数次,但都不算真正的实战。”
丁衔笛长叹了一口气,埋入游扶泠的领口,左脸颊贴了又换右脸颊,像个幼稚的小孩,“我才是象牙塔里的公主,你已经是征战四方的勇者了。”
游扶泠还记得当时丁衔笛的模样,“是吗?我怎么记得有人满脸鳞片,把司寇荞弄得四肢尽断了?”
丁衔笛:“少说两句吧,显得我很残忍。”
游扶泠:“她一而再再而三伤你,应得的。”
她手指撩开丁衔笛的衣衫,有人身上染满疤痕,全是那个雨夜留下的锥心伤口,丁衔笛不给她看,“不许摸,痒。”
“我不来你应该也能对付她们,但要彻底杀死公玉璀的神魂很难,”游扶泠甩开丁衔笛的手,继续抚摸她的疤痕,她的独裁在这时展露无遗,“太顺利了,丁衔笛。”
“神魂……那这次几个公玉家派来的修士呢?”
“你不也是把人杀了吗?”
“公玉璀不一样,”游扶泠身为大宗弟子,身上也有宗门给予的令牌,她解释了一句,“修真世家就更不可能不给弟子准备了,倦元嘉和明菁身上都有好东西。”
“你的意思当时还有别人?”
当时与公玉家有关的除了司寇荞都死了,剩下的几名全是道院的弟子,修为一般,更谈不上击杀神魂。
“之前我听明菁和倦元嘉闲聊,提到公玉璀的外袍都是特别定制的,是很难穿透的法器。”
“五系大比之时,她和我对阵,我也感觉到她的……”
丁衔笛还未说完,游扶泠忽地坐了起来,“我去找明菁。”
她被人摁了回去,“天都没亮呢,你给人家一对一点儿空间吧?”
丁衔笛总说梅池不懂人情世故,游扶泠在这方面不遑多让。
游扶泠:“刚才她们还没睡呢。”
丁衔笛喂了一声,“要是缓过来呢,咱俩在这里卿卿我我,她们忽然夺门而入,说问你点事,你什么反应。”
游扶泠居然还认真考虑了,“杀了她们。”
丁衔笛笑出声,“知道就好,什么事都明儿再说,我不是睡了好几天吗,为什么现在还是这么困?”
“阿扇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这几天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这潼中城是不是恢复得太快了?”
“接下来呢,我们去哪里?隐天司的人怎么说。”
“对了,那要射死我们的人是什么来头?我无所不能的老婆大人,怎么没把她杀了?”
……
她话多得可怕,游扶泠第一次体会什么叫一个人顶得上几十只鸭子。
丁衔笛就不应该是金蟒,应该是鸭子成精才对。
丁衔笛得不到回答更是聒噪,最后游扶泠忍无可忍,把她丢到了外面,“你不睡我要睡了。”
天还未亮,修真者的客栈走廊也有人走动。
修士要在修真界赚点钱也不难,隐天司四部,宇部不仅负责户籍登记,也负责这些修士的安排,偶尔会发布一些任务。
不少修士就是加入重建潼中城的,丁衔笛出来的时候一层大厅不少人在吃早点。
被赶出的剑修摸了摸鼻子,换了一身装束转身,正好碰见似乎从外头回来的祖今夕。
对方依然是那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微卷的发因为走路晃动,天极令频繁闪烁,祖今夕的眉眼越发苦大仇深。
“祖师姐,你是没睡还是醒了?”
丁衔笛大半夜苏醒,那会梅池破门而入,祖今夕也在,梅池爱吃爱睡,似乎从没有吃不下和睡不好的困扰,和她相处很容易心情好。
祖今夕可能是少有的不被干扰的人了。
“宗门有事,睡不着,”祖今夕摇了摇头,看丁衔笛容光焕发,问:“你身体恢复了?”
丁衔笛颔首,她饿得慌,看楼下早点不错,问祖今夕:“这家客栈什么好吃?梅池经常点什么?”
她们在这逗留就是为了等丁衔笛醒来。
道院的加印任务完成得太快,倦元嘉都怀疑前辈攻略提到的命格奇特是瞎写的。
但完成任务的丁衔笛和游扶泠又的确算命格奇特,她这几日思来想去也不得劲,反而是明菁催促她早日制定下一程计划。
明菁要催动神光盏寻找唤醒母亲,倦元嘉身上背着宗族任务,似乎和明菁成婚也答应了什么其他条件,也像是火烧眉毛,不得不走。
“鸭花汤饼、水晶龙凤糕、鸡油卷儿……”
祖今夕报了几个菜名,听得丁衔笛肚子都叫了,她拉着祖今夕一块去了一层,“那我们一起吃一顿。”
“游师妹呢?”
祖今夕不习惯和人走太近,二人保持前后的距离,落座的时候都是对坐的。
时间还早,座位不满,未辟谷的修士坐在一块闲聊的不少,能听到来自各州的口音。
“她把我赶出来了。”丁衔笛耸肩,这间修真客栈只做修士的生意,跑堂的都是筑基修为的小孩,麻溜地在各桌之间招呼。
丁衔笛按照祖今夕说的点菜,“师姐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不做宗主了也可以做长老吧?”
祖今夕摇头,“皆是虚名。”
桌上很快摆满了梅池爱吃的餐点,丁衔笛也吃不了多少,她吃饭慢条斯理,违背她在旁人眼里的乞丐出身,“所以呢,你要和我们一块走吗?”
她和游扶泠还有隐天司的任务在身,这点梅池也和祖今夕说明过。
“我和梅池想回一趟西海。”
祖今夕离开道院期间也托人查过西海的消息,公玉家和矿气行几乎垄断了西海的矿产。
海底的玉都被打捞殆尽,白鲨的皮制成的衣袍在凡人和修真界盛行,饵人们被贩卖到九州各地,为奴为婢,受尽折磨。
梅池不知道身边的人是白鲨,也想报仇。
丁衔笛:“西海?”
“我们可以一起去,我答应过小师妹的。”
祖今夕:“你们也去吗?”
丁衔笛嗯了一声,她看祖今夕心情不佳,随口解释了几句。
目前隐天司没有找上她们,反而是公玉家安排的人恨不得杀了丁衔笛。
这一路怎么也不会太平的,丁衔笛也犹豫要不要带上梅池做任务。
她们坐在一块吃饭,看上去实在不熟,倦元嘉下来很容易找到了这两位。
“你们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
世家主君打扮招摇,生怕别人认不出她一般。
丁衔笛:“你来得正好,给你结账。”
倦元嘉笑容一滞:“为何是我?”
丁衔笛:“你是大善人。”
倦元嘉无话可说,正好上了一碗馄饨,她推给也坐下的明菁,看祖今夕在发呆,问丁衔笛:“所以梅池的未婚妻到底是谁?”
丁衔笛摇头:“我哪知道。”
她看得出梅池对祖今夕是特别的,也暗示过不用在意师父说的未婚妻。
但梅池死脑筋。
丁衔笛尝了一个鸡油卷儿,问祖今夕:“祖师姐,你是真心喜欢梅池吗?”
丹修颔首,丁衔笛:“那你……”
游扶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坐到丁衔笛身侧,拿走丁衔笛面前热乎的麦茶,“那你t和梅池结为天阶道侣。”
丁衔笛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低声说:“你怎么还惦记这事啊?”
我都和她两个世界都出柜了,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游扶泠想的却是丁衔笛告诉她的事,祖今夕带着梅池去过剑冢。
她才是那个可能性。
“天阶道侣生死与共,要杀了对方才能解除誓约,你敢吗?”
第78章 岛外孤舟2-10
祖今夕:“不敢。”
倦元嘉看祖今夕面色苍白,和假柔弱的游扶泠相比看上去才像很容易死的,多半能理解她为什么拒绝,“祖师姐,我懂你,我不和明菁结天阶道侣也是如此。”
明菁冷淡地否认,“是我不想被雷劈,也不想和你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们的成婚本来是天平一头倾斜的交易。
明菁不想连累倦元嘉一生,只想早点解决完自己的事补偿对方。
但越是和倦元嘉在一起,就越清楚有些东西是无法偿还的。
事到如今,她反而更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了。
“你分明在骂丁衔笛和游扶泠是傻子,喜欢被雷劈啊?”倦元嘉这几年在道院围观不少道侣凡约,“丁衔笛那绝对有问题,她是……”
她压低了声音,“她那体质能一样吗?”
“后来也就几道雷而已。”
明菁低头,筷子戳进祖今夕给自己的馄饨,“你是不是忘了,天阶道侣同生共死,是基于一定修为的。”
“生死感应会有,像游扶泠那日冲进剑冢一般。”
“但她们也不确定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老死。”
明菁性格沉稳,她一直以来得到的都是努力换来的,也习惯了做到满分,或许也得不到满分的酬劳。
但她可选择的太少了。
前路凶险,或许接下来的人生中还有无数生死一瞬,明菁不想另一个人承受不需要承受的痛苦。
但她说不出这样的话,只是越过倦元嘉的眼神,对祖今夕说:“祖师姐,这是你的隐衷吗?”
陨月宗最强的是丹修,这些年卦修也算发展得不错,上一任宗主丹卦皆修炼至高境界。
卦无第一,一个人也无法从一个时期的命盘判定终生。
但生死的脉络还是看得出的。
明菁无意中听过祖今夕的命盘,“祖师姐,听长老说,你寿数早就到尽头了。”
倦元嘉险些被粥噎死,一直和游扶泠在掌心写字的丁衔笛不由抬眼,“什么意思?她是死人?”
她又凑到游扶泠耳边,“你知道什么是丧尸吗?”
这样颇为严肃的气氛她也能满嘴跑火车,“你有看过丧尸片吗?”
游扶泠掐了掐她的掌心,满意地看丁衔笛咬唇才回:“看过,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丁衔笛:“我哪敢。”
她声音压得更低,清晨的客栈能听到无数声音,她耳力比从前好太多,没有告诉游扶泠她好像听到了更远处的声音。
“你总是偷偷看我。”
倦元嘉也无心戳穿对面那俩人的调情,她们坐在客栈窗边,外边还有隐天司的修士用术法翻新屋檐,有凡人小孩围在她们身侧。
“寿数到头是什么意思?算错了?”
几个人的眼神都落在祖今夕身上。
长发微卷的丹修皮肤青白,毫无血色。
她捏着长柄瓷勺微微叹了口气,“没有算错,我年幼时被散修……”
忽然,她在众多气味中,闻到了饵人的味道。
祖今夕抬眼,隔着人群,看见了才从楼上走下来的梅池。
她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散修师父要把我投进丹炉。”
这个流程听得丁衔笛很耳熟,她的天绝身份似乎也是这样,浑身是宝,公玉璀还想把她的骨头拆下来呢。
她问:“普通人也可以炼丹?”
明菁还能面不改色吃早点,倦元嘉手指拨弄她的羽扇,“道院细分各种修士,道院外哪有这么多规矩,这种歪门邪道并不少见。”
明菁颔首,“我在青州杀过这样的邪修,他们的背篓里全是骨头。”
丁衔笛瞪大了眼睛,一张脸惊恐也别有风味。
在场没人吃这套,游扶泠察觉路过的跑堂小孩多看了丁衔笛两眼,瞪了回去。
倦元嘉:“你会不知道?你不是遥州出身的?早年冻死的人都能被捡走煲汤呢。”
丁衔笛:……
结合幻境里看到的前世,丁衔笛严重怀疑自己是吃了好几辈子的苦才换得做一次富二代的机会。
可惜也没多少年,又被打入穿书世界了。
“所以祖师姐你的意思是,你在那时候就死了?”
倦元嘉还是有些困惑,“不应该啊,卦修……”
祖今夕如果是人,恐怕真的死透了。
彼时她年纪尚小,拼尽全力挣脱丹炉,皮也损坏,正好这名散修修炼邪术,不乏改头换面,披上人皮。
也是这一年,她在危险中阴差阳错激活了白鲨的本源传承,知道心口名字的意义,也清楚了自己的使命。
她从散修的背篓里挑了人皮穿上,最后辗转去了陨月宗。
人类可恶至极,她要找到她的饵人,翻海去新的世界。
传承记忆里的新世界不存在弱肉强食,一切和谐相处,白鲨是桥梁。
“确实有这样的命盘,”游扶泠忽然开口,“我师尊便是。”
她看向祖今夕,“若你怕自己先死在梅池前头,就督促梅池修炼,修炼到至高境界,自然……”
丁衔笛狠狠攥住她的手,“说什么胡话呢。”
梅池正好从游扶泠的后方过来,她坐下,“二师姐,你的娘子总是不希望我好过。”
游扶泠哼了一声,“这种事有这么麻烦吗?你们有意,结为道侣又如何。”
“像明菁和倦元嘉这般的,今日成,明日散,也……”
丁衔笛忍无可忍,捂住了游扶泠的嘴,“说点好听的吧。”
梅池:“阿祖又不是你,你们身体都不好,但她修为不如你,又没用宗门撑腰,要考虑的总是更多的。”
这话从梅池嘴里说出来更怪了。
丁衔笛怕现场吵起来,“既然你们没有这个意思,以后大家都不要提了。”
她们完成了加印任务,接下来各自安排,“我和游扶泠等会去一趟隐天司在此地的据点,我们还要寻找祝由鼎碎片。”
她看向倦元嘉:“你打听到可以给明菁解咒术的高人了么?”
倦元嘉:“还未得到回复,明菁也许久未见她母亲了,我们或许会先去一趟潜州。”
丁衔笛又看向吭哧吭哧吃饭的梅池,“你等我们从隐天司分堂回来。”
梅池:“我和你们一块。”
“不是要去西海吗?若是那任务不着急,我们先去一趟西海。”
丁衔笛几句话就把事安排好了,不忘对祖今夕说:“祖师姐,方才忘记问你了,西海人迹罕至,你说你年幼时离开西海,之前生活在何处呢?”
倦元嘉和明菁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梅池满嘴鸡油卷儿,含含糊糊地说:“阿祖和我说她的朋友也是饵人,只是被她的散修坏人师父杀死了。”
“她……”
“让祖师姐说吧。”
金色的眼眸对上祖今夕黑沉过头的瞳仁,白鲨镇定地颔首,“我答应过她,要找到她的故乡。”
……
“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和一行人在客栈分开,丁衔笛和游扶泠在潼中城走动,前往城中隐天司的分堂。
几日而已,城中已然看不出她们抵达那日破败痕迹。
亭台楼阁街市车马皆可以恢复原状,但死去的人却无法回来,这样重建的热闹下依然带着悲凉。
游扶泠站在丁衔笛身侧,扫过街边摊贩,看了眼日光下和丁衔笛依偎的影子,嗯了一声。
丁衔笛听出了她的敷衍,踩了游扶泠的影子一脚,“想什么呢。”
“你。”
说完游扶泠回收,“不是你。”
这欲盖弥彰得丁衔笛都不知道如何耻笑,她揉了揉脑袋,原本背着的长剑被她收好,只看得得出她背着一把伞。
她换了一身赤金滚雪的修袍,和靛青披白的游扶泠站在一块,远看就格外登对。
“我一个人去也没问题的。”
有马车经过,丁衔笛把游扶泠往身侧拉,“那条蛇睡醒了吗?”
游扶泠摇头,“它打呼太吵了。”
丁衔笛还是不明白怎么有蛇睡得和猪一般。
即便游扶泠告诉了她这条蛇的来历,她依然无法把睡死的小蓝蛇和传说中吞象的蛇混为一谈。
“我看她更喜欢你,挺好,你不就是喜欢这样的,恭喜游同学,有宠物了。”
游扶泠还在看两个人的影子,“我的宠物不在身边吗?”
丁衔笛喂了一声:“我好歹是人吧?”
游扶泠:“是吗?”
她的眼睫t在日光下密密颤颤,一双眼睛就够好看了,丁衔笛败下阵来,“好吧,我是……”
“畜生。”
游扶泠道。
若不是估计在街上,丁衔笛可能要大喊大叫起来,“怎么骂人呢。”
游扶泠和她吵两句心情就好几分,一双眼弯起,笑意隔着面纱都溢得出来。
丁衔笛本来也不生气,看她笑也笑,“算啦,我大人有大量。”
游扶泠和她并肩而行,也很纳闷,“你不生气吗?”
脾气是不是太好了?
以前……
她和丁衔笛也实在没什么以前可谈,她忽然黯淡下来,丁衔笛隔着宽大袖摆牵起她的手,“别人说我会生气,是你的话没什么好生气的。”
游扶泠:“为什么?”
丁衔笛这时候大可说你不是别人这样的情话,她却不说。
彼此对视后移开眼,剑修阔步向前,“你不知道的话我就不说了。”
游扶泠不追上去,她站在原地,蹙眉捂着心口,前面的人迅速转身回来,“怎么了?哪里疼?”
游扶泠笑出了声,“丁衔笛,你是傻子吗?我现在又不是心里有病。”
丁衔笛松开扶着她肩的手,这样依然不恼,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游扶泠。
她们从前最近的靠近是下一盘围棋比赛,都低着头,不知道对方有片刻看着彼此的出神。
丁衔笛现在的脸比从前更好看,眼神像是熔了金子。
被高价悬赏的人招摇入市,毫不惧怕世家。
“你现在心里也有病。”丁衔笛忽地说,手抚上游扶泠的脸,她不隔着面纱,旁人也不知道游扶泠面纱下的容颜。
边上就是刚摆出来的发簪小摊,丁衔笛凌空抽走一根。
修真界的灵石在这里没办法用,她出门便和倦元嘉兑了不少银子铜钱,正好派上用场。
潼中城的百姓早习惯修真者出入,见怪不怪地收钱,也不提醒给多了。
丁衔笛把水蓝色的簪子插进游扶泠的发间,“有病还是要治啊亲爱的娘子。”
她们毫不遮掩,除了路过的人多看两眼,也有其他家派来观察的修士坐在高楼探看。
游扶泠和丁衔笛都察觉到了这些似有若无的视线,丁衔笛唉了一声,“我们现在是到处被监视?”
她道侣沿着街边走,偶尔扫一眼小摊上的新鲜玩意,不甚在意:“杀了便是。”
丁衔笛:……
太残暴了。
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游扶泠不以为意,“你不动手那我动手,不是一样的?”
丁衔笛:“你真以为我们天下无敌了?”
游扶泠:“不是天下无敌就不能动手了?”
她扫过丁衔笛眉心被箭簇留下还未消除的痕迹。
那一点绯红倒不是有毒,也不知怎么的伤药也无法复原,使得丁衔笛原本的面容多了一星孤绝。
这几日游扶泠盯着这一点红看了又看,怕丁衔笛死在她面前。
缅州城内大部分楼阁修复完成,矿气影响了凡人的生活,如今盘查也不像丁衔笛认为的那样繁琐。
丁衔笛和游扶泠朝着隐天司在缅州的分堂走,沿途依然有不少哭嚎的百姓。
魔气侵蚀,人心易变,哪怕建筑可以复原,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了。
丁衔笛侧头看,被她牵着手的游扶泠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明目张胆,游扶泠对上,问:“怎么不回答?”
丁衔笛:“太狂妄了,我不敢接。”
游扶泠哼声道:“又嘲讽我。”
“这又是嘲讽了?”
丁衔笛扶了扶游扶泠顶上的簪子,她自己薅了不少首座的头冠,路上没少和倦元嘉比身高。
最后成了头冠的尺寸争夺,一行人中最矮的梅池只爱吃吃喝喝,不在意这个。
最高的祖今夕不参与这种打闹,明菁看她们都无聊,游扶泠看她俩幼稚,越发衬得这二人臭味相投。
游扶泠懒得和她争辩,快步往前走,很快被丁衔笛追上,“不等我?奴家腿脚不便,多走两步……哎哟。”
“好好说话。”眼看周围还有百姓好奇地看来。
游扶泠难得露出了几分尴尬,声音也冷厉了几分,想不到丁衔笛眼前一亮,变本加厉抱着她的胳膊,“好阿扇,我真的不好走路。”
“遥州天寒地冻,我讨饭那几年……”
若不是游扶泠也是穿越的,恐怕要被她骗过去了。
但丁衔笛铁了心挨着她,不顾旁人的眼神继续拉扯,“阿扇怎么不心疼我,还要先我一步。”
太无耻了。
游扶泠从未想过丁衔笛还这么不要脸,这种动作她在原世界做得出吗?
她爸妈知道她这么无耻又无赖么?
游扶泠推开她,“我们得快些前往隐天司分堂,神女……”
丁衔笛居然真的趔趄两步,站在原地不动了,游扶泠往前走了几步,看人未跟上,转头看去。
熙攘的人群里,背着一把伞的剑修就这么歪着头看她,像是游扶泠把她丢下了。
和游扶泠对视几眼又迅速移开,佯装拖着腿走了两步。
演技精湛,难怪学校的演剧表演她也参加。
人来人往的,游扶泠也喊不出口,传音于丁衔笛,催促她别磨蹭。
那人像是没听见,依然站在原地,眼神期期艾艾,大有游扶泠不回头她就真不走的意思。
游扶泠没见过这样的无赖,又有点喜欢这样的无赖。
她看丁衔笛蹙眉,似乎是真的不适。
忆及对方连日来的昏睡,还有那裹挟着魔气的箭镞,疑心对方还有隐疾,只好回头。
丁衔笛却在她往回走的瞬间朝她奔来,意识到自己被骗的游扶泠来不及转身,如风般的人影已至。
游扶泠:“松手,骗子。”
丁衔笛不松,“阿扇心疼我。”
游扶泠:“你这么爱演怎么不……”
丁衔笛又从路边的摊贩处拿了一顶帷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白纱朦胧,她侧过来,似要落下一吻。
游扶泠下意识闭上眼睛,丁衔笛却嬉笑着走开了。
“阿扇想要亲,就自己来亲我啊。”
丁衔笛这才得逞,迅速闪身进了隐天司分堂。
游扶泠气得气息凌乱,追之而上,却被隐天司分堂的人潮吓了一跳。
“请结算修复楼台的修士往左边走。”
“宇部的结算中心不在此处。”
“若是有……”
“我先来的,你怎么插队。”
“我才是先来的,你这人好不讲道理。”
……
还有人说着说着打起来了,偌大的分堂天井挤满了人。
发生口角有管事修士阻止,械斗直接被机械仙鹤叼走了。
丁衔笛看了眼头顶盘旋的机械仙鹤,似乎和道院的机械仙鹤别无二致。
“也不知道飞饼上哪去了,这么多年不见,不知道是不是瘦下来了。”
被仙鹤叼走的械斗修士除去护城奖励,还要被送入黑鱼井外围的修真惩戒处拘留。
丁衔笛越看这些规章制度越眼熟,和游扶泠站在角落感受了此地氛围,小声唠嗑。
游扶泠还在生气,不怎么想理她。
丁衔笛也能自说自话,不知道她俩一个戴着帷帽一个蒙着面纱,也很晃眼。
很快有道童前来,“你们可是道院的丁小友和游小友?我是宣副门主的道童,前来请你们二位去后堂商议。”
上次见宣香榧还是道院,游扶泠都有些忘了宣香榧的模样了。忆起自己昏迷时丁衔笛掐脖子的威胁,又看了对方两眼。
丁衔笛同道童说完话,示意游扶泠一块走,冷不防瞥见对方怪异的眼神,“怎么了?”
游扶泠摘掉她的帷帽,边走边道:“你之前不是说我要是丢下你回去了,你不会放过我么?”
“现在呢?”
丁衔笛摸了摸鼻子,无辜地眨眨眼:“我有这么说过?”
游扶泠居然还一字不落地复述完了,引路的道童佯装耳聋。
“好了好了,别念了,记性这么好。”
丁衔笛叹了口气,“放狠话谁不会,这点我还是不如你的。”
帷帽戴在头上还不足一刻就被游扶泠拿走。
斑驳光影下丁衔笛的面容漂亮得不似真人,途经的其他隐天司门人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前厅正在处理今日的缅州重建,能被邀请到后边儿的显然不是寻常修士。
那只裹挟着魔气的箭镞破空而去,隐天司门内都知晓那是荒部冷使君的武器,这位看着年轻的小剑修居然能接下,也真是人不可貌相。
低语掠过,之前的确嫌弃丁衔笛拿不出手的游扶泠又不高兴了。
现在的丁衔笛未免太拿得出手,看的人太多,她心生不悦,居然想把这些人的眼睛都剐了。
游扶泠:“真的不会把我杀了?”
丁衔笛靠着她走,几乎把游扶泠挤到了边角。
道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影子还没t有这一对道侣来得亲密。
头顶随时都有飞舟经过,偶尔落下一片阴影。
丁衔笛低声说:“想什么呢,那我也会死。”
游扶泠:“这是殉情的意思?”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正要回答,道童停下脚步:“副门主,贵客已至。”
一扇门打开,见过一面的蓝袍道人坐在里头,在香炉袅袅中看向来人,“二位小友,许久不见。”
隐天司一脉和天极道院相同,首座和门主之位空悬,千万年来继任的从来只有副职。
不同于天极道院选副首座从散修中挑选,隐天司则是代代相传,副门主无一例外都姓宣。
似乎是第一代副门主的执念。
室内陈设简单,似乎只是隐天司普通的据点,道童上茶后关上门的,室内只余她们三人。
宣香榧开门见山:“恭喜小友完成道院加印任务,也该如约兑现之前我拜托你们的应承之事了。”
游扶泠忽然暴起,丁衔笛都来不及阻止她,眼睁睁看游扶泠瞬间和宣香榧灵力相对。
纷纷剑雨对上寸寸蓝色杀招,居然没有波及丁衔笛分毫,只有晃动的茶水显示交手的动魄惊心。
法修不喜欢冷兵器,丁衔笛之前就说法修不好做,冷却时间也长,倦元嘉也坦言这是她选剑修的原因。
但游扶泠不同,她灵气太多,旁人的掣肘对她反而是强项。
“阿扇姑娘,你的性情,未免太暴躁了。”
宣香榧的实力深不可测,很快蓝色杀招散去,剑雨变成宣伽蓝外袍的点缀。
若不是游扶泠捂住心口,倒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阿扇!你没事吧!”丁衔笛急忙观察游扶泠的身体,对方摆手,“无事。”
她挣脱不开丁衔笛的手,干脆这么握着手质问宣香榧,“你们的人为什么要杀丁衔笛?”
第79章 岛外孤舟2-11
游扶泠性情如何丁衔笛已经摸透了。
哪怕游扶泠确切得到过原世界宣伽蓝的承认,丁衔笛也不敢打包票如今的隐天司是站在她们这边的。
本质上她们孤立无援。
无论是给予她们机遇的道院首座,还是助她们完成天阶道侣雷劫的隐天司,都有各自的目的。
余不焕的确对宣伽蓝有意思,在幻境中的种种也表现出她的正派。
她只是一道残魂。
万年过去,再浓烈的感情百代传承,也所剩无几了。
丁衔笛横在游扶泠和宣香榧面前,游扶泠是为了她动手,她同样也可以为了游扶泠动手。
年轻的剑修一双奇异金瞳,和传闻分毫不差。
宣香榧不在意她们的警戒,示意她们喝茶,“碎骨天溪那边的茶,味道很不错的。”
游扶泠:“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她和丁衔笛说话尚带着几分同龄人的幼稚,这种时候目光宛若捕食,总令人生出一种阴冷的错觉。
丁衔笛安抚她,“人家好歹是前辈,咱俩的天雷若是没有宣前辈帮忙,恐怕两个人都劈焦了。”
她手抚着游扶泠的后背,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给什么动物顺毛。
逆鳞亲自开解,又堆笑着劝游扶泠润润嗓子,好看的脸近在咫尺,故意的谄媚露出,在宣香榧眼里像极了奸臣和君王。
宣香榧身着隐天司最高掌权者的蓝袍,上面的绣线非同一般,似乎根根可化长剑。
丁衔笛之前还是个乡巴佬,幻境百年,也算对这些法器有了更深的认识,暗叹这群大前辈的资产丰厚,她现在还穷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达到这种程度。
“阿扇姑娘,你师尊不是一直教导你应心平气静么,怎么……”宣香榧话未说完,游扶泠道:“那是我控制不住灵气,如今我有道侣了,丁衔笛常伴身侧,也不需要心平气静。”
“款款不这么觉得么?”游扶泠转头看向丁衔笛,眼带威胁。
丁衔笛:“是……所以我们可以谈正事了么?好阿扇。”
游扶泠哼了一声,“宣前辈打算如何解释这事?”
宣香榧面不改色,似早已知晓那日发生何事,“那日射出聚魔箭的是荒部的冷如凤使君,她性情直爽,有恩必报。”
游扶泠:“所以她也是公玉家的人?”
丁衔笛想说些什么,大腿被游扶泠在桌下的手狠狠一拧,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表情。
前辈笑了笑,眼尾的皱纹宛如水波的纹路,她气质温和,很难想象是掌管修真界无数名典的隐天司实权者。
“当然不是,她处处留情,即便门中出现叛徒,也不会是她。”
宣香榧相貌平平,若不是这一身蓝袍,恐怕会把她当成普通的修士,“我已责罚过她,今日与你们会面,除却神女墓任务,还有一点补偿。”
桌上出现了一个木盒。
“这是九星镜。”
“我方才和你交手,发觉你虽灵气充裕,消耗与回流之间依然滞涩,怎么,你师尊未曾赠予你法修法宝?”
丁衔笛听出了她和炼天宗宗主的熟稔,忍不住问了一句:“前辈和阿扇的宗主是何时认识的?”
“我与她?少年时是一个村子的。”
宣香榧含笑饮茶,“后来村子饥荒,外边又兵荒马乱的,我们便分开了。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宗门大比,我是端茶倒水的道童,她是观战的外门弟子。”
游扶泠不爱听故事,问:“为什么只给我准备了法器,丁衔笛没有吗?”
“我不缺武器,”丁衔笛指了指自己背着的伞,还有化为手链的佩剑,“座师送的那么多,也不是个个能用上,倒是你,本该升阶的,怎么一直没动静。”
游扶泠停在元婴期已经很久了。
按照她生而金丹的体质,又在天极道院灵气最浓郁的剑冢深处幻境百年。
丁衔笛都吃过好多雷了,她还是一切如旧,这就显得更不正常了。
“宣前辈,既然要补偿我们,那请务必赏赐一些上好的升阶丹药。”
“隐天司汇聚修真界各大高手,相比丹修大能也不少。”
丁衔笛姿态很足,双手向上,和方才在游扶泠面前故意谄媚也不一样,反而很容易激起长辈对小辈的怜爱。
游扶泠:“这是她应……”
宣香榧可不是余不焕那种性情跳脱的老不死,和道院副首座像是一类人,“你少说两句吧。”
“这事隐天司不占理,你想要的丹药我会差人送与你的。”
丁衔笛:“除却丹药,我们还要钱财。”
她现在的面容漂亮得极尽炫目,索取也不会令人厌恶,反而是游扶泠惊讶地问:“我们不缺钱吧?”
这些时日都是倦元嘉管事,游扶泠无论哪个世界都没缺过钱,大小姐不通人情世故,全赖丁衔笛张罗。
丁衔笛:“缺啊,这一路几位大小姐都挥金如土的。”
她们一行六人,两位少主,两个大宗门关门弟子,就丁衔笛和梅池出身寒微,在旁人看来都算高攀。
她笑盈盈地望向宣香榧:“副门主不会吝啬吧?”
前辈颔首,“这是自然,你们此行危险重重,该给的我定然会给。”
装着九星镜的木盒落入游扶泠怀中,桌上又出现了一份浮空的路观图,上面星星点点,还有飞舟航线的标记。
“接下来我们谈谈神女墓的事。”
丁衔笛在那之后便翻阅过典籍,无论是天极令还是藏书阁,亦或者她托季町找到的卷册,都无有关神女的记载。
丁衔笛盯着动态的路观图,宣香榧给她们标记了几处危险之地,“隐天司曾经派荒部使君前往神女墓。”
“我们带过去的天绝每一个下墓便心智有损,连做井箍都没了用。”
她手指指向之处的神女墓在汀州和崖州之间,似乎也有部分在海底。
“近年来西海异动频频,神女墓的位置也有变化。”
丁衔笛皱着眉问:“那你不怕我下去也同样么?”
坐在一旁的游扶泠一心二用。
宣香榧赠予的九星镜法盘模样,和她的灵气相合。里面有九层卷册,每突破一层,她术法的使用时间便会增强,效用也加强几倍。
余不焕到底是个剑修,坟冢里的东西对游扶泠没什么大作用。
她和丁衔笛藏宝袋中的宝物也有上乘的,不全然适合她们二人,来缅州路上丁衔笛还把其中一个法盘送给了倦元嘉。
每人修真属性不同,若是强行使用,反而会反噬自身。
宣香榧指了指游扶泠,“地尽也在。”
丁衔笛看着宣香榧,无法判断对方话语的真假,前辈笑容恬淡,“我也会派荒部使君与你们同行。”
“那位要拿弓弩射死我的?”丁衔笛指了指自己眉心的红,“还没消下去呢,恐t怕变成疤了。”
她笑得格外无赖,方才还批评游扶泠,自己讨东西也没有手软,“若是我当时扛不住,恐怕死透了,前辈还需要再找一位有地尽的天绝。”
从宣香榧的话丁衔笛猜测从前她们寻找这片碎片都失败了,能找上她,恐怕也别无他法。
鉴于游扶泠的师尊和宣香榧还是故交,丁衔笛不怀疑自己和游扶泠的安全。
她也需要祝由鼎碎片,需要那几样宣伽蓝说的东西。
“天绝不难找,卦修命盘一搜,几十年多少有一个,地尽可不一样。”
宣香榧重新沏茶,碎骨天溪的红茶茶汤并不清浅,泡出来的味道糜烂中带着矛盾的清香。
“地尽是上好的修炼炉鼎,被人捡到就瓜分得差不多了,阿扇也是恰好被小季捡到,不然哪能活到今日。”
“能凑到一起的天绝地尽那就更难找了,你们相生相克相合,天道不容,所以才会降下百道雷劫,不允你们事成。”
宣香榧语调缓缓,诉说之时艳红的茶水在杯盏中流淌,像是新鲜的血。
游扶泠:“天道是什么?”
她冷不防一句,问愣了宣香榧,她笑了笑,“生万物,凌驾飞升之上的秩序。”
可是这个世界早已失序,灵脉只剩一条,修真不得大道,长生是空想,凡人只争朝夕。
游扶泠嗤了一声,“前辈信天道吗?”
宣香榧抿着血色茶汤,望着从窗外飞过的飞舟,“我像你们这般年岁也不信,总觉上天生我,我必然要成就一番大事。拯救天下苍生,匡扶正义,话本主角翻来覆去证明的大道,总有适合我的。”
丁衔笛倒是爱听这些故事,游扶泠最擅长消解氛围,“你不是成为隐天司门主了么?不是在做拯救天生的事?”
丁衔笛想:真能杠啊,她之前不参加辩论赛是怕气顺不过来吗?
总觉得和她打辩论会输得很惨。
宣香榧也不生气:“若是人间安好,又哪里需要拯救天下苍生。”
茶盏碰撞,那份路观图在她掌心变幻,都是隐天司门人一次次潜入神女墓传送回来的影灵画面。
每一次都危险重重,折损无数人。
她的面容映照出幽蓝的光,“有时候会想回到那个村庄,没有饥荒,没有战乱,在田埂边一趟,夜晚和小季在瓜田里数数星星,多好。”
丁衔笛问游扶泠:“你师尊与你说过和宣前辈少时的故事么?”
游扶泠摇头,她望着那张路观图,“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地图上的神女墓毗邻西海,梅池不是要回西海?那我们要一同前往么?”
丁衔笛:“那是自然。”
她想起梅池提起的西海惨状,问宣香榧:“如今西海是由公玉家掌管吗?”
宣香榧颔首,“已有八年了。”
丁衔笛算了算时间,正好是她们入道院的前一年。
“州部之间的归属隐天司不管吗?”
“世家比隐天司还源远流长,隐天司只管修真界,公玉家在西海的是他们凡人氏族的分支。”
“除非凡人朝堂求助,隐天司也不可轻举妄动。”
丁衔笛:“那我如今被公玉家通缉,这次任务,恐怕不好做。”
宣香榧颔首,“无须担忧,使君会保你们平安。”
她眉眼也有倦色,丁衔笛不知道隐天司事务多有繁忙,宣香榧揉了揉眉心,又道:“今年九州魔气四溢,荒部使君奔走,可以调动的人手实在不够。”
“神女墓是隐天司机密,为了防止泄漏,一直是秘密进行的。”
碎骨天溪的茶太苦,丁衔笛喝了两口就不喝了,游扶泠却很喜欢。
看她喝,丁衔笛不信邪又拿了她杯子里的,被苦得皱巴着脸,游扶泠露出得逞的笑。
“意思是,隐天司如今也很难抗衡公玉家?”游扶泠笑意未散,这句话听起来便不那么冷冰了。
茶烟袅袅,宣香榧的面容氤氲得朦胧,她并未给出准确的答案,只道:“盛极必衰。”
不知是说隐天司还是公玉家。
丁衔笛倒是想得开,左右都是要得到祝由鼎碎片的,多少得去一趟。
“你不觉得她们好像都瞒着什么么?”
离开隐天司,游扶泠和丁衔笛往修真客栈走,问道。
她抛着从宣香榧那顺来的灵桃,在游扶泠「你不会摸得满手毛」的眼神下玩得不亦乐乎。
丁衔笛握着那毛桃,眼神扫过游扶泠,“阿扇如今和我心意相通了吗?”
“你写在脸上,”游扶泠嚼了嚼这几个字,问:“听说眷族能听人心语,那我若是杀了眷……”
“打住打住!”
原本好好的闲聊又往杀人奔去,丁衔笛头都大了,“我怎么感觉我才是外来的,你在这里融入得未免太好了。”
游扶泠:“那不一样,你还有前世今生,说穿了我才是那个外来的。”
和丁衔笛相处久了,游扶泠难免也学会了几分丁衔笛的狡猾,“指不定我没出现之前,你还有好几个老婆,日日夜夜……”
她的面纱随着摇头晃悠,侧脸的眼睫在日落昏黄下着实美丽。
有些属性无法抑制,哪怕丁衔笛无数次理智分析自己都和游扶泠这样那样。
连尾巴都玩过了,还是多看几眼就心里被锤一样叮叮哐哐。
嘴硬一般照应心软,她再不承认,也懂自己就好这口,没办法解释。
“你就这么介意你来之前我的幻境?”缅州城如今还属于隐天司批复的修士并行期,并不禁止当街使用术法。
金色的灵力削个桃子实属大材小用,边上的小孩看自动削成块的桃子瞪大了眼,拉着身边妇人的衣摆喊了声:“母亲,桃子自己削皮啦。”
削好的桃子连盘子带叉子送到游扶泠面前,叉子还是之前丁衔笛在天极道院课上的失败品。
别人铸剑失败半成品好歹是一把剑正常的大小,她倒是好,剑还没有巴掌大,座师都啧啧称奇,感慨从业百年,没见过这么可笑的。
可笑的剑成了叉子,游扶泠哼了一声:“又想蒙混过关。”
“我可没有啊,实际上我还挺想你和我一块看看那段从前的,”天色渐晚,重建的潼中城也到了炊烟时分。
不少铺面揽客,也有其他城池来的凡人商旅投宿,丁衔笛不看这些,望着游扶泠,“那个幻境……或许不是幻境,就是我的从前。”
游扶泠:“你的从前有我吗?”
这话她之前还要拐弯抹角问,如今二人感情心照不宣,在倦元嘉看来完全是嘴硬情趣,问出来也不会硬邦邦的。
“有啊,”丁衔笛不忘那会手腕的冰凉触感,“幻境里我有一条叫阿扇的小蛇,小师妹……不是梅池。”
“她说这条蛇半夜会变成人。”
“日日夜夜日日?”游扶泠觑了丁衔笛一眼。
潼中城有一条饶河的溪流,名为鹅川。
封魔井的井箍出逃,魔气溢出导致这些动物大量死亡。
如今浮在上面的不是鹅,似乎是商队带来的鸭,正挨个跳水。
丁衔笛满手的毛也洗干净了,“日日什么,我那会可虚弱了,和你在原世界差不多。”
她故意不擦去手上的水,湿漉漉地握住游扶泠的手,“原来呼吸都那么难受,你真是厉害。”
“厉害什么?”
落日余晖撒在鹅川,挑着担的货郎吆喝着经过。
天上的飞舟凌空飞桨,似乎是开往缅州渡口的。
重建的潼中城夜晚像是原世界仿古建筑和现代科技的融合,斜对角的矿石屏播放着遥州的精酿广告,边上一块是琉光大陆九州最风靡的梳妆品。
丁衔笛收回目光,湿热的手和游扶泠的手交握,“厉害你都那么难受了还能撑着和我比赛,还能赢,显得我胜之不武。”
游扶泠抽回手,丁衔笛不让。
也不知道缅州的风俗是什么,傍晚出殡,刚才过去商队,现在过去一队奔丧的。
扶灵的少女一身缟素,哀哀戚戚,纸钱飞舞,边上的行人面不改色。
游扶泠:“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丁衔笛却忽然抱住了她,站在不远处角楼的一个玄袍人收起弓弩,很快消失在丁衔笛的视线里。
这小箭还未刺中便被丁衔笛摧毁,游扶泠被她忽然的怀抱惊得一时半会未曾动弹,看丁衔笛盯着手发呆,瞥了眼身后,“怎么了?”
丁衔笛:“有人想射死我们这对苦命鸳鸯。”
“我把那人……”丁衔笛捋了捋游扶泠的头发,这一次的拥抱比方才紧了很多,紧得游扶泠不知所措,也不装冷淡了,问:“怎么了?”
修真界不修无情道,凡人提倡今朝有酒今朝醉,街边比她俩亲近的眷侣不少。
她们的拥抱平平无奇,无人驻足。
丁衔笛闭t着眼,脸颊贴在游扶泠脖颈,感受对方的体温。
想到那年天阶道侣之时,她握住游扶泠脖颈感受的脆弱。
一个这么脆弱的人怎么成天喊打喊杀的。
喊打喊杀还都是……为了我。
丁衔笛从前不知道心软是什么滋味,穿书倒是尝得不能再多了。
“没什么……”丁衔笛搂着游扶泠的腰,法修在外也一身素装。
那日剑冢风雪里从天而降的游扶泠,好像一只彩色蝴蝶。
“你换身衣服吧。”丁衔笛抬眼,“穿太素了,不好看。”
游扶泠哽了半晌,好不容易软下来的安慰一扫而空,她踩了丁衔笛一脚,转身离去。
法修目光扫过方才丁衔笛隐秘的一眼,原本离开的偷袭者眉头紧锁,传音问远在梧州的司寇荞:“这活我干不了,这里两个元婴,不,或许不止于此,你和我说的哪门子筑基?”
“筑基能把我的箭吞了?”
丁衔笛诶了一声,“别走啊,等等我,桃子还没吃完呢!”
前方走来几个人,瞧见她俩前前后后走来,梅池一个飞扑——
“二师姐!”
“你们怎么出来了,不是在客栈等我们么?”丁衔笛手上的桃子被梅池端走了。
倦元嘉换了一身和明菁同样的修袍,习惯地站定去勾明菁的肩,对方躲开了。
她也不恼,笑盈盈地道:“今日是缅州年节,晚上很热闹。”
丁衔笛:“刚我还看有人抬棺材过去呢,还有心思过年节?”
她不懂本地风俗,游扶泠也同样,和明菁提了几句方才有人偷袭的事。
倦元嘉:“为什么不过?一场灾祸过去,只会庆祝得更盛大。”
“你们去隐天司分堂谈得如何了?”
她们一行人站在拱桥之上,天上飞舟,鹅川还有乌篷船开过,鸭子不慌不忙。
“很巧,我们正好要去西海,梅池是我的小师妹,还是我来照顾。”
丁衔笛知道明菁的身体是倦元嘉的要事,既然加印任务完成,她们必然要分道扬镳。
成为倦家主君的倦元嘉也不可能像在道院里那么恣意妄为。
丁衔笛很少问她心情如何,家中局势如何。
明明彼此背景不同,很多时候倦元嘉都有种丁衔笛理解得很莫名,像是她也曾经设身处地站在这样立场上一般?
不是遥州乞丐么?
朋友不说,她也不问,两个人靠着拱桥栏杆,望着对面站在一块温声商谈的明菁和游扶泠。
倦元嘉颔首:“那我也不硬撑了,本想着和你们同去,也要赶在族老要求的时间内回一趟本家。”
她的羽扇插在腰上,身上垂落的佩环都昭示她不同寻常的身份。
这一路若是没有倦元嘉作为修真世家的庇护,抵达潼中城都不会如此迅速。
丁衔笛:“多谢了哈。”
“客气什么,不道德地说一句,”倦元嘉望着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笼罩她喜欢的人,“没有你们,明菁也不会和我结为道侣的。”
她浑身紫调,法修世家出来的剑修性情直爽,道院内明菁的光风霁月是装的,只有倦元嘉表里如一。
“她知道我喜欢她,但她不懂为什么。”
“我也不懂,但我就是喜欢她。”
丁衔笛没吃桃子都觉得桃子酸得腮帮子疼,倦元嘉偏头,对上丁衔笛的眼神,露出难得的不好意思,“你当没听见。”
不料身边的剑修掌心转着松信,显然把她这一番话录进去了。
“你这人!”倦元嘉伸手去夺。
“我是见证人,你俩真的成亲得给我和游扶泠包个大的红娘红包。”丁衔笛笑得眼睛眯起。
从前麻子配长眼,不是好人的味道甚是明显,如今漂亮脸蛋狡黠难掩,身体还在环境里加训闪避,显得滑不溜秋的。
“大个屁!”倦元嘉难得粗俗,丁衔笛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看周围。
倦元嘉这才发现边上还漂着几颗松信,灵力源泉……明菁。
连她的粗俗和狼狈都一并记录了!
倦元嘉悲愤欲绝,丁衔笛哈哈大笑,二人当街拉拉扯扯,梅池加入战场。
姗姗来迟的祖今夕问站在一旁围观的剑修和法修,“不是去看灯会么?”
游扶泠收回只录了丁衔笛的松信,缓缓道:“先看耍猴。”
明菁颔首,难得露出几分温软的笑意,“猴子扯头花,有趣。”
第80章 岛外孤舟2-12
今晚潼中城内有庆典,由隐天司主持重建的城池看不出之前的破败。
若不是偶尔经过几处停灵之地,像是魔气从未溢出过一般。
倦元嘉和丁衔笛打了半天,最后被加入的梅池揍飞,呜呜嗷嗷半天让丁衔笛赔钱。
堂堂倦家主君敲竹杠也是一等一的厉害,愣是掏走了祖今夕一大半钱袋子,换上了如今琉光最时兴的百螺针花裙。
明明修真之人不畏严寒,她还非要一件织锦的斗篷。
明菁好几次憋不住想骂一句蠢货,忆起倦元嘉几次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又咽了回去。
还是游扶泠忍不住,替她说了:“好蠢。”
丁衔笛啧了一声,狠狠一拽,把一个兔耳帽子扣在游扶泠头上,“小娘子嘴巴软一些。”
衣坊总店开在遥州,掌柜的是个丰腴的妇人,一眼瞧出了这群人是修士,使了个眼色,边上的陪侍一拥而上。
“几位小真人,我们这店也有适合几位的衣裳,不如上楼再看看。”
“这位真人甚是可爱,最适合本店新上的……”
“本店还支持梳妆服务,今夜是潼中城庆典,几位若是不嫌弃,我们也有乌篷船渡鹅川,送你们前往最热闹……”
梅池对穿着毫无兴趣,这几年长进了依然是饲料人改不了大胃,离开天极道院更是放纵。
纵然倦元嘉富得流油,每日核对客栈账单都咋舌。
祖今夕算不上家财万贯也算陨月宗预备长老,白鲨这些年混入人群攒的钱也即将告罄。
每次对上梅池亮晶晶的眼睛,她又把劝说咽了回去,老老实实给钱。
掌柜娘子看人下菜,看出了梅池喜欢吃,把人带上楼吃。
店内修士和凡人都有,墙上的影灵画面和外头的广告牌内容不同,全是时下流行的女子衣裙制式,似乎还卖修士的修袍,也有单独的介绍。
丁衔笛扯了扯游扶泠头顶帽子垂下的飘带,“好看。”
游扶泠没好气地扣到她头上,“你自己怎么不试?”
明菁都被倦元嘉拉走换衣去了,偶尔有修士经过,瞥见游扶泠的面纱,再看到丁衔笛的金瞳,又微微离远了一些,小声和同伴道:“那就是公玉家发悬赏令的……”
“你去吗?”
“我去干什么,那日你没瞧见她们是怎么收魔气的?”
“不是说隐天司开后门送她们的?”
“你信?我那天就在现场,那箭镞差一点就把她头射穿了,那威压强得可怕,这几位有点本事。”
“是啊,你瞧见那靛青外袍的,她眉心的那点红便是荒部使君留下的。”
“上古神木制成的弓箭都无法伤她,这修为绝对深不可测……”
“还是天极道院厉害啊,若我当年也选上……”
“我还以为那是朱砂点上去的呢……”
小声的议论淹没在纷杂中,凡人的掌柜娘子听不到。
丁衔笛凑到游扶泠耳边,“我现在强得闻风丧胆,是不是很厉害?”
游扶泠手指戳开她,撩起帽子的丝绦,“还不是被追杀。”
“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公玉家收买的,”帽子材质上等,手中绵软一片,游扶泠忽然指了指墙上影灵画面闪过的一袭华服,“掌柜,这套呢?”
外头是缅州的初冬,走动的凡人都穿着御寒的衣裳,丁衔笛看了眼那套衣服,挑了挑眉:“太贵了吧。”
游扶泠:“我付得起。”
不再是穷酸剑修的丁衔笛就算薅了不少余不焕的东西,也没有奢侈到买一身衣服花一半财产的大方,她还想着在九州置办些产业以备不时之需。
丁衔笛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点头了。
游扶泠:“想说什么别忍着,丑。”
一旁服侍的侍女笑了笑,很快掌柜的差人送来了这套衣裳,“真人好眼力。”
她介绍起来没完没了,游扶泠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丁衔笛,“去给她换上。”
倦元嘉和换完衣裳的明菁下楼,正好看见被侍女围着的游扶泠。
偌大的成衣坊像是被某炼天宗首席弟子包下了,捧着衣裳的侍女鱼贯而入,屏风那一侧丁衔笛换上层层叠得的衣袍,漆黑的发柔顺垂下。
“这还是我们剑修倒插门吗?哪家贵族小姐?”
倦元嘉啧了一声,又转了一圈,问:“梅池呢?”
一旁的侍女机灵,这会便已记住几位真人的名字,“小真人也去换衣了。”
倦元嘉和明菁穿着同款衣袍,随便扫一t眼都看得出她们有瓜葛。
平日总是素装的明菁难得热闹了一番,口脂艳红,眉眼都缱绻了几分。
她极不习惯这样的装束,走两步都烦躁,又不肯把佩剑收入储物灵珠。
倦元嘉笑了半天,说她是土匪下山,被明菁掐青了耳朵才住嘴。
“游真人这么大气,是不是可以连我的也一块包了?”
梅池还在上边更衣,她死活不肯让侍女拆掉脑袋上两个包,加上力大无穷,还扛起了一个哭哭啼啼的侍女。
若不是祖今夕安慰得当,恐怕那侍女都要号啕大哭了。
梅池也很不好意思:“你别哭啦,我不想梳那么高的发髻,你给阿祖梳。”
祖今夕退开一步。
她极厌恶人类靠近,奈何命定饵人压制她轻轻松松,脆弱的丹修被轻而易举扒了外袍。
梅池拍了拍手,“给她换身亮一些的颜色,阿祖总是穿绿色,怎么不戴绿帽子呢。”
楼下的倦元嘉听见这句差点喷出一口茶,明菁看梅池和看自己妹妹一般,但明瑕还比梅池更省心。
她看向游扶泠:“你们先去完成隐天司的任务,还是先和梅池去西海?”
祖今夕还在楼上饱受折磨,被侍女团团围住的丁衔笛在屏风后反客为主,指挥侍女们按照自己的心意递上配饰,不忘接话:“去西海,也不耽误任务。”
倦元嘉如今已是倦家主君,半个宗族的情报网都在她手上。
她咬了一口杏子,望了眼成衣坊外经过的修士。
光一个不是公玉家的潼中城就已危机四伏,随处可见打量她们一行人的修士,若非丁衔笛那日震慑,恐怕她们会更危险。
现下已然水深火热。
“公玉家如今在西海采矿,据说赵家的矿气行也有掺和,”倦元嘉吃杏子不怕酸,明菁以为不错,尝了一口,酸得蹙眉,倦元嘉拿走了她手上那颗自己吃了,“不过他们本就是姻亲,不足为奇。”
“你们若是去西海,恐怕会比缅州更凶险。”
明菁:“我们还是随你们一道去吧。”
她在道院表面是光风霁月大师姐,实际上没有朋友。
明家是把她当死士培养的,明菁野心磅礴,想要至高无上的位置,也注定了她天性防备,很难全心全意相信旁人。
游扶泠给她带来了神光盏也算说到做到,她反而没有完成游扶泠的嘱托,还要游扶泠亲自深入剑冢救丁衔笛。
几人的关系纠纠缠缠,早就掰扯不清谁欠谁,反而有了一致对外的敌人。
“不用。”游扶泠摇头,“此次出行会有隐天司的前辈护送。”
倦元嘉:“不会是那日射箭的女人吧?”
游扶泠摇头,“是另一个。”
明菁:“可隐天司的前辈随行,你们要如何先去西海呢?公玉家的眼线遍地是,修士乔装也容易被法器照出。”
游扶泠低头沉思。
里头的丁衔笛终于换好了衣衫,从屏风后出来还拿着一把团扇,结果几个人相谈甚欢,完全没看她。
丁衔笛咳了一声:“怎么样。”
倦元嘉:“不错。”
说完转头继续询问游扶泠,丁衔笛坐到游扶泠身旁,“这么苦大仇深做什么,你不是对谁都杀了杀了么?”
她说话总是欢快,明菁都快忘了她从前总是低头走路,沉默寡言。
这样的揭短也带着亲昵,分明是逗游扶泠,果不其然,戴着面纱的少女恶狠狠看向丁衔笛,一扫方才的端庄,“你有意见?”
换下道袍的丁衔笛一身华服,很难想象她还有一段坐在城门乞讨的年幼时光。
倦元嘉也感慨连连,“剑冢深处到底有什么,你的脸改得太过了,我都想进去了。”
细长眼的少女长发半披,手指捏着团扇上坠着的金玉,“人家之前就长这样。”
倦元嘉想起道院内流传的公玉璀之死真相,抽了抽嘴角,她和明菁都清楚丁衔笛的天绝身份,恐怕公玉璀的得到也是字面上的得到。
她仍然被丁衔笛这句话酸到了牙,一旁的游扶泠拿走她的团扇,果不其然,团扇下是一张笑得异常得意的面孔。
几个侍女站在一旁议论修真界学生,掌柜算着今夜进账金额。
楼上的白鲨被扒了衣裳,侍女们看到灰败的肌肤上寸寸宛如缝补的痕迹,惊呼出声。
楼下的人眼睁睁看一群侍女连滚带爬下来,都往上去。
一推开门,就看到室内屏风侧的祖今夕沉默地拉上自己的衣衫,梅池坐在她身侧还要凑近看。
这画面……实在是失礼。
倦元嘉关上门,勾上丁衔笛的脖颈,“我怎么觉得祖师姐在梅池身上一直讨不到什么好处啊。”
“这牺牲也太大了。”
游扶泠脑子也是刚才那一瞥,她在明菁抽搐的眼神下戳破纸门,堂而皇之地看里面。
明菁之前以为游扶泠好歹是大宗弟子,多少有些大宗风度。
当初宗门大比也是风姿尽显,没想到走近之后……
也不好说没有礼义廉耻,至少也符合点星宗家学,祖传的满门畜生。
明菁咳了一声,那边的丁衔笛看过来,瞧见游扶泠这野蛮做派警铃大作,迅速把人揽到身侧,“你在干什么!”
游扶泠:“怕你小师妹强抢民女。”
丁衔笛倒吸一口冷气,正要说点什么证明宗门也算清流,门就开了。
换上梅池挑选衣衫的祖今夕完全撑不起这一身红装,寻常人穿像是成亲,她穿出了冥婚的味道。
看得丁衔笛嘴角抽抽,倦元嘉扶额叹气,明菁直接移开了眼,佯装数头顶的雕花。
这的确像是被梅池狠狠凌辱了一番,丁衔笛组织半天,只憋出一句干巴巴的祖师姐,“你……你还好吗?”
“我师妹……”
祖今夕人长得白也不似游扶泠这种一眼的柔弱,要说形容枯槁,那也差一点。
她眼睛不明亮,性情温和,像是你怎么揉搓都不会生气一般。
丹修系的弟子推崇祖今夕,都是祖今夕学业了得,不怕丹炉爆炸,什么都敢于尝试。
梅池也吓了一跳,坐到祖今夕身侧,问:“阿祖,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是自己缝的吗?”
祖今夕沉默地理好衣裳,在偷看的游扶泠看来扭扭捏捏,不知道的还以为梅池爱抢了个死人成亲。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又狠狠瞪了丁衔笛一眼。
丁衔笛很是无辜,顾不上追问,又觉得几个这样的做派实在丢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离开。
祖今夕:“你知道的,我年幼时被一名散修带走。”
“你看到的都是小时候留下的伤痕。”
她说话温和也温吞,梅池是个不爱思考的急性子,两个人相处动静结合,居然也算和谐。
一般人看都觉得祖今夕受苦,无论是梅池这逆天的扛躁外形,还是她异于常人的饭量,都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
“阿祖,对不起。”
室内烛火重重,还挂着无数成衣,吓跑了的侍女站在楼下,拨弄算盘的老板训斥了几句,又看向上头,生怕几位真人发怒。
祖今夕的发丝干枯,抿过的唇色并不鲜艳,“你不要介怀。”
梅池哦了一声,“我不会啊,就是怕阿祖生气。”
祖今夕:“我有生气过么?”
梅池想了想,“没有,最会生气的就是游扶泠,她总是要我二师姐哄她。”
门外偷听的人哼了一声,丁衔笛拉她都拉不走。
倦元嘉也爱这样的热闹,不理会明菁的眼神,问她要不要也换一身红的,明菁做了个滚的口型。
祖今夕得到传承记忆之后一直想吞掉饵人。
修士令人厌恶,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还不如让世界颠倒,一切秩序重建。
可是……
西海似乎只剩下她和梅池了。
饵人和白鲨都成了猎物,她的悲凉无可诉说。
“梅池,倘若你的族人都不见了,你当如何?”
“我只想找姆姆……”梅池还在西海的时候就不受待见,饵人也有等级之分,她是斗兽场最小的猎物,往往能捕猎更大猎人,“姆姆是我的母亲,她生下我后就失踪了,父亲把我卖给了斗兽场的主人。”
“他是饵人的头子,”梅池坐在祖今夕身边,区别于祖今夕身上永不消散的丹药苦味,梅池身上的香气是为了遮掩饵人的味道,“告诉我只要做到第一,就可以见到姆姆。”
西海的斗兽场穷奢极欲,看客除了饵人也有人类,修士要来也无妨,难以跨越的瘴气也有地底的密道。
梅池从不往深处想,她宁愿做一个目光短浅的人,只看到眼前的目标。
所以十岁那年,她做到了第一。
“他说我父亲把姆姆杀了,”梅池摸了摸自己身上和祖今夕如出一辙的衣裳图案,平日的懵懂趋近茫然,她似乎不会恨,“然后t分成一个一个部分卖给了好几个卖主。”
“西海外有人高价收购饵人。”
“连那么讨厌的斗兽场主人都说我的父亲丧尽天良。”
“他说早就把我父亲杀了,禁止饵人相互买卖。”
梅池的来历祖今夕知道,她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天降流火,她的师父从天而降,把她偷走了。
事实上那位真人放了一把火,烧了饵人的住所,趁乱偷走了伤害权贵的小饵人。
祖今夕嘴唇颤动,应该觉得荒唐吗?
不,饵人和白鲨都可以被剖开作为材料,那人可以,修士也可以。
这个世道本就是乱的。
她天然的兽性总是与陨月宗数年修行听进去的道理相悖。
“阿祖,我逃离西海,也没想过饵人会失踪。”
她揪住祖今夕大红衣衫的袖摆,茫然得像是心口被剐了一块,空落落的,吃再多的食物都没办法填满。
“梅池,你说你的姆姆死了,那你还找得到吗?”
“饵人的骨头是拼得起来的,”梅池往嘴里塞了一块糖,二层窗外看得到潼中城连绵的灯火,“我记得姆姆的味道,我想把她拼起来。”
“虽然……拼起来的姆姆也不会活过来了。”
“阿祖,那你呢,那年和你一起被散修带走的饵人,叫什么?你也要找她的骨头的吗?”
祖今夕不敢看梅池的眼神,她隐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门外的几个人偷听也不遮掩气息,完全是故意的,梅池都听到倦元嘉的嬉笑声了。
天极道院数年,祖今夕从不与人深入接触。
她在陨月宗和朝家姐妹也只是点头之交,人类太复杂了,越是深入,她就越困惑。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祖今夕自己都不知道了。
她是谎言铸成的存在,早就无法回头。
“是,所以我要给她报仇,也要替她去……看一看她的故乡。”
梅池:“好呀,我也是,反正二师姐也跟我们去西海,就算是公玉家的人我也不怕。”
“如果族人是他们卖的,我也要问出卖到哪里去了。”
她的语调轻松了许多,“阿祖,那今晚我们不要想这些了,先好好玩吧。”
“明菁和倦倦要和我们分开了,我怕我会很想她们。”
倦元嘉被明菁推了进来,瞧见宛如成亲的两个人,唉了一声,“注意点啊,这不能洞房。”
丁衔笛也冲了进来,“不许洞房!梅池才多大啊!不可以不可以!”
游扶泠哼了一声:“操心这么多。”
明菁刚才也听见了梅池的一番话,终于明白为什么梅池总问她借神光盏看看了。
比起明菁的母亲尚有人照顾,梅池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尸骨都被拆分,要找谈何容易。
明菁抱着手臂道:“梅池还小。”
梅池:“我不小了!我现在好大的。”
七年过去,饵人的身形也有变化。
倦元嘉看看梅池,再看看一袭红衣却面色惨淡的祖今夕,“是挺大的,都大过祖师姐了。”
梅池没听明白,丁衔笛把倦元嘉踹了出去,“滚滚滚,不许开我小师妹玩笑,要开找明菁去。”
倦元嘉对上明菁的眼神,“我敢吗?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一行人闹哄哄下楼,掌柜娘子得了不菲的钱财,目送几位离开,“真是热闹。”
潼中城的年节街边不少摊位,夜晚降临,各处发光,布告上还有循环的影灵画面。
倦元嘉勾着明菁的肩,瞥见上面的人,踹了一脚丁衔笛,“那不是你?”
几人纷纷看去,原来是公玉家的悬赏令。
悬赏令被新的布告遮住,只看得到丁衔笛的半张脸,依稀还是当年天极道院的麻子模样。
游扶泠端详许久,“真丑。”
丁衔笛喂了一声,“非得我和别人说你亲我麻子亲得如痴如醉吗?”
梅池被祖今夕捂住了耳朵,眨了眨眼。
明菁咳了一声,“大庭广众的,这样的话不要说。”
倦元嘉:“是你太正经了,真无趣,这种时候就该问如何亲的,怎么痴,怎么醉的。”
这一幕似曾相识,可见倦元嘉这些年举一反三用得不错。
丁衔笛也不害臊,涂着口脂的嘴唇在光下还有些许晶莹感,趁游扶泠还在看悬赏令,出其不意吻上对方的脸颊,“就这样亲。”
游扶泠给了她一脚,却被丁衔笛勾了回去,搂在怀中。
“至于痴和醉,你请我们吃顿饭,我让我家阿扇给你演示。”
她在原世界好歹不缺吃喝,唯一清楚丁衔笛的游扶泠皱眉,“我少你钱了,到处讨饭?真乞丐情怀啊?”
这话丁衔笛听了不生气,倦元嘉打圆场,“这有什么的,一顿饭而已,我当然出得起。”
“道院禁酒,我们好不容易出来,当然得大喝一场了。”
梅池:“我喝过一次!隐天司的……”
祖今夕:“什么时候?”
丁衔笛看向倦元嘉,“这可是你说的。”
堂堂倦家主君还要征求道侣意见,诚恳地询问明菁:“你允许吗?”
明菁转身先一步离开,“无聊。”
只是她身着的并不是平日的修袍,衣裙层叠繁琐,转身差点稳不住身形。
同样的衣裙,倦元嘉却穿得随意,足以看出这位主君在家族中是如何生活的。
倦元嘉挽起明菁的手臂,“这位娘子还是跟着我比较安全。”
丁衔笛啧了一声,“显得她了。”
她们一行人站在鹅川河道边上,台阶下是放灯的凡人少女,对岸还能看到背着法器的修真者。
再远一些传来修真界常用的女声,提醒修士遵守修真界的律例,玩普通游戏不要作弊。
潼中城最高的酒楼杯盏碰撞。
本地的酒名为喜相逢,是缅州山林的一种青果所酿造,上酒的时候倦元嘉还提及这酒的典故。
梅池不爱听故事,率先尝了一杯,辛辣呛鼻,她咳嗽好半晌。
这一楼冬夜不给凡人开放,实在太冷。
修士不畏寒风,披着大氅的倦元嘉哈哈大笑,“小梅池,我还以为你什么海量,都喝过隐天司的酒了,这都不行?”
梅池不服输,“再来一杯。”
祖今夕不爱这些酸甜苦辣,但梅池给的,她也会试试。
明菁坐在一旁查阅天极令的消息,明瑕祝她年节愉快。
游扶泠的天极令也嗡嗡作响,丁衔笛一看尽是炼天宗的消息。
她捏着酒壶喝酒,背靠栏杆,抬眼看夜晚绵延的灯火,嘟囔一句:“想家了。”
游扶泠撩起面纱饮酒,也被辣得直咳嗽。
她实在太脆弱,酒换成了青梅饮。丁衔笛一人喝两杯,手指勾着白玉壶,漂亮的脸颊浮上红晕,眼神迷离,似乎有些醉了。
倦元嘉问:“你不是乞丐出身吗?家在何处?”
点星宗连宗门都没有,这也是人尽皆知的。
丁衔笛拢了拢毛绒披肩,一双金瞳泛着潋滟的水光,靠到了游扶泠肩头,抱住对方的腰:“家在这儿啊。”
满桌的人皆无话可说,只听得到梅池吃奶酪的声音。
倦元嘉干笑两声,“我真是甘拜下风,你上哪学的情话。”
“这需要学?”丁衔笛眯着眼,不是麻子的脸也可以是星星,“遇见阿扇就无师自通了。”
游扶泠心海浮沉,眼看灵气就要泄露,迅速捞起刚送上来的冰镇杨梅汁,灌进丁衔笛的口中——
“醒醒,我不是你外头的娇娇。”
“游扶泠脸红了。”倦元嘉指着游扶泠道。
梅池看了一眼,“她不是戴着面纱吗?哪里红了?”
明菁难得加入起哄,正经颔首,“眼尾都红了。”
梅池叼着酒杯撑着脸肆无忌惮地打量游扶泠,“好吧,是有一点。”
被灌了好大一口冰镇杨梅汁的丁衔笛浑身哆嗦,雪白的毛领都染成了梅色,她差点跳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
游扶泠:“给真正脸红的人降降温,你喝多了。”
丁衔笛:“我好着呢,你分明是故意的。”
她搭上梅池的肩,“师妹要不要尝一口杨梅汁。”
梅池拒绝,“我不喝酸的。”
丁衔笛抿了抿唇,“不酸啊。”
倦元嘉笑得抽搐,一块醋肉掉到了明菁的筷子上,在桌下被踩了一脚。
“你喝当然是甜的。”
从前游扶泠听不懂这些暗示,现下倒是明明白白,“什么酸的甜的,爱喝不喝。”
梅池一声叹气深得丁衔笛真传,“二师姐你辛苦了。”
二师姐摇头,“习惯了,这种烦恼希望你永远不懂。”
倦元嘉特别捧场,“那是,懂的人是祖师姐。”
今夜风冷,街道灯市热闹,远处的影灵广告都有年节的氛围。
哪怕在座的人对祖今夕有所怀疑,在这个瞬间眼神真挚,诚心相邀,“希望祖师姐和梅池一如既往。”
这算不上祝福,梅池问:“什t么叫一如既往?我和阿祖可好了。”
倦元嘉:“好到什么程度?”
梅池也不是不懂,再次强调:“我有未婚妻的。”
连一向对旁人不感兴趣的游扶泠都忍不住问:“你未婚妻到底是谁?你们师父说的,也得有个相貌吧?”
丁衔笛倒在椅背,解开了襟口,露出红了的脖颈,“是啊,小梅池你就这么深信不疑?”
梅池:“师父说我有的。”
具体师父什么长相她也很难形容,毕竟被师父从西海带回去之后,梅池就和丁衔笛待在一块。
丁衔笛问:“没有别的提示了吗?”
她坐也没个正行,撑着的脸眼神迷离,坐在一边的游扶泠余光瞥过,有种回到原世界的惊心。
真是个混账。
父亲是这么说丁家人的,游扶泠也不懂心口蔓上的酸涩,也这么想骂她。
如果这么骂了,丁衔笛肯定会露出无辜的表情。
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蹭过来,黏黏糊糊地喊自己的名字。
阿扇都不够亲昵,她喊亲爱的,喊这个世界没有的称呼。
亲热、狂热,烧出亲吻、狂吻,和游扶泠的掠夺欲。
不能让她走,离开我的视线,我的世界。
不然她就是别人的了。
但这么想不正常,丁衔笛会有朋友,就像现在。
楼阁晚宴,偶尔飘过来的孔明灯和坊市之间的矿灯烛火如此矛盾,夜晚的飞舟隆隆开过,这里不今不古。
“师父还说那个人会对我很好,好到可以把什么都给我。”
梅池说得懵懂,问丁衔笛,“是我想要全天下最好吃的,她都会做给我?”
倦元嘉:“那不得是个厨子?”
她撑着脸看向明菁,“你觉得呢?”
明菁:“或许是富商。”
倦元嘉凑过去看她天极令的消息,只扫到了丁衔笛的名字明菁就捂住了。
二人闹作一团,梅池唉了一声,“厨子?道院的厨娘对我很好,难道她才是我的未婚妻?”
本就没什么食欲的祖今夕筷子戳进一块豆腐,灯下一张脸更惨白了。
丁衔笛眯着眼看梅池苦恼的神情,追问道:“没别的了?”
梅池有些欲言又止,想了会还是说了:“师父还说那人会竭尽全力保护我,用尽所有。”
丁衔笛:“这不是应该的吗?”
倦元嘉被明菁揪了耳朵,捂着一只道:“什么世道了,竭尽全力很难的,时下追求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俩这种情比金坚都算少见的了。”
丁衔笛:“我和阿扇?”
倦元嘉颔首,“我可不会多夸一句,也别告诉我是天阶道侣的驱策。”
“我才不知道天阶道侣是什么滋味呢。”
后半句多少带一些哀怨,丁衔笛诶了一声,看向明菁:“你真不考虑和她做天阶道侣,只赚不亏。”
“像你一样当然只赚不亏。”游扶泠接道。
丁衔笛:“没说我们,说她们呢,你能不能不拆台?”
她双颊生红,光影下眼睫随着眨眼翩飞,游扶泠又想起方才那句话,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又开始慌乱。法修掐住手心,生怕灵气再溢出,被丁衔笛看到又成了她动心的铁证,那又输了。
“我陈述事实。”
“好好好,我赚了,妻美若天仙,还自带金山银山,堪比一夜暴富。”
明菁抽了抽嘴角,心想不愧是讨饭出身的,吉祥话真多。
游扶泠转移话题,看向明菁:“所以为什么?”
丁衔笛:“人家的选择,你问这么多。”
起头是她,说游扶泠不讲道理的也是她,倦元嘉都喂了一声,颇为同情地看向游扶泠,“辛苦你了,摊上这么一个……”
坐在对面的剑修一身矜贵华服,耳坠都灿若晨星,仿佛天底下一切昂贵之物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倦元嘉捂住眼睛,“算了,你也乐意。”
丁衔笛得意洋洋颔首,掏出的团扇扇柄撩开游扶泠半边面纱,“你也不亏啊,我现在和你站在一块,谁敢说不般配?”
梅池小声嘀咕:“说不般配的也只会被她杀了。”
游扶泠还来不及瞪她,丁衔笛就深有同感点头。明瑕还在询问姐姐今日在潼中城的年节,又说她如今在倦家,得到的年节赠礼比明家丰厚许多,大有夸赞倦元嘉之意。
明菁掏出一枚松信,虚空刻下了年月日。
松信浮空,宛如紧闭的松果打开。
恰好鹅川对岸燃放烟火,隐天司为了庆祝缅州封魔井压制,特派了飞舟洒下年礼,远处喧嚣,近处气氛轻松。
但她们马上要分别了。
倦元嘉举杯:“你们此去西海,我和明菁便不同行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不过明菁身上还有未解开的咒术,我定然还会出来的。”
她第一个站起来,明菁也站了起来,“加印任务多谢几位相助。”
丁衔笛不是很想起身,侧着身子抱着木椅扶手,嘀咕道:“怎么忽然这么严肃?这又不是断头饭。”
倦元嘉给她倒满了酒,“你不能说些吉利的?”
丁衔笛仰头先喝完一杯,“想说前程似锦,发现你们二位已经前程似锦了。”
“那就祝大家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她看梅池还给游扶泠倒了酒,迅速抢走,换成了酒楼小孩子喝的果饮,“你不许喝。”
丁衔笛已有了零星醉态,语调含笑又带着怅惘,倦元嘉摆了摆手,“这也太吉利了,我族中的长老才这么说。”
“一般这么说还会给点东西。”
丁衔笛:“我没东西给你。”
倦元嘉:“太不客气了吧?”
两个人拌嘴许久,最后真的碰杯却无话可说。
风吹卷帘,写满凡人心愿的灯在风中晃晃悠悠。
隐天司的飞舟洒下年节符箓,天际炸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焰火。
鹅川河灯飘荡,边上售卖河灯的女子忽见摊上的河灯飞向楼阁,紧接着眼前掉下一袋银两,有碎银也有铜板,都足够买下她的摊子了。
修真者随处可见,摊主见怪不怪。
丁衔笛:“一个一个,写吧。”
梅池没玩过这个,问:“写了就会实现吗?”
祖今夕:“这条鹅川流经青州,几经辗转,最后汇入西海。”
梅池没想到溪流的尽头会是西海,崭新的毛笔尖沾上酒液,在上面写——
希望大家天天开心。
祖今夕看了很不是滋味。
她的出现就是一场骗局,事到如今,她都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如果她和梅池是这世间最后一只饵人和白鲨,她还要坚持翻海么?
或者,她真的做得到吗?族人已死,她要去何处寻找剩下的传承呢。
“心愿?我想想啊。”倦元嘉看了眼明菁的,果不其然关乎母亲。
明菁:“不许写我的。”
倦元嘉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与你有关?”
游扶泠从小不相信这些,她无话可写。
没想到丁衔笛拿走了她河灯上的纸。
一般人写一个,她写了好多,看得游扶泠无言半晌,指着「和阿扇一块回家」后跟着的「明菁心想事成」,“为什么还要写明菁的?”
丁衔笛:“不止明菁的啊,还有梅池永远开心,祖师姐一心向善百世流芳,倦元嘉从一而终……”
字密密麻麻,游扶泠眯着眼看,问:“那我呢?”
丁衔笛:“你和我一起回家,还不够吗?”
“我们是并排的。”
游扶泠:“我的名字要在前面。”
她这纯属无理取闹,丁衔笛不理她了,最后摁着游扶泠的手指在对方嫌恶的表情下沾上果酱汁,留在了纸页上。
游扶泠:“恶心。”
丁衔笛擦了她的指尖,“擦干净了还骂人。”
河灯从高楼落下,汇入鹅川的河灯远去。
一行人在夜色中前前后后往修真客栈走。
明菁只喝了两杯,倦元嘉和丁衔笛猜拳还多喝了一壶,路上就东倒西歪。
丁衔笛理智尚存,但走路踉跄,游扶泠不得不死死攥着她的手。
“棺啊,今天的月亮好圆。”
“是比梅池的脸还圆。”
“阿扇,前面好黑,我是不是瞎了?”
“是灯坏了。”
“那又是什么,现在的飞机长得和船一样。”
“丁衔笛,你喝多了。”
“你才喝多了,我酒量天下第一,我妈都说我……嗝。”
若不是其他人都走在前面,游扶泠真想甩开丁衔笛。
平日老黏着丁衔笛的梅池精力旺盛,还拉着祖今夕去逛街边的炸鱼摊,倦元嘉被明菁背走了,路上行人熙攘,叫卖声零星。
丁衔笛浑身滚烫,发髻凌乱,耳坠撞击的声音泠泠,开始说起胡话来。
游扶泠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挣脱不开丁衔笛的手,怎么有人的指缝都是滚烫的?
蛇不应该是冷血动物么?
丁衔笛停下脚步,觑眼望着游扶泠。
游扶泠沉默地和丁衔笛对视,“认不出我就把你丢下去。”
边上就是鹅川的水t,深夜鸭鹅都睡了。
庆典散去,像是总是会走到终点的故事。
她们依然游离在故事之外,宛如一次次逃过命运的围剿,却又不可避免陷入循环的编纂结尾。
“我的……”
丁衔笛头昏脑涨。
苦酒入喉,刺激得她浑身发热,眼眶泛红,游扶泠不知道天绝到底能听到多少声音。
山川湖海,河灯漂流,字迹都成为呢喃,那是对神的期待。
“骨头……”
丁衔笛刚说完,游扶泠就把她打晕了。
转头回来明菁正好看见这一幕,靠在她肩上的倦元嘉揉了揉眼睛,“我看错了吗?”
明菁又转身继续往前,“没有看错。”
倦元嘉:“我真的怕那天丁衔笛干了什么,游扶泠把她杀了。”
“都说天阶道侣很难杀死对方,但游扶泠……不好说。”
明菁无法反驳,嗯了一声。
拖着丁衔笛的游扶泠站在鹅川旁,盯着对方的面容看了许久,深吸一口气。
“那么会取外号,不会取个好听的,又是骨头又是棺材,你上辈子收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