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高位的副首座身边站着一只巨大的仙鹤。
副首座平日正经严肃,今日却嬉皮笑脸,摸了摸法阵里毛发干燥的仙鹤羽毛。
“小飞冰,做大师姐的滋味如何?”
仙鹤啄开她的手。
[若不是小五要让我做大师姐,我才不做。]
这只仙鹤平日无半点仙气,在同门师妹眼里到处拉屎,像是控制不住一般。
无人知晓它是半机械半血肉的怪物。
碎骨天溪之战死伤惨重,若不是娄观天剖骨弑师,恐怕琉光大陆已然翻转。
底下之物倾泻而出,天日被吞,人外也无人。
当年的代价实在太惨重了。
桑婵的神魂虽被压入地底,之后琉光三宗和隐天司连年压制,却因为矿气的无度开采再次失衡。
副首座笑了一声,“当年不是你嚷嚷着做大师姐呼风唤雨,最威风了?”
[那还是做师尊最威风。]
副首座撑着脸感慨:“所以我不做师尊,多麻烦啊,拉扯这个那个的。”
裴飞冰:[小五她们都是大师姐带大的。]
副首座:“那也是桑婵在外边打猎啊。”
知晓真相的裴飞冰最恨桑婵,副首座这句话显然偏颇,她鸟嘴一偏,女人速度更快,鸟嘴啄了个空。
裴飞冰从前也不是这个模样。
她当年离开族群身受重伤,又误打误撞落入了娄观天的捕网,差点被对方烤了。
若不是与娄观天同行的师妹救下她,或许妖族的少主都要换一个人。
人间千秋万代,一只鸟的记忆亘古恒常,仙鹤也会做梦。
梦见当年黔迢山的相遇,被戏称外门弟子的从前。
那年故人依旧,桑婵也不是要用凡人血祭的魔族。
她只是一个未老先白头的师父,有一个天生眼盲的红眼睫大弟子。
老二娄观天总说大师姐像师父的妻子,老三老四说什么妻子,那是师母。
老五搂着裴飞冰说二师姐又要被打了。
小姑娘笑起来梨涡浅浅,总是喜欢埋在妖族的翅膀下,说飞冰你好暖和,我要和你永远睡在一起。
后来她真的永远睡下去了。
本来没有点星宗的,但她给了心上人一个永久的位置,满足她做大师姐的欲望。
死去的修士不知道凡人的时间对不死的妖族来说多难熬。
熬了一年十年,百年千年,万年过去,黔迢山上没了挂着鱼皮灯的宅院,凤仙花漫山遍野。
碎骨天溪多了好几座妖骨山,唯独娄观天的神骨不知所踪。
裴飞冰望着雨雾中发带飘扬的丁衔笛,问副首座:[这一次能成功吗?]
副首座翘着兰花指,摊开的掌心漂浮着咒文,赫然是她当年教给公玉禄的咒术。
也不知道被谁偷了去,成了今天这场闹剧的重头戏。
“但愿能成吧,”她语调拖得长长,望向群山之外,群岛之外,天幕之外,“宣伽蓝说这一次不成功,我们便没有机会了。”
她们都不希望地底的东西再次涌出,可失序的世界,t又要如何讲究恒常和无常呢。
“怕的就是……”
她肉身早已死去,这不过是一缕残魂,或许这一次她依然无法再见到宣伽蓝。
“一次次地事与愿违。”
鹤鸣不绝,被押入剑冢的丁衔笛望着盘旋顶上的机械仙鹤,沿着路上的标识继续前往深处。
她穿书后一直躲开剧情,没想到剧情还是来了。
只是从明菁捅她变成她捅明菁。
那一剑连丁衔笛都出乎意料,她连日的疑惑也在那一瞬间得到解答。
难怪季町查不出错,难怪公玉璀有恃无恐,剑修系的统一佩剑就有问题。
不仅如此,明菁的状态也有异。
对方明显不想和她拼尽全力,刀光剑影下依然以躲避为主。
结局也在明菁的意料之外,她脚步不受控制,几乎是迎着丁衔笛的剑来的。
血水、雨水。
那一幕反反复复在丁衔笛脑中闪过。
她又想起第一场对阵的盲眼卦修,还有她扶起典颂之时,凑近她的少女一句低声的谢谢和对不起。
是那时候?
若是试炼堂对阵,任何超出要求的法器都会触发警报。
司寇荞是音修,武器早登记在册,即便换人也无济于事。
那……
卦修不止用了卦术,还有不受道院规则束缚的……禁术。
藏书阁内容丰富,丁衔笛也询问过季町禁术的限制,这个世界施展非常规的术法代价极大。
人最大的代价无非是求而不得、不得好死和寿命短暂。
前两个算诅咒,最后一个对卦修来说是可以利用的。
只是一般人都想苟且偷生,谁会愿意付出寿命的代价。
冷雨浇下,丁衔笛沉默地望着远处的重山。
周围野兽呼号无数,此次被罚入剑冢的弟子人数众多。
大部分是大比之前犯错的累积,她们并不和丁衔笛一道,只需要在外围打扫粪便即可。
送她们入内的座师撑着伞,摸着胡须道:“机械仙鹤会领你去深处。”
“若遇见危险,捏爆这枚符咒即可。”
进入剑冢后天极令中的矿石碎片也会失效。
这里天气混乱,人迹罕至,雨中灵兽的嚎叫更显寂静。
受罚弟子中有公玉璀和司寇荞,若不是丁衔笛今日重伤明菁,或许也只是和她们一道在外围清扫。
一群人里只有她伤得最为严重,不少人同情地看着她,似乎瞧见了她被灵兽追赶的可怕场面。
琉光大陆修真界如今都归隐天司管理,万年前的灵兽大部分因灵气稀薄死去,存活下来的都被送至天极道院。
不提灵兽,道院内的机械仙鹤一只堪比金丹,那剑冢这些依靠灵脉繁衍的灵兽只会更可怕。
丁衔笛也在闲谈境听过不少剑冢传说。
百年前也有弟子被罚入内,最后只找到一块腿骨,想必是被灵兽啃食完了。
也有人因为惩罚寻到机缘,出来后修为提升。
这样的概率极低,多数还是受伤惨重。
这也成了弟子们口口相传的禁地,除却外围的粪便,深处比话本描写得还可怕。
丁衔笛清楚这位座师和公玉璀有联系,她顺从地接过符咒,未曾多言。
雨幕里的少女一张脸毫无血色,背上裂开的伤口淌下的血被织物晕染,像是她披了一件鲜红的外袍,触目惊心。
“她不会死在里面吧?”
“好歹也是点星宗的人。”
“明菁实力强悍,怎会被她……若是明家追究起来,点星宗宗门又无人撑腰。”
“她们的宗主是谁?”
“我和她之前对战过,她不像是会下黑手的人。”
“小声些,没看公玉璀在这里么?”
今日之事突然,现场的人信了丁衔笛对明菁因爱生恨,也有人觉得蹊跷。
可是那柄剑的确是丁衔笛刺进去的,明菁的不可置信也明晃晃。
现场倦元嘉的怒吼更是令人深刻,目前闲谈境还有人大谈这里到底几角恋。
其他受罚弟子走后,公玉璀对跟着她的人道:“机械仙鹤六个时辰后轮岗会休息一个时辰,你们届时跟上。”
她不打算前往剑冢深处,等着在外面坐享其成。
这几位都是金丹期的弟子,还有法器加身,并不畏惧剑冢的地形。
公玉璀许诺了天大的好处,自是能调动得人。
今夜雷雨交加,丁衔笛从前没有这样的经历。
她甚至感受不到冷,心头仿佛含着一口沸腾的血,身上的骨头都烧得她浑身火热。
我还是学得太少,学得不够精。
不够,什么都不够。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得宽广,也有无数她未知的东西。
符箓、咒术、世家、宗族、妖魔和……
夜晚的山林被雨水席卷,泥土污浊她的外袍,她一身泥泞,躲开从树下跳下企图啃咬她的狰狞野兽。
这些都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丁衔笛迷迷糊糊地前进。
本能驱策她找个干燥的洞穴,地底下会更安全。
泥土、枯草、虫蛇的气息。
她的气息惊扰了森林中的灵兽,雨夜非人的眼眸亮起,由近及远,恍若鬼火。
栖息的鸟类振翅,盘旋天上的机械仙鹤没有得到首领的指使,继续巡逻。
丁衔笛的脑子不受控制,她想到很多。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双红睫,师父说像红合欢,很是美丽。
什么师父,我不是丁衔笛吗?
不对,丁衔笛是有师父的,那我又是谁。
她的外袍被锋利的兽爪割破,旧伤未愈,新伤重重。
也有灵兽不堪攻击倒在地上,其余纷纷后退,惊惧地望着雨夜里金瞳的人类。
丁衔笛不知疲倦,更不知昼夜轮转,或许剑冢深处没有昼夜。
散修趁着机械仙鹤轮岗之时前来,看到的就是一地灵猿的尸体。
山谷安静,大雨骤歇,妖异的月下,有人走得慢慢吞吞。
几个散修弟子对视一眼,齐齐上前。
裹着杀意的弦音未至,百米之外的剑修倏然转头,那张脸不仅沾满血迹,还爬满鳞片,月下泛着金光,格外瘆人。
丁衔笛脑中声音无数,师父、师妹、我怎么还有好几个师妹。
我的师妹不是梅池吗?
不对,我不应该有师妹,我是丁衔笛。
我要回家。
我想妈妈。
我要和一个人一起回家。
我们说好的,不能死在这里。
万千杀意袭来,散修弟子笃定丁衔笛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游扶泠送给丁衔笛的发带似乎受此地异常的灵气驱使,化为一柄长剑,以裂天之势狠狠劈向来人!
轰隆一声。
山谷巨响伴随着血迹飞溅,丁衔笛拖着织物化为的长剑走向一击后还存活的弟子。
摆脱穷酸的剑修每日精心梳理的长发披散,血色笼罩,随着对决,丁衔笛身上旁人的碎肉落下,每一步似有山谷之声与她相合。
宛如苍天破碎的震慑下,剑冢深处剩下的弟子依然竭力围剿她。
“她旧伤未愈!我们不可后退!”
“结阵!剑冢深处无人管辖,竭尽全力!”
“可……她真的只是筑基?这金丹都不可能……”
风吹起金瞳剑修的散发,她每一步都令人恐惧,踩过断肢,气势锐不可当。
“公玉璀不是说丁衔笛很好解决?”
“我们被骗了……丁衔笛不是……呃……”
“她这不是入魔的征……”
剑冢外围的弟子还在连夜铲屎称重,忽然的大地震动吓了她们一跳。
“地震了?”
“还是海啸啊?”
“未曾听闻无方岛还有洪灾……”
公玉璀坐在山洞,掌心的碎玉被她捂得温热,她闭着眼,想念远在梧州的长姐。
她不想成为公玉凰的拖累,也不想成为别人耻笑公玉凰的理由。
若是得到天绝,那……
又是一声巨响,下了两夜的雨又裹着霜雪而来。
剑冢四时失序乃是常态,公玉璀不曾放在心上。
她利用典颂施展禁术,又指使司寇荞下手,花了那么多心力,就是为了这一天。
丁衔笛修为不高,游扶泠不在身边,此刻又无执法仙鹤在场,那几个散修个个都是金丹期,定然能把她当场格杀。
洞外风霜雨雪轮番而来,洞内篝火飘摇,忽然惊雷落下,劈开了山洞。
还在捡屎的其他弟子惊恐地看着丢在地上的尸体,还有被血溅了一身的公玉璀。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干燥的洞穴拖着长长的血迹,像是野兽游过。
公玉璀瞪大了眼,“你……你还没死?”
回答她的本该是长剑穿心,有人忽从山洞外飞来。
方才还和其他弟子一同铲屎的司寇荞忽然出现,挡在了公玉璀面前。
强大的灵力恍若邪魔降临,这和那日试炼堂的力量完全不同,司寇荞当场喷出了一口血。
“快走!”
司寇荞推开公玉璀,“把公玉凰给你的法宝拿出来!”
她的琵琶碎裂,崩乱的琴弦毒液四溅也无t法阻止丁衔笛毫无章法的攻击。
司寇荞抓起公玉璀地过来的法器,来自第一修真世家的法宝捆住了丁衔笛的身躯。
音修不顾身上的伤口,把送入自己身体的长剑狠狠扎进了丁衔笛胸膛。
她眼神怨毒,像是透过丁衔笛看向游扶泠——
“你欠我妹妹的,必须一命换一命!”
座师给丁衔笛的符箓掉在地上,毫无作用。
这本就是一场针对丁衔笛的围猎。
公玉璀上下打点,为的就是在剑冢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符箓无法引爆,又到了执法仙鹤的新轮岗间隙。
外面铲屎的弟子早被司寇荞打晕。
山洞内的篝火熄灭,灵力运转的光芒洒在对视的两个人身上,失去剑的丁衔笛眼眸依然明亮。
织物长剑在刺入的一瞬化为原本的模样,掉在地上,血染上面的金线,还有阿扇的字样。
捆住丁衔笛的公玉家法器疯狂颤抖,这条绳索号称捆天地万物,是上古妖兽的筋肉制成,上面还有残魂碎片。
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是害怕或难以抵挡,绳索都沁出血来。
上古凶兽也弱肉强食,它似乎想到很久很久的从前,轻而易举把它吃掉又吐出来的顽劣畜生。
不是说它死了么?
司寇荞再不识趣也意识到丁衔笛的不同寻常了,余光瞥见公玉璀还愣在一旁,暴喝一声:“你还不快走!她已经不受控制了!”
这完全不是普通弟子的威压,司寇荞琵琶尽毁,被捅的一剑洞穿她腰腹,手似乎也被折断了。
公玉璀想跑也跑不了。
此刻地底剧烈震动,剑冢万兽齐鸣,似乎有什么要从地底爬出来,连霜雪落下都有万钧之力,震得人的骨头都嘎吱作响。
丁衔笛挣脱了身上的绳索,她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总觉得那应该有一把剑。
司寇荞抓住这个机会,催动灵力,抬起地上碎裂的琵琶,似要故技重施。
公玉璀也拿出自己的埙,在轰隆声里和司寇荞的琴音相合。
公玉璀心脏狂跳,却也惊喜万分,天绝果然不是普通人!
她一定要得到丁衔笛。
公玉凰终其一生都被困于公玉家的凌天阁修琴补音,她想要换姐姐出世,换姐姐多看她一眼!
琴声埙声具象,修为低微的公玉璀也有绝学,司寇荞又是公玉家的客卿,自然也有保命的手段。
杀招不断,她们身上的灵力沸腾,狂暴的力量再次劈早已被鲜血染红的丁衔笛。
似乎要剥掉她的皮肉和骨头,彻底把她分裂成碎片。
公玉璀似乎看到了曙光,笑得癫狂——
“丁衔笛,乖乖受死,我势必要得到你。”
第57章 天极道院1-57
近日天气异常,道院内也不安静。
站在修真公寓长廊的饵人手握成拳,蹙眉盯着剑冢的方向。
梅池忆起师父的嘱托,转身要走,忽地被一个人攥住手腕。
清苦的药香扑鼻,梅池头也不抬,“阿祖,不要拦我。”
祖今夕:“你要去剑冢?我与你同去。”
梅池:“我皮糙肉厚,扛得住剑冢外围的阵法,你不行的。”
祖今夕温声道:“你受伤,我会难过的。”
冰凉的手握住梅池的手指,梅池望进祖今夕的眼眸,丹修一双眼漆黑如墨,看上去情真意切。
梅池第一次和人这样牵手,哪哪都怪异,她甩开祖今夕的手,“我不管,我只要二师姐平安。”
“那个树杈子也一起进去了,还有剑修系平日跟着她的几个讨厌的人,指不定她们要在里面对二师姐做什么呢!”
她满口丁衔笛,祖今夕又握住她的手,像是轻哄:“所以我与你同去好不好?”
祖今夕几个月的投喂和保护足够梅池心软。
她是缺心眼,却不是没脑子,更明白周围人的调侃是为什么。
天极道院出双入对的道侣很多,课上还有眉目传情的,梅池前几日赚零花钱抄近路,还撞见过几个在竹林亲热的弟子。
所有人都说双修美妙,她却无动于衷,只在意吃吃喝喝。
她拿开祖今夕的手,“不好。”
“阿祖,你对我很好,但二师姐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剑冢深处风霜雨雪不竭,剑冢外的道院雷声隆隆滚着海浪。
从海底上岸的白鲨望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强忍内心吞噬的欲望,“梅池,我想帮你,你若是在阵法受伤,要怎么救你二师姐?”
梅池手握成拳,她从未如此心急,也意识到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修炼,对丁衔笛没什么助益。
笠帽落在梅池头上,青绿道袍的丹修道:“我接了一个道院外的任务,我们可以从西南方进入剑冢。”
梅池:“那里的阵法不比剑冢外围的简单。”
这年头修士专业都细分,梅池就是典型的剑修。还是仗着先天优势修习体术的类型,剑诀也只是马马虎虎。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同寻常,即便是锋利的刀剑,也无法剖开她。
师父放养,二师姐现在宠爱她,祖今夕似乎想和她好。
梅池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她问为什么。
祖今夕的手指因梅池的体温热了几分,笑着道:“你是我的心上人。”
廊外的雨下得极大,深夜的天极道院被雨幕笼罩,护院阵法依然运转,梅池跟着祖今夕雨夜穿行。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不明白此刻的颤动代表什么。
可是我有未婚妻。
师父说……
梅池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这几日无人好眠,倦元嘉站在医堂听雨,余光里的明菁面无血色,像是死了。
平日跟着明菁的弟子探望后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个道童趴在边上打盹。
道医说明菁中了不寻常的咒术,识海受损加之力竭,才被丁衔笛中伤。
咒术和符箓并不是一回事,只是目前修真界失去飞升机遇,大家都在短则一百,长则三五百的岁月里沉浮。
倦元嘉虽是剑修,家族却算如今的法修,不止符箓阵法,许多禁书她也有所观阅。
明菁中的咒又不一般,倦元嘉闭着眼思索,清楚这一切也有那日自己并未放在心上的缘故。
公玉家远比她想象得难搞,也不把她们两家放在眼里,居然敢当堂暗算,难怪族老如此忌惮。
可那日现场座师无数,副首座修为高深,难道也看不出其中端倪?
还是副首座也是公玉家的人?
那琉光大陆还有公玉家不敢做的事么?
她虚空画了一张传音符,秘传回宗族,“我会与明菁成婚,若是她愿意,天阶道侣也无妨。”
族老回信很快:“我已听闻你们五系大比发生的事了,还是再考虑考虑。明菁若是不死,身受重伤,也配不上你。”
“明家不止这么一个人选。”
明菁呼吸浅浅,似乎不知自己已被家族丢下。
方才倦元嘉看道童给她换衣,也瞥见了她后背的伤痕,足见她这个备选者这些年的不好过。
倦元嘉:“其他人就配得上我了?”
她神色又凝重了几分,“姑母,还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
游扶泠得知丁衔笛出事便催动飞舟赶了回来。
她顾不上飞舟上随行宗门客卿的阻拦,闯进内舱,强行迫使飞舟加速。
若是按照既定的行程,恐怕还要两日才到天极道院,再加上排查等繁琐的流程,耽搁的时间便更长了。
“阿扇姑娘!不可啊!”客卿是宗主派来的,哪能想到一路安安静静的宗主高徒忽然和疯了一样。
飞舟的船桨急速转动,游扶泠和不要灵力似的加速前进,扰乱了航线的秩序,引来了隐天司的注意。
飞舟转换渡口也乱成一团,还有执法飞舟紧随其后。
深夜楼阁上的屏幕播放着玉液酒广告,凡人权贵坐于亭中,欣赏修真界飞舟的你追我赶。
游扶泠却顾不上这么多了,没入她神魂的道侣印急速转动,她心中的狂躁难以抑制,只有一个想法——
去丁衔笛身边!
她很危险!
她很痛苦!
她需要我!
天阶道侣同生共死,平日没什么感应,生死关头隔着千山万水也能同心震颤。
从前游扶泠的心脏有损,只知道抽痛得难以忍受。
如今她心脏完好,却再一次感受到了比从前更痛的……
痛上加痛。
那是丁衔笛的感受么?
她怎么了。
有人想杀她?
是公玉璀还是司寇荞?
游扶泠站不顾周围阻拦,强行催动飞舟。
跟随的客t卿和追上来盘问的隐天司检查飞舟主事解释,也清楚这趟或许要交不少灵石罚金。
游扶泠毫不在意,焦灼地盯着飞舟舱内的预测时间。
似有人不希望她这么快赶到,很快矿气行的飞舟挡在她们面前,似乎要逼停下游扶泠所乘坐的飞舟。
飞舟上的道童都吓得抱成一团,季涉竹请来护送游扶泠的客卿面色发白,给游扶泠介绍,“这位是四大矿气行之一……”
“滚开!”
蒙着面纱的少女眼神冷冷,看驾驶飞舟的人似乎要停下,一把夺走掌舵之位,顾不上眼前是不是矿气行的掌事,她只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
心口的疼越发钻心,不知丁衔笛到底多疼。
前方便是进无方岛的昆仑境了,只要进入,她便马上抵达天极道院。
矿气行自有挂名的修士,此刻竭力拦截也放话给游扶泠,“小友何必如此着急,飞舟有飞舟的规矩,如今你……”
游扶泠什么都听不进去。
从出生便困扰她的充盈灵力在此刻成了天然的催动力,飞舟渡口休息的修士错愕地看着上空冲破屏障的飞舟,瞧见炼天宗的宗纹,更是惊叹。
“炼天宗?居然和矿气行杠上了?”
“又是超速吧,若不是这次西南飞舟渡口受封魔井影响,我还不如过那边呢。”
“这边归赵家管,实在是恼人,看不惯他们少主跋扈的模样。”
“老老实实交点钱就好了。”
矿气行各自管理九州飞舟渡口和航线,这些年也算相安无事。
若是论名声,赵家人是最不好的。
他们的少主荒淫无度,是个资质极差的修士,尤钟爱劫夺美丽的凡人。
隐天司接过无数投诉,依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游扶泠立于飞舟悬舱,夜风吹起她属于炼天宗的道袍,恍若殿宇里恢宏的画像。
今夜正好碰见少主巡逻,飞舟上的男人好奇地问道:“这就是游扶泠?”
他正想说拦下来,这艘飞舟却轰隆撞上他拦截的飞舟。
不知蒙着面纱的美人何时结阵,漆着赵家家纹的飞舟轰隆崩毁,蓝色的灵力托举炼天宗的飞舟铁浆,很快消失在天幕。
漫天碎屑,中转渡口的修士无不瞠目。
“小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赵解身边不是跟着客卿么,修为也不低啊。”
“那可是炼天宗宗主的亲传弟子,从蝶水捡来的那位。”
“也太丢人了,被一个小丫头打成这般。”
“我看是有人又不老实了吧?”
“登徒子死了最好。”
游扶泠顾不上这些,飞舟上的所有人不敢说话。
客卿都呆滞许久,惊讶她出手的狠辣。
游扶泠闭着眼,另一只手掌舵,前方便是昆仑镜,马上……
“砰!”
飞舟震颤,内部矿气改的磁石发出巨大警报。
一位道童差点掉下飞舟,游扶泠侧眼,赵家新的飞舟跟了上来,似乎依然要逼停游扶泠。
矿气行少主气急败坏地指着前方的飞舟,“给我打下来!”
“少主,那可是炼天宗的……”
“他们先动手的,我有错么?”
“可那是游扶泠……”
游扶泠眉心的道侣印浮浮沉沉,她感受到丁衔笛的痛意,同时察觉跟上来的飞舟意图,对客卿道:“这里交给你。”
登时飞舟舷窗破碎,游扶泠纵身跃入昆仑镜的通道阵法。
同时她所在的飞舟轰然坍塌,季涉竹准备东西尽数碎裂。
也不知师尊去哪里搜罗了这样的炮仗,璀璨的焰火开在雨幕,游扶泠顾不上旁的,抵达后把天极令丢到渡口的守阵老者桌上,急急冲向剑冢。
岛外的雨不如天极道院内的雨势。
有人雨夜出了道院,试图从采珠人的水底进入剑冢,也有人强行冲破剑冢的外围阵法,循着道侣印的感应前去。
“司寇荞,怎么办啊。”
公玉璀从小娇生惯养,常伴姐姐身侧。
自从原本日日能见到的长姐成了高居其上的主君,一家人见面也要层层通报。
她只是想要再见公玉凰一面而已,就这么难么?
山洞坍塌,司寇荞的音修外袍混着雨水血水,她浑身颤抖,仿佛回到还是凡人的那年。
那年她还有妹妹需要保护,此时保护的却是别人的妹妹。
司寇荞吞了好几颗丹药,也心力不济,“我让……让你躲远点。”
冰雹下完,雨水几轮,剑冢外围风雪呼号,那几个被她打晕的弟子陷入长眠,连司寇荞都像打瞌睡,全因为公玉璀撒下的噬魂香。
“不是我不想躲,是……是她完全锁死了我的方向。”
音修的阵法一开始捆住了丁衔笛,失去织物长剑的丁衔笛一无所有。
公玉璀本以为这就能卸下她的骨头,却发现兽化的丁衔笛不惧噬魂香,不仅抽水成剑,还能重创司寇荞。
她也从未见过司寇荞如此狼狈的模样。
大雪纷飞,丁衔笛始终站在距离她们一丈远的位置,从猎物变成了猎人,如此可怖。
非人的金色竖瞳毫无情绪,明明已经千疮百孔,血流不止,还断了公玉璀的一手一臂,似乎要把她的头给拧下来。
这是她们最后的机会了。
司寇荞咬了咬牙,断弦结阵,大雪中出现巨大的幻影琵琶,随着她流血的手指弹奏。
“你快走!”
这是司寇家燃烧寿元的弦音,公玉璀也明白对方别无他法了。
急促的琵琶声切割风雪,削掉了丁衔笛的长发,她浑身焦灼,痛到深处竟全是无法抑制的杀意。
她躲开夺命的弦音,金色的灵气打散后聚起,循环往复。
公玉璀趁此离开,司寇荞余光瞥见,紧咬牙关,顾不上如山的金色威压,企图强行冲开丁衔笛的灵气包围。
眼看公玉璀马上出逃成功,蓝色的灵光轰然下落,逃出去的公玉璀被法修灵气聚起的阵法狠狠钉入地底。
一击必杀!
攥在公玉璀掌心的碎玉迸开,她的血喷在司寇荞错愕的脸上。
西海深处的玉碎裂,白鲨皮做的外袍残破不堪,公玉凰亲自给她做的陶埙砸在她流淌的血里。
公玉璀睁着眼,极为不甘地朝天一握,似乎想要得到某个上位者的回应。
司寇荞想:完了,公玉璀死了。
公玉凰绝对会杀了我的。
飞雪很快掩盖了满地的狼藉,气息混乱的司寇荞怔怔地看向搂着浑身浴血丁衔笛的法修——
游扶泠来了。
第58章 天极道院1-58
这是司寇荞第一次感受到游扶泠的气息。
冰冷得周遭百里皆冷,似乎连人的肺腑都能冻住。
雪覆在公玉璀尸体之上,游扶泠无暇顾及其他,揽着丁衔笛焦急地喊她的名字。
丁衔笛浑身滚烫,一双眼空洞无比,只是不抗拒游扶泠的接触罢了。
公玉璀已死,司寇荞心知自己无法苟活。
她虽平日嘲笑公玉璀得不到公玉凰的青眼,但她的存在恰恰是公玉凰对妹妹的私心。
这样的私心司寇荞再清楚不过。
公玉凰把公玉璀送进道院,除了希望公玉璀精进功法,也是怕族中长老趁她闭关把公玉璀作为筹码送给矿气行。
公玉凰身为新一任的主君,在族中势力不大。
长辈想要声名,把她囚于高台,作一个高高在上的象征。
她被赋予无上尊贵,却无法全面保护家人,只能把公玉璀托付给司寇荞。
有些话公玉凰说不得,公玉璀也不会想到。
她入道院不算放逐,更像有人把她送入安稳的环境。
只是公玉璀实在她太想公玉凰了,上一次姐妹相见,还是六年之前。
从前修士的一年不重要,如今修士的一年与凡人无异,做不到与天同寿,也怕再见一面成了阴阳两隔。
司寇荞看不上公玉璀,却明白她的渴望,她死去的妹妹在被送入梵荆宗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念想。
若是姐姐和我同去。
姐姐,我只有你了。
但妹妹却死于和游扶泠交战之后。
漫天大雪里,司寇荞撑着起身,破碎的琵琶摇摇欲坠,寸寸心魂宛如银丝缝补上面的缺口。
几丈外和她有杀妹之仇的人悲痛欲绝,一遍遍喊着丁衔笛的名字。
司寇荞毫不犹豫,倾尽浑身灵力,碎琵琶发出最后一声,凛冽的风雪都被弦音裹挟,以雪山崩塌之势冲向相拥的二人。
游扶泠一部分灵力注入丁衔笛体内,对方的识海却不似从前那般侵吞,更不似衰竭。
残存体内的咒术随着游扶泠输入的t灵力运转得更快,她的双腿和尾巴若隐若现。
融入修士全部修为和心魂的攻击势不可当,游扶泠灵气屏障破碎,转头格挡司寇荞的杀招,“别碍事。”
重伤的司寇荞说话断断续续:“碍事?咳……你……你忘了你对我妹妹做过什么了?”
游扶泠不言语,手指抚过丁衔笛脸上金灿灿的鳞片。
对方浑身冰冷,若不是还有呼吸,她都怕丁衔笛死了。
剑冢天气异变,匆匆而来的法修顾不上换下炼天宗的彩袍。
她艳丽的外袍堆雪又染血,怀中的剑修艰难地睁开眼,却瞥见司寇荞捡起地上昏迷剑修的长剑冲过来。
丁衔笛推开游扶泠,飞雪化成的剑对上同门的剑,雪剑再次洞穿司寇荞的身体,有她一半心魂的琵琶掉在地上,彻底成了碎片。
“咳……咳……”
“为……为什么不杀了我?”
丁衔笛浑身浴血,却像大雪里的一簇金色篝火。
她体内的咒术侵蚀神魂,使得丁衔笛开口都心如刀绞,面容扭曲更不似好人。
一句话恍若苟延残喘,“你的妹妹不是阿扇杀的。”
司寇荞倒在大雪里木然地盯着天,笑也怨恨,“她……咳……她刚才杀了谁你不知道?”
她四肢尽断,无法站立。
方才游扶泠表面不攻,却封锁了她的经脉,司寇荞想要自爆神魂都做不到了。
丁衔笛艰难地睁着眼,游扶泠扶起她,声音比飞雪还冷,“你妹妹是谁?”
司寇荞:“小……小穗,她叫……司寇……司寇穗。”
游扶泠:“输不起还偷袭我那一位。”
大雪掩埋尸体,执法仙鹤叼起不远的残肢,巨大的仙鹤飞过,似乎不在意这里的一片狼藉。
司寇荞:“是你杀了她,她本……”
她忽然激动了起来,上身颤动,被剑气划伤的脸落着雪,“小穗马上就要成亲了,明明就差一步……”
司寇家没落多年,在凡人世界里又代代受苦,好不容易进入修真世界,更是毫无根基。
公玉凰看中了司寇荞的能力,也允许她带着幼妹投奔,并以主君身份给了公玉凰在梵荆宗的待遇。
只是司寇穗天赋不如亲姐,性格争强好胜,容不下输。
司寇穗幼年未入道,渴望凡人的成亲仪式,什么都准备好了。
司寇荞只要等着宗门大比结束后,如约参加妹妹的亲事。
但什么都没了。
母亲临死托付给她的小妹却死了。
这要司寇荞如何不恨。
游扶泠的心跳还未平复,“不是我杀的。”
她紧紧搂着丁衔笛,一个眼神也不想给旁人,“我只会杀要杀丁衔笛的人。”
丁衔笛也无心思考,她浑身的滚烫和逐渐冒出来的鳞片更让人担心。
远处有矿灯亮起,她这副模样实在不能让人看见,游扶泠撑起丁衔笛,试图把她带走。
还躺在雪地上的司寇荞哼笑道:“她还跑得了么?”
游扶泠脚步一顿,“什么?”
司寇荞侧头,吃吃一笑,“她本就中了咒术,你方才又闻了我特地准备的情毒。”
她知道自己无法杀死游扶泠,却期待仇人的另一种死法。
“游……游扶泠……你的道侣可不是人,和野**……交合……活生生被吃掉……”
道侣印能感知道侣神魂隐忧,她们很难杀死对方。
当年的天阶道侣企图杀妻证道完成飞升,依然失败了。
司寇荞双眼模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被游扶泠带走的剑修。
丁衔笛外袍里的长腿赫然变成了长尾,飞雪因这样的拍动如飘舞,像极了她们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天。
凡人冤屈无人申得,不如把他们都杀了。
可是妹妹,你的仇我报不了了。
公玉凰冷酷决绝,公玉璀是她唯一的妹妹,她定然会不惜一切报仇。
只是公玉璀的死也与司寇荞保护不力有关。
司寇荞想:看来我也注定无法善终了。
*
梅池跟着祖今夕从外边进了剑冢,抵达时已不见丁衔笛踪影。
晕过去的弟子有的醒了,有的还倒在雪里。
“怎么回事,我忽然就晕了?”
“我看见一个红衣的怪人,好可怕的,我不会做梦了吧?”
“好冷啊,剑冢为什么会有这么厚的雪……”
“我剑呢!我花了好几万灵石买的剑怎么断了!!”
祖今夕走过去的时候正好有个弟子摔在公玉璀的身上,他吓得连滚带爬,又滑了一下,跌到了另一具尸体上。
司寇荞还有气,直勾勾地盯着弟子。
场面混乱,梅池更着急了:“我二师姐呢。”
祖今夕眼神扫过破碎的白鲨皮外袍,“莫急,定然还活着,否则公玉璀不会死。”
这时有弟子捏爆了符咒,执法仙鹤从天而降。
座师也提着矿灯赶来,披着蓑衣的祖今夕牵走了梅池,“走另一边。”
梅池修为低,方才未曾感知到丁衔笛的存在,只是老远瞧见一道蓝光落地。
游扶泠的阵法威力巨大,要杀人轻而易举。
公玉璀法宝也不少,身上还有公玉凰亲自给她做的埙,本可以挡下元婴期修士的一招,但祖今夕出手了。
想必这一刻远在梧州的公玉凰已然知晓。
披着人皮的西海白鲨压下冒出的尖牙,很难不去想同族被剥皮食肉的场景。
如今西海瘴重重,公玉家的手却能伸到西海,又是开采海底玉又是捕猎白鲨,那饵人们呢?
若是梅池不被她的师父带出来,或许也不见了?
梅池:“阿祖,你握太紧了。”
祖今夕蓑衣能躲开修士,却躲不过阵法,她们只能从采珠人的海底进入剑冢。
“抱歉,”祖今夕微微松开力道,依然和梅池十指紧扣,“我们去找你师姐。”
几晚过去,剑冢深处更是风雷皆变。
游扶泠几乎要扶不住丁衔笛,她头一次痛恨自己柔弱的身躯,又怨恨丁衔笛的欺骗:“你出事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找到一处干燥的山洞,法修来得匆匆,点个火半天没有成功。
山洞昏暗,唯一的光线就是洞外的雷鸣前的闪电,映照出的影子却不再是两个人。
丁衔笛上半身还是人,下半身的腿变成了尾巴,烦躁地拍着,游扶泠好不容易垒起来的柴火又被她的尾巴拍掉了。
“你别动!”
游扶泠眉头蹙起,语调不耐,彼此身上全是血腥味,在这样还算密闭的空间更不好闻。
丁衔笛的尾巴体积不大,在闪电带来的一瞥里,亮得像是此山洞堆满了金银财宝。
蟒化的道侣似乎听不懂人言,又一次拍掉游扶泠点燃的柴火后,丁衔笛被游扶泠捆了。
游扶泠身上除了要带给明菁的神光盏,只剩一条师尊赠送可随身携带的软鞭。
大小姐好不容易点燃的柴火被丁衔笛的烦人尾巴拍掉好几次。
游扶泠从小体弱,这样的荒野求生还是头一回,后来更是恼了,狠狠拔了一片丁衔笛的鳞。
趴在地上的丁衔笛吞了几颗游扶泠给的丹药,意识宛如高烧不退下的迷糊,眯着眼盯着眼神映着火光的游扶泠。
“阿扇,好热。”
游扶泠本是用灵力点火的,但司寇荞的情毒已然发作,她无法自控,点完柴火就已力竭。
此刻咬着牙道:“我比你更热。”
方才交手,司寇荞修为和她不相上下。
游扶泠结合她的经历,更觉得此人才是货真价实的天才。
我算什么?
游扶泠蹙眉,一根柴在她手上化为粉末,她似乎明白季涉竹送她离开之时希望她能精进法修功法了。
丁衔笛体内的咒术被游扶泠的丹药暂时压制,但她身上伤痕累累,一张脸血色全无,在若隐若现的鳞片下更是瘆人,眨眼也越来越缓慢了。
她视线里的游扶泠也瑟瑟发抖,对方似乎来得匆忙,加上天极令抵了出去,翻找自己的储物袋找可以联系人的符箓。
“棺棺,好热。”
丁衔笛气若游丝,平日的剑修衣袍全是血迹,清洁术也做不到力挽狂澜,像是从屠宰场出来的。
游扶泠已然满脸潮红,灵力勉强抵抗这丹药都压制不住的欲望:“你清醒了?”
丁衔笛闭着眼摸着脸上的鳞片,声音都哽咽了:“我变成什么了?我不会变成黑鱼了吧?”
也不知道她脑子在想什么,明明都快虚脱了还要絮叨:“这是我爱吃黑鱼火锅的报应吗?”
剑修布满伤痕的手摸完脸往下,摸到腹部和下半身交汇之处惨叫一声,“我会被吃掉吗?”
游扶泠扫过她崩裂外袍下拖着的漂亮尾巴,拿了根柴火戳了戳,“不是黑鱼,是金色癞皮蛇。”
体内的欲望翻涌无穷,这不是她灵气暴走的征兆,游扶泠又不是不懂,她丢开柴火,手指抚上金蟒恋人令人目眩的鳞片。
真是漂亮。
丁衔笛t就应该这样,闪闪发光。
怪异的触感令丁衔笛扫尾也无师自通。
她拨开游扶泠作乱的手,尾巴撞到柴火,空旷山洞幕木头滚动声和她怪异的语调一同滚了两圈,丁衔笛问:“你不怕我吃了你?”
她此刻靠在山洞岩壁,头发披散,狼狈得连游扶泠都未注意到她的雀斑不见了。
法修抓过丁衔笛的手探她的经脉,里面两股力量打得凶狠。
她又不动声色摸了一把丁衔笛的尾巴,压着声音问:“你们宗门到底是干什么的?”
丁衔笛的饥饿感被她抚摸得越发强烈,又合上了眼眸,粗声道:“开……开动物园的吧。”
游扶泠:……
她没想到都这个节骨眼了丁衔笛还有闲心开玩笑。
山洞干燥,这本是灵兽避雨的地盘。
游扶泠强势入侵,打伤好几只冲她唧唧呜呜的小玩意,如今满地绒毛,全是她心狠手辣的证据。
丁衔笛被体内的力量冲得头皮发麻,居然还能分神无边无际地想:难怪没朋友,难怪不喜欢梅池也不喜欢我大师姐,毛绒绒都下得了手。
天阶道侣关乎生死的痛能互相感知,瞧见丁衔笛如此狼狈,游扶泠面露心疼:“我不懂咒术,方才……”
原本服了丹药清心许多的丁衔笛忽然抽搐,蛇尾仓皇扫过篝火,洞内忽然暗了下来。
外面的雨水被风吹进来,溅湿地上灵兽的绒毛,游扶泠心忽然一紧,她感受到了极为恐怖的气息。
她微微转头,原本靠在岩壁上的丁衔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越来越大的金色巨蟒!
还冒着烟的熄灭篝火堆被彻底打散,痛苦的巨蛇撞击山壁,掉下不少石块。
披着炼天宗彩袍的少女被蛇身高高卷起,她身上的灵力被源源不断吸食。
巨蟒的阴影落下,似乎要把她的骨肉血也吞噬殆尽。
疼痛袭来,比丁衔笛更适应痛的游扶泠却笑了。
少女直视眼神冰冷的金蟒,在巨兽张开嘴企图吃掉她的瞬间,吻上对方吐出的蛇信——
“丁衔笛,我说过的。”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只能选择我。”
第59章 天极道院1-59
野兽似乎也被这样直白的动作惊到,瞳孔放大,呆愣了好半晌。
游扶泠的面纱早被血色浸染,在找到山洞后便丢开了。
她在这个世界天生的半面符文在此刻更是妖异万分,她湿着的长睫因为兴奋更加颤抖,手无意识地抚摸丁衔笛的鳞片,若是有人此刻闯入,定会大骇。
乍看被侵吞的少女笑容愉悦,仿佛在鼓励金色的蟒蛇把她吃抹干净一般。
丁衔笛从未这么痛苦过,这和天阶道侣的天雷不同。
她像是被困在岩浆里,浑身的热迸发出无限的摧毁欲,她躲不开,被迫接受着来自山川湖海各种各样的声音。
“今日若是下雨便好了,女儿的伞铺定然生意好。”
“可不能天天下雨啊,小女儿的草帽铺就挣不着钱了。”
“母亲今日回归家么?我此生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敲馄饨实在难吃!还要收我二十文钱,怎么不去抢。”
“皇天后土在上!我立誓夺回故土,希望各方神灵佑我故国!”
“祖宗保佑!夫君这次出海一定一帆风顺,小女还等着他归家探望祖父呢。”
“若是那日先遇见飞冰的是我,我们还会有这样的以后么?”
“师尊为何不看我?为何不爱我?!”
“什么是爱?”
“姐姐,为什么我们一辈子都要待在这?夫子不是说天大地大?”
“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
……
丁衔笛的本源灵力混着游扶泠的灵力,识海比上次被天雷劈开还动荡。
修了好长时间的点星宗功法这时抵抗着外来的咒术,抗衡越发令人目眩耳热。
热流在全身来回游走,她的身体也在人类和野兽之间切换,唯独不变的是被她卷或搂在怀里的少女。
游扶泠发饰尽散,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她的嘴唇被蛇信本能的吞噬搅得通红,眼神迷蒙。
法修伸手摸了摸丁衔笛又变成人类的面庞,声音断断续续,似带着几分意犹未尽,“怎么变回来了?我蛇呢?”
丁衔笛瞳孔泛金,眼眶通红,声音低哑而断断续续:“你……你疯了吧。”
她自己都无法接受自己变成蛇,结婚对象看上去像被迷死了,像话吗?
“游……阿扇,怎、怎么被下药的变成你了?”
游扶泠遗憾得更加明显,跨坐到丁衔笛身上,“司寇荞希望你吃掉我,我愿意的,怎么不吃了?你的长舌头我很满意。”
变回人的丁衔笛嘴唇比游扶泠还红,舌头还有破口带来的刺痛,可见这个山洞不止一头野兽,还有更丧心病狂的。
得不到回应的游扶泠变本加厉摸了摸丁衔笛的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擅长反手撸毛。
可道侣不是毛茸茸,导致举动成了逆鳞的触动方法。
游扶泠自下而上仰视丁衔笛,捏起丁衔笛的下巴,低声凑近,“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吗?”
山洞外又是轮转过的雨夹雪,一地湿漉漉的动物绒毛。
丁衔笛披头散发,这一幕比她们在摘星阁厮混的时候更荒唐。
若不是体内灵力暴乱,丁衔笛能被自己是蛇吓晕。
她那连蛇都不放过的道侣把她摁在山洞干燥的地上,把玩得格外狎昵。
无人在意染血的修袍,灵气和咒术互相残杀,丁衔笛清醒得太短暂,依然不忘推开游扶泠:“你快走……找解药……我大师姐……”
她语无伦次,“我好像又要……变成怪物了……”
脑内的原著内容早就没了参考性,丁衔笛依旧无法避开既定的命运。
山洞、夜雨、不是女主但被下情毒的游扶泠。
冰凉的手握住更冰凉的手,游扶泠比蛇更像蛇。
她湿漉漉的衣衫半褪,脸颊贴上丁衔笛满是血腥味的脖颈,上面还残存着鳞片的触感。
有人竭力忍耐,依然无法挽回咒术带来的兽化。
“怪物想要什么?”
游扶泠的手摁开丁衔笛的嘴唇,撬开对方遮遮掩掩的唇齿,摸到了尖牙。
她不畏惧巨蟒,刚才还能咬着蛇信吮吸。
丁衔笛记得这人的惊骇之举,她发现这样的游扶泠比自己变成蛇还可怕,还敢摸蛇口腔内的毒囊。
吃什么长大的,她家不会养蛇当宠物吧?
变成蛇的更怕蛇,丁衔笛打了个寒战。
游扶泠的灵力却顺着贴近继续灌入她的身体,催动了她体内咒术和灵力的继续转化。
丁衔笛艰难地开口,“我……我……真的……扛……扛不住了。”
她大口呼吸,握住还赖在她身上胆大妄为的人,“阿扇,我不……不是和你开玩笑。”
“我杀人了,公玉璀又死了,不管是道院内的人……还……还是公玉家的人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丁衔笛残存的理智足够她盘清楚前因后果。
她不了解公玉凰,却了解这种家族体系下核心人员存在关乎的脸面。
往大了说,甚至可以是修真世家吞噬宗门的理由。
点星宗小门小户,无人撑腰。
即便公玉家追究,也可以没皮没脸继续下去。
哪怕被追杀,以大师姐的速度,小师妹的皮糙肉厚,她们在天涯海角也可以活下去。
但游扶泠不可以。
她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昂贵珍宝,不可以沾染残羹冷炙,也不能扛住俗世的风雪轮转。
“你……”
游扶泠:“闭嘴。”
她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指甲嵌入丁衔笛下巴的皮肤。
这点刺痛却不足以让剑修闭嘴,丁衔笛:“万一……”
“你会后……唔……”
游扶泠捂住了她的唇,“丁衔笛,你休想用为我好的名义摆脱我。”
这句话无人回应,她掐着的人神智压不过一般神魂的兽性。
游扶泠这才发现丁衔笛之前压抑了太多天性的掠夺,司寇荞说的咒也不是夸夸其谈,这几乎是毁天灭地的撕咬和……
纵然她修为再高,也扛不住野兽带来的血脉威压。
带着毒的尖牙刺破皮肤,毒素侵蚀,陷入幻境的人却露出笑容。
游扶泠眯着眼欣赏眼前的冷血动物,终于释放出了压抑多年的不寻常爱好。
她不像母亲那样喜欢毛茸茸的小猫小狗,也不像父亲靠重金购入骏马彰显自己的品位。
更和爷爷奶奶无法交流,懒得去看池子里的鱼群。
她喜欢看肉食动物,喜欢看禽鸟和地蛇痴缠,冷血动物的鳞片闪闪发光。
看吧,我得到的人,不是人也闪闪发光。
习惯了痛的人阈限提高,皮肉的撕咬不会令她难t过,反而成了另一种高涨的愉悦。
道侣印在金蟒和人类的眉心闪烁,当年企图杀妻引来天雷飞升的修士失败,双双死在紫红天雷下。
这次的天雷混着野兽升阶的雷云,甚至聚起了无方岛灵脉分散的灵气。
道院外岛上的渔船紧急靠岸,采珠人背着背篓匆匆回家,抱怨这几日的天气怎会如此怪异。
有人附和感慨又要变天,一边和赶来帮忙的修士道谢,问:“真人,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云怎么都往你们道院去了?”
主持天极道院秩序的座师眉心一跳,随他而来的弟子依然在检查海底采珠范围内的封印损坏。
他怀疑有人通过海底封印进入了道院,却找不到丝毫踪迹。
天极道院的封印都由首座亲自设下,首座和雨山道人桑婵、隐天司司主都是万年前修真界的大人物。
首座精通术法、性情最是顽劣,也有传闻她曾是倦家人,不过倦家也并未反驳抑或者澄清。
座师:“修行罢了。”
采珠人:“我说呢,刚才我便觉地底也不对劲,估摸着又有大师要变得更厉害了吧?”
边上的孩童欢呼,指着天上紫红的雷,“母亲,这朵云好漂亮。”
另一队座师跟随副首座进入剑冢,在漆黑的剑冢阵法里见到了大雪掩埋的尸体。
被压着的白胡子老座师瞧见大雪里公玉璀的尸体吓得直接跪下。
他和撑着骨伞披着首座求情:“人不是我杀的,首座明鉴呐!弟子在剑冢发生冲突也是常态,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按照道院规定……”
漫天飞雪里其他座师都有灵力隔绝飞雪,只有副首座撑着一柄和机械仙鹤相同材质的伞,目光扫过公玉璀被抬起的尸身,最后才把目光转到下跪的老头上。
她一言不发,在道院内资历丰富的音修系座师似乎明白了她的选择,换了一副面孔,暗含威胁:“我可是首座亲信一脉,你怎可随便处置我!”
在场的座师不多,管理剑冢的座师同如今的副首座是师姐妹,她认出怀屿真人的伞,多看了两眼撑伞的女人。
心想画像里的老不死怎么又上身了,衬得小颜的脸都像个坏人。
今夜之事若不是首座打过招呼,她或许会比任何人都骇然。
一直空有宗门之名没有弟子的点星宗弟子远超寻常弟子,也不是人。
公玉璀可是修真世家的宝贝,身上怎么会没有任何保命的东西,却被一击毙命,神魂都没有出逃的可能。
仙鹤在头顶盘旋,撑伞的副首座踢开匍匐的老座师,“首座亲信?”
她笑起来时眼睛眯起,垂首和老座师对视的一张脸忽变了。
那座师的神情由自信转为惊惶:“你……你是……”
副首座挥了挥手,示意跟随在边上的座师把人带走,“和公玉璀的尸首一并送到公玉家,告诉他们,不要妄想左右道院的规则。”
“天极道院从不允许其他势力插手。”
她语调混着风声,周围的也有弟子听出了副首座截然不同却异常耳熟的音调,露出茫然的神色。
公玉璀的尸体抬走经过副首座身旁之时,副首座抬手,雪地里的碎玉尽数拢于她之手。
她把这些置于公玉璀袖中,目送完风雪里的尸体,转身后又看向还有一口气司寇荞。
司寇荞还有一口气,她四肢尽断,身上的伤惨不忍睹。
剑冢的管理座师一身粗布打扮,腰上还挂着收集灵兽毛毛的小包,问:“那这位呢?也送去公玉家?”
副首座移开伞,摇头道:“待她醒了由公审座师决定。”
头顶雷声不竭,仿佛剑冢深处多出了无形的屏障。
这里十里一变化,异相频频,若不是弟子犯了大错,一般不会把他们送进去。
连管理剑冢阵法的座师至今也未进入最深处,传闻那不仅埋着道院首座的坟冢,还有上古灵兽的洞穴。
梅池在大雨里望着自己被祖今夕扣着的手,她体温很高,祖今夕凉得像一具尸体。
她在采珠的海底区域穿行畅通无阻,还给差点晕过去的梅池渡了好几口气。
梅池再迟钝,也觉得不对劲。
阿祖是丹修,有什么水底穿行的丹药也是可以的。
那为什么她不给我吃,要亲我呢?
我有未婚妻,和她这样是不对的。
梅池向来塞满各种吃食的脑子忽然挤进了一个人,她本能松开手,却被另一个人紧紧握住。
祖今夕的声音混着雨水,少了平日的温柔,“不要松手!”
梅池哦了一声,抬眼正好瞧见树林间有什么东西跳过,尾巴长长,她问:“阿祖,我师姐会不会被妖怪吃掉?”
祖今夕心想:你我都算妖怪,若是真要论真假妖怪,你的大师姐更是可疑。
披上人皮的白鲨从未如此烦躁过。
她本想去往雷云聚集之处故技重施,此刻丁衔笛定然和游扶泠在一起,若是成功,丁衔笛是否会成为第一个杀妻证道飞升的人?
不,如今的琉光大陆再无飞升可能。
祖今夕还在思考趁机杀死丁衔笛的可能性,忽然听梅池呀了一声:“好大的蛇!”
丹修在雨夜里望去,闪电和雷声正在围剿一条体型庞大的金色巨蟒。
梅池对气味格外敏锐,抿了抿唇,“它会被烤焦吗?”
祖今夕:……
梅池又挣开了她的手,“我看见大师姐了!”
雨夜里的饵人循着飞鸟狂奔,被丢在原地的白鲨怔了半晌,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上面还残留着梅池的体温。
丹修常年炼丹,身上也有不少烫伤的痕迹,祖今夕也不例外。
她披上了人类的皮囊,不具备白鲨外形的任何便利。
接近梅池后祖今夕常常哄骗少女跟着自己去丹修的丹堂玩。
饵人倒是没被祖今夕烫过,她实在太爱溜达,总会吓到一些潜心炼丹的弟子。
偶尔看着丹炉冒火哇了一声鼓掌夸一句厉害极了,不在意自己头发烧焦,手背上也是星星点点的痕迹。
饵人入世多年,野性未褪,与人交往也不在意拉拉扯扯。
喜欢她的丹修不少,又畏惧祖今夕首席的身份,总会选在祖今夕不在的时候同梅池玩闹。
祖今夕撞见过好几次弟子们议论梅池,说这家伙一点也不像小姑娘,皮糙肉厚,暖烘烘的,像一只……
一只什么呢?
说什么的都有。
祖今夕却莫名记住了那些零碎的形容。
梅池的头发不柔软。
梅池的体温很炙热。
梅池的力气太不正常。
梅池的胃里有结界,能吞下一只烤全羊。
……
梅池是喂不熟的饵人,哪怕祖今夕靠近、企图豢养、抚摸,依然无法成为她的第一选择。
她是点星宗的梅池,不是我的饵人。
那若是没有点星宗呢?
那只鸟死掉,丁衔笛彻底消失,那饵人只能和我回西海。
我的饵人被我吃掉,住进我的肚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
游扶泠没有住进丁衔笛的肚子,她的道侣化为野兽,彼此的灵力依然交缠着。
天雷劈开山洞,无论金蟒怎么跑,也无法躲开。
天雷劈开丁衔笛的血肉,金蟒张开嘴把法修含入口中,皮开肉绽也没有丢下游扶泠。
整个剑冢的灵兽也被波及,不少躲闪不及倒在地上,鸟雀悲鸣,灵兽逃窜。
闪电下的金蟒鳞片坠地都发出巨大的轰隆声,她口中的少女陷入沉睡,依恋地抱着兽化丁衔笛獠牙。
丁衔笛的识海被反复劈开,她身处虚无的混沌,无数声音继续钻入她的神魂。
仿佛她是地底的幽魂,又是被供奉的神明,本应该聆听万物之声,也应该为了凡人的期待死去。
她从金蟒变成人,又从人变成金蟒,反反复复。
这次大师姐没有帮她,也不存在隐天司之人协助,丁衔笛只能硬生生扛下足以劈开骨血的进阶之雷。
梅池在奔逃的野兽中逆流,大喊大师姐的名字。
飞鸟似乎听不见她的声音,祖今夕跟了上来,“梅池,不要靠太近。”
梅池:“可是……”
祖今夕:“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找丁衔笛。”
丹修的蓑衣给了梅池,雨水落在她的青绿道袍上,居然也滴水不沾。
祖今夕的卷发早已湿透,贴着她苍白的下巴,“那很危险。”
梅池:“我不怕被雷劈。”
祖今夕:“上次你就被劈晕了。”
梅池还要与她争辩,却被祖今夕定在原地,没有野兽能伤害她,更没有风雨能侵蚀她。
丹修走出她的视线,边上的灵兽嗷嗷呜呜。
但祖今夕还未接近丁衔笛,原本盘旋的仙鹤落下,一双猩红的眼盯着她。
祖今夕声音虚弱,像是t走到这里就倾尽了全力,“裴师姐,我是去帮丁衔笛的。”
仙鹤大师姐却不为所动,执意拦在她面前。
西海的白鲨披上人皮成了炼天宗的首席丹修,修为自是不俗。
那边的丁衔笛竭尽全力,这边的大师姐阻拦祖今夕的追击,却没料到祖今夕身上还携有法宝,顷刻之间,阵法结成,与天雷相合,重重压到丁衔笛身上。
与此同时,仙鹤的翅膀化为一柄长剑,混着天雷,劈开了道院首座的万年坟冢,原本与天抗争的丁衔笛与口中的游扶泠齐齐落了下去!
嘀的一声。
医院病床上的少女睁开了眼。
第60章 天极道院1-60
游扶泠出事后,陈美沁和丈夫提出了离婚,对方不同意,还要走法律程序。
又是一天傍晚,她下班回到病房,把床头的花换了之后坐在床边和游扶泠说话。
女人声音温柔,例行检查的医生关上门,护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问:“这两个妹妹还有彻底醒来的可能吗?”
医生正要说话,刚才还坐在里面和女儿说话的女人忽然打开门跑了出来,“医生——”
“我女儿……我女儿她……”
病床上的少女睁开了眼,似乎适应了一会光线,沉默地看向和医生一起进来的女人。
“妈妈。”
游扶泠太久没有说话,声音微弱,陈美沁奔了过去,怕这又是她的幻想。
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宝贝醒了?让医生给你看看。”
游扶泠没有挣开这双手,她呆滞地看着四周,问:“丁衔笛呢?”
陈美沁:“什么?”
这一层都是金贵的客人,还有老板的女儿,医生接道:“对面屋躺着呢,没想到是你先醒过来。”
游扶泠顾不上插在自己身上的管子,“我要去找丁衔笛。”
陈美沁一时还无法摁住她,但游扶泠一下床就踉跄,完全走不了路,陈美沁把她抱起,“丁衔笛还没醒来,你等……”
游扶泠满脑子都是变成金蟒的丁衔笛。
司寇荞的追杀、公玉璀的尸体、雷声、闪电、雨水和风霜雪。
天雷劈开了洞穴,带着她逃走的丁衔笛。
我的丁衔笛,不在这里。
游扶泠:“不……她应该和我一起……”
游扶泠像是陡然发狂,一瞬间迸发出远超躯体的力量,几个护士摁住她,最后打了镇静剂才沉默下来。
这边动静极大,一层另外一个套房的病人坐在轮椅上,大明星侄女推着她絮叨:“姑姑,你能不能少吃点甜的,医生都说了你三高。”
宣伽蓝:“高颜值、高财富、高资历,不愧是我。”
侄女:……
她们路过游扶泠的病房,套房门开着,可以看见被摁着的女孩。
正好游扶泠抬眼,从缝隙中和好奇看过来的女人对视。
那双眼布满血丝,含着泪水,宣伽蓝叹了口气。
她侄女说:“她和另一个女孩是同一天出事的吧?居然醒了?”
这事在A市闹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游扶泠过分偏激,性格问题很大,也有人说这样才对,不然她和陈美沁都得被欺负死。
侄女:“姑姑我看你什么都知道,别住院了,回老宅住去吧。”
“搞得大家都问我是你是不是生大病了,你想养老也不用在医院养啊。”
宣伽蓝:“我才不去老宅,你们家的人看我都是怪物。”
正好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开,走出来一个穿着咖色西装的女人,瞧见人后和她打了个招呼:“宣老师好。”
前方还一阵骚乱,瞥见丁获的眼神,宣伽蓝说:“和你家小孩一样大的小姑娘醒了。”
丁获没了笑意,说了句失陪便疾步向前走。
“换我更难受了,别人的小孩都醒了,那我的小孩怎么办?”
侄女收回目光,低头发现家里的长辈又开始掏手机看小说,哎呀一声,“姑姑,医生都说你眼神不好,不许用手机看小说了!”
“写也不行!”
被没收手机的女人还不认命,“你姑姑我眼神好得很呢,可多人喜欢我了。”
侄女:“得了吧,现在还是知名单身,一朵都没有。”
宣伽蓝:“那是和我有染的人不在这里。”
这种话侄女从小听到大,“是是是,等您和她见上了,托梦给我好吧?”
宣伽蓝唉声叹气,不反驳也不期待。
丁获走进病房,医生已经给游扶泠做完了专业检查。
比起丁衔笛的车祸,晕过去的游扶泠数值好上许多,只是她依然不能情绪激动,又戴上了呼吸机。
听见动静,陈美沁抬眼,发现是丁获,起身和她打招呼:“你来了。”
游扶泠望了过去。
丁衔笛的眼睛像妈妈,五官结合了父母的优势,并不像母亲这样一眼强势。
短发的女人颔首。
她之前也来看过游扶泠,女孩闭着眼躺在床上,看着就惹人怜爱。
醒了后一双眼冷冰冰的,柔弱是柔弱,反而少了几分天然惹人疼的气质了。
丁获颔首:“听说你女儿醒了,就过来看看。”
她刚才听了医生说游扶泠提过丁衔笛的名字,也很直接,问:“你认识款款?”
游扶泠愣了一会,“款款?”
丁获改口:“衔笛,她小名是这个,长大了不让我们喊了。”
游扶泠在心里默念好多遍,心想这人骗我的时候说小名叫宝贝,让我喊的时候可没透露这些。
陈美沁一直在观察她,也很好奇女儿为什么喊丁衔笛的名字。
她知道得比丁获多一些。
譬如游扶泠很在意比赛,只有有丁衔笛的场合她要求盛装打扮,偶尔也会选择和丁衔笛一样的服装。
外界的解读陈美沁并不在意,她只要游扶泠开心。
可是两个小姑娘私底下毫无交流,游扶泠几乎足不出户,她们难道是在网上联系的吗?
为什么从来不和妈妈说呢?
游扶泠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和丁衔笛穿书的那一段。
或许会被这边世界的人定义成臆病,这一刻游扶泠再次确认,她只能毫无保留地相信丁衔笛。
“我在梦里和她结婚了。”
发出惊呼的是陈美沁,惊讶地睁大眼睛的是丁获。
陈美沁舌头都打结了,她自认很关心女儿的身心健康,青春期的教育也算落实到位,怎么会变成……喜欢女生。
还是丁衔笛。
若是游家人在这里,或许会暴跳如雷,指责游扶泠不知羞耻,荒唐至极。
但陈美沁不会,她爱游扶泠,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有难以治愈的身体缺陷和心理缺陷。
妈妈不是超人,也有深夜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竭尽全力,女儿却学会了模拟情绪,只是为了成全她的安心。
“阿扇,你……你什么时候喜……”
陈美沁深呼吸后,还没问完,游扶泠却反驳,“不是喜欢。”
室内床品不雪白,不像病房更像卧室。
少女面色苍白,低垂着微红的眼,略微干枯的黑发垂在肩上,随着她的呼吸发出微弱的颤动。
“我只是在梦里和她结婚了。”
在梦里,在新世界,在没有你们的地方。
游扶泠紧咬牙关,憎恨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
她想回去,不知道丁衔笛怎么样了,那样的天雷,那样的孤立无援。
混乱中丁衔笛还有工夫自嘲血条很厚你不用担心,游扶泠仍然怕万一。
可现在她不在飞舟上,不是催动术法就可以回去的……炼天宗的游扶泠。
她是游扶灵,一个丁衔笛说太晦气所以忘不掉的对手。
丁获惊讶过后问:“那她呢?”
她忆起那日丁衔笛短暂醒来呢喃的名字,结合从前丁衔笛对游扶泠的在意,还有小朋友那句真挚又长大后否认的长命百岁祝愿,“她在梦里喜欢你吗?”
丁获声音和陈美沁的温声细语不同,听起来就严厉许多。
或许游扶泠见过太多丁衔笛社交平台分享的家庭日常,看她也没寻常人看丁获那么畏惧,她平静地说:“和我一样。”
陈美沁却觉得这样的梦是女孩子的遮掩,好奇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个月过去,当天的情绪早已褪去,陈美沁不想提,游扶泠没有避而不谈,问:“妈妈,他死了吗?”
丁获替陈美沁回了:“没死,和你之前一样,都没有醒过来。”
这段时间游家人一直骚扰陈美沁,还是丁获这边解决的。
她还趁机捞走几个游家快到手的项目,昨天公司还抓了一个试图往丁获车上泼漆的游氏被辞高层。
陈美沁点了点头,她不想指责游扶泠,此刻明显有话不知道怎么说。
丁获又说:“你做得很好。”
陈美沁猛地抬头,女人又说:“你妈妈不会这么说的。”
游t扶泠:“我知道。”
似乎明白了丁获要说什么,陈美沁用眼神制止了她。
很快陈美沁和丁获一起出去了,病房内只剩下游扶泠。
陈美沁把她的手机放在床头,游扶泠想了半天,最后输入了丁衔笛和她提起的原著。
……
剑冢深处的祖今夕喷出一口血,愕然望向跌落开裂深渊的丁衔笛。
丹修青绿的道袍和公玉璀外袍的材质相同,不过这是她自己的皮,染血后吸收,不会降低她的灵力。
那边屡次被人定在原地的梅池终于学聪明了。
她用大师姐传授的秘诀打开了屏障,奔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巨鸟勾起丹修,听见梅池的喊声,裴飞冰一个俯冲,也捞走了梅池。
梅池看见大师姐便很安心,“飞饼,为什么要勾着我啊,不能坐在你背上吗?”
瞧见边上是卷发披散遮住脸的祖今夕,梅池又呀了一声:“阿祖,你碰见我大师姐啦!你怎么了?也被雷劈了?”
“丹药在哪,我给你喂。”
祖今夕真身的外皮能回流灵力,依然输给了裴飞冰。
此刻她肺腑灼烧,微微偏头,“不……不必。”
祖今夕原本怕这只鸟告诉梅池,没想到一爪勾一人的大师姐像是聋了一样,只是沉默地把这两人托运,交给了刚换班的机械仙鹤。
梅池还在挣扎:“飞饼,我要去找二师姐,你不能这样对我!”
大师姐不为所动,还让机械仙鹤把人捆了,几根钢索缠上,梅池也就嘴能动弹了。
若是丁衔笛在现场,定要感慨梅池这样好像被送去检查的小动物。
祖今夕还沉浸在一只鸟都能把她外皮割破的不可置信。
公玉璀的外袍也是白鲨皮制成,游扶泠的法阵结剑若不是有祖今夕的助阵,不可能直接冲破公玉家最后的屏障,杀死公玉璀。
她被捆在另一只仙鹤上,并不像梅池那样咋咋呼呼。
点星宗果然如她猜测那般深不可测,疑惑的是明明怀疑她身份的肥鸟却不在梅池面前戳穿她的本性。
梅池:“飞饼!我要帮忙!”
她吵吵嚷嚷,鸟都觉得她聒噪,示意机械仙鹤把她带走了。
飞走的仙鹤伴随着梅池的嚎叫,飞出几里后梅池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女音——
“小梅池,你要相信我。”
梅池:“你谁啊!”
她大喊一声,吓得并行的机械仙鹤翅膀没跟上,差点背着祖今夕掉下去。
祖今夕:……
梅池大喊祖今夕的名字:“阿祖!我有心魔了!”
披着人皮的白鲨满口血腥味,又被梅池逗得想笑,更是有苦难言。
心想你能有什么心魔,顶多是饿魔。
那道声音依然只有梅池听得见,“小梅池,我是裴飞冰。”
梅池:“完了,我大师姐成精了。”
这下连驮着她的机械仙鹤都想把她扔下去了。
这群机械仙鹤靠矿石维持生命体征,内置的却是昔年妖族幸存的灵魂。
天极道院多年浑浑噩噩,好不容易等到了主君彻底觉醒,没想到还一拖二,两个都算小王八蛋。
背上这一个更是重量级!
还在剑冢的仙鹤不在意梅池的嘀咕,她站在万年的古树上,盯着坟冢,似乎在等一个人。
很快风雪冢有人撑伞而来,副首座站在树下招呼飞饼,“小飞冰,老二进去了?”
巨鸟颔首,控制不住的身体往下窜,和飞雪混在一起,很难察觉。
那人的伞转着,居然完美躲过了这混着雪的白粪,一边手指蜷着伞垂落的流苏,抱怨道:“你们桑婵一脉真是没素质,个个都这么讨厌。”
裴飞冰:“我不是桑婵一脉。”
上了副首座身的怀屿真人在风雪中站着,抬眼笑说:“你是小五的道侣,怎么不算呢?”
桑婵有五个弟子,余不焕刚结识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狼狈带着大弟子的修道者。
天盲的小孩不好照顾,余不焕没少和宣伽蓝咬耳朵。
说桑婵冷脸换尿布的模样真好笑,若是能画下来便好了。
只是她和宣伽蓝都不擅丹青。
总说自己从天外来的宣伽蓝大言不惭,说总有一天人也住进画里面,这样千年、万年,都可以面对面交谈。
那也是一个骗子,誓言轻许,走得悄无声息,翻海裂天也遍寻不见。
有人说宣伽蓝飞升了,只有余不焕知道,她不是飞升,是回家了。
如今是修真界道祖的一代宗师残魂依然会时不时痛骂故友,又挑起昔年的承诺,不能让桑婵从地底再出来。
裴飞冰见过余不焕几次。
昔年的三大宗师亲密无间,只有余不焕不收徒,她说桑婵徒弟那么多,分她几个也无妨。
每次见面,余不焕总要忽悠除了老大外的弟子喊她师尊。
也只有小五傻乎乎应了,把余不焕送她的零嘴埋在凤仙花下说这算储藏。
多年后裴飞冰被娄观天带到黔迢山,得到了小五埋了很多年的宝儿糖。
裴飞冰不接余不焕的茬,催促对方进入坟冢:“余前辈,您该入土了。”
余不焕:“忒没素质,明明我的家有门非得劈开。”
仙鹤的灵力开凿出一道新的裂缝,余不焕哎了一声:“轻点!这可是上好的琅琊土,我当年花了不少钱呢。”
裴飞冰闻言刨得更具破坏性。
桑婵满门也就公玉禄一个靠谱的,余不焕叹了口气,又想这全是娄观天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个没大没小。
没大没小的还踹了撑伞的前辈一脚,残魂从身体而出,附在那把伞上,没入坟冢裂隙。
真正的副首座踉跄一步,揉了揉眉心,“首座离开了?”
她低头发现自己道袍和长靴上全是星星点点的鸟屎,再抬眼,巨鸟正歪着头看她。
副首座比老不死靠谱许多,朝裴飞冰拱手:“裴前辈。”
副首座盯着被破坏的老祖宗坟冢,并不担心掉进去的二位弟子。
道院首座天极令闪闪烁烁,全是亟须处理的消息。
公玉家要求天极道院一命换一命,即刻处决丁衔笛。
副首座本就是代理此类事务,百年来工作也算惬意。
如今关乎琉光大陆安危的事接踵而来,牵连到万年前的桑婵一脉。
点星宗这位巨鸟更是隐匿万年的妖族的主君,每一个身份都能压死她一个散修出身的普通修士。
想到这里,副首座平日便略显苦相的面孔更苦了。
副首座:“前辈,我先行一步。”
她知道头疼公玉家和明家的讨伐,多嘴了一句:“丁衔笛虽是反击,但公玉璀身死事关重大,怕不好交代。”
巨鸟还在坟头拉屎,一张鸟脸都透露出几分积怨已久,副首座忍不住猜测首座当年是否在妖族放火烧山过。
“按照道院规定处置便好。”
这只鸟看上又鸟又猫,还会埋粪,副首座抽了抽嘴角,“那恐怕要把丁衔笛逐出道院了,这和首座计划的不同。”
“以公玉家的手段,或许就等着在道院外伏击杀害公玉璀之人。”
“计划有用的话,便不会进行多次了。”
裴飞冰她的传音听上去有几分麻木,像是重蹈覆辙多次,一次次失去的折磨更痛苦。
“她入了那老家伙的坟冢,没几年出不来的。”
仙鹤拍拍翅膀,猩红的眼扫过缓缓闭合的分钟,“要离开道院的也不只有丁衔笛,她不会孤身一人。”
副首座脑中闪过道院的加印任务,颔首后在风雪中离开了。
丁衔笛明明跌入深渊,这里却像是一处宅院。
坟冢内恢复人身的丁衔笛睁开眼,抱起游扶泠,喊了好几声对方的名字,少女依然双目紧闭。
夜晚灯笼点起,天井外却没有夜空,只有漆绘的壁画。
丁衔笛浑身是伤,好在和游扶泠在山洞里贴近恢复了一些,只是光清理过二人身上的污渍,灵力便枯竭了。
她在天雷中升阶,体内中抗衡的两股力量彻底融合,虽没有灵力,丁衔笛精神却好了许多。
丁衔笛迷茫之际,干燥的室内响起一道女音——
“欢迎来到小鱼宅院。”
丁衔笛眼前浮现出了闪烁的电子屏幕,目前进度条为零。
终点通奖励条上东西众多,丁衔笛看到了令她呼吸一滞的东西——
天烛!
是她可以回去的天烛泪的天烛么?
*
游扶泠上次只是短暂回来,意识都不算清楚,这次以为睡一觉就能回去,醒来还是在病房里,还过了好几天。
她的醒来似乎给了陈美沁极大的动力,女人本想请假在医院陪着她,被游扶泠制止了。
妈妈很伤心:“阿扇不希望妈妈陪着你?”
游扶泠身体极其虚弱,走几步路都会缺氧。
少女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春末的天气,摇头说:“妈妈不是陪着我吗t?”
陈美沁:“我的意思是……”
游扶泠忽然握住她的手,“我也想听妈妈上班回来和我说一天发生了什么。”
游扶泠的外貌和穿书就差了脸上的符咒,在原世界的每一天她照镜子都有些恍惚,哪里都不对。
可明明这里才是她出生的世界,又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强烈的违和感呢?
我明明很想见到妈妈的。
陈美沁握住她的手,游扶泠从小体弱,要照顾她长大很不容易。
好像一不留神,小家伙就咽气离妈妈而去了。
女儿生性敏感,陈美沁致力给她打造一个真空的环境,以为自己事无巨细,却没想到游扶泠的喜欢悄无声息,居然和丁衔笛还有来往。
陈美沁:“好吧。”
她也不勉强,游扶泠看上去神情蔫蔫。她小时候就做过开胸手术,迟迟不做换心手术也是她自身太衰弱。
陈美沁选择保守治疗更是怕失去女儿,怕急性排异怕游扶泠就这么彻底不见了。
很多夜晚她翻来覆去,似乎论证自己自私的合理性,却从不敢问游扶泠是否愿意接受。
她的欲言又止太明显了,游扶泠晃了晃妈妈的手,抬眼问陈美沁,“妈妈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对陈美沁来说不过是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对游扶泠来说她脱离这个世界太久,好几次看着妈妈恍惚,原来时间真的那么快。
陈美沁颔首,“想说得太多了,比如你为什么会喜欢款款?”
女人微微低头,眼神藏不住好奇,游扶泠摇头,“不喜欢。”
她想:除非丁衔笛先说喜欢我。
“妈妈怎么也喊她款款?”
游扶泠怎么念怎么怪异,一想到丁衔笛那逆天外号能力,又不高兴。
陈美沁笑着说:“和她妈妈聊天听多了,顺嘴就这么喊了。”
她之前对丁衔笛的印象也仅限游扶泠的比赛。
出事后她和丁获都是差点失去小孩的妈妈,反而经常坐在一起聊天。
表面强势的丁获也有柔软的一面,不像陈美沁还在游家听到的那样。
成年人看人很少非黑即白,偶尔也受其他言论的影响,等到面对面说话,才会打破一层一层预设。
游扶泠之前对丁衔笛也都是表面印象,哪能想到掀开那张笑脸底下全是混账属性。
说好吃懒做不算,也算大手大脚,脾气又很好,成天和人勾肩搭背,什么距离感,全是吹出来的。
母女聊了一会后陈美沁要去上班了,照例把游扶泠推到外面晒会太阳。
护工跟在一边,并没有打扰母女的交流。
这栋楼全是VIP客户,除了游扶泠病房这一层,也有其他层的,还有几个小朋友。
陈美沁也不想游扶泠闷在病房,又知道她不喜欢小孩,把她带到了另一边,正好碰上摁着电动轮椅玩的老太太。
陈美沁早就眼熟这位很有童心的女士了,她和宣伽蓝打招呼:“宣老师,您又丢下护工了?”
宣伽蓝的轮椅挂满玩偶,可爱和猎奇并存,在游扶泠看来很像卖糖葫芦串的改良版。
宣伽蓝是老太太的岁数,头发花白,眼珠却依然很明亮。
和她对视总有种毛骨悚然的违和感,好像她不止这个岁数,又不像到这个岁数的。
“我放她假,自己出来玩好。”
灰白头发的女人刚到,一群小孩便围了过来。
陈美沁笑着给女儿介绍:“这是我们同一层楼的宣老师,是导演。”
游扶泠前几天一直窝在病房看小说,今天第一次出来,也不太适应。
反而是那边小孩散去,电动轮椅朝着她们过来,宣伽蓝把最后一个玩偶递给游扶泠:“小朋友,第一次见。”
陈美沁去上班了,花园里小孩在不远处玩,坐轮椅的一大一小沉默不语。
游扶泠不怎么爱聊天,在外头也在看手上的阅读器,宣伽蓝也不会尴尬,偶尔和过来的小朋友聊几句。
游扶泠沉默不语却依然惹眼,偶尔有小孩绕过她,问:“姐姐,你在看什么?”
游扶泠不太想搭理人,还是回了。
小朋友又跑去宣伽蓝那,“漂亮姐姐在看小说,伽蓝奶奶你不是也喜欢看吗?”
游扶泠心想:小孩怎么那么多嘴。
伽蓝奶奶又是什么。
她嫌花园太吵想走,低头却灵光一闪。
宣伽蓝?
好耳熟的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她放在膝盖上的阅读器掉了下来,宣伽蓝捡起,扫了一眼,“这本啊。”
游扶泠几天都看不完丁衔笛说的原著,更别提女主还是明菁。
饶是她耐着性子说服自己继续看,依然天生排斥。
网上关于这本小说的剧透不少,丁衔笛没有骗她,她是配角,死于明菁之手。
小说没有完结,目前处于停更状态,停在了第四卷。
网站主页全是读者的催更,不少读者不满意女主到没有确立的对象,希望作者多写点恋爱。
宣伽蓝的年龄和外貌都和网络小说串不到一块去,游扶泠看了她半晌,思考重名的可能性。
她没有记错的话,在那个世界,创立隐天司的真人全名也叫宣伽蓝。
为此游扶泠还看了一眼轮椅老太太病号服上的名字。
也对上了。
正在游扶泠犹豫要不要问的时候,把玩着丑兮兮玩偶的女人说:“这是我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