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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天极道院1-21

丁衔笛这句赞美别有深意,游扶泠隐隐的羞赧一扫而空,理解了季町那种恨不得真的掐死她的冲动。

刚才还喊疼的人却无畏伤口,要离开了。

游扶泠问:“去哪?”

丁衔笛披上外袍:“去一趟藏经阁,还有活没干呢。”

原主的穷酸人尽皆知,游扶泠是唯一清楚真正丁衔笛什么性格的人,也更能感同身受。

游扶泠:“我不缺灵石,灵钞也很多,你可以用我的。”

撩开门帘的人回头,似乎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山盟海誓:“这不是正常的吗?咱俩都是道侣了干什么不天经地义。”

想起这事,丁衔笛咦了一声,似乎才忆起有事没告诉她:“忘了和你说了,我也申请了道侣认证,你回头准备一下,我先走了。”

天极道院已有道侣的弟子人数不少,游扶泠所属的法修系或者炼天宗也有经验者,不像丁衔笛宗门凋零,在剑修系更没什么好人缘。

游扶泠:“一起。”

医堂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道袍焦臭的丹修,瞥见一抹剑修蓝好奇地望了过来。

丁衔笛:“你不用上课?”

方才来得匆匆的人没有喘气,走两步又捂着心口。

丁衔笛难以辨认她是真病还是假衰,倒也真的停下来等她了。

游扶泠:“师姐给我请假了。”

丁衔笛本想耸肩,差点忘了自己受伤,嘶了一声:“我是去赚灵石的,不是去玩的,你真要和我一起去?”

游扶泠点头。

无论在炼天宗还是天极道院,除了季町几乎没有人接近她。

一是大师姐宛如母鸡护崽,并不喜欢闲杂人等靠近她那脆弱的二师妹。

二是游扶泠性格也孤僻,不喜交流,一来二去除却课堂,也没有去过天极道院其他地方。

丁衔笛穿来不久就已经流窜得差不多了,甚至还为了找大师姐摸到机械仙鹤的休息处,差点被轰出来。

剑修看了她两眼,在游扶泠以为还会被拒绝的时候点头:“那走吧。”

她伤了右肩,也只有一只手好动,还不死心,问游扶泠:“真的没有迅速好的丹药?”

“你之前给我吃的丹药挺好用的。”

她指的是穿来那日脸上的伤痕,游扶泠摇头:“如果什么都这么好用,那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人受伤了。”

“你也看到了,有些弟子断手是用机械接上的。”

医堂外是道院的竹林,她们前往藏经阁还有一段路,需要穿过竹林去乘坐道院内摆渡飞舟。

这条小道来往的人比前厅少,似乎喧闹都隔在了身后。

竹林长廊一侧有幽会的弟子,并没有在意并肩路过的两个少女。

丁衔笛一夜没睡好,早上又受了伤,走路也打瞌睡,她眯着眼看竹叶间隙外的天色:“也是,不然你现在大宗天才,早就治好了。”

丁衔笛不了解游扶泠的个性,游扶泠同样不清楚这人真正的性格。

她以为这句话是嘲笑,正思索如何回答的时候丁衔笛又开口:“我看仙鹤都是机械做的,琉光杂记也有提到其他机械生物,修真无法生死人肉白骨,这种技术可以续上断骨,你换颗心很难吗?”

游扶泠沉默半晌,一时间只能听到脚踩枯叶的声音。

不远处是医堂飞舟停泊点,丁衔笛走了两步才发现有人没跟上来。

回头看游扶泠低着头,风吹起她的面纱,比起丁衔笛嘴唇的暧昧豁口,游扶泠看上去没什么亲密的特征。

“怎么?”

丁衔笛笑了:“我异想天开一下也没问题吧?”

几步路后,她忽然想起来了,“差点忘了你现在不是心有问题。”

她缝补过的外袍比里面的绯红短上一截,一张寡淡的脸因眼神而生动,不沾半分阴郁。

游扶泠看了她一眼,发现亲吻和伤口都无法撼动眼前人分毫。

她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方才幽会的道院弟子都比游扶泠想得开。

亲吻、抚摸、双修等等都算纵情,连修道的人都不信永恒,游扶泠还渴望彻底占有眼前人。

她太需要浮木了。

丁衔笛盯着游扶泠看,发现对方的眼眶红了。

丁衔笛不明所以,回头走向游扶泠。

三步就走到了。

那么近,伸手却还是很远。

“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或许能让你做个健康的人呢。”丁衔笛企图从自己衣袖里掏点什么,譬如手帕之类的,可惜掏出来的还是刚才从游扶泠那偷的镜子,剩下的都是自己画的符箓。

铜钱发带被风吹起,丁衔笛尴尬地咳了一声:“我知道我说这种话没什么意义。”

她用左手牵起游扶泠的手,半边身体僵着,这样也不似从前驼背低眉。

“你师姐在天极令和我说了你的身体有异,卦修批命什么的我也不懂,算命的不会把话说满的。”

季町的确看丁衔笛不顺眼。

似乎从游扶泠今日的状态认清了这二人的相性,反而把自己的担忧通过天极令传达给了丁衔笛。

这几乎算无可奈何的托付,丁衔笛受不起也得受了。

“不是还有一线生机吗?想开点,那边死了都能在这边活,指不定是套娃重生,或许那边也不是我们的第一辈子呢?我们都忘了也有可能。”

游扶泠不信,嗤笑着问:“那你想开打算留在这了?”

牵着她手的人摇头:“没有,我还是想回家。”

丁衔笛看了眼周遭,正好飞舟来了,她问:“你身上有灵石吗?我身无分文,靠你了。”

饶是游扶泠知道她以前多家财万贯也有微妙的不忿。

丁衔笛:“没办法,我现在就是穷酸。”

一般弟子的天极令都绑定灵石,和公交车刷卡没什么区别。

上了飞舟后游扶泠忍不住问:“如果我不和你一块走呢?”

丁衔笛:“自己走过去,要么蹭私人飞舟。”

原主做不出的事丁衔笛还是做得出的。

这个世界的道院招生都卡年龄,大部分都是同龄人。剩下的散修也好面子,营造乐善好施形象。之前从不会占人便宜的富二代也学会了艰难生活。

游扶泠抽了抽眼角,丁衔笛问:“后悔了?”

“趁我们的道侣申请还没下来,撤销还是来得及的,不过手续费你给。”

她还不忘发牢骚:“还要手续费,真够抠门的,难怪一群人拼了命地要考入隐天司,福利不差吧。”

无论哪个世界都没缺钱过的游扶泠不懂,她只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还要多嘴问上一句:“你还有其他人选?”

丁衔笛摇头,她还在查阅祖今夕的资料。

站在她身边的游扶泠瞥见了丁衔笛天极令的搜索记录,还有西海。

她问:“西海?”

天极令就像她们原世界最初的智能机,卡得都有重影,很容易让人戒掉网瘾。

丁衔笛也不避讳:“梅池的老家。”

游扶泠提高声调:“你的人选就是梅池?”

丁衔笛啧了一声,结合祖今夕说游扶泠把梅池定在医堂门口,问游扶泠:“你对梅池有意见?”

游扶泠摇头,她看向远方,飞舟上除了他们也有丹修,在前几站下车了。

藏经阁在最后一站,开飞舟的也是院内的座师。

飞舟周围也有符文作保护,一个飞舟座师配一只机械仙鹤,宛如双重保险。

“游扶泠。”

“嗯。”

“游扶泠。”

“嗯。”

“阿扇。”

“作甚?”

身边的人还在重复,游扶泠忍无可忍,对上丁衔笛揶揄的眼神。

游扶泠:“有话快说。”

即便丁衔笛可以照顾她一夜,也可以在所有人面前表示她对游扶泠的爱慕。

只有游扶泠知道全是假的,倘若她没有利用的价值,丁衔笛根本不会在意。

但梅池不一样,丁衔笛对她好得像是梅池是她的亲妹妹。

凭什么。

明明我和丁衔笛才是最亲密的人。

丁衔笛:“没什么。”

正好飞舟落下,她跳下甲板,朝游扶泠伸出手。

戴着面纱的少女并不搭理她,落下的t时候道袍袍角翩飞,丁衔笛笑了一声:“幼稚。”

游扶泠转头:“哪里幼稚?”

丁衔笛:“这么问就很幼稚。”

这个时辰藏经阁人数不多,门口打盹的白鹳都认识丁衔笛了,还给丁衔笛薅走了一根鸟毛。

游扶泠看她一路进去招鹤逗猫,和回家们一样,忍不住问:“你天天泡在这里?”

丁衔笛轻车熟路地领了自己今日的任务,拉着游扶泠去了偏僻的角落,把纸笔塞到她手上:“你帮我抄。”

炼天宗的藏经阁远不如天极道院的藏书阁恢宏,白天的矿灯是华美的装饰,连柜子都有流动的符文,要找寻什么类目只需要在天极令填写相关类目即可。

游扶泠不可置信地问:“你让我替你干活?”

丁衔笛点头:“我是被你师姐打伤的,你帮帮我又怎么了。”

在藏书阁游走的丁衔笛清楚各类目的摆放方式,一般这种地方设定都有普通人进不去的地方,禁书也有封印。

如果按照书中的走向,丁衔笛必然是要入魔,也不用找什么修炼方法。

她想看的并不在禁书列目,都是一些修真界杂谈。

山川地形、矿气灵脉、珍奇异兽等等,她抄的孤本晦涩难懂,看这些为了找答案也是为了放松。

游扶泠嘴上拒绝,也知道这人的伤做这个事并不轻松,丁衔笛拿了几本走到游扶泠身边,“我找的是时空转移的类目,你过过目。”

她坐到游扶泠身边,拎出来的书册还有她个人的摘抄笔记。

游扶泠也没有拒绝,她看得认真,坐在一边的丁衔笛似乎也没有全权让她帮忙的意思,她左手也能握笔写字,就是速度慢了一些。

丁衔笛边抄边问:“你来这里这些年,没想过回去吗?”

这句话她问过,游扶泠捏着书册的手微微用力,丁衔笛假装没看见:“你没必要顺我心意。”

游扶泠:“我几时顺你心意了?”

丁衔笛的字结构紧密,和她本人的随遇而安反差很大,她依然垂头抄写孤本,“一直都是。”

“你比我想象中的好说话很多。”

她们昨夜靠得很近,依然隔着万里长河,一直互相试探。

丁衔笛勾唇也会牵连游扶泠咬出的伤口,她嘶了一声,又有几分叹息:“太听话了。”

听话不代表游扶泠不危险。

丁衔笛不知道她说的杀人而死的真假,对方至少和自己一样在游走在濒死边缘才会来到这里。

这里什么都不同。

势力盘根错节,同龄人也心怀鬼胎。她们在原世界父母营造了真空环境,她们至少是安全的,这里……丢命也很正常。

丁衔笛体质有异,修炼艰难,宗门破落,还有原著的走火入魔未来,更是难上加难。

她想了很多,目前也只能在这样的地方找虚无缥缈的线索。

目前查到的一些时空倒转术法不少是琉光的九州故事,并没有考据。

递给游扶泠的册子也只有结语有趣。

山海颠倒,虫鱼轮转,祝由鼎、天烛泪、无根水三物合一。

写拂雨斗转箓,转九百灵光,方可去往来之处。

游扶泠扫了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比丁衔笛早来几年,依然不懂这里的三物是什么。

不论这个和九州故事放在一起的方法真假,山海、虫鱼就已经很难实现了,更何况这三样东西。

还有五人写就的符箓,必须都是金丹期以上。

不提这道符拂雨斗转箓怎么画,金丹期的人都不好找,后面还有年龄和生辰要求。

丁衔笛:“你帮了我一个忙,不用什么都帮我。”

她撑着脸看着游扶泠:“当然钱财我是不介意的,其他……也不用这么照顾我。”

游扶泠哼笑一声:“你觉得我喜欢你?”

丁衔笛:“我没这么说。”

都这样了她还没丢下笔,哪怕左手写字速度极慢,落笔有力,风骨依然。

这当然不是游扶泠失望的那个穷酸丁衔笛,她和丁衔笛从小比到大,书法也是一项。

都说文无第一,但比起自己的字迹,游扶泠更喜欢丁衔笛的笔法。

她拿走丁衔笛的笔,在对方的册子扉页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画,并不是游扶泠。

是她最初那个被人诟病的晦气名字。

丁衔笛惊讶地看着这三个宛如自己写出的字。

藏书阁寂寂无人,看守的座师是个爱喝酒的老头,养了一只肥猫,这会趴在屋檐晒太阳。

无方岛与世隔绝,藏书阁位于最东边,可以清晰地听到海浪的声音。

在丁衔笛浅淡的印象里总是低着头的少女摘下了面纱,露出宛如胎记的符文。

她和从前一样,也不一样,极深的眼眸凝视着丁衔笛,提问都像拷问——

“若我真喜欢呢?”

第22章 天极道院1-22

丁衔笛在浮光里和游扶泠对视:“真的?”

另一个人颔首,扫她的一眼带着倨傲,“假的。”

丁衔笛拿走自己抄写的书册,“假的就好,吓死我了。”

游扶泠从前不懂为什么很多人提起丁衔笛都有一种无可奈何。

包括她在另一个视角听到的同龄人聊天。

她们认为丁衔笛长得好看、家世好、性格随和,应该很好相处,可应该就是应该。

丁衔笛走得近的同学恋爱开花不断,唯独她在这方面独来独往,似乎不喜欢这样的牵扯。

她和谁都能侃侃而谈,却无人真正了解真正的她。

现在她们离得那么近,丁衔笛依然如此,游扶泠好奇地问:“如果是真的呢?”

身边的人重新读了一遍书册,里面写主人公依靠术法回到千万年的故事,目光都没偏移半分:“现在补充就没意思了。”

游扶泠哼声道:“你不相信。”

丁衔笛回道:“我敢相信吗?我们从小到大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原主从未打过耳洞,丁衔笛来了也有闲心捣鼓这些。说话的时候耳饰晃晃悠悠。

或许实在穷得令人发笑,耳饰都是她自己雕的木头,一横一竖,贴在耳垂,像是她也成了木头的一部分。

“喜欢我什么?我承认我之前长得漂亮,那也不至于让你这个和我条件五五开的人喜欢吧?”

重看完故事的丁衔笛继续抄她的本,似乎适应了左手的节奏,效率也高了起来,“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喜欢我。”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带揶揄,“大小姐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啊。”

如果她回避,或许游扶泠心里还会升起无名之火,但丁衔笛没有。

她只是不看游扶泠,论述得有理有据。

即便知道回家也很难,丁衔笛眉头依然舒展,仿佛在哪里都可以自得。

游扶泠嗤笑一声,问:“那你是什么人?”

丁衔笛晃了晃头,弯着眉眼冲她做鬼脸:“不是什么好人。”

游扶泠被她逗笑了,丁衔笛问:“很好笑?”

“不过和你比……”

“和你比我算好人。”

笔尖蘸墨,丁衔笛把手册推给游扶泠:“你不抄了就帮我看看这里要的都是什么。”

游扶泠:“你信这里说的?”

丁衔笛长叹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那你再找找。”

她的态度实在过分理所当然,游扶泠问:“为什么是我,你怎么……”

“我也只有你了。”丁衔笛眯了眯眼,身上被季町捅出来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回忆了课上一群人的反应,除却看热闹的,只剩下几个站得远远的。

即便她的身份遭人嫉恨,要能操控季町对她动手的风险很大,很可能剑上的符文是随机的。

剑术课的座师修为也不低,为何没有发觉?

头疼、伤口疼、也很累。

丁衔笛的笔戳进墨碟,还不忘接下一句:“你知道的,我是哪个丁衔笛。”

后半句丁衔笛说得轻轻,几乎只有游扶泠听得到。

“我也问过你多次,愿不愿意,你有拒绝我的余地,”丁衔笛顾不上身边人的脸色,说话声拖得长长:“现在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四下无人,这个瞬间游扶泠有种世界只剩下她和丁衔笛的错觉。

她抿了抿唇,“回去之后呢?”

丁衔笛:“什么?”

游扶泠:“要是我们真的回去了,那……”

她忆起自己是怎么死的,突然说不出剩下的话了。

她是罪犯,丁衔笛却有光明的未来。

比起丁衔笛简单过头的发饰,游扶泠身上一眼名贵的东西不少。

道院有钱没钱都爱挂点东西,剑修装点自己的本命剑,丹修的丹炉都有无数款式,法修的法器琳琅满目。

丁衔t笛在天极令见过道院的线上拍卖,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东西都价值连城,别提音修那些丁衔笛看了都肉疼的材质。

或许是穿书的开局就破得让她无从遐想,亦或者她从没有自己要在这里长留的觉悟,也不在意这些装备更迭,更想知道回去的条件。

死是下策,她不会设没有把握的局。

倘若死了真的什么都没了,那岂不是很亏?

“到时候再说,”丁衔笛依然苦恼,她抄完一份又给游扶泠递一份新的,完全没有怜惜对方柔弱的意思,“能不能走还不一定呢。”

游扶泠接过似乎想握一握她的手,还是松开了。

丁衔笛察觉,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你有话不能直说?”

游扶泠心想我说喜欢你也不信,不喜欢你就信了,说和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游扶泠摇头,丁衔笛松开手她的手指又追上来,两个人手指你来我往,居然也玩了好一会。

丁衔笛笑了一声:“太幼稚了。”

游扶泠抬眼,似有恼怒:“那你还不松手?”

或许是游扶泠如她所想的不好相处,丁衔笛松开手低下头,换了一张纸,“回去的事回去再说,我们现在要找的是这个可能性。”

游扶泠:“我们?”

丁衔笛:“算了,这几样东西我自己找。”

她把自己的天机令扔到游扶泠眼前:“两个时辰后我们便可以去结道侣印了。”

游扶泠这才看见她申请的道侣印登记,“天阶?”

这年头修士直接结道侣再普遍不过,最普通的道侣等位的时间太长,从天极令申请等上月余是常有的事。

“你不想要天阶换一个也可,”丁衔笛说话依然难改从前的调调,“我看天阶等待的时间最短。”

游扶泠看了她一眼:“我会相信?”

丁衔笛:“好吧,是我有私心,你会不知道?”

这张脸不敌她从前皮囊的美貌,但人的眼睛因神而亮。

丁衔笛的气质足够扫清这副皮囊原来眉宇的阴沉,多看人几眼就很容易惹人误会,甚至有几分深情款款。

游扶泠不问她什么私心,她淡淡地道:“天阶道侣很难解除,万一回不去,你就要与我绑定了。”

丁衔笛点头:“这是我需要考虑的东西?”

她笑了一声:“你可是这一辈的天才,碰上我这么个废物,后悔了怎么办?”

游扶泠多看她两眼就会想起昨夜她亲吻的模样,不自觉抿了抿唇,摇头道:“我觉得你的身体对我来说很不错。”

丁衔笛摸不清游扶泠的性格,却清楚这人脸皮很薄,若不是有面纱,很容易被发现脸红。

人就是这样,越好逗的人就越容易被逗弄,不搭理反而没这样的效果,游扶泠可比丁衔笛固有印象里的阁楼大小姐好玩多了。

什么冷若冰霜,倒不如说是不会拒绝人才冷着脸。

杀了哥哥算的恶人吗?她们家最大的恶人是父亲、爷爷奶奶。

谁都没有资格指责游扶灵,换丁衔笛,会做得比她更绝。

如果游扶灵有个健康的身体,或许也不会来到这里,还延续这样的痛苦。

丁衔笛从不掩饰对这位对手的欣赏,只是她天生没什么对爱情的渴求。

不是父母相爱生下的孩子也能茁壮成长,亲情友情她都拥有,最后总是要联姻的,爱情可有可无,从不在她的体验范畴。

丁衔笛侧头:“何以见得?”

游扶泠:“你需要灵力,我取之不竭,不是正好?”

她从小到大痛恨自己和常人不同的身躯,到另一个世界也做不了正常人,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听起来……”

丁衔笛点头:“各取所需也不错,现在道院都传我傍上大宗门,余生衣食无忧了。”

这样的言论和从前的丁衔笛无关,她说着说着都笑出了声,游扶泠问:“不好么?”

“你想要多少钱我都有。”

游扶泠的天极令材质都与丁衔笛不同,从前什么都一样的两个人在这里似乎有了不同的走向。

“但你现在这副尊容和衣着……”游扶泠的眼神不算轻蔑,依然有几分天然的孤傲,“会衬得我很廉价。”

“回头换一身。”

这是第一次有人炫富炫到丁衔笛面前。

她也不生气,眼神扫过游扶泠的面纱,真正富过和好看过的人不在意这种贬值,丁衔笛更在意别的。

方才亲吻涌动的灵力让她食之入髓,还想要更多。

“我想要什么都给我?”

丁衔笛勾住游扶泠的尾指,对方体温天生低几分,最适合汲取,她笑问:“代价呢?”

她们父母都是商人,继承商人资产的她们也会是商人。

丁衔笛比游扶泠更清楚自己更像是家族资产的打理人,是物质大于人的存在。她们要代代守住这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

游扶泠微微凑近,她从前就觉得丁衔笛与众不同,阳光下仿佛自带金色的鳞片,是假装温暖的冷血动物。

她说不出我想要你,只是说:“把你最珍贵的东西留给我。”

丁衔笛想要灵力,即便书册上写的方法是假的,她也清楚自己的修为绝对会拖后腿。

如果时局按照原著走,后面也艰难重重。

她有很多需要跨过的障碍,目前游扶泠是她近在咫尺的灯塔。

游扶泠刚想讨价还价,面纱被掀开,桌上的笔落地,滚了两圈。

她被一等废柴夺走呼吸,却因为顾及对方的伤,反而方便了对方的索取。

丁衔笛:“好啊。”

“我最珍贵的是我本身,敢问阿扇姑娘受得起吗?”

第23章 天极道院1-23

如果不是场地受限,丁衔笛还想试试用其他方法吸取游扶泠身上的灵力。

她得了灵力后起笔翩飞,仿佛浑身上下都更有劲了,最后也只得了不到八十灵石的报酬。

等天极令上显示到账成功,和她站在一块的游扶泠嗤了一声。

管事的大爷须发皆白,看了眼戴着面纱的法修,问丁衔笛:“你那体格顶好的妹妹呢?”

游扶泠冷眼问:“梅池也来过这里?”

丁衔笛点头:“她体力活干得比我快,会在这儿等我。”

一个多月过去,游扶泠错过了陪伴丁衔笛适应世界的时间。

现在的丁衔笛甚至比原主更适应道院的一切了。

天极令功能很多,丁衔笛认为就算是这个世界的人穿到她那边也很容易适应。

活像有人横穿两个世界搭了个四不像模板,很多地方都有种莫名的熟悉。

游扶泠:“那现在不是没人等你了?”

丁衔笛还是不明白为何这人对梅池这么刻薄,她随口问道:“你想见她?”

“不要。”身边的人迅速回话。

丁衔笛:“你不上课了?法修系课程这么松?也不用出勤率?”

游扶泠正要回答,往外走的人又开口:“差点忘了你现在是横空出世的天才,又是第一宗门的宗主的亲传弟子,能一样……”

她认为游扶泠和她从前听到的不一样,反之亦然。

游扶泠从未想过真正的丁衔笛说话并不温柔,偶尔的喟叹还带刺,“那我走了。”

法修的袍角扫过门槛,丁衔笛伸手把人拉走:“等一下。”

游扶泠体内灵气四溢,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她的肺腑,丁衔笛的确能抽走她部分外溢的灵气。

身体好了,人的心情也会好许多。

她不知道她眉眼的郁气散了几分,还以为自己看着有几分凶气,“你不是催我走么?”

丁衔笛换了里面的衣服也改不了外袍破衣烂衫味。

二人站在一起若不是靠丁衔笛气质撑着,的确有几分大小姐和穷丫鬟的味道。

她似乎并不介意旁人的看法,穷酸有穷酸的活法。

方才抄书后更是去藏书阁高层找东西去了,留在原地的游扶泠只能看她洒满铜钱补丁的袍子,想着要新买什么绫罗绸缎赠予她。

“是啊,催你和我去结婚,道侣印是放在身体里的吗?怎么放?纹身?”丁衔笛嘴唇的伤还未好,同她说话很容易看向那里。

她还时不时抿一抿,生怕游扶泠看不见一般,瞥见游扶泠冷淡的眼神,问:“你不会又反悔了?”

游扶泠:“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人?”

丁衔笛身上有伤,走路也不歪扭,“怎么又给我扣帽子,问一句你怎么想这么多?”

“你在我眼里又漂亮又脆弱,风吹就要跑,我哪敢怠慢。”

游扶泠哼了一声:“阴阳怪气,我是风筝吗?”

她转身就走,丁衔笛把人拽了回来:“这边,坐车去。”

她倒是记得方才是游扶泠出的方舟灵石,“怎么还你?你要现金还是电子?”

游扶泠:t“我不差这几块灵石。”

丁衔笛一声哦也拖得歪七扭八,和游扶泠并肩站在一起又问:“感觉怎么样?”

天极道院面积很大,功能分区也很明确。山水建筑融合一处,远处是碧海蓝天。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晚霞仙鹤,每日景色各不相同,比丁衔笛在原世界一成不变的上学路完全不同。

远处山头又泛起烟尘,丁衔笛啧了一声:“还好我穿的不是丹修,不然每天纵火,不是烧伤就是烫伤。”

藏经阁的飞舟渡口弟子不少,她们俩刚入院便很有名气。

往届弟子也看了不少热闹,这会都站得离她们二人远了一些,方便讨论。

丁衔笛肩上包扎痕迹明显,看着就像吊着手,更显得粗糙不伦不类。

游扶泠从头到尾都和潦草无关,即便游扶泠不是凤凰,丁衔笛也像个草鸡。

周围窃笑声不断,游扶泠扫了一眼,似乎想动手,还未起势手便被丁衔笛握住了。

周围嘘声一片,丁衔笛低声道:“干什么,你想去清洗剑冢我可不想去。”

剑冢在原著中虽然是同类型小说都有的通俗地图,只是原著作者特别恶趣味,往里面写了不少珍奇异兽。

划分了好几屏障,最外围没有凶兽,有这些东西留下的粪便。

原主就是被罚入剑冢做铲屎官的,原文没有详写并不妨碍粉丝评论补充。

丁衔笛原本记性就好,扫一眼都被满屏幕的屎尿屁惊得把写作业的笔都转飞了。

她这句话像是从牙缝挤出来的,游扶泠压低了声音问:“那里很危险?”

每个入天极道院的弟子都会得到一张道院的地图,标注了各系的位置和弟子可以出入的公共位置。

历史悠久的修真学院也有特别的禁地,阵法是法修系最高阶弟子都破不了的。

游扶泠修为可观,但作为综合难度最高的法修,她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她性格表面高冷,内心的冷暗无人得知,更不会叛逆到专门逮着禁地跑了。

丁衔笛之前同她说原主和明菁在剑冢定情,游扶泠对此地异常关注。

明菁正好和倦元嘉受罚一同前去,游扶泠依然怕变数,紧张地问:“你真的不会再去了?”

“你老实点我就不会去了。”丁衔笛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对方还出汗了,又有些好笑。

她依然对游扶泠讲述的杀了同父异母的大哥持怀疑态度。

心想都敢用刀捅人,胆子还是这么小,当时到底什么情况?

这样的握手对两个人来说都很新奇,没人松手,丁衔笛若无其事地补充:“不许仗着修为高为所欲为。”

正好登上飞舟,有人听到嘴角抽搐,小声和同行的弟子说:“我看炼天宗完了,修为最高的不长脑子,还被一个废柴拿捏。”

两人身量相仿,游扶泠气质柔弱许多,衬得丁衔笛强势许多。

似乎察觉到后面有人在谈论她,梳发简单的寒酸剑修微微抬眼,未曾过多在意。

游扶泠:“这是为所欲为?”

她嗤了一声:“你有为所欲为的本事么?”

言罢她又惊觉自己说得过分,刚想补过,丁衔笛倒是不介意,眺望着远处的碧海,“不是有你么?”

她俩靠得极近,似乎华贵和破烂互相攀附,又像是她们本该一体同心,只是从秩序轮转中分开了。

游扶泠:“你的体质太特殊了,宗门没有……”

她想起点星宗在三宗的地位和仙鹤做大师姐的荒唐,沉默了。

丁衔笛:“我连我师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飞舟不大,认识的弟子站在一处,还能看到路过的其他飞舟。

丁衔笛靠着木栏杆,声音被风裹着,过长的铜钱发带随风飘舞:“修为低不代表我死得早,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

游扶泠戴着面纱的半张脸是先天符文,自认美若天仙的人不认为这半张脸好看。

这并不影响丁衔笛看她的目光。

剑修微微低头,袍脚包裹里面那一层属于游扶泠的绯红里衣,“我们都英年早逝的话也太可惜了。”

很多时候游扶泠幻想中的丁衔笛是就是红色的。

就像小时候她第一次赢过丁衔笛,得到的红色奖杯,从上一任第一名手中延续。

当时现场掌声阵阵,游扶泠只能感受到对方交接瞬间肌肤擦过的触感。

稍纵即逝。

从此她们短暂的一生都在稍纵即逝中错过,这一个世界更像荒唐的梦境。

游扶泠:“你回去,我就会回去的。”

丁衔笛目光从飞过的仙鹤中移开,“那当然了,不然我会吞掉你家。”

她们两家相争,为的就是这一口。

不仅是网友,甚至朋友都笑。

说如果同性可以结婚,你倒不如和游扶泠结婚,这样有什么好争的。

游扶泠:“你没有吞掉我。”

丁衔笛身上还有伤,她嘴唇干涸,扯出一个笑:“小心我吸干你,到时候你变废柴,我看你上哪里哭。”

“那会你师姐可能就砍不了我了。”

游扶泠:“你真会做梦。”

丁衔笛笑了一声,她又想起摘录的故事,“假设我看到的是真的,不考虑山海倒转、虫鱼轮转,那祝由鼎、天烛泪和无根水这几样我要先到手。”

说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还好有天极令,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找。”

方才一个下午丁衔笛就完成了她部分的计划,完美表现了从前她是怎么学习的。

游扶泠:“祝由鼎我有听说过,但不确定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她们凑在一起,加上风声呼呼,周围的人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出二人亲密许多,似乎符合传闻。

丁衔笛点头:“无根水最好理解,丹修不是经常拿这东西炼丹?你不是很有钱么?买个容器很容易吧?”

她说买个容器活像买件衣裳,游扶泠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不是丹修。”

丁衔笛:“太不积极了。”

她话这么说,不论真假,也知道这里需要的东西都不是平常之物。

等从飞舟下来,丁衔笛看了眼远处还在冒烟的山头:“这些东西我想办法,有目标总比没有好。拂雨斗转箓就靠你了,这总是你的专业了吧?”

初来乍到的丁衔笛学术法都没学明白,身体还有问题,完全是地狱难度。

她一边羡慕游扶泠开局满级,也担心她忧心过度。

这位俗世熟人明显擅长区别他人之意,丁衔笛说一句苹果好吃,她都会认为丁衔笛骂其他水果难吃。

难怪看着就这么不高兴。

她们要去的地方在天极道院西面毗邻座师事务堂的殿宇,后院还有巨大的仙鹤铜像,传闻是月老仙鹤的象征。

这里人满为患,每日都是排队结印和消印的弟子,还有的旁观摘录,不知道要记什么经验之谈。

丁衔笛在天极令预约的号码都过了,没想到来了依然要排队。

她看了眼遥遥无期的队伍,“怎么看着离婚的比结婚的多啊。”

她俩在原世界都没到婚龄,新世界世道都变了,飞升无望,修道之人也满脑子情情爱爱。

爱来爱去早就没了从前的白首不离,一根白毛长出来就爱意骤减,搞得隐天司负责道侣结印的部门忙得飞起,据说不少道院毕业的弟子都考进去加班了。

丁衔笛:“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我在这等着。”

游扶泠一眼柔弱,丁衔笛受了伤精神倒是不错。她写在掌心的时空倒转之术更像是救命稻草,能点亮她的精气神。

游扶泠却不乐观,她不认为这样的术法会在天极道院的藏经阁内,还没有设置门槛,写在话本故事的一页,实在荒唐。

她摇头:“我不走。”

丁衔笛正要拉着人去屋檐下站着,忽然有人过来问:“你们二位预约的是天阶道侣印?”

方才隔壁还在争吵的弟子都不吵了,呆愣地看着这两位道院名人。

“天阶?”

“那消不了印的啊。”

“不是还有天雷吗?”

“玩这么大?”

“我还以为她俩闹着玩呢,居然是真的?”

“什么情况,我听闻这位剑修师妹爱慕的是世家的明菁,怎会换了一个人?”

“师姐你太久没看天极令了,故事翻篇,现在是大宗之间的纠葛。”

……

丁衔笛点头:“是。”

那人身着圆领珍珠蓝道袍,袖摆有明显不同天极道院的纹样,完全没有其他弟子看向丁衔笛和游扶泠的惊异,仿佛道侣印无论天地人三级,都是道侣。

“烦请入内。”

丁衔笛好奇地问:“不用排队了?”

隐天司的女修脸有皱纹,看不出具体的岁数,口吻淡淡:“你们二位是道院万年来第一对预约天极道侣印的弟子,当然不用排队。”

丁衔笛往里走,并未注意到游扶泠眉眼几分难以遮掩的雀跃。

她在t意的是别的,边走边问:“那有天阶道侣消印了的先例么?”

隐天司道人不惊讶丁衔笛问出的问题,平静地颔首:“那自然是有的。”

不等丁衔笛追问,她手一挥,丁衔笛和游扶泠都看到了眼前消印的一幕——

“来自炼天宗和陨月宗剑修和丹修的天阶道侣,最后剑修杀了丹修。”

“依然未能飞升。”

丁衔笛:……

走到她身边的人反而笑了:“这算杀妻证道?”

隐天司道人摇头:“非也,天极道侣消印必须双方身死。”

丁衔笛:“这不就是没办法消印的意思么?”

这样的世界也有轮回转世之说,隐天司道人摇头:“若你们能扛住九十九道天罚雷劫,就算情债相抵,还会生出新的血肉。当年炼天宗的剑修杀妻证道只为了借助天雷飞升,依然失败了。”

她们进入偏院,却离那只巨大的铜鹤越来越近,天光似乎都被遮了。

隐天司道人:“二位还可以再做考虑。”

“天阶道侣印一旦成功,哪怕是二位宗门反对也无可更改。论你们是否同床异梦,也无法彻底消除彼此的存在。”

“消印并不需要特别申请,只需敲响更鼓,点燃灵光,等天雷响起即可。”

“切记天雷是需要二人一同承受的,你们倘若不在一处,也有天雷加身。”

丁衔笛沉默半晌,小声对游扶泠说:“这算高风险结婚吗?”

游扶泠:“你可以选择别的。”

她心里想的却是:除了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丁衔笛摇头,坚定回答:“我不要,需要考虑的是你。”

她问:“万一你之后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呢?”

周围寂静,方才的喧嚣隔绝其外。

领着一群机械仙鹤的白鹤落在铜鹤的头顶,乍看像是铜鹤睁开了眼,俯瞰多年不曾出现的天阶道侣。

隐天司的道人抬眼,和那只壮硕异常的仙鹤对视。

游扶泠问隐天司道人:“前辈,那若是我们身死,也有生生世世可言么?”

丁衔笛喂了一声:“也不用这么……”

她想游扶泠也太够意思了,牺牲太大她不好回报,总不能回去之后把自己家产都送给她们家吧。

等前辈转身,丁衔笛低声飞快在游扶泠耳边道——

“没事,办法总比事情多,要是你之后遇见喜欢的人,无论那人多难得手,我都会想尽办法帮你的。”

第24章 天极道院1-24

丁衔笛说话的时候呼吸撒在游扶泠耳侧,明明更近一步过的游扶泠却不适应,下意识后退。

对方误以为游扶泠身体虚弱才摇晃,担心地问:“你这样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了那么高的修为的?”

游扶泠:“天赋异禀。”

丁衔笛被逗笑了,凑得更近,和游扶泠对视:“你还挺爱开玩笑,美若天仙。”

游扶泠不知道如何反驳,正思考着,丁衔笛已经牵着她的手往门内走了。

这一路绕过排队的弟子,再往前去,正中还有巨大的铜鹤像。

丁衔笛路上都在和隐天司的道人说话,原本牵着游扶泠的手也松开了,瞧见铜像,撞了撞游扶泠的肩:“你看。”

满脑子丁衔笛归我了的游扶泠蹙眉,循着丁衔笛的目光看去。

巨大的铜鹤顶上聚集了无数的机械仙鹤,看上去密密麻麻惹人心慌,最惹眼的还是脖子上挂着巨大烧饼的壮硕仙鹤。

机械仙鹤和点星宗的大师姐对比,不算很白,也足够以假乱真。

游扶泠好奇地问:“那不是你宗门的仙鹤大师姐么?”

丁衔笛:“是啊,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她是魂穿没有问题,却没有一般人魂穿拥有的记忆。

游扶泠的身份从小闭关,原本就是一张白纸。

不像丁衔笛还有人尽皆知的乞丐生涯,也只有梅池这个笨蛋不认为二师姐换人了。

很快宣香榧就带了几个同样身着隐天司道袍的修士前来,又对丁衔笛和游扶泠道:“你们二人照我说的做。”

……

跟着祖今夕走后,梅池碍于剑修课程回了自己的山头。

不料放课后风雨大作,周围的同修也抱怨纷纷——

“天极令不是说今日是晴天么?怎么又下雨?”

“你信上面预测不如信我会飞升,定是有人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别提了,丹修山头炸了之后重建还需要时日。她们丹修的主理座师非说我们剑修霸占的山头最多,说把人都移到这边,这可不得挤死。”

“丹修各个清高,也最清心寡欲,难怪单身这么多。”

“道祖在上,那是什么!我没看错吧!”

剑修系的授课山峰在无方岛中方位最东,名为无涯,也是道院内最高的山峰。

若是万年前修士都可御剑飞行,这样的高度也不算什么。

弟子们抱怨的丹修系合并,也有他们下山飞舟渡口班次紧张的缘故。

正因为无涯峰高,刚出讲堂,他们就看见了攒聚的云气。

几句话的功夫,灰蒙蒙的运气聚集了紫色的云光。

剑修系人多,混子也不少,尚未看出什么,也有人学富五车,阅遍藏书。

“好家伙,这不是雷劫的云吗?”

“真的假的,有人突破了?哪位师兄师姐毕业升阶?”

“也不对啊,这云气中红紫交缠,明显不是修为渡劫,好眼熟的颜色……”

“这不是道侣雷劫么?”

“道侣?”

“啊?”

提到道侣不少人都凑过来,原本就拥挤的下山渡口挤满了站在最佳观景位的弟子。

“结为道侣有雷劫吗?”

“我只听闻天阶道侣解除誓约会有雷劫,是受天道约束的。”

“修士都不能飞升万年了,真的有天道么?”

梅池倒是没把这样的雷劫和丁衔笛挂钩。

毕竟天雷这和修为持平,天雷的颜色越精纯,对修为要求更高。

以她二师姐那低得令人发笑的修为,恐怕一道余威就能把她劈死了。

“你们看天极令!!快看,真的是天阶道侣印!”

“我师妹今日去道侣堂结印,说遇见点星宗那个废柴和游扶泠,不会是她俩?”

“何至于此啊!相传天阶道侣印是把人生生世世绑在一起的,炼天宗能同意?”

“早说了三宗内部消化,对我们这些散修不过是玩玩而已。”

“好家伙,这雷云越来越大了,这二人修为加一起恐怕也是游扶泠单扛吧?”

“万一被天雷劈死了怎么办?”

“双死不也算眷侣一对?这等决心,实在佩服!”

梅池顾不上和一群人一起欣赏红紫交缠的雷云。

她迫不及待想去丁衔笛身边。

师父说了她要保护丁衔笛。

可这人数众多,飞舟渡口的班次也没有因为丹修入住增加,要挤上去都需要本事。

还有人下作无比,用了不会惊扰机械仙鹤的秘术提前登舟,场面格外混乱。

梅池都登上飞舟了,还被人推开。

眼看一只脚就要滑下渡口,下面可是万丈云海悬崖,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拉住了,是祖今夕。

同时一条雪白的飞舟破云而来,开船的女修瞧见祖今夕,和她打了一声招呼。

丹修都有一股笼统的草药味。

有的味道辛辣,也有的苦得让人蹙眉,祖今夕的味道很淡,淡得梅池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她是被腌入味的饵人,寻常人闻不到她身上的海腥味,只有血脉同宗,或者天敌白鲨才可以嗅到。

梅池依然很注重身上的气味,比起丁衔笛的随意,她赚的灵石除了吃吃喝喝就是买香粉,像一瓶移动的香水。

又是祖今夕。

梅池见她露出一个笑容,还未说话,一个人过来,拎走了她:“小妹妹,你和我同去道侣堂。”

同样的剑修道袍也可以区分一些人入院前的宗派。

譬如炼天宗的袖摆符文都是太阳,陨月宗的月牙也走线各异。

只有破烂的点星宗,失去了开宗立派的传统,一颗星星都不见了。

季町说话客气脸色阴沉,攥起梅池的手把人带上了宗门赠予弟子们使用的飞舟。

炼天宗财大气粗,飞舟也装点得很有特色。

梅池无心欣赏,看了一眼祖今夕,对方冲她颔首:“道侣堂见。”

季町的飞舟急急开走。

开着白色飞舟的女修见证了全过程。从她领口的刺绣也看得出她比祖今夕还高一级别,也是陨月宗的人。

她已经快修满道院学分,最后五年也可以自由出入道院,完成座师任务。

今日纯粹是依宗门法令,特地来看祖今夕的。

不曾想见到了对方极为难得的一面。

飞舟也前往道侣堂看热闹。

开飞舟的女修名昌朝雨,已是陨月宗板上钉钉的卦修长老。

她一边欣赏下落的紫红色天雷,感慨了一句:“看来这一辈人才很多啊,居然还有这样的痴情人。”

祖今夕并不搭腔t,昌朝雨也不觉得扫兴,她问:“你找到想找的人了?”

祖今夕颔首,昌朝雨感慨了一句:“不会是方才那个小丫头吧?她看上去比你小很多,怎么会是你逃跑的未婚妻?”

“你们老家流行娃娃亲?”

祖今夕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的卷发被风吹起,天雷伴烈雨,飞舟外升起屏障,她也看见了季町搭乘的飞舟盘桓于雷劫中心外环。

巨大的月老铜鹤上站满了道院的机械仙鹤,在雷劫落下的瞬间俯冲,宛如自杀。

祖今夕眯着眼看着似乎在和季町争吵的梅池,问朝昌雨:“你不是回陨月宗了么,又来此做什么?领取道院授业书也是明年春三月的事不是么?”

昌朝雨幽幽地叹了口气:“宗内管辖的封印松动,宗主派我巡琉光大陆找到遗漏之处,我顺道来看看你。”

她们二人年龄相仿,本应该同届而来,祖今夕却舍弃了名额,卡着下一届入院资格来。

以祖今夕的修为和品级,原本便是陨月宗的下一任宗主最优人选,宗门内部也没有强制她进入天极道院的意思。

昌朝雨一直认为祖今夕脑子有问题,现在似乎明白了。

祖今夕在道院内找到了她寻觅多年的未婚妻。

“封印松动?”祖今夕移开目光,落在也被风雷卷起波浪的远处海岸,掩了几分讥笑,“宗主不是说魔族不会卷土重来么?”

昌朝雨一袭滚银玄袍,表面看不出卦修的特征,“这种上万年的事谁说得清,当年都说娄观天走火入魔,那说法还不一样,也有说雨山道人入魔了远遁。”

“老祖宗都没说的事,”比起祖今夕一脸的病痨鬼模样,昌朝雨看着更像个大宗弟子,“那也不对啊,又说魔族被封印在底下,是地底下还有世界?”

她明显是开玩笑,没有发现侧着脸的祖今夕嘴唇紧抿。

昌朝雨又聊了一些宗门内务,本想和祖今夕叙叙旧,见对方急不可耐去往道侣堂,也只好同去了。

风雨交加,风暴中心的丁衔笛抬眼,“这是第三道了,没完没了。”

她扫了一圈倒地的机械仙鹤,看了眼自己更破的衣袍,问游扶泠:“你不会被雷劈死吧?”

这实在太挑战她的认知了。

如此情形,丁衔笛居然还有闲心瞪外围的宣香榧,“游扶泠,我们都被骗了。”

前两道天雷还有引电的机械仙鹤扛着,这第三道威力明显强上许多,游扶泠看了一眼丁衔笛:“你还有力气说话?”

一道雷下落居然也有缓冲。

天地雨水倾盆,丁衔笛和游扶泠的外围却有遮罩,她们比边上施法的隐天司道人还体面许多。

她们交握的手也无法松开,透明的遮罩中还有道侣印的完成度。

居然还是数字百分之几!

丁衔笛有种自己玩游戏加载进度的错觉,快被雷劈死了她还嬉皮笑脸,“游扶泠,你说我们是不是在做梦,被劈死了就回去了?”

她语气轻快,游扶泠都服了她这种时候的不着调了,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不能认真一些么?”

丁衔笛:“我怎么认真?”

她的发被陌生的气流卷起,围绕她们的遮罩散发着蓝光。

隔绝暴雨,仿佛她们是玻璃器皿里的共生藤蔓,就应该互相缠绕。

“这明显不是我努力……”

话音还没落下,第三道天雷轰隆劈下。

和季町一起落地的梅池看见开裂的透明符文遮罩,距离道侣印结成的数字又上涨了。

梅池惊呆了,季町冲到主持仪式的女修面前,她们闯入的大门自动关上,隔绝了一众好奇的眼神。

骤雨裹风雷,飘在空中的符纸也随着天雷落下显现符文,这样的热闹引得不少道院弟子站在飞舟上观看。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符文,师姐你呢?”

“不如问问明年结业的师兄?”

“居然无法用影灵石记录这个画面,为何!”

“用天雷写就的符文……居然和道侣有关么?我怎么听闻是和体质有关,相传……”

整个无方岛风雨大作,位于道院八卦盘下的院落有人听闻动静,惊讶地看着落下的天雷,询问墙上挂着的首座画像:“怀屿真人,这也是您的授意么?”

天极道院内就差茅厕没有首座的挂画。

据说首座坐化之前神魂分出几缕,拿走她的画像还能偶尔串讲一堂课,听听万年前的前尘往事。

也有弟子教考前爱在首座最大的挂画前放上贡品。

死人不会说话,但首座的画像还会挤眉弄眼,嫌弃弟子送的瓜果不甜,肯定会挂科。

额头一道疤宛如多长了一只眼的怀屿真人在画像里飘来荡去:“什么授意,我看不见天雷啊。”

天极道院已过百代,首座是个画像老不死,换的也只有副首座。

天极道院的正职不从三宗之内挑选,继任者多半为散修。

副首座也是百年前从道院结业的弟子,得了传承也一头雾水,大部分事务都要请教化为一张画卷的首座大人。

画像正对窗外的大雨,也不知是否能感受到其中几分故人弟子的气息。

画中人收敛了平日的嬉笑,看了眼正好飞过的排排机械仙鹤。

想起当年成天说一些自己听不懂怪话的女人,感叹道:“你在传承里可曾见过天绝地尽?隐天司又找到了一对。”

肉身坐化的画中女修眉目停在最年轻的岁月。

那时候桑婵也不过双十,自称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宣伽蓝成日研究山脉之气走向,说以后或许不用点灯。

乌鸦嘴让一切成真,也戳破桑婵的计划,消失在那日碎骨天溪之战。

副首座看向远处的天雷,被劈中的机械仙鹤纷纷下落。

也有新的一群飞向那处,最中间的赫然是一开始领头的真鹤。

道院内弟子都嘲笑点星宗以鹤充弟子,却不知道她们宗门本就以鹤开宗,无论哪一代都不曾变化。

“天绝地尽出,魔族翻海,不是传说?”

怀屿真人躺在卷轴里打哈欠,毫无一代宗师的端庄模样:“那是自然,公玉家的箴言从不作假。当年桑婵收公玉禄为徒,不就是为了改写箴言,却没想到反被箴言所困。”

得到传承成为副首座的修士几乎是记忆的接收器,她看到的真相和如今琉光大陆的传说完全不同。

雨山道人不是飞升失败,她的弟子也不是走火入魔。

与其说走火入魔,倒不如说有人天生为魔,披了一层人的皮囊。

“那若是找不到真正契合的天绝地尽,魔族岂不是还会翻海而来?”

天雷一道一道,天地仿佛都在震动,天阶道侣符的威力远比普通弟子想象的可怕。

流芳千古的大能隔着画卷望着山海那头,“那便不是魔族翻海,而是天地倒转了,琉光大陆会永远坠入黑暗。”

*

符咒因天雷生成,季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行动,生怕扰乱了法罩之内二人的气息。

从第三道天雷开始,丁衔笛和游扶泠身外的屏障已然开裂。

周围的隐天司道人加持阵法,依然阻止不了开裂的速度。

第七道天雷落下伴随着无数机械仙鹤坠地,游扶泠的灵力在天雷落下的瞬间包裹住她和丁衔笛。

这样的天雷远远超过她们二人的修为承受范围,隔了一道门旁观的弟子都被震飞,连天上踩着飞舟的弟子都感受到了震感,摇摇晃晃半天才稳住。

元婴期在天道面前也如蚍蜉,法修的蓝色灵力屏障震碎,一口血喷在丁衔笛的脸侧。

雨水落下,浇透了二人的发和衣衫。

在旁人眼里理应吓得瑟瑟发抖的丁衔笛搂住游扶泠,看了眼外围的隐天司人。

季町和梅池站在一块,即便屏障碎裂,空中的符文在风雨中依旧冒着金光,像是设置了自动填充程序的器械。

这个时候怀疑天阶道侣印的真假,已经迟了。

毕竟天阶道侣千年未出,这位前辈也说上次不曾有天雷,而是消印需要。

丁衔笛从小到大遇事不决有家里摆平,纯靠个人能力能解决的也不用父母操心。

天地濛濛,头顶的云气聚集,厚重的云雾泛着红紫二色,鲜艳得像是没有氧化的墓室壁画。

梅池在边上大喊二师姐,似乎也注意到了站在铜鹤顶上的大师姐,又蹦跳着挥手喊大师姐,夹杂着几句飞饼。

其他修真者尚且知道避开雨幕,季町修为不低,一个避水诀也很简单。

她被外围的屏障挡住,无心避水,担忧地看向靠在丁衔笛肩上的游扶泠。

宣香榧是谁季町心里明了。

天极道院、隐天司、三宗,公玉明倦三大修真世家和四大矿气行是支撑琉光大陆运转t的主要势力。

一直作为宗门继承人培养的季町小小年纪就清楚这些前辈姓甚名谁,师尊也带她云游见过旁人。

宣香榧的身份在隐天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隐天司门主宣伽蓝的直系弟子,万年不曾断代。

隐天司和天极道院渊源颇深。

门主首座都是朋友,反而是三宗论辈分在其之下,三宗的开宗宗主不过是雨山道人的弟子。

三大修真世家更是历史悠久。

只有垄断了整个大陆的矿气的矿气行算新兴势力。

矿气行提高了百姓的生活水平,拥有不低的地位。

季町冲宣香榧喊了一声前辈,眼看第八道天雷落下,游扶泠都顶不住这样的天雷,更何况修为几乎挂零的丁衔笛,这道侣印恐怕得落一个双死的结局。

“求前辈相助我师妹。”

梅池什么都不懂,她过不去,只看见满地机械仙鹤尸体中心,血流不止的丁衔笛。

乞丐出身的二师姐沉默寡言,师父曾说你师姐空有七魄没有三魂,别人缺一心一眼,她缺三,你要多照顾她。

梅池一开始也不喜欢丁衔笛。

二师姐不算笨蛋,却也不好接近。

好像游离俗世凡尘,夜梦繁多,总会大叫,比她这个从小被千锤百炼的饵人还胆小。

师父说你二师姐以后会变的。

像个大乞丐的师父说话总打哑谜,也没说哪一天,梅池也没刻意等过。

但她等到了。

她喜欢这段时间三魂归位的二师姐,惹人亲近说话也极为幽默,却也比从前更不怕疼,胆子更大,也更好玩。

第八道天雷落下,梅池撞在屏障外,倒在雨水中。

隐天司前辈的声音带着悲悯,对季町说:“你还不清楚你师妹的命格?苦海泛舟,这是她自己选的。”

丁衔笛也是游扶泠选的。

或许她们早在万年前就被选好了。

季町无话可说,宣香榧的意思就是不帮,看造化。

这道天雷先是劈在铜鹤上,与天极道院同年落成的铜鹤翅膀哐当掉落。

一直站在上面的肥硕仙鹤赶在天雷落下前迎了上去。

丁衔笛搂着几乎力竭的游扶泠,坦然地抬眼。

她一向乐观,能努力就努力,这种不是她努力有用的瞬间,只需要接受。

黑影比天雷更快落下,她这个世界的大师姐展现了完美的白鹤亮翅,羽毛被劈得像是大雪落下。

白毛滚雷雨,第九道天雷劈晕了大师姐,肥鹤落地宛如地震,剩下的二成天雷余威落在丁衔笛身上,劈得她头昏脑涨。

丁衔笛还想着游扶泠,试图推开对方,“你离我远一点,会劈到你。”

另一个人早不记得什么绝缘体,她的灵气随着触碰溢出,声音还有痛到极致的畅快,“你休想离开我。”

这种酥麻前所未有,痛也依然,仿佛皮肉被人抠出来打了一会,丁衔笛刚被雨水洗干净的下巴又都是她自己的血。

她和游扶泠身边甚至出现了积水潭,活像她们要和大师姐一起被下锅。

丁衔笛还有闲心开玩笑:“离开什么,没看到老天把咱俩劈了么?”

怀里的人面纱都被鲜血染红,从小受病痛折磨的人也抵挡不住钻心蚀骨的难受,丁衔笛满脸愧疚:“我就不应该和你相认的。”

“早知道……”

在梅池看来,大师姐都被天雷劈熟了。

承受了一半天雷的二师姐衣衫褴褛,里面的绯红里衣晃眼。

分不清布料太红还是鲜血太红,半空的巨大道侣符边角被风雷卷得猎猎作响,似乎只差最后一笔。

底下相拥的二人奄奄一息,如同新婚的葬礼。

最后一道天雷酝酿了足足一刻钟,季町加入了阵法运转。

乘坐飞舟的各系弟子仿佛上了一堂道侣风险课,都很惊讶丁衔笛的抗雷能力。

“不是说她堪堪筑基,这天雷的威力远超金丹啊,是边上前辈们的阵法?”

“这阵法顶多分散天雷,这种天道之雷认准的是血脉,边上的算洒水,更像是为了写成天阶道侣符。”

“太亏了,绑定一生一世不说,还得遭罪,我就说情深不寿吧?”

游扶泠生而金丹,修为依托灵力,更像是一枚快爆炸的电池,找不到可以栖身的容器。

此刻灵气在丹田游走,随着和丁衔笛接触转入对方的身体。

原本丁衔笛的身体也无法接收这样的灵力,只能消耗,无法贮存。

第九道天雷落下,巨大的仙鹤铜像碎裂,整个天极道院西南角都像是被巨大的红紫电光劈碎了。

季町慌乱中不忘把梅池拉上,躲进了宣香榧的屏障内。

最后一道天雷威力极大,也给了符箓最后一笔能量。

金光流转,吸收了阴天暴雨和乌云。

明明接近戌时,却像到了寅时最后一刻。

又过了一会,变成卯时将至,日光跃海而出,时间也错乱了。

一切散尽,飞舟上的弟子和被劈开院落的弟子纷纷看向承受九道天雷的天阶道侣。

废柴护住天才,法修的衣袍不见一丝损耗。

剑修的外袍稀碎,绯红的里衣宛如成亲的喜袍,拥住游扶泠,不知是死是活。

梅池呆呆地问季町:“我二师姐死了吗?”

季町走过去,却看红衣少女顶着一头乱发艰难地扶起晕过去的游扶泠,看梅池还傻站着——

“小师妹,看什么呢,帮个忙。”

梅池乐颠颠跑过去:“二师姐,你没死啊。”

丁衔笛面色红润,身体轻盈,头脑沉重,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灵力了,不是从游扶泠那……

梅池刚伸手去扶她,抱着游扶泠的丁衔笛一歪,也倒下来了。

某医院私人病房,戴着呼吸机的少女眼皮颤动,坐在一边发呆的女人惊讶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阿扇?你醒了?”

第25章 天极道院1-25

游扶泠脑子混沌,努力了很久也没能睁开双眼。

医生检查后对陈美沁说:“您是不是看错了?”

当地两个商业巨头家里都出了事,最近新闻也都是两家的消息。

对游家来说是丑闻,对丁家来说是噩耗。

丈夫婚前就有的孩子目前在游家名下的医院,出了这样的事,陈美沁和丈夫肯定要离婚的。

陈美沁在大学任教,也有自己的财产,她不希望女儿和游家人的第二选项同处一个空间,她给女儿转了更好的医院。

医生走后陈美沁走出病房,正好碰到探病出来的丁衔笛的母亲。

丁游两家好几代的恩怨,涉足的领域有重合就有明争暗抢,表面功夫做得倒是挺好的。

陈美沁和丈夫结婚后才知道几代纷争,一直置身事外。

她只想做一个平静的大学老师。

奈何感情总会变质。

或许一开始就是变质的,她被美好遮住了双眼,以为自己是故事的完美结局。

女人看见陈美沁打了声招呼:“你好。”

丁衔笛的妈妈丁获并不像陈美沁这样每天守在医院。

她的丈夫也姓丁,彼此是人人皆知的无感情结合,孩子出类拔萃,几乎各项满分。

这样家庭长大的丁衔笛性格却意外灿烂,谁也没想到她会和游扶泠在同一天因为事故昏迷。

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甚至一个时间出生的人濒死边缘也在同一个地方,双方父母见面也心情复杂。

陈美沁和丁获无话可说,打了个招呼后正要转头,却听丁获说:“衔笛刚才短暂地睁开了眼,我觉得她还是有希望的。”

陈美沁仓皇转头:“你说什么?”

丁获工作很忙,不能一直陪着丁衔笛。

她每天抽出一小时坐在病床边发呆,后悔自己那天没有和丁衔笛一起坐车过去。

车祸现场散落的东西本该称为遗物,是家长据理力争,也要最好的医疗吊住一口气。

丁获都不知道女儿喜欢看小说,和自己打电话还在看。

游家一场生日宴,女儿几乎捅死第一次见面的同父异母哥哥,最后双双进了抢救室,都没有醒来。

事故原因小范围瞒住了,却瞒不过这家医院的主人。

丁获很清楚,哪怕游家的备选死了,能活下来的游扶灵在这场继承之战中依然没有百分百胜出。

在别人眼里,即便游扶灵彻底死了,陈美沁也可以了无牵挂地和丈夫离婚,再要一个孩子也来得及。

换一个角度,如果游扶灵身体健康,那这次事故她占了上风,也不差最后令人咽气的力气。

游家的意外是对游扶灵本性的不了解。

而同一天出事的丁衔笛即便有了猜测,却低估了父母各自情人的疯狂,肇事司机是她父母情人联合找来的帮手。

两家继承人出事给圈子里人提供了起码可以畅聊一年的料,对两位母亲来说沉痛异常。

丁获:“医生过来说没有苏醒的迹象,我不相信。”

她的妆容无懈可击,和t陈美沁的憔悴相比,表面看不出险些丧女的痛苦。

陈美沁调整了呼吸,提及刚才看见女儿的变化:“我们阿扇也是……”

阿扇。

刚才丁衔笛睁开眼,开合的嘴唇拼出的也是这两个字。

丁获疑惑地开口:“你女儿和我女儿私底下有来往吗?”

陈美沁愣了一会。又有些难过:“应该没有,我女儿没有朋友,也没有来往的同学。”

丁衔笛在家长眼里过分优秀。

周围小孩青春期谈朋友的时候丁衔笛不感兴趣,在丁获问你呢的时候摇头,说:太浪费时间了,我玩都来不及呢。

丁获谈过恋爱后才考虑商业联姻,丁衔笛十几岁就有股老僧的看破红尘,似乎想要一步到位直接走到终点,什么还没开始,就差点结束。

丁衔笛和游扶泠的病房都在高层,她们交谈的时候正好一个人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助理模样的女人。

似乎是走反了,她又走了回来,经过这两个人的时候问助理:“不是说这里的病房都是独立的吗?”

助理:“您走错了。”

丁获眯着眼看离去的明星,陈美沁收回目光:“我听说隔壁病房住着有名的女导演,岁数挺大了。”

这家医院就是丁家的,陈美沁要给游扶泠转院也有丁获的接收支持。

现在听到丁衔笛喊游扶泠的小名,丁获更觉得这俩小孩私底下有什么关系。

她忆起那位导演,忆起丁衔笛抓周的铜钱还是对方送的古董,嗯了一声:“是岁数很大,看着特别年轻。”

经过第三病房的时候,丁获往玻璃窗看了一眼。

那位导演看上去没有任何重症模样,赶走外甥女只为了投屏看小说……

不对,是在投屏写小说。

女人脚步一顿,扫到了投屏上丁衔笛的名字。

她稍稍驻足,里面的人就看了过来。

这么偷窥显然不礼貌,丁获离开之前确认了一遍门口挂牌的病人信息。

【姓名:宣伽蓝】

【年龄:71】

……

她想:这么大岁数还写小说?

似乎想起家里九十岁还执着听小说的老太太,丁获沉默地离开了。

来接她的秘书问上司:“衔笛今天还好吗?”

丁获想了想对秘书说:“你查查衔笛私底下和游家的女孩有没有来往。”

*

雷云散去,短暂出现了昼夜颠倒异象后,天色恢复了正常,仿佛雨水从未落下。

梅池和季町分别扛起自家师姐和师妹。

坐飞舟俯瞰的道院地标之一铜鹤被天雷劈成了糊糊,似乎把仙鹤大师姐都染了个铜黄色,梅池又要扛人又要捞鸟,再有力气也不够。

一筹莫展之时,被天雷劈得在地上密密麻麻堆叠的机械仙鹤又活了,咔哒声过后又慢吞吞地飞走。

季町扶起游扶泠,看梅池一心二用,先起决把丁衔笛和游扶泠身上的雨水散了。

丁衔笛背上都是天雷劈出的伤口,和绯红的布料黏在一起,肩上还有季町捅出的伤,泡了水后更是惨不忍睹。

对比似乎完好无损的游扶泠,乍看像是单扛天雷的是丁衔笛。

梅池身上也干了,她顾不上道谢,问季町:“她们成了吗?”

季町看向站在台阶上的女修,宣香榧缓步走来,摸了摸二人的脉象,“甚好。”

“好个屁!我二师姐都这样了哪里好了!”

梅池还不忘呸了一声,季町目瞪口呆,急忙拽着梅池道歉:“真人莫怪,点星宗的……”

梅池:“为什么要道歉,我二师姐之前同我说结道侣很方便的,哪有什么天雷,她现在都快死了。”

言罢少女扛起她背上有伤的二师姐,也顾不上仙鹤大师姐的辈分,握住肥鸟的长颈,用大师姐鸟嘴对准隐天司道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道侣印吧,你们肯定干了别的。”

季町都不敢怀疑隐天司的权威,况且结为道侣本就是通过天极令上传神鼎,得以公证。

天阶道侣更像是天道为证,断不可轻易消印。

季町从前也没见过天阶道侣印,并不知晓真正的流程。

更没想过梅池会胆大到驳斥隐天司的权威。

被天雷劈坏的机械仙鹤飞得摇摇晃晃,似乎都去住所吸矿石去了。

还有的像是被劈晕了方向感,撞上了弟子飞舟,又是坠地声又是哀嚎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丹修又炸了哪个山头。

季町试图让梅池住嘴,左手扛二师姐右手拎大师姐的少女走上前,和宣香榧对视,问:“你是坏人吗?”

下了飞舟过来帮忙的祖今夕感受到了隐天司非同一般的气息,眉头微蹙。

昌朝雨的手搭在她肩上:“点星宗到底多久收一次弟子啊,也就这一次三宗人都齐了吧?”

“凑了三个人也不容易。”

“哦不,不是三个人,两人一鸟。”

梅池才不顾季町的眼色,修为比她的废柴二师姐只高了一点点的西海饵人天生愚钝,生而为食。

她这样的都算族中聪明的了。

即便盯着人看,也没有任何咄咄逼人,只有一股莫名的天然纯净。

不知道具体多少岁的宣香榧被她逗笑,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晕过去的巨大仙鹤,像在看被困在这具躯体里的古老灵魂,“你认为我是坏人?”

梅池还在瞪她,宣香榧笑了:“哪有坏人众目睽睽之下干这种事的,那我还跑得了吗?”

季町看梅池点头如捣蒜更是无语,这孩子口无遮拦也就算了,被卖了还要被人数钱。

她急忙说:“真人勿怪,梅池师妹也是关心过度,我尚且不知天阶道侣印是这样的,更何况她……”

梅池刚想说话,被她扛着的二师姐动了动。

右手拎着的仙鹤大师姐也挣扎了片刻,挣脱她的手落到地上扑了扑翅膀。

丁衔笛头疼欲裂,有种没做拉伸上下好几座山的酸痛感。

更要命的是她似乎短暂地回了一次原世界,看见了坐在病床边的妈妈。

太可怕了,平时吵架都要撕烂别人嘴的亲妈居然泪眼涟涟。

丁衔笛想说话也没办法说,闭上眼再睁开又回来了。

她被梅池扶着,伸手问季町要游扶泠。

季町往后退了两步,梅池直接把人抢了回来塞到丁衔笛怀里:“道侣印都画完了,季师姐你认命吧。”

梅池刚的话不无道理,披头散发背后的伤口还在渗血的丁衔笛拧着眉,平凡的容颜都因为此刻的眼神明亮了几分。

她怀里的游扶泠面纱染血,像是被抽空灵魂的偶人。

金色和蓝色的灵力萦绕周身,模糊她们的面容。

在季町眼里这两人完全没有他人结道侣的柔情蜜意,更像逃婚被抓回来。

宣香榧一挥袖,几个人都入了内堂,大门合上,隔绝了外面好奇的探看。

季町一门心思放在晕倒的游扶泠身上,还是带走了游扶泠,在道童的指引下把人放到了内室的软榻。

丁衔笛放心不下,跟了过去。

她天然干涸的肺腑识海涌动不竭,周身金色的光芒不散。

原主出生就干涸的身体似乎被天雷改了,只是游扶泠依然奄奄一息,像是来陪她受苦的。

梅池盯着丁衔笛还在渗血的后背看,几乎分不清她是衣服红还是衣服被血染红。

丁衔笛顾不上伤势,坐在榻边紧紧握着游扶泠的手,喊对方的名字。

没有回应。

她都短暂回去过了,游扶泠还是昏迷,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游扶泠彻底回去了?

不会回来了?可她还有呼吸。

她越是紧握游扶泠的手,对方身上的灵力就越往她身上钻,像是找到了真正的主人一般。

丁衔笛摘掉游扶泠破碎的面纱,蹙眉盯了半晌。之前她和游扶泠亲吻获得灵力,现在对方灵力不请自来,仿佛要把游扶泠掏空,那反过来呢?

即便游扶泠的灵力因特殊体质取之不尽,衰落之时的灵力流失只会伤到神魂,季町怒声道:“你松手!没看到我师妹……”

丁衔笛伤痕累累,吻也血迹斑斑。

梅池忽然被季町捂住了眼,她在对方的指缝中看见了俯身亲吻游扶泠的二师姐。

第26章 天极道院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