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撒谎找到这个答案!
将南城的事情全部安排妥当之后,许薏第一时间赶回了瓷坊,紧盯第二批瓷花的生产。
同时,中秋将近,初次登门的见面礼,她思来想去,在心里也有了些许想法。
按照周泽言所说,老爷子爱收藏,对于各种新奇小物件爱不释手,而周家夫妇,一个酷爱饮茶,一个喜花。
投其所好,她决定亲手捏制一尊千手观音像,冰种玉瓷茶具和几个白玉瓷花摆件,昂贵算不上,但胜在独特。
时间紧任务重,白天繁忙的工作无暇分身,只得夜半更深时分才能沉心创作。
一切按部就班,大家都朝着既定目标努力前进之时,小伍跟在江遇身后毛燥燥地进门。
“脸怎么那么臭?”
小伍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性子,一问便大吐苦水。
“师姐!第一批瓷花交付已经一周了,但寰宇这边却迟迟没有在验收单签字盖章,催问几次,对方不是说库房还未清点就是再走内部流程!”
他说着叹了口气,“哥也一直不回来,你要不要问问哥,到底是咋回事?”
寰宇是大公司,各个部门分工明确,审批流程可能会长,但一周多的时间,产品合不合格有没有问题?怎么都该有个答复。
如此拖沓,按说不应该!
而周泽言自从回南城办事到现在,两人每天的电话粥,还有时不时的微信聊天时,也从未提及此事。
许薏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听江遇不以为意地安慰两人。
“能有什么问题!白纸黑字有正规的招投标手续和合同,咱们严格按工艺流程生产,质量肯定过关,而且,开工前甲方拨了预付款,该着急的是甲方,咱们就安心等着!”
左右不等着验收要款,急个毛线!
“再等等吧!过两天,我去问问情况!”
许薏拿着蔑刀有些心不在焉,力道发颤,本已成型的胚像瞬间失了神韵。
“师姐,你在做什么?”小伍捡起地上的瓷泥边角料蹲在一旁,很是好奇地看着是快要成型的胚像,“千手观音?哇塞,这个难度极高,我看咱们瓷坊也就你敢挑战!师姐是接到了新订单吗?”
小伍捏瓷功夫没到家,但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也大概看的出些许门道。
这薄胎技法耗时耗力,非常考验功底,除却已故的师傅,他们小一辈,也只有他师姐能一较高下。
江遇脸色有些难看,一双浓重的眉眼里透出些许不悦,但在许薏抬头的瞬间,一纵即逝。
“师妹确实心灵手巧!我都自愧不如!”
“师兄和我,擅长的是不同领域!”许薏垂眸解释,“这是送给一个长辈的礼物!”
“可不是!”林婶儿端着一大盆洗好的桃子进门,喜笑颜开,“咱们瓷坊最近顺风顺水,你师姐啊也喜事临门要去见家长喽!老爷子总算可以安心啦!”
“林婶儿!”许薏面色薄红,迎过去,摇着林婶儿的胳膊,“你怎么这样!”
林婶儿自小看着她长大,也就属她最亲厚,初次去男方家登门拜访的礼仪和禁忌,她想着问问林婶儿比较妥当。
却不曾想,作为过来人,林婶儿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对周泽言打心眼里喜欢,好不容易盼来这么个好归宿,自然替她高兴。
一开心,就忍不住和大家一起分享。
奈何这丫头脸皮薄,她也就倏然收声。
江遇心里似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涌上心头,脸上笑意不减,“薏薏,你真的想好了吗?”
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却勾起前些时日,同样出自他嘴里的那句话:你会后悔的!
他想不明白的是,他对周泽言那若有似无的敌意到底源自什么。
“师兄!”许薏的倔强一如既往,“我很清楚在做什么!”
“那就好!”江遇点点头,迈开大步走到门口,却又转身回眸,“祝师妹得偿所愿!”
偌大工作间内,因为林婶儿的一时失言炸开了锅,各个啃着桃子,围着林婶儿追问。
小伍得意洋洋地拿过一个桃子递给许薏,小声好奇地问:“师姐,先说好,我这小舅子,红包要双份!”
许薏将桃子塞他嘴里,“去去去!你也跟着胡闹!”
师姐害羞,那就证明这是铁上钉钉的事儿了!
他蹭过去,笑嘻嘻地说,“姐,你这礼物赶明儿烧制的时候,我一定格外用心!”
“你平时就不用心,是吗?”许薏埋头继续修刻。
“那哪能呢!”小伍趴在桌边一边啃桃子,一边偷师,奈何天资有限,看着看着就开始犯困。
算了!这细活儿不适合他!
临近中秋节前几天,终于等来了一直悬而未决的验收单,彼时的许薏已经整理好中秋礼品,去往拜访甲方的路上。
抵达寰宇公司大楼时已近晌午,负责接待的是企宣部一位的副总,十分热络客套。
许薏本想借着这次机会,询问下第二期产品交付的流程,和需要改进的地方,奈何对方是个滴水不漏的老油子,除却一番毫无营养的恭维,愣是没有透露半点儿有用的信息。
从接待室出来,小伍一路打量着豪华气派的办公大楼,连连咂舌,“寰宇果然是国际大公司!师姐,咱也要加油好好干!争取以后也能盖一栋这样的办公大楼!”
许薏被他这远大的志向逗笑,“嗯!以后也单独给你弄个办公室,配几个助理秘书!”
小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话说,我以为今天接待咱们的是哥呢!这是他地盘,女朋友来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凑到许薏跟前小声嘀咕,“对对对!大公司是不是都有
哪个回避制度!哥还挺公私分明的!”
今天要来寰宇拜访,许薏并没有提前告诉周泽言,一怕他为难,二又担心两人真要碰了面,装来装去也挺麻烦。
现在,事儿办完了,她琢磨着要不要和他打声招呼时,宽敞的玻璃门外,一身墨色西装的周泽言,在人群簇拥中大步朝门口走来。
他们都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手里拿着文件公文包,一路走一路汇报,周泽言神色淡淡,卓然而立的矜贵气质里,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高位感。
小伍也看傻了,“那……那是我哥吗?这也太踏马的帅了吧?”
两人不约而同愣在原地,人群愈走愈近之时,却倏然转道踏上入门右边的电梯。
梯门关闭,四个明晃晃“总裁专用”大字,让许薏一时有些失神。
“哥这派头真足!升职了?”
许薏不知道自己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出那道门的,直至坐上车才缓缓反应过来。
缩在口袋里虚握成拳的手指终究在按捺不住的冲动之下,掏出手机刚刚打下几个字,坐在主驾的小伍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卧槽~”
她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朝窗外看,不远处大楼门廊处,停着那辆她前些时日搭过的“顺风车”。
小伍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顶配长轴幻影啊!师姐,千万级别的豪车!草——太帅了!”
自动玻璃门敞开的一瞬,总裁特助徐哥神情一丝不苟地都在前面,微微躬身毕恭毕敬地拉开车门。
紧随其后,周泽言迈着一双逆天大长腿,绕过车头,将脖子上刚刚扯下的领带朝车里一丢,抬腿上车。
徐哥神色庄重,站在原地,等他发完话,微微点头退到一侧。
杂乱无章的思绪忽然在这一刻重新聚焦,她想起寰宇集团新任总裁是国外名校毕,姓周。
周……邹?
有没有可能……
一旦认定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再回想那个雨夜,徐哥被周泽言恭维客套,一脸错愕的表情,一切就都合理了。
她稳住心神,删掉刚刚微信里打下的字,改问:【在做什么?】
不远处半降的车窗内,周泽言垂眸看着手机,很快会过来一条信息。
【在开会!一会儿打给你!】
他撒了谎!大概远不止这一个!
烦白的指尖紧紧抠着手机屏幕,斜前方的黑色车身一个急转很快消失在大门口。
小伍也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刚要开口打个圆场,却见许薏嘴角扬起一丝苦笑,“跟上那辆车!”
“啊?”小伍神思晃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踩下油门追了出去。
硬朗方正的黑色车身在稀疏车辆的柏油路极为惹眼,商务车一路疾驰,追过两个路口,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车子驶入高架桥的快速路后没多久,很快又朝外环方向而去,一路兜兜绕绕,最终泊停在货运码头一处破旧不堪厂房处。
两人赶到的时候,周泽言已经迈着大步上了楼。
小伍将车停在隐蔽处,见许薏要下车,直接伸手阻拦,“师姐,你要不要先试着给哥打个电话!”
许薏很清楚,这个电话打了他也不一定会接!
今天,她一定要去找到这个答案!
小伍见也拦不住,只能跟着一起下车。
二人轻手轻脚沿着破败的石阶刚到二楼,楼顶处,一道熟悉朗润的笑声蓦地响起。
第52章 真相想的还挺美!
“又见面了!周总!”
声音朗朗温润,不正是这几天一直出门在外声称去谈生意的江师兄?
小伍瞪着一双大眼,看着墙角下神色同样凝重的许薏,要问的话又重新憋回了肚子里。
“寰宇集团新任总裁,周—泽—言!”江遇故意一字一顿,意有所指,“我没叫错吧?”
周泽言……
邹哲岩……
许薏本就杂乱的思绪,此时全被这两个名字侵扰,胸口似是被一团棉花堵住,透不过气来。
命运好像又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许多过往犹如破裂的碎片,此时被匆匆捡起来,却依旧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逻辑链。
她想到,第一次在医院,他一直追问,她是不是真的忘了他是谁?
难道,他们之前就认识?那么,两人第一次在瓷坊的见面,他喊她名字时那种莫名的亲切感,就不是错觉。
她把他名字记错这件事,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以后假装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江师兄和周泽言今天的碰面,到底是为什么?他在这里面又是怎样的角色?
恍惚之间,脑海又忽然灵光乍现那份作废的遗嘱。
现在,所有的疑问犹如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千头万绪,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手去捋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迈上的最后一层台阶,潜意识告诉她,此时要找个隐蔽的角落慢慢倾听,抽丝剥茧理清所有的疑问。
她迟钝地靠上墙角,墙的那头,周泽言那颇有质感又散漫不羁的声音响起。
“记我名字记这么清楚,不知道的以为你暗恋我!”
“周总好气度,这个时候还开得起玩笑,就是不知道,如果薏薏知道你真实身份,还会不会如此风轻云淡。”
江遇嗤笑一声继续道:“我是真的低估了你的恋爱脑,为了女人,连这种闷亏都肯咽,也替你家老爷子担心,寰宇在继续被你这样胡闹下去,还能撑多久!”
周泽言却不以为意,言语猖狂不羁,“管的着吗你!我们一家子的事儿,就不烦你这外人跟着操心了!”
但眼前看来,江遇好像还不知道他前脚送货上门,后脚许薏便以库房发错批次为由,重新置换了那批他“经手”的瓷器。
寰宇这边质检体系严格,涉及调整入库验收,层层审批,报备到汪怀安那里,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又直接汇报给了徐行。
得知自己女朋友的这点小心思,他将计就计拖延着验收手续,已经被他围剿的穷途末路的江遇按捺不住,只能抛出手里的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所以,他不得不来!
“不就是一批掺了残次品的瓷器,就是整个寰宇,只要许薏开口,都可以是她的!”
周泽言的壕气他领略过,这笔订单在财富权势顶端的跨国集团,算不得什么。
“给我500万!”江遇狮子大开口。
“你凭什么觉得你称500万?”周泽言唇角勾起散漫的弧度,“论斤称,你都不够格!”
江遇一肚子火,“姓周的,你暗地里查我,断我财路人脉,现在整个行业没人和我合作,敢用我!不是你,我能沦落至此?既然我不好过,大家就都别想好过!”
“你有今天,是咎由自取!”周泽言将手里一叠资料丢过去,“你利用许老爷子的信任,投机倒把,偷工减料,前几年,还因此被客户追责,许老爷子为了你和瓷坊名声,不得不高额借贷,替你填了亏空。”
“与黄老板里应外合,恶意骗索赔,现在,走投无路,又打这个订单的主意,工于心计,赌我会因为许薏妥协放行!”
两人对话简短,信息量却不小,许薏已经被密集的重磅消息砸的麻木不堪。
这些事,爷爷从未向她透露过半个字,只是说是瓷坊该承担的责任。
如果不是前些天,陈叔闪烁其词的暗示,她还一直会把他当成赤诚忠胆的大师兄。
她默默观察,任由一切发生,暗中做好弥补方案,就为了两人摊牌的那一天,她有足够的人赃并获的证据,一击即中,去扭转现在瓷坊被他把持的局面。
千算万算,她没有想到周泽言在她之前就在筹谋动作,更没料到,两人之间这个弄错名字的大乌龙,会在今天这样一个复杂的局面里揭开面纱。
他似乎,比她这个当事人知道的更多,也隐瞒的更多……
“不是么?你最终还是为薏薏妥协了!”江遇有些急不可耐,主动讲和,“你给我500万,我会主动离开瓷坊,躲薏薏远远的,绝不再多一句嘴打扰你们!”
“你打扰?”周泽言笑的狂妄,“你凭什么认为你有那个能力?”
江遇红着眼恨恨地道,“如果不是你,说不准我和薏薏……”
周泽言最听不
得他“薏薏薏薏”的喊,“一只坐井观天的癞蛤蟆,想的还挺美!”
“周泽言!”江遇咬牙切齿,“十几年前,如果不是你退婚,许叔许婶不会看她闷闷不乐带去南城散心,不去南城,就不会有那场车祸,薏薏就不会到现在都记不起你是谁?你既然退了婚,为什么又来招惹她!现在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听到这里,许薏近乎麻木的心,忽然被利刃戳出一个洞口,呼呼地灌着冷风。
周泽言……退婚?
在她片段式的残缺不全的记忆里,隐隐约约有过这样的一个名字。
这么多年,她一直躲在自责愧疚里,从不愿深入去想,原来真相是这样。
外婆一直骂她克父克母,周泽言说那是迷信,现在,真相又重新告诉她,是真的!
她怨谁呢?怨十几岁就该被按头认下婚约的周泽言吗?抗衡包办婚姻,拒绝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他有什么错?
多年尘封的记忆,顺着这个线头一帧一幔地往回捯,她努力循着记忆的缺口一点点拼凑……
八岁那年的暑假,她大病初愈,偷偷去爷爷屋里找他从南城为周爷爷祝寿带回来的糕点,无意听到了他和周爷爷的那通电话。
得知了,周小公子在寿宴上,为退婚与周老爷子发生争吵,离家出走,找回来以后,不厌其烦,要躲去国外求学。
自小被爷爷抱在怀里,拿着三岁时影下的几张照片指认她的娃娃亲对象,有意无意提及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周家小公子的种种偏爱,那时的她,对于南城,对于周小公子,对有着特殊美好意愿的滤镜瞬间崩塌。
她没有出声,躲在柜子后面,默默吃完那块糕点,将记事起就挂在脖子上的翠玉摘下来,还给了爷爷。
爷爷粗粝的掌心摸着她的小脸,温和慈祥地笑着说:“没事!这是他的损失!”
八岁的她,虽然不知情为何物,却也明白,天天被人挂在嘴边的一桩佳缘,就此夭折。
这件事,最终成了几个一起玩的小孩儿嘴里的羞辱词,渐渐地,她不愿出门,不愿意和其他小孩一起玩闹,专心跟着爷爷学习瓷塑。
她所谓的天赋,大概就是从那时慢慢培养起来的爱好。
上天真的很会愚弄人。
让她在这个时候,忽然得知真相。
她有记忆缺失的偏差,那周泽言呢?
她忽然明白过来,在游乐场的摩天轮下,他说对她是二见倾心是什么意思。
以及当时他闪躲着,为了蒙混过关胡乱认下“见色起意”这个名声的样子……
他为什么就这么一直瞒着她?预备瞒她到什么时候?又预备以后怎么和她解释,他是寰宇集团总裁的身份?
抑或是,也许对她只是一时兴起,隐姓埋名只方便以后更好的脱身?
一时间,密密麻麻的各种猜测和可能,全部塞进脑袋里,麻木的神经,根本顾不上思考,一墙之外,周泽言无力地舔着后槽牙,再次抛出一个“王炸”。
“你怎么能安心躲的远远的?凭什么?问过许老爷子的意思吗?”
“你……”提及此,江遇嚣张的气焰忽然萎靡,“你用不着拿他老人家来压我!”
周泽言甩出几张检验报告丢到他脸上,“我和许薏之间的阴差阳错,会随着时间慢慢解开,你背着一条人命,是这辈子无法磨灭的事实!”
几页白纸,字字句句,印证着那个夜晚他红着眼失去理智时,犯下的错。
无数个无法入睡的夜晚,那双一开始从祈求到最后任命地默默闭起的昏黄的双眼,就如同梦魇一样,折磨着他。
崩了许久的戾气,在这一刻忽然找到宣泄的出口。
“你胡说!不是我!不是我!”
他忽然放声大哭,将手里的几页纸撕了个粉碎。
“要怪,就怪他偏心!他命太长!无论我做什么,做多好,他都看不到!墨守成规,一心想着把瓷坊留给他孙女!那些看家的技艺,全部传授给许薏,我到底算个什么东西!累死累活的看门狗吗?”
口不择言的咆哮声中,许薏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师姐!”
第53章 中秋快乐物归原主
小伍一声惊呼,从身后接住许薏的摇摇欲坠,一墙之隔,本还咆哮对峙的两人彻底没了声息。
周泽言跨着大步跃过残破的石墙,俯身接过许薏抱在怀里,小伍似是一头被愤怒冲昏了头,蛰伏已久的野兽,一个箭步冲出去,拉住脚底抹油的江遇,抬手砸过去两拳。
江遇捂着鼻子,踉踉跄跄倒地,鲜红的血液从指缝流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全身上下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他缩着身子,紧紧抱着头,不肯发出一声,越是沉默,小伍的拳头越是密集。
打着打着,小伍气恼的哭声也越来越大,“为什么?你到底对爷爷做了什么?你说话!说话!!”
江遇闪着最后几丝微弱的气息,不肯再为自己辩解一句。
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跟周泽言泄愤说那些混账话,对着情同手足的兄弟,却没了任何辩解的底气。
他知道,爷爷的死,是他精神上这辈子逃不过去的牢笼。
“你八岁到瓷坊,他养你教你二十多年,生恩不及养恩大!你到底是不是人?”
小伍不管不顾地揪着他衣领质问,“爷爷对我们任何一个都是因材施教,是你技不如人,怨师姐吗?我们三个一起长大,他知道我偏心师姐,常常教育我,以后瓷坊不管谁当家都不允许差别对待!你说爷爷偏心,是不是瞎?”
字字铿锵有力,句句掷地有声,许薏模糊的视线里,全是昔日,江遇一手拽着她,一手拖着小伍,越过田野山头,留下的一串串的痕迹。
为小伍顶包挨罚,为她在烈日下,跑去几公里之外的城镇买雪糕……
多年的陪伴和友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一下被恼恨切的干干净净。
周泽言紧紧拥着怀里颤抖的人,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
这些天,他查到这些蛛丝马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怎么将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
他本意是想等中秋,带她回周家见爷爷,然后讲清楚两人之间的这个大乌龙,然后借此试探她的反应,却不曾想,陷入绝境的江遇狗急跳墙,还好巧不巧,被她撞破,成了现在这幅光景。
“许薏……”他轻轻喊她。
沉浸在撕扯里的许薏,被这道熟悉磁性的声音拽回现实。
“小伍!够了!”
她努力撑着身子微微坐直,从口袋摸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语调不疾不徐,思路清晰地叙述事实。
电话挂掉以后,慢慢站起身,她挣开那个温暖的圈护,全程没有看他一眼。
周泽言就这样站在身后,看着她步履沉重地一步步迈向不远处的两人。
她走过去,费力地将小伍拽开,然后抱着痛哭流涕的小伍,看着一旁奄奄一息的江遇默默流泪。
十几分钟后,警车和救护车的轰鸣划破空寂的长空,抵达楼下,同时到达的还有徐行和几名律师。
看到周泽言毫发无伤,而另一边略为惨烈的状况,徐行暂时松了口气,简单和几个律师耳语几句,后面的流程,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从警局录完口供,浓稠的夜色似是化也化不开的深沉墨砚,洋溢着压抑的焦躁的情绪。
周泽言支着长腿等在车前,指尖燃着的香烟半明半昧,青色烟雾缭绕中,那道纤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
他掐断烟头,从车里拿出自己的外套迎上去,却意外被拦住。
小伍黑着一张脸,似是一只谁来跟谁开干的野兽,“离我师姐远点!”
周泽言反手将他胳膊别住,掌心一推丢给了身后早有默契的徐行。
长衣搭到她肩头的一瞬,许薏挣脱开,后退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拿着衣服的手,虚虚停在半空,最终无奈垂落在侧。
眼前的姑娘,似是个行尸走肉的躯壳,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全是警觉和抗拒。
周泽言深叹了口气,温声道:“许薏,我们谈谈!”
“很晚了!”许薏看也不看他,声音似是在冰水里浸泡过一样,寒气袭人,“周总也辛苦了!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周总?
好日子才过了没几天,又成了比陌生人还要陌生的“周总”。
周泽言知道,现在的她满心满眼全被许老爷子的死因占据着,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我们回家!”
“我们?”
许薏笑的有点讽刺,转身走过去拽上还在拼命挣扎的小伍,“回家!”
这……
徐行不得不松手,看着两人坐上那辆商务车,几辆警车紧随其后,跟着徐徐前行。
周泽言一个眼神,徐行和两名律师也开车跟了上去。
浩浩荡荡的几辆车,抵达瓷坊时,已是深夜,林婶儿端着一直温着的糖水送到前院时,着实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条。
几名身着制服的办案警察威严庄重,此时正坐在接待室,分开不同区域,一一和瓷坊的人做笔录,而另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一路朝小树林而去,剩下几个在二楼的宿舍取证。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结合被盘问的内容和唯独没有在场的江遇,也猜出来个大概。
许薏和小伍脸色一个比一个差,她悄悄走到许薏身前,什么也没说,抬手将她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安慰。
她好像一下什么都没了!只有林婶儿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真实。
不争气的眼泪,顺着眼角一颗颗往下砸,在烦着冷光地地板上堆起一叠水渍。
周泽言心里疼的要死,却不敢再轻易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和几颗巧克力偷偷递给了林婶儿。
这一晚,整个瓷坊的灯光彻夜长明,为配合调查取证,瓷坊停产两天,以往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景象,全部被阴云笼罩,透出浓烈的哀伤。
两天里,许薏将自己关在房间,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爷爷的遗物,在堆在杂物间角落的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她看到了当年那枚被她摘下的翠玉,还有几张尘封了多年已经发黄模糊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穿着喜庆的拜年服,圆滚滚的小脸上挂满幸福和满足,小手紧紧揪着一旁少年的衣角,笑的没心没肺。
反观站在一旁的少年,眉峰蹙起,桀骜不羁的神色里,透着满脸的抗拒。
那时的周泽言,相貌清隽,满满的少年感,唯一不变的是那一身桀骜矜贵气,随着岁月,愈加强烈清晰。
许薏看着这张照片,想到一门之外,那个一直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守着她的人,不得不重新思考两人之间这段关系。
站在他的角度和立场,他唯一做错的,大概就是将错就错地和她延续多年前,早已名存实亡的那段硬被撮合的姻缘。
她抱着盒子,缓缓拉开房门,屋外灿烈的光线刺的眼睛生疼。
她抬手虚拢在额前,红肿的眼睛与另一双布满血丝的目光在半空相撞,两人默默注视彼此,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寂静无声的走廊里,风声都跟着凄凉。
周泽言打开手里的食盒,递到她眼前,“中秋快乐!”
今天是中秋节?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此时的她应该是在周家,其乐融融地过着节……
倒也未必!
他那天说有件事要告诉她,当时话里话外那些的铺垫,全部兑现成现实。
爷爷的死,想到他早就有察觉事有蹊跷,却拖延隐瞒,心就如同被某个东西揪住一样扯的生疼。
食盒里,是几块颜色造型各异的冰皮月饼,她默默拿起其中一块,如同嚼蜡一般小口小口吃着。
强忍着泪意咽下最后一口,“很好吃!谢谢!”
她努力收了收情绪,将一个红色丝绒盒子递给周泽言。
原来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看的他心疼,现在却强忍着装坚强,周泽言感觉自己的心比挖出来还要难受。
因果轮回,他尝到了这杯尘封多年的苦酒的滋味。
“周泽言!”
清甜的声音被久未开口的哑瑟取代,周泽言这次清清楚楚地听到,她喊的是“周泽言”!
期待已久的这一天,重新以真名站在她面前的这一天,却远没想象中那般美好。
她艰涩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哽咽,眼圈红红的,却依旧倔强地强压着情绪。
“这是我从爷爷的书房整理出来的,是当年周爷爷给的定情信物,麻烦你……替我还给周爷爷!”
周泽言也有一块同样剔透的翠玉,只不过他从没戴过。
“许薏!”周泽言心有些慌,“你在怨我?”
“没有!”她垂眸摇头,“这段姻缘早就在十几年前终结了,现在就该物归原主!”
周泽言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对我始乱终弃吗?”
想到先前那段浸在蜜里的时光,都好似偷来的一样,现在曲终该散场了。
她强忍着内心翻涌的钝痛,再次将盒子递过去,“对不起!”
僵持不下的空气里,如同死寂一般,直至身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裹挟着劲风掠过耳际,打破沉默。
“定情信物是我送的!要还,也该是还给我!”
第54章 做镇还装着周泽言那个混蛋?
走廊的尽头,两道逆着光的模糊身影缓缓而行,实木拐杖敲击地面的声响坚定有力,透着沉稳的安全感。
越走越近,老人银丝满头,面色红润,眼神深邃明亮,尽显矍铄之态,眉宇间的萧疏之气比周泽言更甚。
许薏想到了刚刚收拾东西时看到的那张合影,岁月好像并没在老爷子脸上留下多少的痕迹。
一旁,是彩衣娱亲的裴添,此时亲密无间地搀扶着老爷子,仿佛他才亲嫡孙。
周泽言无奈“啧”了一声,盯着裴添那张胖脸,“你是真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老爷子本还慈爱的目光,瞬间转换,扬起手中拐杖朝他肩膀就是一棍,“你看小添做什么!是我让他带我来的!”
周泽言没躲,重重地挨了一下,许薏本能地想要去拦,抬手的瞬间又意识到什么,蜷缩着手指藏到了盒子下面。
眼前的一切,并没有逃开老爷子锐利的双眼。
“没出息!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周文翰的孙子!”
“爷爷!”裴添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落井下石,“您别忘了,他姓过邹!”
提及此,老爷子脸色又是一变,许薏生怕周泽言又要挨打,直接上前横在两人之间。
“周爷爷,是我!是我……搞错的!”
老爷子看着眼前那张瘦瘦尖尖的小脸儿,除却那双清凌水汪汪的大眼睛,哪里还有当圆润饱满年画娃娃的影子。
心疼的要命。
“薏薏!”他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摸了摸,“还记得爷爷不?咱爷俩……”
老爷子说着叹了口气,掐指算算,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当时他做完手术,许薏跟着爷爷去医院探望他,那时,她也不过才7岁。
“一眨眼,十五年了!”
后来因为腿伤,这些年一直辗转在国外接受治疗,大概是年迈思乡,去年不顾儿子儿媳反对,硬是回了故土。
他和许老爷子这过命的交情,到最后,却阴差阳错,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甚是唏嘘。
“你的事,臭小子上次跟我大概说了说!”老爷子叹了口气,满眼怜爱,“以前的事儿,不记得就算了,爷爷记得你,认的你就行!德兴走了,爷爷来给你做镇!谁也不敢欺负你!”
他说着,又嫌弃地看了眼自己那不争气的亲孙子,“就是他!也不行!”
“嚯~”裴添努力调节气氛,尽量不让眼前变成泪洒大型认亲现场的凄凉场面,“爷爷,我都有点儿吃醋了,您也疼疼我呗!”
“哼!”周老爷子甩开他扒在衣袖的手,转手搭在许薏胳膊上,“你俩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别以为我不知道!帮他瞒我!”
说完拽着许薏朝屋里走,裴添耷拉着空落落的手,“爷爷,您可不带这样的!”
刚把人送过来,立马翻脸过河拆桥!
这爷俩真的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得!伺候完爷爷,这边还有个孙子等着找他算账,裴添转头换上一副笑脸。
“言哥……是爷爷堵我家门口,硬逼着我带他来的!”
周泽言一个“你看我信?”的眼神,盯的他头皮发麻。
“其实,我觉得吧,爷爷来了不是坏事!你看啊,许薏她最看重亲情,现在出了这么大事儿,许爷爷已经不在了,那咱爷爷陪着她,肯定能从心理和情感上能让她有些慰藉。”
裴添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中秋节,你本来就打算带许薏回家的,现在她去不了,爷爷亲自来,不正好?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我要不拦着,白姨也要来!”
她来?来了更乱!
周泽言凝着眉,眼里全是红血丝,“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裴添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咱哥俩,用的着说这个?”
“裴添!”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自门内袭来,在整个厅廊荡漾,“你不给我滚进来,在做什么?我带的东西呢?”
“来来来!来了!”裴添一激灵,拽上周泽言挤挤眼,“一会儿见机行事啊!”
屋内,周老爷子威严正坐,看着书桌上一叠叠资料上熟悉的字体,眼眶发热。
“薏薏!爷爷有东西要给你!”他说着朝裴添抬手。
裴添毕恭毕敬地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递过去,赶紧又站回原位,等着看老爷子怎么哄人。
“这些,是我名下的房产,有私宅有商业,还有寰宇8%的股权,变更手续我提前都让律师拟好了,本来想等你去的时候给你,你没去,那我就来,反正都是今天,是爷爷给你的见面礼!”
哇塞!!!裴添看的眼睛发直,心里默默估算着庞大的商业帝国8%的股权到底市值多少……
桌上,厚厚的各种协议依次摊开,周老爷子声怕她拒绝,又转口道:“那块翠玉,送的时候,你们还小,也是我思虑不周,既然现在,你不愿意要,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和痛苦,那便还给我吧!”
周泽言只觉得眼皮突突直跳,刚想开口,只听老爷子话锋一转,“薏薏,你和周泽言的婚事是我当时一厢情愿,既然他犯浑,惹你生气了,那这门婚事爷爷做主,就不作数!”
被亲爷爷拆台拆成这样,周泽言忍不住了,“爷爷!”
“别这么叫!”周老爷子摆摆手,“等回南城,我就去登报,认薏薏做我孙女,以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周家千金!以后,你爱姓什么姓什么!反正原来我说什么你也不听!”
啧啧啧!
桀骜不羁,目空一切的周大公子呀!也有为爱吃苦被扫地出门的一天!
裴添默默在心里给周老爷子这招破釜沉舟点了个赞,却听他又开始放大招。
“我亡妻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个女儿或孙女,可惜到闭眼那刻都没能如愿,现在好了,这么水灵灵的宝贝孙女儿,她在天有灵终于可以笑着闭眼了。”
周老爷子从口袋里又掏个小方盒打开,里面是一对儿祖母绿玉镯,看成色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个是奶奶送给孙女的!”他说着就往许薏手腕上套。
“周爷爷……”
“薏薏,翠玉还给我可以,但这些东西你必须收!你不收,那快玉也就不能退!”
眼前的这些家产,足以保她一辈子无忧!
收了,就意味着她成了周家人,不收,翠玉不能退,那婚约就还作数。
全世界最远的路,就是周老爷子的套路!
许薏瞬间被拿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她的犹豫落在周泽言眼里,却延伸出另一种意思:许薏对他有情。
“周爷爷!”许薏缩回手,“我不……不能收!这些都太贵重了!”
“哦?”周老爷子不解地问:“是因为贵重不收?还是因为心里还装着周泽言那个混蛋?不想以后只能和他兄妹相称!”
她如果说是前者,就周老爷子这八百个心眼子,指不定还能有有什么花样等着她,但后者……
她现在真的很乱,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
“周爷爷!爷爷死因成谜,瓷坊重担全在我身上,现在真的没有心思想别的,这个,还先放爷爷书房,等我足够冷静了,我们再谈,可以吗?”
事分轻重缓急,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好!”周老爷子拍拍她的头,“有什么风风雨雨,爷爷和你一起,案件这块,已经找人督办了,他们不敢懈怠,还有顶级律师团队,绝不会有人逍遥法外!”
久违的踏实的依赖感,让许薏瞬间红了眼眶,压抑了许久的对于爷爷的思念和愧疚,在这一刻蜂拥而至。
她被周老爷子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慢慢安抚,依稀又回到了那些永远心存依赖的,在爷爷怀里撒娇卖萌的时光。
午饭过后,在周老爷子强烈要求下,几人驱车去往墓地扫墓。
摸着那座荒芜又凄凉的墓碑,周老爷子摆好酒菜,一直絮絮叨叨,久久不肯离去。
裴添趁着周泽言接电话的功夫,偷偷蹭到许薏面前。
“许薏,跟添哥聊两句?”
两人走到凉亭,山脚下,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靠,徐行抱着一叠文件跨着大步急匆匆而来。
“按道理,今天说这些确实有点不合时宜,但作为哥哥,作为周泽言的把兄弟,不希望你俩有嫌隙和隔阂,有些事儿我不说,就周泽言那狗脾气,但凡涉及到你,只会死撑着!”
裴添靠着石柱,努力组织语言,“他自小桀骜,眼高于顶,又是个异性绝缘体,这么多年,我没瞅见他拿正眼瞧过哪个女孩一眼,今年见了你以后,就跟老孔雀开屏似的,整个人陷进去了。”
“你最难的时候,他想帮你,但缺少身份,于是拉我出来,许薏,你没见过短短几个月能帮泰兴楼拓展转型,重新杀出重围的周泽言,更没见过一个在国外,为了一个IPO项目,连续奋战几个月每天只休息三个多小时,创业期拿命在拼的毛小子,寰宇从他回国,大刀阔斧跨行业扩张,几天的重要会议和行程都被压缩成一天,得知你对她有误会,却说走就走。”
那些窝在瓷坊宿舍的日子,被她误以为打游戏燃到后半夜的灯光,原来都是他奋力处理工作。
“就是这样一个叱咤商场杀伐果断的人,在得知你把他名字都搞错时,那种无奈,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错就错,只怕你会记起那些痛苦过往。”
裴添叹了口气,“许爷爷的事儿,找到的证据不够充分,他不能打草惊蛇,但你和江遇情同手足,又怕你伤心,只能暂时隐瞒,可事不凑巧,你还是在他计划之前知道了。”
前几年,爷爷意外晕倒,查出有心脏病做过一次大手术,在她坚持下每年定期体检,定时服药,身体倒也一直不错,却不曾想,却忽然病发而亡。
接到电话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在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日子里,她努力且麻木地扛下重担,一心想要振兴瓷坊,保住爷爷留下的基业,却从没怀疑过爷爷的死因。
或许,从看到那份遗嘱开始,就该有警觉。
可她被所谓的亲情束缚,且蒙蔽双眼,成了愚笨迟钝的笨蛋,胸口似是被利刃豁出一个洞,麻木疼痛里灌着刺骨的寒风。
裴添也有些动容,点燃一支烟咬在嘴边,“我没为他辩解开脱的意思,错了就是错了,错在他自负,什么都想替你扛,错在,他太在乎那些对你能造成伤害的人和事,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挡在最前面,即使你会怨他。”
青色烟雾缭绕里,吞云吐雾的裴添后脑勺猛地被拍了一下。
“掐了!”
“这户外……”
身后,周泽言长身玉立,盯的他瞬间明白过来。
掐掐掐!裴添瞬间萎了,谁让他有个老婆奴兄弟。
“在聊什么?”周泽言盯着许薏沉而重的眉头问。
“聊点……我们兄妹的小秘密!”
话音刚落,徐行气喘吁吁地走过来,犹犹豫豫地贴着周泽言小声耳语。
许薏有些不安地看着两人,周老爷子被小伍搀着,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有什么事儿
直接说!没外人,用不着你瞒我我瞒你,以免闹出误会!”
他这孙子就是瞻前顾后,最终才闹出大乌龙。
“老爷子,许小姐,秦律师刚刚来电话,江遇醒了,警方正在审讯,他对职务侵占,中饱私囊这些都供认不讳,唯独……”
徐行咬咬牙,“唯独对于许老爷子的事,闭口不谈!周总让查的资料和那天见面的录音都交给了警方,秦律师说,如果对方一口否认,目前这些证据链不足以定罪,后续可能需要法医介入做鉴定!”
“不行!”小伍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爷爷去世半年多了,哪有现在开棺验尸的道理!”
在古朴民风醇厚的村镇,掘人祖坟天理难容,会令死者死不瞑目。
非无必要,许薏也不想如此,但眼下,爷爷死的不明不白,是她这辈子不能释怀的东西。
周泽言自然明白她的感受,吩咐徐行,“跟警局‘沟通’,要他们尽快审讯。”
许薏看着墓碑,努力压下胸口翻涌的痛感,暗暗下定决心。
有些公道她必须要讨!
第55章 只能是我老婆就还剩一个周泽言
暮色渐浓,几辆车从墓地浩浩荡荡回程,许薏搀扶着周老爷子下车,厅廊上挂起的一排灯笼,跃着红光,将安静祥和的夜色衬的更有节日氛围。
后院餐厅前,一众师兄弟三三两两一组,都在各自忙活着。
见几人进门,不知谁喊了一句,“回来了!”
璀璨夺目的灯串下,一众人纷纷抬眸看过来。
“薏薏!”林婶儿将最后两道菜摆上桌,“回来的刚刚好!快扶着老爷子上坐。”
环顾四周,整个院落及瓷坊上下都整理的整洁有序,瓷坊的大小伙计全员到齐,围拢在餐桌前。
林也作为人群里资历最老的,率先站出来表态。
“许薏,我人笨!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我和我爸妈在瓷坊十几年了,这里就是我的家,瓷坊在一天,我就一直在!希望你慎重考虑一下,不要让我们这一帮师兄弟无家可归!”
“对!林师兄说的就是我们想说的!”
几个人异口同声,听的许薏有些无奈。
放假修整两天,这些人莫不是以为她一蹶不振,要就地解散?
“薏薏啊,你快跟这群傻子派个定心丸吧!一个个的,下午都跑回来了,买菜做饭,还把瓷坊上下都收拾整理了一番,说要为明天开工做准备,有几个小心眼儿的,还怕你去南城发展,不要他们了呢!”
林婶儿看着许薏长大的,自然知道这孩子有多倔,这是老爷子留给她唯一的寄托和牵挂,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所以,她是一点也不担心。
“师姐,听说你在南城都成立了工作室了,而且以后……要嫁人的吧?现在江师兄也……”
其中一个小伙计还是不大放心,看看周泽言,又看看此时威严正坐的老爷子欲言又止。
大过节的,说好了不提这茬,奈何口直心快,实在藏不住话,只是话没说完,就被后面的人拍了下后脑勺,本还热闹的气氛似是忽然僵住。
这两天,许薏忙着让自己接受现实,调整情绪,却弄的整个瓷坊上下人心惶惶,确实是她疏忽了。
“你们多虑了!原本是想着让江师兄接下瓷坊,我成立的工作室,准备在南城拓展些新业务。”
之前是害怕和师兄有嫌隙,所以她主动选择退出,却没想到,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师妹,你如此忍让,江遇他确实有些不知好歹了,我们之前……”其中一个师兄对于之前跟着闹事悔不当初。
“过去了!”许薏打断他。
两天时间,她确实想通了很多事。
“不管先前发生什么,江遇作为大师兄一直待大家不错,能力也有目共睹,其他的,是我和他的私事,不需要大家站队。”
她顿了顿,目光里重新燃起斗志,“从现在开始,瓷坊我会正式接手,所有外接大小事务,必须经我允许,不认同或者不愿意继续跟着瓷坊一起发展的,各怀心思的,好走不送!愿意留下的,我保证不会亏待大家!”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一方面敲山震虎,一方面给亮明自己坚定的态度,她的姑娘好似短短几天,重新成长,又恢复了往日的韧性。
周泽言目光灼灼,盯着那双小鹿眼,却怎么也找不回昔日的共鸣和清凌感。
“薏薏!”周老爷子欣慰地点头,看着一群人,“爷爷和周家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有什么需要和困难,爷爷都鼎力支持!”
周泽言无奈凝眉。
老爷子看来还是不懂这个倔强的小古板,她这几天的闭门反思,大概就是在自我否定。
这时候,说这些,只会火上浇油。
果然……
“谢谢周爷爷!”许薏将他扶到主位坐下,“爷爷在世时,我无忧无虑,今日不想明日事,爷爷离世,我仰仗着师兄,现在……”
她努力咽下胸中的酸涩,“我想靠自己!”
因为任何人,不会永远陪着你一起,也不会一成不变,她现在唯一能仰仗的,就是对瓷塑事业的执着和热爱,把爷爷留下的基业和技艺,传承下去。
见她眼圈泛红,周老爷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周泽言一把拽住。
“薏薏!我支持你!”
人群之外,陈叔拎着两坛酒和几盒月饼踏着月色缓缓而来。
“这些日子,我帮着忙活订单,就一直在想,老技艺要推陈出新还得靠年轻人!陈叔的瓷厂,你要不嫌弃,就归到你名下,老爷子在世时我们谈过,但当时被老爷子劝回去了,我年纪也大了,总感觉有些心有余力不足!”
陈氏瓷厂虽然规模不大,却也是陈家守了三代的心血,现在到了这一辈,儿女志不在此,传承断层,这是作为老一辈手艺人最心痛和无奈的事。
许薏明白陈叔的心情,却无法承了人家这么大的好处。
“陈叔……”
“薏薏!”陈叔打断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叔叔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托付给你,我和你爷爷一样,都希望这手艺能一代代传承下去,交给你,是殊途同归!”
说到这个份上,许薏也不好再推辞,“陈叔,我接手可以,但有个要求,瓷厂我会找人评估市值作价,看我这边的资金情况,分期付给陈叔,您不同意,我不接!”
“你这孩子……”
陈叔无奈叹了口气,也只好点头答应,“行吧!今天中秋,我来跟大家凑个热闹,当是庆祝我也成为瓷坊一份子!”
“太好了!欢迎陈叔!”小伍第一个跳起来活跃气氛。
一众师兄弟也搬来桌椅,拼成一个大长桌,本以为凄冷的中秋佳节,笼罩在一片片欢声笑语里。
周老爷子与陈叔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几杯自制陈酿喝下去,整个人醉的一塌糊涂,拽着许薏不肯撒手,一口一个孙媳妇的喊。
周泽言无奈,只得将人背回楼上休息,许薏被周老爷子拽着,不得不在身侧搀扶跟着起身。
小伍见状要跟上去帮忙,却被裴添一把按到座位上,“跟哥喝一杯!今天不醉不归!”
喧闹的酒气在两人一深一浅的脚步声里,很快被甩在身后,周老爷子伏在周泽言背上,一路走一路骂。
“周泽言,你……事业有成又怎么样?照样哄……哄不回我孙媳妇?你个混球!活该你追妻火葬场!”
“这么可爱的孙媳妇你弄……弄丢了,追不回来……以后就别回家!”
醉成这样,骂的还是如此中气十足,周泽
言颇有些无奈地“啧”了一声,“要不是知道你多大酒量,我还真以为你是装醉!”
高大身影被幽静的月色投射出朦胧暗影,在脚下轻晃,许薏看的入神,无端端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天,阳光下两道平行交错的身影,一时有些恍惚。
行至二楼,她走在前面打开房门,将老爷子安顿在爷爷先前的寝室。
挨着床的周老爷子,瞬间踏实了,舒服地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许薏冲了一杯蜂蜜水放到床头柜上,又顺手拧了个热毛巾递过去。
周泽言刚帮他脱掉鞋子外套,伸手去接,却一下握住了那只柔润略带暖意的小手,一瞬间,沉寂了许久的光火在胸口噼里啪啦地跳跃。
两人视线相撞的刹那,细长手指迅速抽离,空落落的掌心里,只剩下毛巾的软弱触感。
周泽言帮老爷子擦洗完毕,将被子拉高塞好,两人默契地退出去,关好房门。
屋内鼾声四起,不远处的餐厅觥筹交错,只有两人所在的廊道略显沉寂。
“邹……周泽言!”
下了楼梯,许薏慢慢停下脚步,转身迎上那双一直追随着的眼眸。
大概是因为这几天没休息好,那双偏单薄的双眼皮,褶皱叠的很深,深邃中糅杂着复杂之色。
“有话跟我说?”
许久未开口的低音炮,透着涩哑,足以令心中某个隐秘的弦又频频波动。
“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
这几天,他在她以为看不到的角落里,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着烟,仿佛胸腔只有被烟雾占满,才能缓解那点的烦闷。
现在,她终于回头看他了,却并没比先前好受多少。
他似是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心也跟着揪成了一团。
“这两天,我一直在努力地拼凑那些片段式的记忆,可终究还是支离破碎,很多事情夹杂其中,我需要重新去适应你的新身份,对你确实很不公平,我希望,我们能彼此冷静给予对方一个消化的时间和空间,可以吗?”
她没说多久,也没给出期限。
或许一天两天,或许几个月,再或许,就是永远!
躁动不安的心绪,在这一刻冲上顶端,周泽言烦闷地摸着口袋里的烟盒,终究还是松开了手指。
“许薏,不管你信不信,在寰宇这个项目上,我没有开过绿灯!”
他这个高位,不需要明说,也不需要暗示,下面的一帮会察言观色的职业精英,自然知道怎么不着痕迹地去迎合。
所以,那次,他跟着她出现在洽谈会现场,寰宇高管瞬间应变。
包括,面对孟敛秋的刁难,他能信誓旦旦地说出帮她兜底的话,以及初见裴添时的熟络和他一切反常的操作,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要怪,只怪她太过于愚笨。
不然,这么多年,居然到现在才发现江遇的卑劣和深沉的心机。
她是幸运的,被爸爸妈妈,爷爷捧在手心里疼着,现在被周泽言小心翼翼地瞒着,护着。
可最终,父母死了,爷爷不明不白地走了,而她最敬重的师兄,成了刽子手。
眼前,就还剩一个周泽言!
如果一切是宿命,那她怕了,更不敢赌!
“寰宇的订单,我会尽心去做!希望你不要因为个人情感,去降低要求标准,另外,你绕了个大圈,通过添哥来帮我解燃眉之急的那笔钱,我会慢慢还给你!”
“许薏!”周泽言声音沉沉,“你一定要这么倔吗?”
“不然呢?”许薏笑的凄迷,“你知道吗?我现在看我自己就像个小丑,我所以为的,靠自己独立撑起来的东西,现在回头看看,全都不是!我现在明白,江遇为什么会不平衡!”
“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即使得到了,也会不平衡,这不是你的问题!”
“可终究,在你们的庇护下,我是特殊的!”许薏目光里多了几分坚定,“我们之间身份悬殊,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象牙塔里,我希望我们之间是惺惺相惜,势均力敌,而不是依附和仰仗!周泽言,我要想清楚自己的价值,你也应该回到该有的位置,不要偏爱和特殊!”
她就如一个钻进牛角尖里面的困兽,在爷爷的死因和自己的成长里不断挣扎否定。
面对富可敌国的寰宇,身居高位的周泽言,她所谓的势均力敌,可能要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达到。
可眼前,只能如此!
周泽言真的是被她将了一军!
退!就是放任她独自去冷静,可能冷着冷着,他也就凉了!
进!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就是偏爱和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