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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第201章【VIP】

四更鼓响。

谢璟只披了一件外裳,就匆匆忙忙的赶去了书房。

出宫开府后,他的身边就自然而然的添了些人手,尤其是这潜邸的人,也全都归了他。

谢璟走向书案,对跪在下头的人道:“你说。”

“是。镇北王酉时初出了王府,和郑四公子等人一同去了城东跑马,一直到三更才回去。镇北王一直都在跑马场,没有离开过。”

谢璟:“谁提议跑马的。”

“郑四公子。郑四公子开了盘口,惹了不少商贾人家的公子们跑去下注凑热闹,还故意输了银子给郑四公子和镇北王他们,镇北王一时高兴,请了那些商贾公子喝酒。”

谢璟嗤笑,顾以灿还是这副不正经的纨绔样。

“顾知灼呢?”

谢璟已经听小允子禀过,说顾知灼拖着孙念去宫里和母后闹了一场,非要母后做主罚了孙念,还硬是把丹灵给带走了。

“顾大姑娘回府后便没有再出门,也没有去跑马。”

谢璟颔首:“继续。”

“三更时,大驸马持令牌出了府,没有惊动旁人……”

谢璟仔细听着,足足半个时辰,才抬手打发他下去。

谢璟靠在圈椅的后背上,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出门。

走在廊下时,他的脚步突然一顿,看着不远处的季南珂。

她就站在垂花门前,灯笼的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明明暗暗,带着一种难言的萧瑟。季南珂今天一直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谢璟以为她是不想见到自己大婚,但也许,她一直都在,一直就这样偷偷地看着自己,又不敢过来。

谢璟的心里酸涩难当,他想也不想的快步向她走过去。

“珂儿。”

把她拥在了怀里。

“殿下,我好怕……”

“我不甘心。我应该走得远远的,但我舍不得……”

季南珂呜咽痛哭。

“我和你闹,和你吵,只是想知道你对我还是不是和从前一样,想让自己能下决心离得您远远的。”

“我舍不得……哪怕自甘堕落,为妾。”

季南珂很少在他面前示弱,哭成这样。

谢璟搂着她,心中的不舍化为了实质。

红烛摇曳。

直到黎明破晓,谢璟才愧疚的回了新房。

珈叶已经大妆打扮好了,见他回来,只问了一句道:“要走了吗?”

谢璟是出宫开府的皇子,按礼制需要在大婚次日,进宫向帝后行叩拜大礼。

他连连点头,赶紧让人备车,带着珈叶一同进了宫。

皇帝亢奋得一晚上没睡。

他忍了又忍地等他们行了大礼,又说了一些场面话后,才压抑着心绪唤道:“璟儿……”声音也有些颤抖。

谢璟摇摇头,又想起来皇帝看不见,就过去捏了捏他的掌心,温声道:“父皇,您别担心儿臣,儿臣既然已成家,以后定会与王妃一起好好过日子的。”

皇帝领会了他的意,欣慰道:“璟儿,你是朕最中意的儿子。朕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日后唯有你来当朕的眼睛了。”

皇帝生怕他不尽心,给他吃了定心丸,意思就是,这个位置会传给谢璟。

“父皇,儿臣陪您用完膳再去向母后请安。”

谢璟让人摆膳,皱眉看向屋角的熏香炉:“这熏香是不是快烧完了?李得顺,你去看看。”

说话的同时,他把一个小小的折成三角形的纸包塞进了李得顺的掌心里。

“是。”

早膳摆开,谢璟慢悠悠地陪着皇帝用膳,浓郁的熏香气息弥漫在了含璋宫。

谢璟从一开始的紧张,到现在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走到这一步,他没有退路了。

父皇是正统,不应该被困在这里寸步难行,任由奸佞当道。

“父皇,您吃。”

谢璟提筷布菜。

咚。

“什么声音?”皇帝看不见。

谢璟没有回答,继续布菜:“父皇,这象眼包子不错,您再吃一个。”

咚咚咚。

连续的几声闷响,在殿中伺候的内侍一个接一个倒了下来,口鼻流血。

皇帝头晕的厉害,象眼包子从筷子中掉下。

谢璟赶忙拿了一个鼻嗅一般的瓷瓶给他闻,又丢给了李得顺一个。

沉重的脚步声从殿外响起,是龚海。

“皇上!”

龚海一身戎装的冲了进来,没了胡子后,他的脸光滑瘦弱。他跌跌撞撞地跪伏在皇帝的脚下,激动哭叫道:“皇上,臣,终于又见着您了。”

他原本粗犷的嗓音变得尖细,皇帝差点没听出来,谢璟侧身俯耳道:“父皇,是大姐夫。”

龚海老泪纵横的表着忠心:“臣为您,万死不辞!”

皇帝紧紧抓着他的双手,他看不见他的模样,只能感觉到他的双手沧桑毛糙。

“好、好。”

皇帝欣慰道:“朕知道你的忠心,朕知道。”

“父皇,别耽搁了。内侍们都晕了过去,大姐夫会护送您出宫。”

龚海信誓旦旦:“皇上。金吾卫上下全都对您忠心耿耿。”

龚海起身,扶起皇帝,又让人拿来了一件金吾卫的铠甲,亲自服侍皇帝穿上。

皇帝病了这么久,虚弱到不行,这身铠甲一披上,脚下顿时打了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谢璟赶紧冲去扶着他。

“父皇。”

“朕无事。”皇帝抬了抬手,“朕精神着呢,这个位子,朕还能坐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他混沌的双眼充斥着勃勃的野心。

“皇上我们快走。”龚海提醒了一句,搀扶着皇帝的手就要出去,忽然听到屏风后头有些微的动静。

是谁?!

谢璟的眸中掠过一抹杀意,猛地拉开屏风,谢琰正缩在屏风底下,流着鼻血。

迷药似乎对他的效果不佳,谢琰惶惶不安地看着他们,跪伏着爬了过来,抱住了皇帝双腿祈求道:“父皇,我不会乱说话的。”

话还没说完,皇帝一脚踹了过去,踹在了他的胸口上。

谢琰对他来说,是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若非季氏给他下了巫蛊,让他丑相百出,又岂会让谢应忱轻易的取自己而代之。

谢琰痛呼出声,眼中闪过一抹戾色。

谢璟说道:“我带着他。”

把他留下来,万一泄露了秘密就不好了,好歹也是父皇亲生的,总不能杀了。

皇帝不置可否。

“皇上,我们快走。时间要来不及了。”

皇帝不再理会谢琰,在龚海的搀扶下往外走。

“你跟我一起。”谢璟面色复杂地对着谢琰道,“你要是耍什么花样……”

“三哥,我会乖的。”谢琰可怜巴巴地求饶,他有些发热,鼻子堵的厉害,气喘不过来。

李得顺被留了下来当幌子。

不过片刻,含璋宫里平静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谢璟带着珈叶去后宫向皇后请过安,又领着谢琰匆匆赶去午门。

十月十五是早早就定下的去太庙祈福的日子。

满朝文武都要随驾而行,谢应忱也得去。

守在含璋宫前的是忠心的金吾卫,又有李得顺在,应该不会这么快让人发现父皇不在。

“瑞王殿下。”

谢璟颔首致意后,默不作声地站在自己的位置,谢琰老老实实的跟在他后头。

“今儿顾大姑娘的及笄宴是请了王妃为正宾?”

谢璟循声去看,见卫国公正赖着礼亲王套近乎。

“是啊。”

“还请宋家的丫头为赞者。”

卫国公羡慕坏了。

自家孙女年岁太小,不然怎么都得让她去争一争有司。能笄礼的有司,日后和顾大姑娘的关系肯定能亲昵地牢不可分!

“顾大姑娘的及笄宴,听说办得隆重着呢……”

及笄宴只请女客观客,顾太夫人大手一挥,满京城各家各府都撒了帖子出去。

镇北王府几年都没有正而八经的宴请过,得了帖子,家家趋之若鹜。

“对对。我让夫人尽早过去。顾家人少,还能帮着招呼一二。”

“太孙殿下到。”

在唱诺声中,谢应忱到了,一身紫金法衣,头戴莲花冠的清平真人落后他半步紧随而来。

众人纷纷见礼。

谢应忱着冕服,抬手道:“平身。”

谢璟微微睑目,顾以灿就在前头站着,似乎没睡好,还在打哈欠,看着懒洋洋的。

顾知灼的及笄宴,全京城都看在眼里。

少了顾家,谢应忱无人能用!

绝不会有失。

谢应忱上了銮驾,文武百官随行,銮仪卫随驾在侧,一行人等走过了午门广场。

声势浩荡。

皇帝登基以来,这是第一次太庙祈福,祈求的是国泰民安。

太庙祈福的仪制是太|祖皇帝在世时就定下的,允许百姓同往。

祈福早就公告过天下,随着銮驾在京城大街上驰过,不少等候已久百姓也都纷纷跟在了后头,他们交头接耳的说着话,有些喧闹,又有些激动。

季南珂站在街边茶馆的二楼,目视着下头,看着他们从城门出去,双手死死地攥着窗沿。

是生是死。

是荣华是卑贱,就看今天的了!

她是天命之女,命运会向着她的。

轰隆隆。

天边的尽头响起阵阵闷雷,似有若无。

“咦,打雷了。”

谢丹灵推开窗探头看了一眼,外头阳光明媚,仿佛方才的雷声是她听错了。:

“五公主,您快坐下,头发还没梳好呢。”

琼芳拉着她坐在铜镜前。

顾知灼乖乖让嬷嬷梳头发,听晴眉在一旁说道:“太孙他们刚刚出了京城。应该过半个时辰就能到太庙了。”

嬷嬷给她梳好发髻,没有戴上珠花和其他首饰。

等到打扮妥当,太夫人那里的祝嬷嬷来了,禀道:“大姑娘,客人们都到齐了。”

琼芳搀扶着她起身。

“丹灵表姐,你先过去吧。”

顾知灼得先去家祠叩拜。镇北王府的祠堂就在府中,走过去也就一炷香的工夫。

她跪在祠堂的蒲团上,看着上头的仅仅只有三层的木架和木架上的漆黑牌位,顾知灼泪水涌动,又强忍着没有流下来。

顾知灼老老实实地磕头上香后,去了端云阁。

太夫人挑了端云阁作为今日的主场地,提前三个月就修缮过了,连漆都是新刷的。

端云阁临水而建,围绕着三个水榭游廊相连,能坐不少人,可作为观礼。

远远的,人还没到,顾知灼就能听到里头热热闹闹的说笑声,她的嘴角的弯了弯,脚步加快了几分。

快到端云阁的时候,顾知灼抬眼看了看天色。

“灼表妹。”

谢丹灵正在等她,两人手牵手一起进去。

“你怎么一直在看天?”

“要下雨了。”

“下雨?”

阳光灿烂,蓝天白云,暖风拂面,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不过,小表妹都这么说了,谢丹灵选择相信。

“要下雨了啊。得叫猫别趴在屋顶晒太阳了,不然一会儿它跑都来不及。”

谢丹灵说着犯起了愁。

顾知灼莞尔一笑,搂住她的胳膊,走得蹦蹦跳跳。

一进端云阁,谢丹灵立刻站好,整了整衣裙,就是一副端庄贤雅的公主模样,她红唇轻抿,长睫微垂,温柔端庄的不得了。

顾知灼莞尔一笑,舒展了一下双肩,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外头的说话声,说着太庙祈福的仪式,上一回的太庙祈福,还是在先帝时,云城真人主持的祭礼,漫天霞光。

顾知灼听得起劲,谢丹灵也坐不住了,把椅子挪过来和她一块儿听。

正说到:“……当年我家老爷在雍州任职,雍州旱情严重,其中三省都三年没有下过雨了。后来,祈福一结束,立刻就是一场暴雨。老爷特意写信回来说了这件事……”

轰隆隆。

又是一声隐隐约约的闷雷,被掩盖在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

“大姑娘,吉时快到了。”

阳光移到了头顶,快到午时。

谢丹灵不肯抢了她的风头,催促道:“你快去呀。”

“一起。”

顾知灼搂着她的双肩,笑眯眯地说道:“你的正宾是我祖母,赞者是骄骄,有司我请了宋九娘。”

“我们一块儿加笄。”

谢丹灵的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凤眼弯弯。

两人肩并着肩,一同走进了端云阁的正厅。

谢丹灵的出现让人惊了一跳,心道:莫非五公主是顾大姑娘的赞者?可若是赞者,不应该和顾大姑娘一起出来啊。

而等她和顾知灼一同面朝西跪坐在藤席上时,更是惹来了一道道诧异的目光。

五公主这是要和顾大姑娘一起加笄。这、这不合规矩吧!?

公主的笄礼自来都是宗人府和礼部操持来的,由太后或者皇后主持。哪里有在宫外行笄的道理!

对了。

五公主的生辰是……她们好像都没有接到过宫中要为五公主举行笄礼的帖子?

“这位是……”

观礼的水榭中忽然有人轻呼了一声,激动连连。

“是太清观的活神仙,听说他是国师的师父。”

无为子在太清观待了小半年了,见过他的人不少。他也救过不少人。

无为子手持拂尘,须发皆白,从外头走进来的时候道袍翩飞,慈悲的容貌有若传说中的仙人。

四周顿时噤声,有人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满眼崇敬。

“师父。”

顾知灼仰起脸,欢喜地唤道。

无为子走到正厅中央,站在了她们面前。

“今是贫道小徒与五公主及笄之日……”

他一开口,除了少许几个知情人外,众人这才惊觉,顾大姑娘竟是道门弟子,国师的师妹?!

而且,这位老神仙还亲自来为顾大姑娘主持笄礼!

无为子含笑着说完了开场白。

他温和地注视着顾知灼,甩了一下拂尘:“吉时到。”

顾知灼的赞者是殷惜颜。

顾知灼去请她当赞者的时候,殷惜颜自己都惊住了。

她不在意自己出身风尘,可不想让顾大姑娘遭人议论,结果,她没说服顾大姑娘,反而被顾大姑娘给说服了。

殷惜颜拿起羊角梳,又轻又柔地梳着她的长发,一下又一下。

顾知灼展颜对她一笑。

有司捧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摆放着的是罗帕和加笄的簪子。

礼亲王妃高声颂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注1)

咚。

远处隐隐传来了一声巨响,仿若是重物敲击的声音。

咚。

又仿若闷雷阵阵。

“是鞭炮?”

观礼的宾客也多少听到了一些,不禁交头接耳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大姑娘。”

晴眉从外头进来,走到她跟前附耳轻声道:“王府被包围了,他们正在砸门……”

她说得很轻,观礼的宾客离得远听不见,但近在咫尺的几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谢丹灵紧张攥起拳头,

是谁?!礼亲王妃差点脱口而出,但见顾知灼神情平静,又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

顾知灼面含微笑,从容道:“笄礼继续。”

第202章 第202章【VIP】

殷惜言与顾知灼目光相对,不着痕迹地扶了一下有些站不稳的顾太夫人,又示意宋九娘把托盘递过去。

小小的异动并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无为子甩动起拂尘,朗声道:“加笄。”

他在声音里用了祝由术,太夫人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拿起了有司托盘上的簪子。

“……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注)

礼亲王妃笑容温婉地念完,又象征性地为顾知灼梳了几下头发,拿起了那支金蕊垂璎簪,轻柔地戴在了顾知灼的发髻上。

她用柔软的双手抚过顾知灼的碎发,垂落的流苏在顾知灼的脸颊留下了斑驳的光影,她浅浅一笑,美若灿阳。

咚!

又是一声闷响,有如重物敲击的声响惊得太夫人抖了一下。

伴随而来还有喧闹的吵杂声。

前院离得有些远,又隔了一扇王府大门,声音并不明显,也听不真切,宾客们也只是略略侧首看了一眼。

顾知灼从藤席起身,她捏了捏太夫人的手,轻声道:“祖母莫怕。”

太夫人向来胆子小,结结巴巴道:“你、你……灿灿不在。快去叫你叔父来。”

“我在!”

她掌心温暖,又重复了一遍,“我在!”

她示意顾知骄过来扶着太夫人,便仪态从容地和谢丹灵一同转身,向来观礼的宾客行揖礼。

这是初加。

接下来还有二加,三加。

她们俩跟着有司和赞者回到了偏厅,重新换了一身新的衣裳。

谢丹灵换上的是玫红色团花儒裙,下人们给她理着裙摆,谢丹灵一抬首,就见顾知灼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一身戎装,脚踏军靴,肩披软甲,腿束短刀。一头乌发绑起成了一个马尾,英姿飒爽。

“大姑娘。”

晴眉呈上一把黑弓,顾知灼抬手接过,她笑着安抚道:“别怕。”

不止是对谢丹灵,还是对殷惜颜她们说的。

不但是戎装,还有弓刀,全都已经放在偏厅里,所以她才能立刻换上。殷惜颜意识到,顾大姑娘是早有准备的。

谢丹灵:“灼表妹,我和你一起……”

“乖。”顾知灼捏了捏她的脸颊,对顾知骄道,“外头有我,别让府里乱起来。懂吗?”

会出现什么变故,大姐姐都提前和她们交代过,顾知骄冷静应对:“是,大姐姐。”

顾知灼转身大步朝外头走去,军靴踏在地面上,踩出了整齐响亮的声音。

晴眉紧跟在身边,言简意赅地禀道:“大姑娘,是凉人。有千余人,他们围住了咱们王府门前的大街,没见到多棱和公主。”

顾知灼微微颔首。

“他们正在砸门。”

顾以炔和顾知微正在仪门前等她。

“大姐姐。”

两人都身背长弓,手持连弩,小脸紧紧地板着,严肃的不得了。

顾知南年岁小,她跟着没学过武的顾知骄留在端云阁。

顾知灼摸摸他们的头顶,笑道:“别怕。”

“我没怕。”

两人异口同声,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大哥哥在他们这个年纪都上过战场了!

“走!”

砸门的声音更响,也更加密集,咚咚咚,如雷般,在耳畔不住地回荡。

护卫们见到她来纷纷见礼。

昨儿夜里,顾知灼就已经安排好了部署。

王府如今有护卫五百人。

这半个月里,她陆续抽调了一千镇北军以游商的身份混进京城,但是他们不在府里,另有安排。

王府有一扇正门和三扇侧门,顾知灼只需要守住正门,侧门她交给了顾白白和顾缭缭。

咚。

闷响声中,大门被撞得摇摇晃晃,上头的门栓也在震动。

“撞!”

一个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声从门口传来。

砸了这么久,竟连一扇府门都砸不开!

身形粗壮的络腮胡子唾了口口水,骂起了脏话。

他穿的是启人衣裳,说得是标准的大启官话,他在大启已经生活十年了,是凉国安插在大启的探子之一。

若非脏话是用凉语骂的,在他的身上压根看不出一点儿凉人的痕迹。

“让开,口口的!”

络腮胡子推开了其他人,他举起一把足有一指厚的宽刀,两条手臂鼓起,用力地挥砍了下来。

刀锋落在了朱红色的大门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印。

“再来!”

他举手正要砍下第二刀,有人蓦地高喊了一声:“百夫长!那里。”

络腮胡子握住刀柄循声看了过去。

高墙之上,红衣戎装的少女傲然而立,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他们。

她长臂举起,毫不犹豫地扣下了连弩的扳机。

嗖!

十支铁矢破空成线,肖似她发间垂下的流苏。

最末的那支穿透了第九人的喉咙,鲜血溅了他旁边的人满脸满身。

络腮胡子惊疑不定地举着刀,第一箭就是射向他的,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举起手上的宽刀挡在喉咙前,铁矢撞击在刀刃上,震得他双臂发麻。

嗖!

又是十箭,漆黑的铁矢倒映在瞳孔中急剧放大,络腮胡子惊叫道:“盾!”

他们防备镇国公府有火铳,都带了盾,结果火铳没瞧见,竟然还有别的利器!

“是连弩。”

季南珂站在后头,喃喃自语。

她死死地盯着顾知灼手中的这把连弩。

这是她的连弩!!

尽管和她曾在图上见过的不太一样,但是,一发十矢的连弩在这个时代绝不可能会有!连**她只给过谢璟,谢璟说会想办法呈给皇帝为她讨赏,迟迟没有结果。

难道,谢璟是拿去给了顾知灼?!

谢璟拿了他的东西去讨好顾知灼!?

谢璟不但心里还念着顾知灼,竟还背着她和顾知灼牵扯不断?!这个认知震得她脑壳嗡嗡作响。

顾知灼稳稳地立在墙头上,睥睨众人,在她的目光中,所有人都仿佛矮了一截。

区区片刻,地上就横七竖八的躺了十多具尸体,鲜血汨汨地流淌着。络腮胡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是害怕,而是戒备。

数十把厚盾排成一排挡在了他们面前,凉人对眼前少女没有了半点轻视之心。

而是厉害的对手。

“杀了她。”

直到一个声音乍响。

顾知灼和藏在众人身后的季南珂四目相对。

季南珂娇柔的声线变得声嘶力竭,尾音尖利。

络腮胡子轻哼一声,要不是大王子有令在先,他才懒得搭理一个大启女人,更别说,听一个女人的命令行事了。

不过,大王子让他们在一个时辰内必须拿下镇北王府。

拿下顾家人!

“放箭。”

一把把弓箭在盾牌后头举了起来,闪着寒芒的箭头对准了在墙上的顾知灼。

呵。

顾知灼冲着底下的季南珂勾了勾手指,弯起的嘴角满是挑衅。

“杀了她。”

羽箭脱弦。

顾知灼踩着箭矢投下的阴影后仰,她的靴尖轻点着墙头,双手借了把力,稳稳地落在地上。

“顾知灼!”

几乎失控的尖叫声惊得四周鸟雀乱飞。

“去。”

顾知灼抬起手,一声令下。

在镇北王府,哪怕是最普通的护卫也都是镇北军退伍的老兵。

所谓老兵,就是在战场上的厮杀中活下来的人。

攻城守城,他们最在行不过了。

“是,大姑娘!”

一旁早早就架上了一口口大锅,热水烧得沸腾,护卫们两人扶着木梯,余下的人端着沸水,奔上城墙,当头泼了下去。

哗啦!

“啊啊啊!”

凄烈的惨叫声震破云霄。

“大姐姐。”

顾以炔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见他姐点头,他也搭了一把木扶梯蹿到了墙头上。

顾知灼环抱双臂,看着护卫们在木梯上上下下。

“啊!大姐姐,他们躲开了。”

“没事。”

这样的攻击也就是打个猝不及防而已。

轰隆隆。

又是一阵闷雷,夹杂着哀嚎和惨呼。

但是,依旧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在天命变幻最为莫测之际,连师父也算不出结果。

她和公子还有灿灿商量过,以对方的人手和兵力来说,他们做不到两头用兵。

不是京城,就是太庙,只会重于其中一方。

有一种可能是,在公子他们去太庙,京中无人之际,皇帝在宫中先发制人。皇帝与身俱来的身份和上直二十六卫亲军,他可以轻易占领了京城。等到公子回来,一进城关上城门,就是瓮中捉鳖、前后夹击。

另一种可能,是皇帝出京,率兵向在太庙的公子和众臣发难。

如此,可以确保同时除掉公子和灿灿,收拾掉两个心腹大患,不至于“纵虎归山”。

皇帝已经被带走了。

这意味着,他的目标是太庙。

太庙祈福,满朝文武勋贵宗室都得去,也不得不去。诺大的京城,各门各府就只剩下了一些妇孺和孩童。

只要拿下了勋贵朝臣们的家眷,这些人哪怕对公子再如何忠心,也难免受制。

把太庙祈福的日子定在与她及笄同一天,目的也只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把各府的夫人姑娘们请来观礼。

各府主母老夫人都在镇北王府,凉人就不会分兵,去抓一些“不重要”的人。

咚。

王府的大门被撞得轰轰作响。

这扇大门借着办及笄宴太夫人满府修缮的工夫,已经悄悄加固过好几回,不然早就倒了。

站在墙上的顾以炔低头喊道:“大姐姐,他们用了滚木!”

滚木是一种可用作攻城的利器,顾知灼吓了一跳,京城的巡防这么糟糕?凉人连滚木都能藏进来?

“大姑娘,是圆木,圆木!”老单赶紧纠正。

好吧,原来只是木头啊。

顾知微站在下头,冲他刮了刮脸颊:“三哥哥羞羞,滚木都不认得。”

顾以炔脸一红,闪身避开三支羽箭,提臂射出连弩。

“别分心。”顾知灼莞尔一笑,提醒了一句。

皇帝生性多疑,她必须得先示弱。

否则若是发现镇北王府游刃有余,皇帝必会认定是陷阱。到时候,他万一不敢动手,反而在亲兵的护卫下一走了之,便会如前朝般南北分立,再要一统与民生不利。

大启经不起折腾了。

顾知灼思忖片刻,下令道:“开门!”

跟着撞击的节奏,护卫们突地抽出了门栓,就像是被他们撞开的一样。

“撞开了。”

“杀。”

抱着圆木的几个人面朝下摔了下来,牙齿重重地磕在了木头上。紧跟着,后头的人踩着他们的冲了进来。

几个护卫用身体死死地抵着,让大门只能容一人进出。

“杀!”

顾知灼率先提刀上前,挥洒下来的鲜血溅在了脸上。

她一抹脸颊,嘴角的笑容,肆意不羁。

她会守好京城,等灿灿和公子回来。

放进来大约一百人后,顾知灼喊道:“关门!”

护卫应命,关门,上门栓。

他们都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老兵,哪怕年老体弱,也曾是镇北军的一员。连顾知微也握住了波斯短刀,侧身而上。

老单一抹脸,朗声笑道:“过瘾。”

“大姑娘,水沸了。”

“泼。”

滚烫的热水再度泼洒了下去。

顾知灼踩着木梯,轻松跃上了墙头,她站在阳光底下,发上的金簪,花瓣绽放。

千余的凉人倒下了近一半,他们痛得一个个捂着脸,嚎叫连连,就连络腮胡子也退到三五步开外,警惕地盯着墙头。

他躲得很快,又有盾在手,但脸上也难免被热水溅到了好几滴,通红的皮肤冒起了一个个小水泡。

他直视顾知灼。

对方只守不攻,意味着人手不足。

顾家不愧顾家,一个女子带着一群老弱竟然能守这么久。

可惜,刚刚都已经砸开门了,又让他们关上。

一个时辰。

大王子只给了自己一个时辰!

季南珂从墙根处走出来:“放火。”

络腮胡子沉吟。

他潜伏在大启京城十几年,如今这是绝佳的立功机会,若是成了,他就能跟大王子风光的回大凉。

一个时辰快到了,不能再等了。

“泼火油。”

浓烈刺鼻的火油泼洒在了大门上,络腮胡子取出火折子,点燃后啪的扔了过去。

哗啦一下。

火焰蹿了起来,吞没了王府朱红色的大门,跃动的火苗溅起在了黑底金字的牌匾。

顾知灼站在墙头,滚烫的气焰扑面而来,她从怀里取出一支穿云箭,点燃。

嗖!

红光伴随着尖利的啸声直冲云霄。

“她在求救了。”

季南珂兴奋道,状似癫狂:“顾知灼,你完了,完了!”

红光在半空中炸开,弥漫开来的光芒仿若云霞,照亮上空。

她抬臂,微微一笑,向季南珂扣下了连弩的扳机。

嗖。箭矢贯穿了季南珂的肩膀,未消的力道把她往后推出去十来步,狠狠地钉在了墙上。

“真吵。”

第203章 第203章【VIP】

轰隆隆。

闷雷惊破云层。

皇帝的听觉格外灵敏,雷声似鼓反复锤击在心口,带来了一种近乎颤栗的不安。

“怎么样了?”他的双眼混沌无光。

听完了斥侯的禀报,龚海躬身,嗓音尖细道:“皇上,顾家无伏兵,如今只靠着几个老弱病残在殊死抵抗,顾大姑娘素来爱张扬,及笄宴而已,大张旗鼓的把满京城的人都请了去,倒是方便了咱们。”

他们一走,太后便下旨封锁了城门,只待再拿下顾家,满朝文武的死穴就都捏在了手里。

皇帝颔首:“太庙那里呢?”

“祈福已经开始了,臣让人去探了,随驾的是銮仪卫,太庙中布防的有金吾后卫和府军卫。无千机营的人,周围也并无伏兵。”龚海说着,“皇上,太孙毫无察觉。”

谢应忱久居高位,想必早把天下当他自己的了。

皇帝欣慰道:“璟儿长大了,做事也谨慎了。”

龚海连连应和,脊背弯得更低。

小半年的圈禁和身上的残疾,让龚海早没有了曾经的锐意,举止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

其实照龚海的意思,皇帝大可以留在京城,等着谢应忱回来,瓮中捉鳖。

从宫里出来后,他也这么和皇帝提过。

皇帝却问,若是谢应忱和顾以灿察觉不对,跑了怎么办?

这话问得龚海哑口无言。也对,谢忱应羽翼已丰,加上一个顾以灿,一旦纵虎归山,必将势不可挡。

“皇上。现在……”

龚海躬身询问圣意。

“阿海。”皇帝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一如当初,“朕必要在列祖列宗面前,把谢应忱的脸皮撕下来,让列祖列宗好好瞧瞧,这个忤逆犯上的不孝子孙。”

呵呵,祈福?他偏要让谢应忱在天下人面前,堕落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龚海扶着他:“是。臣知皇上受了不少的委屈。”

见他脸色发白,龚海连忙端了药茶让他顺顺气。

皇帝一口气喝完:“这什么?一点味都没有。”

啊?药茶苦的很,怎么可能连一点味都没有?龚海手指一僵,难道皇上不但看不见,连味觉也没有了?

龚海心惊,他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跟在后头的凉人,没有追问,而是话锋一转道:“皇上,臣让人先去太庙探查。”

“好。”

皇帝扯了扯嘴角。

他不会再受制于谢应忱了,他才是大启皇帝!

龚海叫来了金吾卫副指挥使秦溯,吩咐几句后又兵分四路,整兵出发。

机会只有一次,不能让谢应忱跑了,务必要断了他所有的退路!

秦溯领命而去。

他换上了粗布短葛,骑了一段路程的马,又弃马步行。

不远处,太庙的鎏金顶折射着阳光,刺得他不敢直视。

今儿允许百姓观礼,环绕着太庙广场的四边城门大开,里头乌压压的全是人,乍一眼看去,足有上万人,他们一个个肃穆而立,注视着太庙的方向。

大启已经十几年没有过这样的盛事了,不止是京城的百姓,更有翼州、兖州等地,相离不远的百姓们特意过来观礼。

诺大的广场并不显拥挤。

明明有这么多人,也丝毫没有多余的响动。

“跪!”

礼部的唱诺声响起,尾音拖得长长的,甚是高亢。

百姓们一同跪下。

广场的中央是高耸的祭天台,铺着汉白玉的地砖。

祭天台的正东方便是太庙,宗室勋贵百官们全都跪在了太庙前。

秦溯不动声色地挤进人群。

“起!”

“跪!”

他跟着他们一同跪下,再一次起来时,又有一个游商打扮的男人蹑手蹑脚地进来,到了友人跟前,连连作揖:“莫怪莫怪。京城……”

友人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陆游商左右看了看,把他手拉了下来,压低声音道:“京城那儿好像出事了。”

“出事了?”

“城门关上了!”陆游商说道,“我本来想进城买个饼子的也进不去。”

“不会吧,我婆娘他们还在京里。”

旁边也有人听到了,凑过来说道:“会不会是要关门辟邪,等到祈完福回去后,再由太孙叩开城门,把福祉带回来?”

他是瞎猜的,又好像有些道理。

“也是。好端端的,应该不会出事,那可是京城!”

友人松了一口气。

秦溯听在耳中,不禁攥紧双手。

“快看!”

“那是什么?”

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低呼。

秦溯蓦地回首去看,只见天空的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红云,有如绽放的烟花,在燃烧到了极致后,消散在了云层中。

“好像是京城的方向。”

“是烟花!?”

周围的百姓交头接耳。

秦溯脑门子嗡嗡作响,他只是一个副指挥使,也就听命行事而已。

所以,一直到出了京城,他才知道,龚海竟是把皇帝带了出来,还要袭击太庙和太孙。

这绝对不是烟花,是军中用的穿云箭。

京城一定出事了!

说不定是顾家在求救!阿缭和阿蛮会不会出事……

他该怎么办?!

“跪。”

唱诺声打断了周围的私语,秦溯也跟着跪了下来。

这是三跪九叩的最后一跪。

紫金法衣的清平踩着汉白玉石阶走上了祭天台,衣袂翩飞。

他手持拂尘,站在祭台前,右手掐了一个诀。

祭台上的青铜香炉应风而升,白烟冉冉。

百姓们匍伏地跪在地上。

“遵天道,应时节——”(注)

拂尘在他手中凌空一甩,飘动的银丝牵引着香烟,升起了三尺高,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

“今奉天命,聚天地正气……”

谢璟跪在皇子们的最前头,目视着前方。

按计划,龚海昨夜潜伏出京城,便调了最近的羽林卫,府军卫和虎贲卫,这三卫,足有兵力两万余人。

不会有失的!

谢应忱一切如常,他还没有发现京城的异动。

这一回,胜的一定会是父皇!

“……天垂甘露滋九野,地涌醴泉润八荒。风调雨顺,五谷蕃昌;疫疠不侵,兵戈永戢。”

清平念着祷文,脸上庄严肃穆,一举一动仙气飘飘,心里慌到不行,差点连字眼都念错了。

小师妹说,一旦要是出了什么事,让他站着别乱动。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会出事啊!

他头一回当国师,当得心惊肉跳。

接下来到哪儿了?

清平装模作样的走了个八卦步,终于想了起来。

对了!

清平掐诀念咒。

拂尘一甩,一张符箓腾空而起,符箓的表面蹿起了金色的火焰,火舌舔噬着朱红色的符纹。

清平宽大的袖袍猎猎作响——分明无风!

人群中接连响起抽气声,他们仰起头,伸出手,想要去接飘扬起来的灰烬。

“……紫微垣中增辉耀,祈白玉京里降祯祥。”

一阵狂风骤然卷起,百姓们纷纷抬袖掩面,突然有人高呼道:“这是什么!?”

祭天台上,不知何时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匣子。

它不过三尺长,四面雕刻着盘旋的龙身,龙首自匣子的正面探出,口中衔珠,根根龙须清晰分明,栩栩如生。

没有人看到这个匣子是怎么出现的,它就像是随着那一声“祈白玉京里降祯祥”,从天上掉下来的。

“是祥瑞!”

有人高呼,语调充满了惊喜和激动。

“一定是上天赐给大启的祥瑞!”

在众目睽睽下,木匣突然出现在祭台上,这肯定是天赐祥瑞!

“对对。我记得国师念完了祈文,就有仙人赐了这木匣。”

“是祥瑞!”

祥瑞!

百姓们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张张虔诚的脸上又是笑,又是哭。

“天降祥瑞!”

“国师真是神仙。神仙啊!”

在这一声声“祥瑞”的高呼声中,就连还跪在太庙前的百官们也被牵起了心绪。

莫非真是祥瑞!

也对,他们亲眼见到它从天上掉下来,怎么能说不是天降之福呢。

祥瑞?

谢璟默默地和承恩公交换了一下目光,心里想着的是,莫非是因为父皇要回归帝位,肃清奸佞,上天才会赐下祥瑞?

这个念头一起,他们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谢应忱从太庙里走了出来,在听闻了经过后,他说道:“皇叔祖父,请您与国师一同打开看看。”

礼亲王正好奇,连连点头。

谢应忱含笑,满是欣慰道:“天祐我大启,怜我大启。当昭告天下,天降祥瑞。”

他向着清平作揖道:“国师法力高深,有国师护大启国运,是我大启之福。”

清平:??

他其实什么也没干,也不用这么夸他的。

礼亲王正要走上祭台,承恩公阻止道:“等等!”

太孙已经下了令,这种时候没有他说话的资格,他还是突兀的出声了。

礼亲王微微皱眉。

承恩公陪笑道:“王爷,瑞王是皇上的三皇子,皇上没有来,既然是祥瑞,也当由瑞王一同去看看。”

肯定是因为快要拨乱反正,列祖列宗降下的福祉,若是落到谢应忱的手里,他把心一横,毁了褔祉怎么办?对吧!

“瑞王爷,快去啊。”

承恩公对谢璟挤眉弄眼,谢璟也明白这其中的意思,还不等谢应忱应下,就立刻走了出来,走到礼亲王身后。

这下,礼亲王不带他一起也不好,凭白让人看了皇家的笑话。

礼亲王不悦地一振袖,走上祭天台。

他先是朝太庙的方向一跪三叩,再虔诚地双手捧起了乌木匣子。

这乌木匣相当有份量,捧在手中沉甸甸的。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了他的身上,激动得快要不行了。

祥瑞啊!

他们有生以来第一回亲眼见到祥瑞!

礼亲王举着乌木匣,向着百姓和朝臣们展示了一下,又跪在地上,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亲手打开。

这是……

礼亲王瞳孔一缩。

乌木匣子里躺着的竟然是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圣旨上头血迹斑驳,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圣旨?”礼亲王脱口而出来,满脸惊容。

为什么会是圣旨。

站在人群后头的百姓看不真切,又是跳起来张望,又问前头的人,听说这祥瑞是圣旨,都吃惊得不得了。

“难道是玉皇大帝降下的旨意!?”

“一定是!”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启千秋万代!”

“千秋万代!!”

“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响层层叠叠,有如海浪一波又一波的滚滚而来,几乎把天都要掀翻了。

上万人齐声的呼喊,惊得马匹抬起了前蹄,声声长啸。

“谢应忱这逆贼!”

皇帝为显英武,一直坐在马上,差点就从马背上摔下来。幸好龚海守在旁边,扶住了他。

“朕在此!”

“朕才是万万岁!”

“还站着做什么,拿下这些乱臣贼子,冥顽不灵者,杀无赦。”

龚海有些迟疑。秦溯还没有回来禀报,百姓们的齐声高呼有些不太寻常。现在就动手,是不是太早了?!

“你连朕的话,都不听了吗?”这万岁声搅得皇帝心绪烦乱,他空洞无神的双目直射龚海。

“是!”

事到如今,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差别。

龚海抬起手。

战鼓擂,密集的鼓声一下又一下,先缓后急。

这是在宣战!

鼓声淹没在了百姓们的齐声高呼中,他们激动的又叫又跳,有人忽然喊了一声:“快读!”

其他的声音也紧跟了上来——

“快读!快读!”

谢应忱眉心一动,重九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目视着周围。

“太孙殿下。”

郑四急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过来,单膝跪地,伏在谢应忱脚下禀道:“有一队人马正向太庙逼近,来势汹汹,约有两万人。”

他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是跑的,还是急的。

众臣听得一清二楚,惊白了脸,谢应忱问道:“是谁。”

对!是谁?莫非是流匪作乱,还是叛军逆贼!他们纷纷暗暗猜测。

“禁军是干什么吃的!”卫国公冷颜喝斥,竟然能让流匪潜入京城,在今天这样的大日子里乱来!

“是、皇上。”

什么!?

卫国公惊得头皮发麻,瞳孔紧缩。

他们能想到的也就是流匪,或者反贼,前朝余孽,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朝中有人趁乱谋反,谁能想到,竟然会是皇帝?

卫国公质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郑四前不久刚被调到銮仪卫,差事清闲体面让他得意了许久,连长公主娘也连连夸赞,谁知道会出这样的变故。

“末将……”

郑四就是个纨绔,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顾以灿对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才定了定神,说道:“皇上率领金吾卫,羽林卫,虎贲卫等三卫,有近有两万人,正在半里外敲响了战鼓,向此地逼近!”

“末将、末将把让人把城门关了。”

他得到禀报时吓得不行,还没反应过来就先命让人关了城门。

他们出去打架时就是这样的,对方人少就把对方按着打,对方人多就关门躲起来。这都成习惯了。

他挠挠头,目光闪躲。

来了!承恩公跳了出来,叫嚣道:“谢应忱你不顾尊卑,软禁皇上,忤逆犯上!”

他踏前一步,高喊了起来。

“是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山呼声骤然停顿。

什么意思!?

承恩公放开了声音叫嚣道:“皇上是先帝临终前册封的继任之君,授命于天!”

“谢应忱,你违背圣意,天理不容。”

“先帝啊,您对谢应忱疼惜有加,您可知道谢应忱为了皇位,连他亲叔父都不放过,弄瞎了皇上的眼睛,逼着皇上立他为储君。”

承恩公抹了一把眼泪,抖着手指向谢应忱。

“先帝啊,您在天有灵,要护我大启,以正朝纲!”

皇帝被软禁的真相,除了礼亲王,卫国公等少数几个近臣知道外,大多数的官员们并不知道原由,他们脑壳乱哄哄的,几乎要听不懂了。

什么叫太孙软禁了皇上?

“统统跪下。”

承恩公叫嚣道:“皇上念你们遭奸人蒙蔽,赦你们无罪,若冥顽不化,谋逆者,九族诛!”

说话的同时,有金吾卫的将士上前护住他,十几个官员也跟随着承恩公一同退开。

太孙谋逆?!不会吧!

谢应忱站在太庙前,脸上并无慌乱或心虚,五爪金龙袍上的龙纹,随着在风中扬起的衣袂,仿佛随时会腾云而起。

“不对!”

乱糟糟的人群中,有人高喊:“天降祥瑞,太孙得天祝祐,怎么会是不忠不孝之辈!?”

“说的是!”

“太孙是天命所向!”

谢璟死死盯着祭天台下的谢应忱,他不愿意听到“谢应忱是天命所向”之类的话,一把从礼亲王的手中把那卷带血的圣旨夺了过去。

他七手八脚地展开圣旨。

下一刻,他瞳孔一缩,这是,先帝遗诏!?

第204章 第204章【VIP】

咚咚咚!

战鼓声越来越近,惹得人惶惶不安。

城门附近的陆游商探头从门缝往外头看了一眼,骤然惊呼:“你们看,真是皇上!”

“皇上上回出巡秋猎的时候,我见过的,不会认错!”

“皇上率兵包围太庙,难道太孙真的软禁了皇上,想要弑君夺位?!”

不安和害怕像是会传染的瘟疫,在人群中不住地扩散,声浪滚滚。

“金吾卫,府军卫听命!”

承恩公举起了一块令牌,漆黑的令牌上头是一头金龙,腾云驾雾。

金吾后卫、府军左卫是此趟祈福负责太庙布防的,见到令牌,两卫的指挥使看了一下彼此,不约而同地往前踏了一步。

承恩公叫嚣道:“拿下谢应忱。”

他的声音里带志得满意,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金吾卫指挥使周牧冷声道:“太孙,得罪了!”

他提剑上前,抓向谢应忱的胳膊。

谢应忱一动不动。

周牧的瞳孔中骤然出现一点寒芒,锐利的刀锋在眼前划过。

周牧反应极快地往后倒退了一步,他的脖子一阵生痛,脖颈上赫然出现了一条血线,他用手一抹,血珠滴落在指腹上。

顾以灿吊儿郎当的站在谢应忱身侧,一只手臂还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持着一把刀,刀尖滴下了一滴血。

哎,这小子伤了根寒毛妹妹都会伤心,自己还是多看着点吧。

将士们纷纷拔剑,指向了谢应忱。

呵。顾以灿冷笑,他轻击了三下手掌。底下观礼的人群忽起一阵骚动,上百个普通百姓打扮的青年从四面八方一涌而上,他们个个都在身上藏了短刀,此刻刀锋出鞘,目光杀机,两方一触即发。

所有人都惊魂不定。

这双方要是动起手来,必然会血溅百步。

紧张的气息绷得紧紧的,如同紧绷的琴弦,随时都会断开。

承恩公没想到顾以灿会把镇北军安插在百姓们中间,他慌了一瞬后,指着在场的文武百官,叫嚣道:“皇帝已亲自率兵诛奸佞。反抗者,杀无赦!你们是要谋反!?”

“老、老宋啊,你怎么说?”卫国公紧张地凑到宋首辅跟前。

宋首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了谢应忱的身侧。

卫国公咬咬牙,也跟了过去。

这两个人一动,勋贵朝臣们中有近一半人跟了过去,拱卫在谢应忱的身后。

百姓吓白了脸,也不知该站还是该跪。

承恩公的脸色糟糕透了,胸口不住地起伏,气息紊乱:“金吾卫呢……”他想说还愣着做什么,三千金吾卫难道还怕了一个顾以灿?!

谢应忱启唇:“瑞亲王,你看完了没?”

这话一出。

所有人顿时惊觉,他们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承恩公张了张嘴,一道道目光跟着谢应忱的牵引,落在了祭天台上。

谢璟捧着圣旨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发软的双腿几乎快要支撑不住了。

“瑞亲王!”谢应忱尾音上扬,“念!”

谢璟吓得差点跳起来,下意识地念着视线所及的那一行:“……荣亲王谢嵘鸩毒弑君……”

声音戛然而止,圣旨从他手上滑下,落在了祭天台上。

他连连后退,喉咙发紧,满心满眼只有三个字——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风卷动起圣旨,暗红色的血渍,触目惊心。

百官们也是惊住了,这道天降的圣旨怎么听着像是先帝遗诏的口吻?

荣亲王鸩毒弑君??

什么意思!

祭天台上的礼亲王顿时回过神来,猛地扑上去把遗诏捡了起来。

承恩公也听出了不妙,他破声大喊道:“快,快去抢回来!”

“快啊。”

护在他身侧的金吾卫将士冲上祭天台,刚迈上了一格台阶,就让人一脚踹了下去,向阳笑眯眯地走过去,踩在他们的腿上,脚下一用力,咔咔两下,骨头全断了。

“擅闯祭天台者,死。”

谢应忱平静说道。

无论先前被指认乱臣贼子,还是承恩公指着鼻子骂他犯上作乱,谢应忱都心平气和。

如今,他的双目中添上了一股肃杀之气。

礼亲王飞快地看完了遗诏。

这道遗诏确确实实是真的,是先帝的笔迹!

礼亲王和先帝是亲兄弟,先帝驾崩的时候,他人在京城,当时一道道圣旨接连而来,炸得他头昏脑涨。

他不信太子弑父,但太子薨了。

他想赶紧迎回先帝,但先帝驾崩了。

这道遗诏的内容和当时晋王拿出来的全然不同。它为什么会出现?难道真的是,列祖列宗在天有灵!?

礼亲王双手捧着遗旨,惶惶出神。

“王爷!”

清平扬起拂尘,银丝卷起清风拂在礼亲王苍老的脸上。

“既是上天旨意,王爷不妨念念。”

他悲天悯人地长叹道:“以免他们各为其主,白白流血。”

是。

清平:“你们也暂且听王爷念完。”

这句话是对着祭天台下的众人说的。

礼亲王打了个激灵,猛地惊醒了过来。

他理了理思绪,手持圣旨,向着底下众人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天命,御极二十二载……”(注)

礼亲王的声音一开始还有些发抖。

周围静得可怕,唯有外头战鼓声阵阵,震人心魄。

礼亲王的嗓音渐渐归于平静,越加清朗:“……昔日东宫鸩弑案发,朕震怒失察,致太子蒙冤。朕悔之,恨之。后实查二皇子荣亲王谢嵘藏鸩于墨,伪作太子弑父之状……”

哗!

哪怕废太子的冤屈已然洗白,此刻亲耳听到遗诏中的字字句句,还是让人震撼得无以复加。

先帝在驾崩前其实就已经发现太子被冤枉了!?

人群中低声细语:“原来是荣亲王毒杀了先帝……荣亲王是谁。”

“荣亲王是、是当今皇上!”

“不是,都是假的,假的!”

承恩公听得脸色惨白,大声尖叫,想要掩盖住礼亲王的声音。刚尖叫了一句,小腹突地一阵剧痛,整个人被踹得向后飞了出去,撞在了他后头的一些官员的身上,几个人摔作成了一团。

“……朕惑于奸佞,错刃亲子。”

“痛彻五内,恨不随皇儿同赴九泉。”

礼亲王念着念着,老泪纵横。

当年太子与太子妃自戕于东宫,血染宫墙,死不瞑目。

他哽咽地抽泣着,双手发颤地捏着遗旨,指尖因为过于用力隐隐发白。

这道圣旨写到后面,笔触已经有些无力,想必先帝当时是强弩之末,还有上头喷溅出来的血迹,几乎可以想象,先帝是一边咳着血,一边艰难地写下了这些话。

礼亲王深深吸了口气,他目光扫过下方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皇太孙应忱,钟灵毓秀,器宇类祖。着即皇帝位,承天序,继大统。”

先帝他,临终前,是传位给了太孙!

卫国公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犯糊涂,决然地站到了太孙身后。

他头一个跪了下来,高喊起来:“先帝爷英明!”

他还不忘看了宋首辅一眼,冲他挤了挤眼睛:这下让自己给抢先了吧。

宋首辅:“……”

这老家伙太有眼力劲,自己确实比不过。

宋首辅撩开袍角,跪在了卫国公身侧。

一个两个三个……

遗诏写得很直白,百姓们也都听懂了这一句——

皇太孙即皇帝位!

呼啦啦地又跪下了一大片。

只剩下一小部分人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们大多犹豫地看向承恩公和晋王。

这番变故,超乎所有人的意料。

先帝竟然是直接传位给了太孙,当年年仅十四岁的太孙!

那么,今上呢?

为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会是今上!

“假的!”

承恩公小腹痛得缩成了虾米,还不忘撕扯着嗓子叫道,“这是矫诏!别被他骗了!!”

他的额上细细密密的全是汗珠,有痛的,也有吓的。

“假的。别相信谢应忱!”

是真是假自己还不知道?!礼亲王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往下念道:“荣亲王谢嵘鸩毒弑君,褫夺封号,交由三司会审,按律定罪。”

谢璟双目圆瞪,哪怕他已经看过了一遍遗诏,也不敢相信上面的字字句句。

下毒弑父的怎么可能会是父皇!这不可能!

他几乎快要站不稳了,摇摇欲坠。

他这些年的骄傲自恃,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苍天垂鉴,山河为凭。钦此。”礼亲王苍老的嗓音一口气把最后的话说完,“太元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御笔亲钤。”

数万人的广场上,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反倒是战鼓擂擂,越加的密集,一下一下,敲得人心烦意乱。

太庙广场的四周已经被包围了。

这里到底不是城池,哪怕四门紧闭,也守不了多久。

只是方才离开百余步的时候,还能听到里头的喧闹和叫嚣,现在怎么反而彻底没了动静?

“出什么事了!?”

皇帝焦躁道:“为什么没有声音。”

“为什么还不给朕开门!”

祭天随驾的銮仪卫,布防的金吾卫、府军卫,只听命于他这个皇帝,绝不可能向一个逆贼倒戈。他连令牌都给了承恩公,难道还收拾不了谢应忱这乱臣贼子!?

真是没用!

“皇上。”

龚海更加谨慎一些,“臣再派人进去探探?”

按理说,这个时候三皇子殿下应该已经动手了,无论是胜是败,不可能毫无动静!

怎么连秦溯也没有出来?

“不探了。”皇帝不想等了,“把门砸开!”

“皇上……”

“砸!”

皇帝高声叫嚷。

“乱臣贼子,反抗者,一律当诛。”

呵。他如今有两万人,还收拾不了一个谢应忱?

龚海:“是。”

他着令一个将士挥动旗帜。

旗语——

破门。

金吾前卫冲在了最前头,十人一组,大力撞击着城门。

咚咚咚!

大门在撞击中砰砰作响,太庙里的百姓们也终于回过了神。

有人高声呼喊道:“先帝显灵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

咚。

又被淹没在了沉闷的撞击声中。

他们跪在地上,俯身叩首,上了头的亢奋让他们只想为了心中的明主而战。

“拿下承恩公。”

谢应忱喝令,打扮成普通百姓的镇北军将士立刻应声,有两个小将上前一把把承恩公从重重保护中扯了出来。他身后的金吾后卫刚要动,谢应忱朗声道:“金吾卫,有护卫皇城为责,为君王亲兵。”

“先帝遗诏在此,谢嵘是弑君篡位之人。”

“金吾卫,你们莫非想违背誓言,为虎作伥?”

谢应忱抬步走上汉白玉石阶,目视前方。

金吾卫犹豫了一下,周牧抬起手,其他人终究没有动。

作为亲军,他们应当听从圣意,以血以命护卫皇帝,可是,若皇帝是篡位的……这、也没人告诉他们还要不要忠心啊。

承恩公吓白了脸,他哭丧着叫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遗诏是假的,是谢应忱伪造的,这是阴谋,是阴谋!”

不可能!

他们亲眼看到这个木匣子从天下掉下来,怎么可能有假。

这道遗诏,太孙直到现在都还没沾过手呢!

“晋王晋王。”承恩公慌慌张张地到处扯人下水,“你快说,你快告诉他们,这是假的!”

“当时是你拿了先帝遗诏,立皇上为主……”

“是真的。”

晋王脸色灰败,极为肯定地说道:“这道遗诏是真的。”

“先帝驾崩前,立了太孙继位。本王当时就在先帝榻前。”

这些话压在心头这么久终于说了出来。

这些日子,他实在被折磨的不轻,日夜难眠。一方面,他心知肚明自己是没有活路了,可另一方面他又总是侥幸着去想,会不会运气好,万一皇帝胜了呢?

一切尘埃落定,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

礼亲王的目光有如寒冰,喉咙里哽着千万质问。

在那日审讯长风时,礼亲王其实早有怀疑,只是本能的不愿意去细想。

遮羞布终于还是被一把扯开。

晋王默默垂帘,一句一句地往下道:“王爷不是曾问过,长风为什么好好的道士不当,要去给先帝下毒?”

“是荣亲王指使的。”

“太子的死讯传来后,先帝悲痛欲绝,他查出毒不是在太子供奉的安神汤里,而是在荣亲王为先帝祝寿时奉上的寿礼墨锭中,先帝日日用着,才致身体衰败。他方知是自己冤枉了太子。”

“先帝悔之不已。”

当时的一切,晋王永远都忘不了。

先帝是人间帝王,天命之主,哪怕长风在黑水堡城用了邪术,对先帝的影响也没有他们预料中的持久。

太子一死。

悲痛和内疚就让先帝清醒了。

他痛不欲生,也怀疑起有人对他用了巫蛊,他不相信自己会无故怀疑太子,逼死太子。

先帝当时不动声色,只是把荣亲王传唤到了徐州。

就连晋王都没有发现,先帝其实已经在怀疑荣亲王了。

谢嵘就是个蠢货。

又狠又毒的蠢货!

咚。

晋王恍惚了一阵,忆起当年,苦涩道:“后来……”

“先帝查到毒是下在墨锭中的,他本想立刻拿下荣亲王,可是太孙还活着还在京中。先帝人不在京城,臂长难及,生怕荣亲王鱼死网破害死太孙,便立了一道让荣亲王继位的圣旨,用作安抚,把荣亲王哄到徐州。”

“先帝只等荣亲王到了徐州,就会命人当场拿下治罪。再将那道遗诏作废。”

未免有人通风报信,先帝让东厂盯着所有往来信件和信鸽,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徐州行宫半步。

原来如此。

宋首辅在一旁默默颔首。这么一来,就说得过去了。册立荣亲王的遗诏当时也在他的手中传看过,确实是先帝的笔迹。

那个时候,晋王以为他赢了,结果……

呵,果然都是偷来的,无论是气运,还是权势富贵。

咚!

坚固的城门,摇摇欲坠。

第205章 第205章【VIP】

晋王看向城门。

轰轰的撞击,换来了他一声讥诮的笑。

先帝在中毒后,精神越发不济,区区十天,五脏衰败,每天清醒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时辰。

太子是先帝养大的,先帝不信他会不查不问,连自己这个父皇中毒都不在乎,就自戕而亡。先帝认定,荣亲王已经控制住了京城。

他没有精力再去肃清朝野,只想撑到把太孙扶上皇位。

“没想到,太孙还是中毒了,性命垂危。先帝情急之下,再次吐血,这一回,太医也说,回天乏术。”

“先帝自知不妙,弥留之际,写下了这第二道遗诏。”

礼亲王注视着圣旨上的斑斑血迹,心里满是涩意。

“我侍疾在侧,先帝把遗诏托付到我的手里。先帝说……”

——阿律,朕知你是个有才干的,你要辅佐好太孙。太孙必定会为大启带来昌隆盛世。阿律,朕相信你。

先帝临终前的话语在晋王的耳畔回荡,他酸涩难当。

在那天以前,他从不知道先帝竟对自己寄予厚望。后来想想,先帝当时频繁把自己调去各地,担任各职,并不是贬黜,而是为了培养自己,让自己能成为太子的股肱之臣。

若是他能早一点知道先帝的用意……他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回不去了。

从他屠尽了黑水堡城起,命运已经注定了。

“先帝说,让我把先前的第一道遗诏销毁,再把这一道亲手交给礼亲王。是我起了贪念,假传遗诏,说先帝立了谢嵘。其实不是!先帝立下的继任之君,是太孙谢应忱!”

“礼亲王手中这道遗诏,是当年先帝临终前所书。”

“先帝鸩毒侵五脏,伤六腑,驾崩前的最后几天,时时都在吐血,这在起居注中也记录了。先帝在写遗诏时,咳血不断,哪怕用帕子捂着,也溅得遗诏上全是血。”

“遗诏上的日期,也比前一道晚了五天。”

礼亲王站在祭天台上,把手中的遗诏展开,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上头星星点点的黑红色血迹。

礼亲王沉声问道:“这道遗诏是你藏起来的?”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当然!他怕日后谢嵘卸磨杀驴,把遗诏和残墨一同藏了起来。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晋王想给谢应忱卖个好。

他道:“我把这道遗诏烧了,亲眼看着它烧成了灰烬。”

“烧了?”

人群中接连响起了抽气声。

“遗诏烧了?那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看,遗诏的边缘还真有烧焦的痕迹!我知道了,肯定是先帝在地底下发现谢嵘篡位,还把大启搅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气坏了。他在为太孙做主!”

“是了!国师法力滔天,又有太孙亲自来太庙祈福,所以,先帝降下了这道遗诏。”

对!

一定是这样的。

“是先帝显灵了!”

“先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师法力无力,是真仙人。”

乱七八糟喊什么的都有。

看吧。晋王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他们的这位太孙,手段远超谢嵘。

倘若他只是在朝堂上把遗诏拿出来,就算朝堂认了,要让皇帝退位,也招来朝中非议,甚至御使弹劾,必然会白白花费诸多精力。

而现在。

在众目睽睽下,将来无论是正史,亦或者野史,都不会再质疑他的正统地位。

他是先帝临终时新择的新君!

是先帝嫡长孙,太子的嫡长子,大启的第三代君主。

他的继位顺应天命,是上天为大启赐下的福祉。

至于皇帝……

不但谋害了先帝,嫁祸了废太子,甚至如今还要带兵“逼宫”,杀害太孙。这一条条,足以让他死。谢嵘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假的,这是假的!”承恩公的脸色惨白如纸,他尖声大叫,“谢应忱、谢应忱他……对了,一定是他勾结了晋王!让晋王陷害皇上的。”

咚!

城门在摇晃。

“皇上,皇上快来!”

承恩公嘴巴半张半合,心中又涌起了一丝希望。

只要皇上能拿下谢应忱,他们就没有输!史书都是人写的,没有了谢应忱,皇上依然是皇上!

他能想到的,百姓们也都想到了。

陆游商扭头看向城门。在持续不断的撞击下,他赫然发现门栓上出现了一条小小的裂隙。

然而这会儿,他没了先前的慌乱和忐忑,心想:若是皇帝真的砸开城门打了进来。他、他……他愿意为太孙拼命,绝不求饶!

他是淮州人。

淮河决堤,皇帝却还频频加税,他们全家都要活不下去了。

是太孙下令免税三年,又命人修堤,赈灾。一家子熬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他还找到了活,跟了一个大东家,成了商大东家手下的游商。后来他才知道,商大东家会特意派人来他们这儿招募大量游商,也是奉了太孙的命,让他们能有一条活路养家糊口。

前阵子他正好路过翼州,听说太孙要来太庙祈福,就赶了过来,想远远的向太孙磕个头。

原来先帝是传位给了太孙。

若不是这昏君篡位,大启必是海晏河清,他媳妇就不会为了给孩子留一口吃食活活饿死!

咔喳。门栓上的裂痕变得又深又长,就如一只狰狞的巨兽张开了利爪。

陆游商想也不想的,扑过去用后背抵在了门上。

咚!!

陆游商发出闷哼,这一下的撞击仿佛撞上了他的五腑,鲜血从嘴角滑落。

周围的百姓们看了看彼此,他们和他一样,用后背,用肩膀,用身体为栓,抵在了门后。

太孙!

太孙!

天降祥瑞,太孙是命定之君!!

他们要守护太孙!

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

看吧。晋王悲凉地笑了笑,百姓们已经认定他了,为他付出性命都愿意。

观礼的百姓来自各州各地,更有游商,学子,他们会把今日所见,传遍大启。

仅仅是一道遗诏,就让谢应忱轻易得了民心,掌住了天下。

大启将不会有任何权力过渡的动荡。

百姓们自发地抵住了城门,谢应忱站在太庙前,目光扫向众人,落在了还持剑而立的金吾卫的身上。

他出声道:“金吾卫要谋反?”

周牧:“……”

先帝的遗诏他听得一清二楚,若非皇帝弑君杀兄篡位,如今坐在金銮殿上的,理应是太孙。金吾卫该效忠的人,也该是太孙。

他闭了闭眼,下了决定,慢慢弯腰放下了手中的剑。

“指挥使!”

士兵们全都看向了他,惊呼出声。

周牧沉声道:“先帝遗诏,褫夺谢嵘封号,谢嵘不是大启皇帝。金吾前卫上下当奉先帝遗命,护太孙,归正位。”

“金吾前卫愿效忠太孙,绝无二心!”

对。士兵们捏紧了心中的剑,金吾卫从来不是任何人的私兵!

太祖皇帝立下金吾卫,为的是守卫皇上,保卫大启,他们入金吾卫时,全都发过重誓。绝不是承恩公的一块令牌,就能轻易让他们背弃誓约和信念的。

他们忠于的是大启,而不是一块令牌!

士兵们放下了手上的剑,跪倒在地,就连那几个拿剑指着谢应忱的也不例外。

金吾卫这一跪,府兵卫,虎贲卫等人也跟着放下刀剑,跪了下来。

“咱们要不要跪?”銮仪卫副指挥使悄悄地问郑四。

郑四:?

他们又没拿剑指着太孙,跪什么跪。

郑四:“都跪着了,谁来保护太孙。”

副指挥使深觉有理!难怪自己是个“副”。

谢应忱俯视着匍匐在地的众人,周牧不敢抬头,脖子后头冷汗直流,仿若被一只猛兽注视着。他觉得自己蠢透了,竟然会去质疑太孙,还妄图对太孙动手。

谢应忱收回了直视着他的目光,温言道:“拿起来。”

周牧顿觉身上少了千斤巨力,抬头看去。

谢应忱虚扶他一把:“大启将士恪尽职守,无罪。”

“无罪”这两字,有如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身上的枷锁。

也就是说,他们今天这如“谋反”一样的行径,太孙不会再追究。

太好了。

呼。周牧捡起剑。

他踏前一步,以护卫的姿态站在了谢应忱的身侧。

其他人也都跟着起身,握紧了手上的剑,眼中是灼热的信心和畏不惧死。

皇上……不对,谢嵘谋反,他们必为太孙殊死一战!

“太孙!”

一个年轻的将士从城墙上奔了下来,跑到他跟前,单膝跪地禀道:“谢嵘下令用滚木!”

滚木!

“不好。”卫国公惊呼道,“若是用了滚木,肯定挡不住!”

在太庙广场的四周筑墙立门,是为了防止宵小破坏太庙,真要论起来,说是城门,肯定不能和真正的城门相提并论的。

一旦用了滚木,绝对撑不到半盏茶,而且抵门的百姓们必然会重伤。

“太孙。”卫国公单膝跪地,抱拳道,“臣等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坚毅的光芒。

“臣等誓死效忠殿下。”

“请殿下让镇北王护送您离开。”

将士们的声浪如惊雷滚过,他们握紧刀剑,手背青筋暴起,每一张年轻的脸庞都燃烧着灼热的忠心和和热血。

宋首辅的嘴角抽了抽,这卫国公又争又抢,这回可算让他在太孙面前露脸了。

不过,君子不涉险地,不立危墙。太孙当尽快离开,方为上策!

“太孙。”

谢应忱抬手,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打开城门。”

什么?!

谢嵘足足带了两万余人的兵力,哪怕有一大半是二十六卫,可就这么放进来,也来不及打起来之前一一策反,不对,是一一让他们迷途知返。

是不是太冒险了?

“太孙,君子不立危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