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131章【VIP】
万嬷嬷凄厉高喊,声声哀泣,回荡在午门广场上,让人动容。
“夫人、夫人她不该就这么去了的。”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力地伏在地上。
天哪。
有人发出了低呼。
为了争宠,明知自己的亲姑母吃不了水蜜桃,吃了会死,还非逼着她吃。
这还是人!?蛇蝎也不过如此。
“为了给三皇子争储?”
“季南珂……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三皇子的心上人!前阵子还有传言,她是天命之女,得天隆运,能福祐大启什么的。”
这个传言,除非是刚来京城的,不然都听说过。
“天命福女就是这样的?她到底福了谁啊。”
“听说她改良过制糖法。”
“糖?笑话,普通百姓哪里吃得起糖,她是为了甜自己的口吧。”
“国立储君当择有德,有贤,有能者。就算商贾人家立家主也不该是由小妾的枕头风决定的!”
争论声渐起,有质疑的,有愤愤然不平的,有冷笑不已的。一波又一波,有如掀起的巨浪一样拍打在午门广场上。
“大姑娘。”万嬷嬷直起身来,用力磕头,一下又一下,哀哀道,“是夫人对不起顾家。”
都是夫人的错,得陇望蜀。若是夫人一开始就安分些,现在还是尊荣无限的国公夫人,膝下有儿子,继子继女都不是难相处的。夫人这一辈子都能活得好好的。
“要不是季南珂千般怂恿,也不至于如此!”
夫人是有错,有大错。
但是大姑娘出手收拾过一次后,夫人其实已经怕了,她在自己的小偏院里窝着足不出户。
大姑娘从来都不是敌人,她没有用过任何卑鄙肮脏的手段。
也从来没有作践过夫人。
要不是季南珂,夫人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从季南珂那天踏进小跨院起,夫人最后的安生日子也彻底没了。
“季南珂,你这个灾星。”
“你只记仇不记恩。”
“你就是个祸害!”
万嬷嬷扭过头,歇斯底里地对季南珂的方向高喊着,嗓声近乎撕裂一样憎恨道:“夫人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还不肯放过她,你为了夫人好?放屁!你是非要把夫人害得挫骨扬灰了才会甘心!”
“我恨不能掐死你。”
周围的人更多了,他们循着她的目光去看季南珂,一道道打量和鄙夷的视线投在了她的身上,让她难堪极了。从前,无论在哪里,她都是万众瞩目的中心,除了顾知灼,每一个人对她都很好。
为什么,万嬷嬷为什么要背叛她。会什么要说这些话来害她?
万嬷嬷释然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把能说的,想说的,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全说了。
季南珂要当三皇子妃,想当太子妃,想当皇后?她把所有肮脏的事都推给别人,她自己呢?皎洁无暇,有如神女一样,让万人敬仰,
万嬷嬷非要把她那层皮给剥下来。
呵呵。
万嬷嬷凄凉地笑了笑,哪怕夫人走到这一步全是咎由自取,可是,她毕竟是她亲手养大的,跟个小猫崽子似的时候,就送到了她的怀里,是她一口奶一口奶喂大的。
现在,又是她亲眼看着她慢慢断气。
夫人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夫人从小爱美,这么多的红疹,她该有多痛啊。
“大姑娘。”万嬷嬷垂泪,心存死志地说道,“夫人愧对镇国公府,夫人有错,奴婢愿来世当牛做马,为夫人赎罪。”
她说完,把下了头上的簪子,朝自己脖子用力地扎了进去。
“啊!”
“别乱来。”
周围一阵惊呼,有不敢见血的立刻抬袖掩面。
顾知灼抬起足尖,对着她的手臂一踹,动作又快又准,簪子脱手而出,掉落在地上。
午门不能死人。
不管是这些书生,还是别的什么人,一旦现在死人流血,群起激昂中就真要乱了。
顾知灼一脚踩在了簪子上,绣鞋上的翡翠蝴蝶振翅欲飞。
这是一支普通的素金簪,一般的金簪都是圆头的,尤其是在宫里用,而这支的簪头格外尖锐,十有八九是她自己悄悄打磨的。
也许万嬷嬷是早已存了死志。
顾知灼出言道:“季山长。”
季族长对她颇有几分畏惧,她一开口,连忙应:“是,是,我在。”
“她是季氏的乳嬷嬷,季家若有身契就带回去。”
万嬷嬷扑倒在地,脸色灰白,丝毫血色,仿佛没有了生机,就像是一俱行尸走肉,只剩下了喘息。顾知灼在踹开簪子的时候,尖利的簪尖从皮肤划过,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在渗血。
她甚至都没有捂着伤口,目光呆滞,一心求死。
“寻死觅活做什么?”
顾知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对万嬷嬷没有任何好感,但要说憎恶也谈不上,主子手中的奴婢,又能做得了多少她自己的主。
“京城有善堂,有女学,京郊有碧霞元君堂,你想赎罪,不用等到来世。今生有的是地方让你赎罪。”
听与不听,死与不死,皆由她。
只要不是死在午门就行。
“季山长,把人抬走,别堵在这儿了。”
“哦哦哦。”
季族长连连应声,向范恒说了自己宅子的在哪儿,要领着他们先过去。
季氏的身上依旧还是裹着一床薄毯,在经过季南珂身边的时候,一个小内侍的手上没抱稳,季氏的胳膊从薄毯中垂落了下来,皮肤惨白,僵硬的手臂上颗颗红疹触目惊心。
“啊!”
季南珂发出一声低呼,面色惨白如纸。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季氏那张长满了红疹的面孔,就像是刻在她的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
“珂儿,我身上痒得难受,是不是可以不要吃了。”
“昨日吃过水蜜桃后,我又起高热了,还有些呼吸不上来。”
“不吃药行吗?这些红疹要是退不下来该怎么办。”
季南珂打了个哆嗦,她仿佛能够感觉到冰冷的指尖从她脸上抚过。
“好,我听你的……姑母都听你的。”
她是想帮季氏!季氏优柔寡断,又胆小,没有她相助,根本成不了大事。
她没想让季氏死。
季南珂惶惶不安地看着四周,无数的声音源源不断地涌到她的耳中,他们在说她狠毒,说她不择手段,说她连亲姑母都要利用,行事卑劣。
有人甩袖冷哼:“什么天命之女,市井谣言。”
“不是……”
她就是天命之女。她就是!
她没有输。
她不会输的。季南珂的心口顿觉一阵剧痛,她捂住了胸口,姣好的面容因为这如撕裂一样的痛楚显得有些扭曲,身体也痛得弓了起来,饱满的额头溢出了一颗颗的汗珠。
顾知灼本来要走,见状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
季南珂的胸口越来越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源源不断地泛了出来,刺激得喉咙又痛又痒,她控制不住地猛地一咳嗽,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痛。”
季南珂瞳孔骤缩,她放下了捂唇的双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掌心上那一抹嫣红,明眸中流露出了明显的恐惧,就像是一个健康人突然如其来的要面临死亡的威胁。
为什么会吐血?
季南珂吓得全身发抖,这在暑天里,她仿若身处在极寒中。
恐惧在这一刻几乎把她压垮,她的脚步连连后退,陡然脚下一滑,从三阶的阶梯上摔了下去,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正好滚在了一个内侍的脚边。
内侍们看了看彼此,没有人过去扶她。
她可是季氏的侄女。
季氏害得他们好端端的差点都得陪葬,要是扶了她,把她给扶坏了,说不定又要叫他们陪葬了。扶不起啊扶不起。
内侍们杠着季氏,赶紧跟上前头的季族长他们,一起走远。
季族长把万嬷嬷也带走了。
季南珂的喉咙里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她注意到顾知灼在看自己,连忙沾血的手藏在袖中,仅存的理智让她不想在顾知灼面前露怯。
“姑娘,你没事吧。”
有学子面有不忍,向她伸出了手。
季南珂置若罔闻。
“你理她做什么。”同窗扯了他一把,“没听那个婆子说,她只记仇不记恩,别到时候赖你推她。你没看连旁边的公公们都没动吗。”
“哎。薛兄,我懂我懂。”
顾知灼笑而不语,轻轻抚过了衣袖。
她的衣裙艳丽如火,在衣袖的一角,隐约是一小块血迹,有如红梅一样,若隐若现。
有意思。
皇帝龙气正盛。
人间君王受天命而御天下。
上一世,皇帝十年后还坐在金銮殿上。
自己的那一针,虽不是害命,也导致了他“被病重”,生生地折了他的龙气,由公子居上。做了这种事,她吐吐血什么的太正常,吐着吐着早习惯了。反正天道也从没偏爱过自己。
但是季南珂这又是?
不可否认,顾知灼这一局,是利用了季南珂的大气运。
若是季氏使用“巫蛊”被发现,作为季南珂也难逃,当然,季氏用姻缘符的时候,还是顾家侍妾,皇帝真要追究起来,说不定还会连累到顾家。
天道不会让季南珂这个天命之女就此折在这里,于是,季氏死了。
季氏一死,她的执念留了在姻缘符上,消散不去,就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皇帝龙运将尽。
若是往常,天道是舍不得罚她的。
许是因为这些质疑声,这一回天道竟然也没有偏袒季南珂。
倒是意外之喜。
哈。
如今,她们算不算是半斤八两了?
太有意思了。
玉狮子打了个响鼻,催促地用头拱了拱她。
人多拥挤,让娇生惯养的马有些不开心,它不耐烦地原地踱步,马尾一甩一甩的。
“好好。走啦走啦。”
顾知灼敷衍地摸了一把马头。
夕阳将近彻底落下了,天边只余下了淡淡橘红色光晕,一抹浅浅乌云飘了过来,闷雷轰鸣。
有人道:“不会要下雨了?”
“快,把笔墨收拾起来。”
顾知灼也是仰头看天,心想:这回要是劈谁?
轰隆隆。
闷雷响好一阵,雷电都没有劈下来,很快乌云飘走了,轰鸣声被阵阵马蹄和车轮声所掩盖。午门广场上的众人下意识地循声去看,宫门不知何时大开,一队侍卫列阵而出。
“不会是来驱赶我等的吧。”
“开玩笑,我等正义公道,为民请命。”
学子们也不收拾笔墨了,全都正襟危坐,他们的腰背挺得笔直。读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岂能因为强权而折腰?!
天理昭昭,他们绝不会屈服。
咦?
侍卫没有拔刀,也没有驱赶。
紧跟着侍卫们出来的,是一辆辆的板车,而在板车后头的是提着木桶和食盒的内侍们。
一个礼部的官员走在了最前头,温和道:“辰王有令,暑日难耐,让工匠们为众位在午门搭建天棚。”
“这里有凉茶和膳食。”
什么意思?
学子们面面相看,这几天来在大太阳地底坐着,已经有不少人中暑倒了下去。
幸而附近有太医守着,才没有出事。他们听说,太医也是辰王专程派来的
礼部官员似是没有看出他们的疑惑,接着说道:“青州地动,已报灾民至少有几十万人,波及四省,如何救灾,救民,恢复民生,是朝中当务之急。众位也可在此集思广议,为朝廷出谋划策。”
“辰王说,士当以天下为己任。”他的语气高昂了起来,字字句句激荡人心,“众位寒窗苦读数十载,如今,为了青州百姓,当是众位一展才华的时候。”
“众位可愿为大启江山,鞠躬尽粹?”
“无须等到登庙堂之高,如今就是众位的机会。”
“……”
三言两语间,说得人心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正所谓“货于帝王家”,读书说到底是为了仕途,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让他们的文章直接送到辰王的手里,让辰王看到自己,简直千载难逢。
相熟的同窗两两相望,目光坚定,心口一片火热,恨不能立刻拿起笔,一书心中所想。
工部的匠人们把竹子从板车上搬下来,开始搭建天棚。
学子们暂时就避到了阴凉处,喝着凉茶,商议着青州事,谢应忱特意择了几封青州来的折子让他们传看,讨论的如火如潮。
顾知灼走出午门的时候,背后还能隐约听到他们在争论当如何放粮方为上策。
顾知灼摸摸马背,她本来是想回镇国公府的,转念一想,丹灵表姐应该是在王家,她琢磨着先去接她。
季氏死了,皇帝也病了,应该没有人会让她去祈福了。
但现在肯定也没有人有闲心来管她,要不然她们一块儿去温泉山庄玩几天?
正琢磨着,顾知灼顿觉如芒在背。
顾知灼扭头去看,在午门的城楼上,站着一个身着黄色道袍的中年道士。
道士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站在那里的,以顾知灼的敏锐,竟然毫无察觉。
她不认得这个道士,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但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一个名字脱口欲出:“长风!?”
长风对京城上下并不熟,听到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目光不禁一顿。
“你认得贫道?”
长风站在墙楼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如果说,大气运者的周身笼罩着白光。
那么,这位姑娘就是腥红,比血更深的红,状若血雾。
这是对抗天道,妄图以一己血肉之身逆天改命而沾上的死气。
被天道所不喜,所厌弃……
不是!她年纪轻轻的,到底是做过些什么?
该不会连天雷都挨过吧!
第132章 第132章【VIP】
果然是长风。
顾知灼的凤眼眯起,眸中掠过一抹利芒。
她想到了木匣子里的爹爹的头颅,还有贴在木匣子上的那张符箓,上头的符纹好似干涸的鲜血,深深地刻在她的眼底和灵魂深处
浓重的戾气源源不断地从心头涌了上来。
她的手抚上了马背。
进宫不能携带兵器,但在玉狮子的背袋里有一把连弩。
“这位姑娘。”长风站在高高的墙楼上,一甩拂尘,他的双袖在风中猎猎作响,端得是一派得道高人的架势,“所谓天命,是天意所向。由古至今,逆天改命者,只会受身陨道消之苦。”
“不该你的,莫要强求。”
他嗓音浑厚,哪怕没有在大喊大叫,也依然清晰地传到顾知灼的耳中。
顾知灼红唇轻动,仰首看着他,冷笑着吐出了两个字:“真装。”
长风在她的身上感觉到了明显的敌意。
他收起了悲天悯人的微笑,投注过去的目光中倒映着顾知灼的身影。
少女带着仇视的目光,骄如灿阳的芙蓉面上充满了肆意张狂,萦绕在她周身的腥红色气运,急剧沸腾,仿佛快要燃烧起来。
长风握紧了拂尘,心头一凛问道:“姑娘与贫道有仇?”
仇?
血海深仇算不算?顾知灼的心底戾气翻滚,恨意几乎要把她的理智吞噬。
她把手伸进了背袋,手指触摸到冰冷的弩弓,她的五指慢慢收拢。
“喵呜~”
一只黑色的狸花猫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在顾知灼脚边尖细地叫唤着。
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欢快,蹦蹦跳跳地围着她的脚边打转,兴奋地把毛绒的小脑袋往她罗裙上一蹭一蹭,仰首用一双漂亮的金色猫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喵~”
沈猫跃跃欲试地怂恿着,娇滴滴的轻唤。
顾知灼打了一个激灵。
她闭了闭眼,不过区区数息,待再次睁开时,双目如潭,明亮清澄。
她四指并拢,平举向上,指着长风。
顾知灼弯唇一笑,眼底在一片冰冷:“长风道长,我掐指一算,身陨道消的那个人。”
她以手作刃,对着长风一挥而下。
“会是你。”
长风瞳孔一缩,他的五感极为敏锐,甚至能够感觉到,一股迎面而来的寒芒。
风吹起了拂尘的根根银丝,长风不悦道:“贫道好言相劝……”
“滚!”
长风气笑了,他自幼入道门,未见过如此嚣张不讲理之人。
逆天改命,当以一城之血为引,方能躲过因果。这小丫头想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扛下了天厌,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自己一得道之人,不和她一般计较。
“咪呜。”
狸花猫纵身一跃,跳到了马背上,撒娇地对着顾知灼的手又蹭又咬。
“坏猫。”顾知灼点了点它湿漉漉的小鼻子,“不许怂恿,你听到没。”顾知灼莞尔一笑,收敛起了周身的的戾气。
“咪~”
狸花猫失望地耷拉着小耳朵,又装作一派若无其事,在马鞍的皮革上头蹭蹭蹭磨了好几下爪子,宣泄不满。
玉狮子扭头,冲它打了个响鼻。
“坏猫。”
顾知灼摸摸它的小脑袋,问道:“你家主人呢?”
“你整天出来瞎跑,是想把你主人给扔了?要不要来我家,我养你。”
“喵?”
狸花猫闻言停了下来,它的尖尖指甲上还勾着一丝丝的皮革。
它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犹豫。
一个极其不悦的声音蓦地响起:“沈猫,回来。”
“咪。”
猫抖了抖耳朵,刚要往下跳,顾知灼一把抄起了它的小肚子,把它抱起来搂在怀里,朝着斜对面的华贵马车走过去。
马车的前后各挂着四盏琉璃灯,锦衣卫侍立在侧,盛江坐在车橼上,面无表地看着她。
“督主。”
顾知灼走向马车,把狸花猫从车窗递了进去。
沈旭没接,由着猫自个儿从她的手上跃下,在车厢的凉席上滚来滚去,滚到沈旭脚边的时候,沈旭不耐烦的踹了一下,它又滚到了另一边。
猫高兴得喵喵叫,又滚过去催他再踹。
“你要养?”沈旭明显是听到了她刚刚的话,斜眼看她,嫌弃道,“要就带走。”
“您说真的?”
沈旭提着猫的后颈皮把它拎了起来,丢给顾知灼:“烦死了。”
一声冷哼后,他对着盛江道:“走。”
盛江迟疑了一下,暗中向着车夫摇了摇手,马车一动不动。
沈猫毫不犹豫地从顾知灼地手上跳了下来,扑进了沈旭的怀里,冲着他粘糊糊的喵喵叫。一会儿用脑袋蹭,一会儿又翘起尾巴蹭。
盛江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还好还好。
上回顾大姑娘猫带走了几天,他们的日子特别不好过,连呼吸都会挨骂,走路都不敢先迈左脚。
要是顾大姑娘再一时兴起,他们铁定又得完了。
顾知灼双臂靠在车窗上,笑吟吟地问道:“督主,能讨杯酒吗?”
“你属狗的?”这都闻得到。
顾知灼:?
沈旭从茶几的下层拿出了一个鎏金镶宝的酒壶,把酒壶塞给她,又丢了个干净的杯子。
顾知灼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浓烈的酒香扑鼻,饮到口中时,却丝毫没有火辣辣的感觉,反而意外的爽口,带着淡淡的酒香和果香。
好喝。
她又斟了一杯,同样一口喝完。
这酒入口香甜,但回味有些烈,喝下去不久,顾知灼就有些晕晕乎乎。
她拿出了薄荷香包放在鼻下嗅了嗅,顿时神清气爽。
等到沈旭再抬头去看她的时候,一壶酒已经全部喝完了,她乐呵呵地问道:“这酒不错,哪儿买的?”
沈旭提了提酒壶,果然空了,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琉璃灯的光晕映照在他眼角的朱砂痣上,越加娇艳欲滴。
“你属鬼的?”
“什么?”一会儿狗,一会儿鬼,“我属虎。”
“酒鬼。”
顾知灼轻笑出声,她把酒杯也还给了她:“谢了。”
喝了酒,总算是舒坦些,胸口没那么窒闷。
“我给您算一卦吧?”顾知灼从袖中拿出了罗盘,“多谢您的酒。”
“不用。”沈旭淡声,嗓音阴柔,“我不信命。”
他手上还拿着酒壶,刚想给自己也倒上一杯,想起来酒都被喝光了。沈旭完美无暇脸上满是烦躁,随手把酒壶丢了回去。
顾知灼用帕子擦拭罗盘,听他突然来了一句:“有仇?”
她愣了一下,意识到他问的是长风,坦然地说道:“有。这道士可坏了。”
一壶酒下肚,再说到长风的时候,顾知灼的心绪已经平静了下来,她回眸看了一眼,城墙上空空如也。
沈旭手指叩了叩车厢,催促了一句:“继续说。”
“说什么?”
说仇,还是……
据她的了解,沈旭这人最不耐烦多管闲事。
她心念一动,问道:“督主,您认得他?”
“眼熟。”沈旭停顿了一下,略有迟疑道,“似乎在哪儿见过。”
“督主去过西疆吗?”
沈旭摇头。
从雍州逃出来后,他来了京城。再后来,无诏不可离京,此生他从未去过别的地方。
但是,那个道士确实让他有些眼熟,是一种令人厌恶的眼熟。
沈旭周身散发着不爽,盛江冷不丁瞥到一眼,打了一个冷颤。有的时候,他对顾大姑娘真可谓是由哀的敬佩,跟主子能有这么多话可说,竟然没被吓跑。
顾知灼十指交握,靠在车窗边,把自己知道的和他说了:“他是西疆上虚观的,道号长风。我对他了解不太多,只知他极为擅长一种叫祝音咒的咒术,皇上这回就是吃了祝音咒的亏。对了,他应该是晋王请来京城的。”
沈旭颔首。晋王先前提过,请了一位道士过来。
“去查。”
沈旭随口一句,盛江欠身应诺。
“我也要。”顾知灼指了指自己,笑道,“盛大人,您查完后,也给我一份。”
还真不见外。盛江瞪着他,敢这么理所当然朝锦衣卫讨东西的,除了她,满京城也没别人了。见沈旭没有出声,盛江闷闷地应了一句:“是。”
“督主,您真的不要算上一卦吗?”顾知灼摇了摇手中的罗盘,笑道,“很灵的。”
“你可以走了。”
“喵呜。”
沈猫对罗盘相当的熟悉,顾知灼一拿出来,它就趴在车窗上看,小爪子在罗盘上一拍一拍,见上头的磁针不会动,它翘了翘胡须,发出了一声略为疑惑的:“咪?”
有些沮丧地垂下了耳朵,耳尖尖的绒毛轻颤。
“那就算吧。”沈旭突然改了口。
顾知灼兴致勃勃道:“您想算什么?”
沈猫:“喵?”仿佛在与她一搭一唱。
“随便。”
刚说完,沈旭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眸中如水光潋滟,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沈旭:“寻人。”
“生辰八字。”
沈旭沉默了很久,似是有些后悔,他揉了揉猫的耳朵尖,报出了一个生辰。
“她已经死了。”沈旭微弯的唇角压了下来,流露出了一种说不上来的阴郁,“我想知道,她的尸身在哪儿。”
顾知灼收敛起笑,认真地拨弄罗盘。
猫扒在窗户上,好奇地看着磁针转动,时不时地伸出爪子,想把磁针抓出来。
它开心地回头,冲着沈旭喵喵叫唤。
沈旭难得摸摸它的猫头,沈猫叫得更嗲了,喉咙里呜呜声不断。
蓦地一下,磁针停了。
顾知灼问道:“督主,此人是女子?”
沈旭:“……”
不回答就是是了。顾知灼接着问:“您的血亲?”
沈旭:“……”
对他这爱搭不理的样,顾知灼早习惯了。她盯着罗盘不停地掐算。
沈旭百无聊赖地斜靠在迎枕上,无趣地把玩着手腕上玉牌。
车厢角落里袅袅升起的白烟带着清雅的气息。
他不信命。
从尸骸血海中爬出来的人,岂会在意命运如何。命运不公,毁了就是。
他压根没理顾知灼会说什么。
直到,顾知灼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她没死啊。”
沈旭猛地坐直起了身,瞳中掠过一抹危险的利芒,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喝问:“你说什么?!”
阴柔的嗓音中带着一种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知灼从罗盘中抬起头来,肯定地说了一句:“她活着。”
“姐姐……她活着?”
沈旭微不可觉地低喃,下一刻,他陡然暴起,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在哪儿?”
顾知灼不在意地拂开,说了一句:“你等一下,这里不方便说。”
见她要走,沈旭一把掀开车帘:“抓住她!”
啊?
顾知灼只是从马车的后头绕了一圈过来,就听到他要抓她,连跟车的锦衣卫都已经朝她逼近过来。
她莫名其妙地扬了扬眉。
脾气真坏。
顾知灼自行上了马车,指指外头,示意人来人往,不方便说,然后大大方方地在他的对面坐下。
沈旭:“……”
顾知灼用了很直白的话说道:“卦象显示。此人命运多舛,身负血海深仇,曾有几次陷入死地,还……”她多少有些难以启齿,“还遭遇过凌辱。”
沈旭睫羽垂下,一把攥紧了衣袖,平整的没有一点儿印痕的衣服,一下子变得皱皱巴巴。
“她……”
沈旭十指轻颤。
记忆里,他最后见到姐姐,是在被她蒙晕后,藏在山石缝里的时候。
他四肢瘫软,动弹不得,亲眼看到姐姐被一群男人拖走了。
沈旭的呼吸顿时有些急促,眼尾布满血丝,阴戾的眸中透着森森寒意,浑身带着狰狞的气息,一言不合就要把人剥皮抽筋那种。
“咪?”
连猫也感觉到了,安份地趴在他的膝盖上,舔舔爪子。
沈旭摸出了挂在腕上的白玉牌,攥在掌心里。
在能动了以后,沈旭就朝着他们拖走姐姐的方向去找。他拼命的找,拼命的找,找了一天一夜,最后只找到了撕碎的衣裳,和一滩一滩的血。
沾血的脚印一直蔓延到了山崖边。
山崖上的脚印更乱,在崖边有一块断裂的石头,石头上还残留有半截脚印,脚形不大,污泥和血印出了鞋底的梅花纹。
当年,他和姐姐的鞋子全都是娘亲手纳的,姐姐的鞋底是梅花纹,他的鞋底是竹叶纹。
娘亲的手艺,他绝对不会认错的。
再后来……
一想到后来的事,他的眼底充斥着血光。
沈猫把小脑袋贴在他的脸上:“咪呜。”
难得的,他没把它推开,猫高兴极了,得寸进尺的在他的脸上舔了舔,留下了自己的气味。
“她……”
沈旭艰难出声,他的喉咙涩涩的,“她还好吗?”
天池的磁针一动不动,顾知灼掐算着说了四个字:“沦落风尘。”
沈旭:“……”
沈旭用手撑住额头,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眸中晕开浅浅的湿气。
“还活着,就够了。”
他的姐姐,原来还在。
原来,他不止是一个人,他竟还有血脉之亲,还活在这个世上。
沈旭:“你再算算,她在哪儿?”
顾知灼轻点罗盘:“督主,您的生辰八字。”
想到这人多疑的很,顾知灼解释了一句:“她是您的血亲……”
沈旭懒得听,直接给了一个八字。
顾知灼拿出算筹,掷在茶几上,一连三卦。
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盯着卦象半天没有说话。
这表情让沈旭也多少有些紧张,可惜他看不懂,这几枚算筹在他眼里除了位置没有丝毫不同。
“往东。”
她指着第一卦说道。
“风尘地。”
这是第二卦。
沈旭又指着最后一卦:“这个呢?”
“大凶。”
顾知灼的指尖拂过算筹。
“她很快会死。”
第133章 第133章【VIP】
马车平稳地走着。
沈旭突地一巴掌按在茶几上。
他的力道有点大,直接把茶几给掀翻了,顾知灼早有准备,一把拿起罗盘,算筹噼里啪啦地洒落一地。
沈猫一跃而起,啪得一爪子按住了一个,得意地一声“喵呜”。
这套算筹是用桃木打磨而成的,咬感特别好,沈猫啃得“嘎吱嘎吱”。
沈旭倒满了酒,一饮而尽。
随后,一甩袖,宽大的敞袖盖在了坐厢上,目光阴沉骇人。
盛江往后缩了缩,打了个哆嗦,就见顾知灼依旧好枕以暇,心里佩服不已。
顾知灼泰然自若地俯身捡起一枚算筹,说道:“坎为水,风山渐。”
她转动手中的罗盘,注视着天池磁针所指的方位道:“此为困卦。用罗盘来解,意思就是,她受到重重掣肘,为报血仇,困死在绝境中。”
“最终会神魂俱灭而亡。”
说到“神魂俱灭”时,顾知灼略微迟疑了一下。
普通人哪怕死了,也该是重入轮回,怎么都不可能神魂俱灭。偏偏卦象又是这样显示的。
啪。
沈旭捏碎了酒杯,碎开的瓷片扎进了他的手掌。
他仿若未觉,死死地捏着瓷片,鲜血顺着掌缝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在竹席上晕开。
“主子。”
盛江吓了一跳。他心口狂跳,示意车夫驾的平稳些,蹑手蹑脚地走进车厢,跪在沈旭身边,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拉开他的手掌,把掌心中扎着瓷片一块块挑出去。
顾知灼暗暗叹气。
她把罗盘放在膝上,宽慰道:“从卦象来看,她哪怕置身困境中,也在艰难求存。她还活着。”
顾知灼强调了一遍:“她活着,死劫还未到。”
沈旭一言不发,他的眼睑低垂,桃花眼少了几分艳色,充斥着浓浓的阴郁之气。
盛江闷不吭声地给他包好了手,又坐到车厢的角落。
这辆马车很大,哪怕容纳了三个人一只猫,也丝毫不见拥挤。
过了好一会儿,沈旭开口了:“往东的意思是,雍州往东?”
顾知灼把罗盘收回到袖袋里:“对。”
“京城在雍州以东。”沈旭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阴柔的嗓音中含着戾色,“姐姐要是还活着,如今肯定在京城。”
因为他从那个血海里逃出来后,为了报仇,也来了京城。
顾知灼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肯定。
许是姐弟间的默契?
她没有反驳,卦象只显示了以东,倘若人真的在京城,范围一下子能缩小很多。
沈旭捡起一枚算筹,递还给她。
他的嘴边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笑容不达眼底:“风尘地,青楼楚馆?”
顾知灼思忖道:“歌姬,舞姬,乐伎,戏班子,同样属于风尘。”
沈旭头也不抬道:“寻个擅画人的。”
这句显然是对盛江说的。
盛江立马应诺。
顾知灼补充了一句道:“还有,再找找道观寺庙。”
沈旭挑起眉来看向她,顾知灼想了想说道:“卦象显示,她的死劫会神魂俱灭。我猜,可能会和佛道有关。这么说吧,你我要是死了,不对,是你要是死了,是会重入轮回的。这在佛教叫作六道轮回,在道门也有‘三界五道六桥’之说,反正都是一样的意思。”
沈旭不快地冷哼道:“为什么是我死了,你呢?”
沈猫扑着车厢里的算筹,黑色的算筹滚到了沈旭的脚下。
沈旭眉头紧皱地拾起,两指捏着算筹的一端,嫌弃地把上头的猫毛拂去,丢给顾知灼。
“我啊。”顾知灼指指自己,笑得若无其事,“说不定会魂飞魄散,不能跟您一同进轮回。”
沈旭捡拾算筹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抛了一枚给她。
这一枚的上头有两个清晰的猫牙印,小小的,可爱极了,还糊着口水。
沈旭拖着冷嘲的尾音,刻薄地说道:“怎么,你是作孽多端,死了连轮回都进不去?”
顾知灼单手托腮,这个人不但多疑,还阴阳怪气。
“要是说作孽多端。”沈旭低低地笑着,摊开自己的双手给她看。
他的手指纤长,指节分明,手指上没有薄茧,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划痕,白皙完暇有如似上好的白玉。
“这双手,杀过的人,剥过的皮,抽过的骨,呵,少说也有几千个。”他讥诮地笑着,掌心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白绸,“你说我能进轮回?”
盛江往后缩了缩。
“能吧。”顾知灼坦率地说道,“我不一样的。”
沈旭幽冷的目光盯着她,想看看她能说出些什么来。
“我是对命运不满,想搏一把,争一次。”她把算筹都收拾好,放到一个布袋子里,声音带着一丝酒气,“修道之人,知天命,却逆天而为,总得要付出点代价的,对不对?”
代价……沈旭垂眸:“对。”
“若是败了,魂飞魄散什么的,也是理所当然的,对不对?”
顾知灼笑得自然,这样子,就像是在说,晚上吃什么一样。
“不过,我不会败的。”
先认输的只会是天道。
“啊,我到了。”顾知灼高声,提醒外头的车夫道,“往这条巷子右转进去就是了。”
顾知灼把罗盘往怀里一揣,又摸了一把猫猫头。
等到马车停后,她欠身告辞,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你站住。”
顾知灼:“……”这个人没学过好好说话?
沈旭动了动嘴,他想问她,她的知天命,知的是什么。为何败了会落到魂飞魄散的下场。许许多多的疑问到嘴边,最后化作了两个字:“走好。”
顾知灼:?
她偏了偏头,狐疑地打量着他。
啪。
车帘被重重的放下,隔绝了她的视线,还能听到里头嗲嗲的喵呜声。
顾知灼耸耸肩,对盛江充满了同情。
有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主子,他真辛苦。
“玉狮子,来。”
一直跟在马车后头回来的白马踏踏踏地走到她跟前,顾知灼上前去敲门。
尽管王家人极少在京里住,但王家的宅子在京城里是数一数二的。
琅琊王氏是承袭了数百年,历经几朝的世家,哪怕战乱纷飞,也始终屹立不衰败。皇帝换了几个姓氏,王氏还依然是琅琊王氏。
前朝未年,京城辗转在数人手里,也没有人动过王家的宅子。
一个五进的院落,每年都在修膳,处处是景,步步是画,颇有些江南园林的风雅。
作为王家的表姑娘,顾知灼来来往往的,压根也不需要有人通禀,进了门,门房的下人们恭敬的唤着表姑娘。她把马给了小厮,问到了谢丹灵在哪儿,脚步轻快地直奔水榭。
沿着碎石铺成的小径,穿过摇曳的花树,就是一个葫芦形的池塘。
谢丹灵站在池塘边的水榭,正在埋头画画。
夜色已经有些暗了,水榭点起了一盏盏琉璃灯,灯光映在了她的身上。
顾知灼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凑到案几前。铺在案上的画卷是夏日的池塘,有莲花,有荷叶,水波荡漾。她用手指沾了一点银朱,在池中轻轻一点,留下了一抹漂亮的朱红色。
“讨厌。”
谢丹灵嗔怪了一声,在朱红色上寥寥勾勒几笔,一尾鱼儿跃然纸上。
顾知灼凑近了看:“池塘怎么能没有鱼呢。”
“还没画完嘛。”
谢丹灵心念一动,持笔在她的眉心画了一个游鱼的花钿。
“真好看。”
她满意地搁了笔,兴奋地问:“怎么样了?”
咦?
“不对劲!”
谢丹灵耸了耸鼻子,在她的身上嗅来嗅去,又绕着她走了一圈,低头嗅闻。
“我知道啦!”
谢丹灵握拳击了一下掌心,恍然大悟道:“你你你,你喝酒了?”
“喝了。”
“喝了多少?”
顾知灼比划了一下:“一壶。还有点点醉。”
她晃了晃头,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就有些晕乎乎的,所以,托了沈旭送她回来。
这酒入口香甜,后劲倒还是挺足的。
“很好喝。”顾知灼愉悦地眯眯眼。可惜,沈旭没告诉她是在哪儿买的。
“喝酒都不带我。”谢丹灵气鼓鼓地说道,“亏我还以为和你天下第一好呢,你太让本宫伤心了。”
她嘟着嘴,别过头去,又悄悄地往顾知灼瞥,全身上下都像是写着:快来哄我吧。
顾知灼掩嘴一笑,熟练地换了话题:“季氏死了。”
啊!
谢丹灵的肩膀轻颤了一下。
顾知灼:“我现在好渴,好想喝水,有没有好心人给我倒杯水。”
“好心人来了。”
谢丹灵体贴地给倒水,摇着她的双肩,娇滴滴地追问道,“快说嘛。”
顾知灼喝完了水,指指自己道:“扇风。”
谢丹灵拿起一边的团扇,屁颠屁颠地给她扇扇。
顾知灼从姻缘符说起,把宫里的事原原本本的都说了,包括在午门时,万嬷嬷对着季南珂的句句控诉。
全说完,又喝了一杯水,终于解了口中的干渴,她说道:“所以,就是咎由自取。我算的真准,对不对?”
恩恩!谢丹灵把团扇一扔,给她鼓掌。
“我打小住在宫里,各种争宠的事就没少见。你不知道,那些娘娘们争起宠来,花样百出。唱歌跳舞什么的早就不稀奇了。有的时候还会故意让孩子生病,她们不太会折腾皇子,倒是挺舍得公主的。”
“我那个四皇姐,打小病歪歪的,三天小病,十天大病,一个月里没每几天能看到她在外面走动。四皇姐的亲娘是丽嫔的宫女,难产死了,四皇姐打小是丽嫔养大的。丽嫔在外头是一副风吹就倒的样子,私下里,又凶又坏。”
“四公主?”
“是呀。四皇姐又是个软性子,谁都能欺负一把。愁死我了。”
顾知灼没记错的话,上一世四公主和亲凉国,皇帝为了安抚或者奖赏丽嫔,晋她为了丽妃。
凉国素有父死子继的传统,四公主嫁的凉王死了后,又改嫁了继子。
一年后,凉国起了内乱,元帅斩杀凉王,自立为王,四公主又嫁了新王。
从和亲,到“病逝”还不到三年,死时也就十八岁。
顾知灼暗暗叹息。
谢丹灵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季氏太蠢了,竟会听信季南珂的怂恿。”
“她要是在镇国公府能安份守己,至少吃喝不愁。就算是进了宫,只要她不听季南珂,日后最多也就是不得宠而已,皇后娘娘这人吧,对后宫的嫔妃倒也不坏,全都按份例来,也不会故意苛待谁。”
她两手一摊:“两条路她都不选,非要选一条死路。”
顾知灼用力点头,表示她说得都对。
“现在人死了,还留了个儿子……”谢丹灵想到了一件事,“对了,顾琰呢,顾琰怎么办?”
说到顾琰,顾知灼就是懊恼,早知道季氏死的那么快,上回就一块儿打包卖给皇帝了。
顾知灼双手托腮,迟疑道:“我在想,是给礼亲王,还是给季家。你说呢?”
谢丹灵认真得陪她一起想:“叔祖父应该肯花银子。”
“那我再等两天?”
主动找上门卖不出好价钱。
“可以可以!”
酒劲又上来了,顾知灼打了个哈欠,迷糊地靠在谢丹灵的肩上:“丹灵表姐,你要回宫吗。”
谢丹灵扇着团扇的手顿了一下,语调有些低沉:“父皇他,会不会有事?”
“皇上他没事。”顾知灼肯定道,“如今季氏死了,姻缘符解不开,皇上沉迷季氏,闹着要追封皇后,立太子,举国服丧什么的。礼亲王只能暂时借‘生病’让他远离朝堂,其他都好,有太医日日请平安脉。”
“那我不回去了。”谢丹灵闷闷地说道,“其实我知道,父皇他一直都提防娘……娘是有妃位,又有王家在后头帮衬,可日子真的不好过。哎。”
当然,顾知灼扯了扯嘴角,若皇帝对姨母和表姐有一分真心,上一世她们俩也不会早逝了。
“你陪我多住几天好不好?”谢丹灵挽着她说道,“等到星表哥来了,我再回宫。”
顾知灼点着头,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灼表妹……”
谢丹灵一回首,见她已经沉沉睡着,对着阿妩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道:“叫个婆子来。我和表妹住一块儿。”
她们俩在王家都有自己的院子,同样日日会有人打扫,年年都会修缮。
谢丹灵让粗使婆子把她搬了回去,两个人跟小时候一样,睡在一个屋里。
两人就在王家住下了,一连几天,顾知灼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然后就陪着谢丹灵搭秋千,挂珠帘。
她们的院子里有一个自雨亭,谢丹灵让人用薄烟纱把自雨亭周围的天棚围了起来,还从库房里找出了两张白玉凉席,铺在薄烟纱中。
“乘凉!”
谢丹灵特别有耐心,花了五六天把院子打理的舒舒服服。
宫里果然没人来找她,倒是正木阁派了人来,说是顾知灼定的太湖石到了。
两人兴致勃勃的去了正木阁。
这两块太湖石果然是上品,洞中有洞,有重峦叠嶂之姿,顾知灼一看就喜欢上了,大手一挥全部买下,让人送去辰王府。
花了一大笔银子,顾知灼顿觉神清气爽。
她豪爽道:“去吃饭,我请!”
谢丹灵左右看看,随手一指:“去这里。”
她指的是对面的花玉坊。
这大概是新开的,布置得花团锦簇,隐约有丝竹缭绕。
小二殷勤地把她们领到了二楼的雅座,说道:“两位姑娘,要不要听小曲儿。”
“我们花玉坊的乐伎个个不俗。”
顾知灼的目光随意往底下扫了一圈,忽而见到了一个抱着琵琶的熟悉身影。
“咦,是归娘子?”她眼睛一亮,对小二道,“就她。”
谢丹灵也凑过去看:“谁呀?”
“她的琵琶说书唱的很好听。上回,我和二妹妹她们听过。保你喜欢!”
说着她们走进雅座,坐下后点了菜,小二刚斟上茶,戴着面纱的归娘子走了进来。
“姑娘。”她也认出了顾知灼,一双含情的桃花目潋滟生姿。
她含笑,柔婉动人:“您今儿要听什么曲子?”
第134章 第134章【VIP】
归娘子款款而来,莲步轻移,风情万种。
她福过礼后,在一个圆凳坐下,桃花眼脉脉含情,似是笼罩着薄薄的雨雾。
若非顾知灼见过她面纱底下被烧毁的脸,单单这眉这眼,便是一绝色美人。
谢丹灵喝了一小口茶,问道:“你会什么?”
归娘子纤长的手指随意的拨动了几下琵琶弦后,柔声问道:“京中流行的,奴家都会。”她音线清灵,举手投足间柔媚天成。
谢丹灵抿着嘴,认真想了一会儿,抚掌笑道:“新出的话本子你会不会唱?我忘记叫什么名字了,就是,有个秀才,和富商家的姑娘一见钟情,富商姑娘义无反顾的嫁了过去,秀才家中只有一个瞎眼的寡母,乞讨供他读书。”
顾知灼听得额头的一抽一抽,没抱什么希望地问道:“成亲后,是不是富商姑娘跟寡母一起去乞讨?继续供他读书。”
谢丹灵愉悦地点头:“后面的不一样,可好看了。”
顾知灼双目呆滞:“你说。”
谢丹灵兴致勃勃地往下说:“秀才寒窗十年,终于考上了举人,又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有贵女榜下捉婿,状元郎义正言辞,家中已有贤妻,不能负,拒绝了……”
“不许听。”
这剧情听着就让人头大。
顾知灼从她举起来的手往下压,又拿了把团扇塞给她,一本正经道:“以后这种话本子少看。”
“为什么?”
“看多了脑子会看坏掉的。”
“什么嘛,这是最近京城卖的最好的话本子了,我住你家时,三表妹拿过来和我一起看的,买都买不着呢。”谢丹灵剥着龙眼给她喂了一颗,又一颗给自己。
“而且,状元又没有抛弃糟糠妻。”
“老娘媳妇都在外头乞讨了,说明生活艰辛,快活不下去了,还不谋生计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这不是蠢,就是坏。不管是蠢是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以前也爱看的。”
“所以,我脑子坏掉了。”上一世。
谢丹灵伏在她肩上咯咯娇笑:“我要告诉忱堂哥。”
归娘子美目含笑,看着她们俩嬉闹打闹,她的长睫颤了颤,温言道:“有支新曲儿,叫《与凤归》,姑娘要不要听。”
谢丹灵看她:“是讲什么的?”
顾知灼大手一挥当下拍板道:“好,就唱这个。”
“还不知道是讲什么的呢。”
“不知道听了才有意思呀。”
说的好有道理。谢丹灵笑嘻嘻地应了,舒服地往椅背上一靠。
归娘子先是试了一下音,紧跟着,曲声一下子激昂了起来,有如千军万马兵临下。
这是一个与上回的《鸳鸯佩》有些相似的故事,归娘子犹记她不爱才子佳人的故事,特意挑了这一首。
谢丹灵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听到这儿,她拍拍手上的松子碎屑,认真起来。
谢丹灵不擅弹琴,但她擅辨音,也爱听曲。
曲声在最初的激昂后,渐渐轻缓,变得缠绵起来,归娘子朱唇轻启,伴随着琵琶声轻唱起来,声线清亮如潭。
雅座门上挂着的铜铃轻响了一下,年轻的小二推门进来。
顾知灼只当是来上菜的,没有在意。
小二悄声走到她们桌前,低眉顺目地说道:“两位姑娘,你们可否换一个乐伎?”
他讨好地笑道:“今儿姑娘们的花费,小店全包了。”
谢丹灵凤眼一瞪,本来想拍桌子的,手刚刚举起,又不愿意扰到曲音,改为轻轻放下。
“我们付不出银子?”
笑话!
她堂堂五公主,还会没银子?谢丹灵摸摸钱袋,扁的。
唔,就算她没有,小表妹肯定有!小表妹买太湖石的时候,她偷偷看过了,钱袋里好多银票。
谢丹灵冲顾知灼挤眉弄眼,示意她摔出一叠银票来吓死这没眼色的小二。
顾知灼如她所愿的把钱袋子往她手里一塞,说道:“不换。”
“我小表妹说不换,没听见?下去。”再啰嗦拿银票砸死你!
“姑娘。”小二有些为难道,弯腰道,“是晋王要人,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二。”
“晋王府?”那就更不行。
见她没有出言反对,小二以为她是在犹豫,毕竟对方是晋王。
他赶紧又道:“是这样的,晋王在对面不远的广厦楼宴请。晋王请了一位得道高人进京,今儿就是宴请他的。”
琵琶的曲声一滞,但很快就有如行云流水,越加激扬,几乎难以察觉这微妙的变音。
归娘子眸帘低垂,浓密的羽睫遮住了眸光。
“归娘子的琵琶是京中一绝,晋王特意点名要她过去。您看……”小二点头哈腰,要不是瞧这两位姑娘衣饰华贵,气度不凡,连带着的丫鬟也都穿金戴银,也不至于要这样解释。
搬出晋王的名头来,谁不立刻乖乖应下。
“小的再给您换个伎子吧?”
“不好。”顾知灼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见小二依然踌躇不决,顾知灼有些嫌烦,就道:“你去告诉晋王府的人,人在我这儿,我姓顾。他们要是想要人,自己过来找我,别为难你一个小二。去吧。”
“那……”
“孙添寿,孙添寿!你在哪儿。”
一阵着急的脚步声响起,紧跟着,雅座的门被人从外头“砰”的一声推开,进来的是一个长着一把大胡子的男人。
他穿着带补布的粗布衣裳,衣袖这里磨损的特别厉害,肤色黑黢黢的,手上全是厚茧,看着似是干苦力的。
这什么店啊,好好的雅座都会有陌生人闯进来。谢丹灵不快地皱眉,正要让阿妩把人全都赶出来,那个大胡子嗓门很大的叫唤起:“你妹妹不见了。”
什么!?
小二吓白了脸,脱口而出道:“添喜不见了?我出门时叫她不许出来的。”
他用搭在肩上的汗巾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急得口唇青白,这样子让谢丹灵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来,她宽慰道:“也许只是走开了一会儿,马上就会回来的。”
“算了,你赶紧去找找吧。”
小二感激连连,白着脸就朝外跑,门都没来得关上。
他走得太急了,脚下一滑踩了一个空,从楼梯滚了下去,直接从二楼摔到了一楼。
谢丹灵惊住了。
“他妹妹多大年纪啊?”她问那个大胡子。
“八岁。”
谢丹灵:“八岁还怕走丢吗?”
谢丹灵作为一个深宫娇养的小公主,不知民间疾苦,她心想:现在百姓们的孩子都养的这般细致了吗?
顾知灼也接口问道:“不会是有拍花子吧?”
孩子到七岁就算是养成了,哪怕是他们这样勋贵府邸,八岁的孩子也会放心的撒手放出去。
大胡子硬闯了雅座,本来还怕里头的客人怪罪,见她们还算和气,他稍松了一口气,粗声粗气地解释道:“咱们巷子那儿,这三日连丢了三个孩子了,全是长得好看的女娃娃。要是拍花子的拐去,卖去那种脏地方就完了。”
“报官没?”
“报了,报了。”大胡子哀声叹气,“有孩子的人家,今儿都把孩子拘在屋里不让出门,没想到又丢了一个。”
“扰了客官吃饭,是小的错,您二位别跟掌柜告状了。”
大胡子连连作揖。
这世道找份活太不容易,自己力气大还能干干苦力,孙添寿有个赌鬼爹还得养妹妹。要是没了这活,日子就难过了。
“不告状。”谢丹灵爽快地答应了。
大胡子又感激了几句,这才出去。
顾知灼向晴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过去看看,能帮的话,帮他们一起找找。
“若是需要人手,你去府里调几个护卫。”
大姑娘的心肠真好。晴眉暗道。她是被亲爹卖了的,在牙婆那儿,和她一块的也有被拍花子拍来的富贵人家的小姑娘,小姑娘怕得跟受惊的鸟儿似的。
晴眉被乌伤买走了,带到了东厂,再没见过那个小姑娘。
她唏嘘了一下,躬身应诺,跟着出去了。
作为乐伎,主人家没有喊停,无论席间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停。
琵琶声声,如滚珠落玉盘,归娘子已经唱到敌军破城而入,新婚燕尔的两人执手逃亡,前方是生活,身后是追兵。
谢丹灵听得紧张极了,连松子都顾不上剥。
归娘子的琵琶声伴随着她的时而悠扬,时而高亢的的声线,故事仿若一张画卷在她们面前呈现。
有别的小二轻手轻脚地过来上菜,还有冰镇的果子露。
一曲在似风似水的叹息中而止,女子死在了敌军的刀下,夫君为了报仇,入伍从军,他守在了他们俩相识相知相爱的城池,直到白发苍苍。
谢丹灵低低抽泣,眼眶湿润润的。
“真好听。”她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比那本状元郎的故事好听。”
归娘子抱着琵琶欠了欠身,哪怕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垂眸,也带着万般风情。
谢丹灵意犹未尽道:“再唱一首。”
她示意阿妩给归娘子一杯水:“休息一会儿再唱也没事。反正,你不许去晋王那里。”她嘟着嘴,哪怕是在说强硬的话,也丝毫没有蛮横感。
顾知灼笑吟吟地喝着果子露,这大暑天的,冰冰凉凉的果子露最过瘾了。
“归娘子,你要是为难的话,去也无妨。”
谢丹灵扭头看她,仿佛在问:为什么。
晋王知道是她们留人,还敢来找麻烦?
顾知灼略略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不敢找她们麻烦,以后说不准也会去找归娘子的麻烦。
好吧。谢丹灵耷拉着头,有些郁闷。
“是姑娘先点的奴家。”归娘子拨弄着琵琶弦说道,“奴家自然得在这儿唱。”
好好好。谢丹灵眼睛一亮,抚掌道:“那再唱一首。我想想……”
她的手指在唇上轻点,苦思冥想。
“让归娘子自己唱吧。”顾知灼故意夸张地叹气,“你挑的故事一点也不好听。”
谢丹灵笑嘻嘻的,吃了她亲手剥的龙眼,小手一挥:“你唱吧。”
归娘子含笑应诺,又是一个故事伴随着曲声,娓娓道来。
听得正兴起时,外头的惊喊声陡然响起。
“找着了,找着了!”
“快。李来福,你快去搭把手。”
紧跟着的是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和乱七八糟的声响,几乎压住了曲声。
这条大街有些吵闹,用膳什么的,热热闹闹当然好,可听琴听曲,顾知灼更喜欢清静些的环境。
叫喊声,哭闹声,奔跑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作一团,吵得连归娘子的唱声都快听不清了,阿妩走过去关窗,突然一声带着哭腔的高喊:“你别吓哥啊。妹妹,妹妹!”
“我们去找大夫!”
“你别死,添喜。”
“公……姑娘。”阿妩艰难地改着称呼,唤道,“是刚刚那个小二,他手上抱了一个孩子,孩子好像快要死了。”
顾知灼蓦地起身,快步到了窗口。
果然是方才那个叫作孙添寿的小二,抱了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他还是那身短打,但搭在肩上汗巾已经不见了。
他自个儿也只有十来岁,抱得跑了好久,几乎失了力,又哭得脚下一软,摔了下来。
小女童也从他怀里滚了出来。
谢丹灵也过来看:“咦,她的脖子上好像在流血,是受伤了吗。”
啪。
琵琶的弦突然断了,崩开的琴弦从归娘子的指上划过。
琴音和唱曲声同时停下。
顾知灼回首道:“先休息一会儿。”
“是。”归娘子长睫轻颤,若无其事道,“奴家换根新弦。”
“我下去看看。丹灵表姐你别乱走。”
顾知灼说完就走。
街上已经有不少人,有人跑去一条街外的医馆叫大夫,还有人搭把着手,去扶孙添寿,大胡子又把小女童抱了起来。
“大姑娘。”
见她下来,晴眉立刻迎过来说道:“是奴婢在他家附近一间破败的道观里找到的,找着的时候,脖子上有一个小洞,一直在流血,人已经快没气了。奴婢想着您在这儿,就让他们过来。”
顾知灼颔首。
晴眉为她挤开人群,顾知灼上前道:“把人放下,我来看看。”
有人诧异地问道:“姑娘您是大夫?”
“算是吧。”顾知灼没时间去解释太多,“这条街上没有医馆,大夫过来至少得一炷香,她撑不到。快点。”
孙添寿被这句“撑不到”吓得打了个哆嗦,大胡子也赶紧把人放到了地上。
女童面孔煞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连嘴唇都是白的。顾知灼解开绑在她脖子上的染血汗巾,跟晴眉说的一样,她的脖子上有一个圆形的洞,大小如筷子一样,一直在往外渗血,把汗巾染红了一大半,连顾知灼的手上也沾上了不少。
“我先止血。”
顾知灼取出银针,接连施针。
从小洞里流出来的鲜血,肉眼可见的变少了,没一会儿,血止住了。
孙添寿原本忐忑的心,见状放松了下来,身体似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软了下来。
周围是悉悉索索的声音:
“神了。”
“血止住了。”
“这位姑娘是活神仙吧。”
“……”
唯有晴眉注意到,顾知灼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好转,英眉反而拧得更紧。
“晴眉。”
顾知灼的手抓着她的脉,心念一动,问道:“你找着她的时候,周围有血吗。”
这小女童的身上冰冷极了,皮肤几乎没有温度。
但她还有气在,就是说,是对方是特意在她活着,给她放血。
“没有。”晴眉肯定道,“只有她脖子这里有血,但也不是太多。”
“姑娘。”孙添寿爬了过去,忐忑地问道,“我妹妹她没事了吧。”
“失血太多了。”
顾知灼实话实说,“就算现在止住了,怕也难活。”
孙添寿乍喜乍惊,差点撅了过去,提着一口气说道:“我有血,把我的血给她。”
“求求您了,姑娘,求您救救她。”
他跪在地上,砰砰砰地拼命磕头。
第135章 第135章【VIP】
“还有我的。”
大胡子憨厚地说道,“添寿的血都给喜子的话,他的血会不够,姑娘您抽他一半,余下的都抽我的。我身子壮,少点血也没事。”
顾知灼正在搭脉,不能分神,给琼芳使了个眼色。
琼芳过去把孙添寿扶了起来。
“我的血可以都给她的。”孙添寿满脸挂着泪,他左看右看,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瓦片,直接就往手腕上割。咚!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撞在他的手上,碎瓦片脱手而出。
石头是晴眉踢的。
“胡来。”顾知灼放下搭脉的手。
师父说过人可以换血而生,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的血都适合换给别人的,这其中有什么区别,连师父都没搞明白了。
师父还说过,若是彼此的血液不相融,那就接受了别人血液的人就会死。
成功的可能也就一成。
这些解释起来太麻烦,他们不一定听得懂。顾知灼索性直接道:“血是人之魂,岂能换来换去的,非要换血,只会害死她。”
“你们别吵。”
顾知灼眉头紧拧。
她捡查了一下小女童脖子上的伤口,伤口的附近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撕扯过的痕迹,又或是别的什么划痕,就像是用了什么特别的东西,直接扎进小女童的脖子里放血。
“晴眉,你帮我抱着她。”顾知灼吩咐完,又目视着孙添寿,认真地说道:“我试试看。”
孙添寿连连点头。
他吓得手脚痉挛,他的手掌心一片冰冷,又湿嗒嗒的,全是汗。
顾知灼拿出了随身带着的黄纸和朱砂,思吟片刻后,提笔如行云流水画好了一张符。
她啪的一声把符贴在了女童的眉心,随后,两指并拢似剑,凌空指向她。
祝由术是一种上古医术,深奥千里,需施术者有道门和医术的天赋,传承下来的少之又少。
上一世顾知灼就不会。
如今,师父在慢慢教她。
这张符名为“拘魂神效符”,正如其名,可召回游离之魂。
女童伤势只有这一处,非致命。但血是人之魂,失血过多,魂魄难稳。
最大的问题是,这张符她刚学会,是第一回用,心里也有些没底。
她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跟着越发肃穆,所有心神念全都集中在小女童的身上。也因此,她敏锐的五感丝毫没有觉察到在街对面广厦楼的一间雅座里,正有人从窗口,目不眼睛地注视着她。
雅座中丝竹声声,乐伎唱着小曲,悠扬婉约。
“不错。”
晋王赞了一句,说道,“不过,比起归娘子来还差了几分滋味,归娘子嗓子好,琴艺佳,尤其是那双含情目,勾魂摄魄,让人难忘。可惜了……”若不是脸毁成了那样,他倒也想过纳进府的。
“真人……”
见长风没有回应,晋王笑问了一句:“真人,您在看什么。”
长风用拂尘点了点楼下,问道:“王爷,您可认得这位姑娘?”
晋王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陡然双目圆瞪,脱口而出道:“顾知灼!”
“顾?”
长风回首看他,这个姓氏有点耳熟。
晋王压低了声音道:“几年前,本王送去上虚观的尸骨您还记得?”
当然记得。长风沉思道:“镇国公?”
“镇国公姓顾。”晋王注视着下头,声调没有一点波动,“镇国公有一儿一女,她是镇国公的嫡长女。”
原来如此。
难怪。长风了然,难怪上回见到她时,她对自己恨意滔天。
一个好好的小姑娘,身上的煞气竟是浓得化都化不开,也难怪天道不喜。
“这丫头啊,凶得很。”晋王笑笑道,“本王本来想请归娘子来的,都让她给霸占了。”
“背靠镇国公府,又是辰王的未婚妻,她如今在京城里头算得上是独一份,谁能敢打。连本王都得让着几分。”
“咦,真人,她在做什么?”
长风默不作声,他狭长的眸子紧紧注视着下头的顾知灼,拂尘的银丝缠绕在他的指上。
下头围的人太多了,晋王一时间有些看不太清,就打发了人下去瞧。
不一会儿,长随回来了,拱手禀道:“王爷,是一个小女童,好像受了伤,快要死了。顾大姑娘在救她。”
“她懂医?”长风问道。
“对,本王听卫国公说过。一个好好的贵女,琴棋书画不学,非要自贱身份去学医。”
晋王不禁轻叹。
没想到连谢应忱那个病秧子都被她治好了。
谢应忱不死,凭白多出这许多的事。不然,谁又能与三皇子争!?
“皇上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
晋王正想和他说说,发现长风根本连头都没回,他也跟着伸长脖子去看,听到长风陡然一句:“这丫头,竟是道门中人?!”
晋王意外道:“真人您怎知道?”
长风不言。和寻常人所能够看到的光景不同。
在长风的眼中,萦绕在顾知灼周围的腥红色气息剧烈翻腾着,有如触手一样,疯狂地向着四面八方伸展。
一点有若萤火虫一样的微弱光芒,伴随着祝祷声,没入到小女童的身体里。
长风了一把袖口,肯定地说道:“女童活了。”
他的话音刚落,突闻底下一阵烈热的欢呼声,响彻了云霄。
“活了活了!人活了。”
“太好了。”
“真的耶,她能动了。”
“……”
晋王对一个平平无奇的老百姓是死是活,并不在意,随口感慨了一句道:“这位顾大姑娘,确实颇有几分能耐。”
长风薄唇紧抿,略显削瘦的脸上,连皱纹都极少。
他沉思道:“祝由术?”
“真人,什么是祝由术?”
晋王的话音刚落,长风还未来得及解释,雅座的门开了,走进来的是谢璟和卫国公。
晋王回首一看,立刻起身相迎,热络地招呼道:“三少爷,卫国公,你们总算来了,本王都等急了。快请。”
今儿晋王宴请长风,特意把谢璟和卫国公请来作陪的,实则,也是打算趁着这个机会,等卫国公的答复。
卫国公这老狐狸狡猾的很,上回含糊不清,非不愿意给自己明确的回复,以至于后来在文渊殿时,没能争过谢应忱,让谢应忱暂时掌了摄政权。
这都已经几天了,再怎么样,也该考虑清楚了。
若是卫国公愿意与他合作,他们俩齐心协力,还有真人在,必能保着三皇子登上那把椅子。
若是卫国公仗着他自己先投向三皇子,不愿意与他分一杯羹,那么他就只有想办法先除掉卫国公了。
想归想,他的脸上笑容不减:“国公爷,你来晚了,快来,自罚三杯。”
“不不不,我早就到了,在底下看热闹。”
见识过宋首辅喝酒后吐血吐成那样,如今卫国公想想自己的年岁,去哪家赴宴,都只喝三杯,多一滴也不沾。
生怕他劝酒,卫国公岔开话题道:“顾大姑娘简直神了。上回宋首辅吐血吐得满地都是,让她救回来了。这个小女童也是,听说不知怎么的,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连气都没了,居然也活过来了。这一手医术,在京城怕是独一份了。”
“血干了还能活,笑话……”
晋王正想说笑几句,声音一顿,声调略有些扬起:“失血过多的……小女童?”他的目光悄悄地瞥向长风。
长随只说受伤,下面好些人,也看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你快说说。”晋王急得催促道。
“我听到的也不多……”卫国公到的时候,小女童已经被一群人围了起来,他也就零散听到了一些,“说是她身上的血都被放干了,她兄长还想把自己的血换给她……是这样吧,三少爷?”
卫国公扭头去问谢璟,只见谢璟和长风一人一扇窗户站着,全都直勾勾地看着外头,对雅座中的丝竹和美人全都充耳不闻。
他哈哈一笑,说道:“三少爷还年轻,也是孩子心性。”
干笑了半天没人接口。
咦?
他左看看,一个陌生的道士站在窗边,看着底下的顾大姑娘。
右看看,谢璟也站在窗边,看着底下的顾大姑娘。
中间看看,晋王脸上阴侧侧,像是笼罩着一层阴云,半点笑意都没有。
卫国公:?
总感觉自己跟这伙人格格不入,现在再后悔,改个人来从龙还来得及吗?
哎。
“她醒过来了!”
“快,快。这位姑娘说要碗清水,你们谁有碗。”
“我家有,我去拿。”
谢璟目视着斜对面,曾经他以为,季南珂是永远都是人群中闪闪发光,最最瞩目的那个人。
不知不觉,珂儿变了。
而他从前丝毫没有在意过的顾知灼,有如一颗闪亮的星辰,熠熠生辉。
就像现在这样。
她救活了那个小女孩,所有人的脸上都在笑,是惊喜,是崇拜,他们都愿意和喜欢围绕在她的身边。
谢璟抚上额头,手指用力地暗暗按压。曾经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以为顾知灼刁蛮无知,粗鄙不堪,只有一张脸可以看?
他真是眼瞎了。
顾知灼微仰起头,许是天气太热,最近见她都已经不太戴面纱了,迎着阳光的面颊,肤色不是珂儿长居闺中养出来粉嫩透白,但英气十足,仿若有光。
“水拿来了!”
一个婆子用粗瓷碗端了一碗水匆匆过来,人群自发地让开了一条路。
婆子把碗递了过去:“姑娘,这点水够吗?”
顾知灼只要了碗底左右量的清水,她一看:“够了,多谢婆婆。”
她一把女童额上的符箓,点火烧成符灰后,融进了水中。
“来。喝下。”
女童乖乖答应,一口气把符灰水全都喝了。
顾知灼把碗还给了婆子,道了谢后,说道:“小命暂时捡回来了,后面她还需要补血,补气,再加上元气大伤,要大量补药。”
大补的药,像是百年人参什么,意味着的就是真金白银。
温补上一个月,至少得花几百两银子。
孙添寿忙不迭道,“姑娘,我有钱。我去抓。”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大把铜钱。
“琼芳,”她招了招手道,“我念个方子,你去前头的医馆抓,先抓七副。”
她一味味药材念着,就算不是学医的,光听听也能听得出来,这些药材样样昂贵,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
孙添寿嘴唇发抖,想也知道,自己的这些钱肯定不够,急得要哭出来了。
顾知灼念完了方子,又补充道:“让掌柜再额外取一根人参切片,用来含服,至少需百年以上。”
琼芳记性好,听一遍就全记得了。
“姑娘。”孙添寿一狠心,说道,“我把自己卖给您吧,我给您当牛做马都成。”
顾知灼正在查看女童脖子上的伤口,暗自猜测到底是怎么弄的才会弄成这样,闻言笑道:“不用。”
“每七天,我来给她诊脉,再换方子。吃上一个月差不多就可以了。”
“这个月里,尽量少活动,多躺着。尤其是这七天,千万不能受累,也不能再受伤,最好躺着一动不动。”顾知灼看了一眼他捧在手中铜板,“多吃点肉,炖些汤。”
她估摸着,他家最多也就可以多买上几顿肉。
她道:“药材你不用愁。”
孙添寿呢嚅着,这些药,这么大笔银子,他怎么敢收。
顾知灼见他颇有些心气,索性道:“等你赚到银子,慢慢还我就是。你才十几岁,还怕还不起?”
这句话一出,孙添寿原本已经弯下来的脊椎一下子又挺立了起来,脸上多了几分精气神。
“是是。我一定还。”
他以后要挣好多好多的银子。
小女童乖乖地笑着:“我和哥哥一起还。”
顾知灼笑笑,向周围道:“你们谁来搭把手,你家住得远不远?先把她送回家去,别在太阳底下晒着了。她现在跟琉璃似的,脆的很。”
有不少人显然都是相熟的街坊,纷纷上来帮忙。
孙添寿拉着妹妹冰冷的手,故意扮着脸训她:“你以后不可以跑出门了,知不知道?”
“我没……”
“喜子乖着呢,你不让她出门,她就不出门。是你爹,今儿输红了眼,带了牙婆上门把她给卖了。”一个媳妇子叹道。
孙添寿的手一僵,脸颊抽动了几下,紧跟着满脸都是憎厌。
“我去杀了他!”
他撕心裂肺地大叫着,抬步往回冲。
“你去吧。”顾知灼不紧不慢地在他后头说道,“子伤父,按律腰斩。你妹妹一个人,没人熬药,没有看顾,不出一旬,就能去和你团聚,你信不信?”
孙添寿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蹲下身,双手捂脸,哭得无力。
“哎,姑娘,您不知道。”大胡子说道,“他娘三年前就没了,爹每天只知道赌钱,去年差点把喜子卖到烟花地。好不容易,添寿答应每个月给他爹一两银子,他爹不许卖喜子。这一两银子,他得从早干到晚,也顾不上照看喜子了。”
这么说的话,就算回了家也不能好好休养?她这条命是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养不好很可能会死。
“这样吧。”顾知灼想了一下道,“晴眉,你带他们俩去郑四郎他们开的那家女学。”
“你们兄妹先在女学住下,你帮着女学做些小工来抵住资。别的等喜子好了以后再说。”
郑四郎前些天还兴冲冲地说,女学的女童越来越多了,就是人手不够,打算再雇上几个人。
孙添寿看着品行还不错,先这样办吧。
“一会儿我让人把药材也送过去,你自个儿煎药。”
顾知灼叮嘱了几句,大胡子把小女童抱了起来,相熟的街坊拥着他们一起去了。
她用帕子擦了手上的血,转身回去。
阿妩端来了清水供她净手。
谢丹灵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