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VIP】
皇帝促不及防,一鞭子抽在他的手臂上,鞭梢的倒刺划开了宝蓝色的衣袖,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皇帝吃痛的捂着手,龙颜大怒:“礼亲王,你放肆。”
礼亲王素来是好脾气的,对宗室上上下下的孤儿寡妇全都照顾有加,皇帝继位以来,他谨守君臣本份,这还是他第一回气成这样。
小老头的胸口一起一伏,用鞭子指着季氏质问道:“你知不知她是谁?”
“你后宫又不是没人,非要,非要……”
他眼角泛起水光。
自己没有好好规劝住皇帝,实在对不起先帝爷。
“爷。”季氏泪水顺着白净的脸颊滑落下来,脸上的疹子更红了,甚至有好几颗还渗着脓水。她仰起脸,如受惊的小鹿一样,怯生生地说道,“都是妾身的错,让妾身死了吧。妾身不配留在您的身边,只要您的心里有妾身在,妾身这辈子就值了。”
她作势要走,姿态楚楚可怜,可配着这张脸,一举一动都让人看着做作的很。
偏偏皇帝就吃这一套,他双臂环抱住了她,祈求道:“若儿,别走,不要离开朕。”
小允子站在后头,脸彻底崩不住了。
谢璟让他来报信,他死赶慢赶的,抢先一步到庄子,
可是,不管他怎么劝,皇上都不肯走,也不肯躲起来。季氏一哭,他就去哄,哄完了还说,这样正好,能名正言顺的把季氏带回宫,他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什么的。
他劝了,李得顺也劝,皇上根本不听啊。
小允子真的要哭出来了。
谢璟简直不敢去看其他人的脸色,他能想象到那会是多么的丰富多彩,跟几天前的自己一样。
“朕说过要带你回宫,给你名份,朕不会失言的。”皇帝抬头的时候,眼中的柔情化为了愤怒,“谁要是敢拦,朕就诛他们九族。”
这句话是盯着礼亲王说的,骂的分明也是礼亲王。
礼亲王简直要气笑了,拿着鞭子的手抖了抖:“皇上,臣姓谢,您也姓谢。臣的九族也包括您,臣与您是近支,近支!”
“诛了算了,大家一起死,这江山也不要了。免得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被您害得……”礼亲王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音调扬起,“……没脸见人!”
皇帝怒骂道:“朕纳个妃子还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礼亲王身负宗令之责,他可以不管朝堂事,但是,这种事涉皇家颜面,一个弄不好就会颠覆江山的事,他不得不管。
这是先帝当年命他为宗令,把打王鞭交到他手中时,千叮万嘱的。
他嘶哑着声音问:“您要纳的是谁?”
“若儿。”皇帝牵着季若的手,温柔的用手指为她抚去泪痕。
“她又是谁。”礼亲王不用皇帝回答,高声道,“她是镇国公夫人,她夫家姓顾!她是有夫之妇。”
“镇国公对朝廷有大功,您纳谁都不能纳个臣妻。”
他急怒攻心,有些糊涂,忘记季氏已经被贬为妾了。
“您一意孤行,让人不齿!”礼亲王抖着声音,“如今满京城人人都知您强夺臣妇,与人通|奸,前朝君主再昏庸,也没有出过这等荒唐事。您不知悔改,及时回头,还要刚愎自用的到什么时候!”
“镇国公已经死了。”皇帝的眼中倒映着季氏的倩影,满不在意道,“让顾家出一份放妾书,从此若儿就是自由人,今生今世与朕相守不分离。”
疯了。他简直是疯了。
礼亲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原以为皇帝再如何不至于如此荒唐。
甚至在来的路上他都在怀疑,这是不是谢应忱精心安排和设计好的陷阱。
然而……
谢应忱要是能逼着皇帝说这种疯话,还不如让皇帝心甘情愿地写退位诏书算了,还要什么陷阱。
他所有所有的奢望,都在这三言两语中,彻底毁了。
礼亲王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身体几近跌倒,谢璟赶紧过来扶住他:“伯祖父,您别生气,好好和父皇说……”
礼亲王甩开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再一次问道:“顾琰是不是您的私生子?”
他祈求皇帝能说一个“不”字。
要是没记错,顾琰已经六岁了,若他真是皇帝的私生子,就代表了镇国公还在世的时候,皇帝已经和季氏勾搭在了一起。
就像那些百姓们说的,镇国公为了大启,在前头流血杀敌,直到性命不保,尸骨不全。
皇帝却一边享受着他带来的四海升平,一边勾引他的媳妇。
若是这样,若是这样……
天理不容!
礼亲王死死地盯着他,拼尽全力大叫道:“是不是?”
“是。”皇帝满不在意道,“琰儿是朕的九皇子,朕会带他回宫,入玉牒,昭告天下。”
礼亲王的喉头腥甜,沸腾的血液直冲脑门。
皇帝温柔地侧首看向季氏:“若儿,朕答应过你的事,不会食言。”
“朕要立你为皇贵妃。”
“妾身知道。”季氏感动极了,依偎在他的怀里。
众目睽睽下,皇帝爱怜地搂住了她。
其他人全是一副震惊脸,在皇帝这番柔情蜜意的自白下,所有的阴谋论全都消失怠尽。
“首辅,首辅啊。”卫国公扯了一把宋首辅的衣袖,“你说这事……哎。后宫三年一选秀,咱们皇帝是美人见太多了,厌倦了,胃口都变了?”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不瞒你说,我之前还以为是大公子在背后指使的呢。”
宋首辅:“大公子光风霁月。”
“是是是。”卫国公连连道。自己真是昏了头了,谢应忱再厉害,也不能逼皇帝心甘情愿的承认通|奸。
礼亲王惨白的脸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眼眶充血。
他捏紧打王鞭,扬起了鞭子。
啪!
这一鞭,披头盖脑地打在了皇帝的肩上。
“啊。”
皇帝痛得跳起来。
礼亲王在今天以前,从来没有使过这打王鞭,他曾经以为这辈子都用不到。
这条打王鞭将会是一个象征,从每一代的宗令手中传下去,千秋万代的护着谢氏宗祠。
啪!
又是一下。
皇帝没来得及护住季氏,鞭梢从季氏的胸口划过。
季氏发出一声娇呼,皇帝顿时慌了神,他紧搂着季氏,怒不可遏道:“礼亲王,你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以为手上有打王鞭,朕不敢杀了你!”
小老头气息紊乱,他的手臂无力地垂着,在听到这句话时,他猛地抬起头,举起鞭子。
鞭子无力地甩出去,皇帝抓住鞭梢,朝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
礼亲王往前跌了几步,他怒火攻心,已是强弩之末,颤声道:“昏君、昏君……你不配……”
话音未完,他往前倒了下去,直挺挺摔在地上。
“伯祖父。”
谢应忱第一个发现,冲过来接住他。
谢应忱蹲下身,用手臂撑着他的后背。
礼亲王口吐白沫,两只睁得大大的,大半都是眼白,四肢一抽一抽的,气若游丝。
他的脸涨得通红,沸腾的热血全都涌到大脑,
哪怕谢应忱不通医术,他也看得出来,这是中风。
被气得中风了。
“礼亲王!”
“王爷!”
其他人也是大惊失色,匆匆围了过来,宋首辅面色僵硬地问道:“大夫,这里哪儿有大夫?”
这里哪会有大夫。
庄户们大病小病大多自己扛,扛不住了才会去十里外的镇子上找大夫。
谢璟吓白了脸:“我们先回京,回京找太医。”
宋首辅摇头:“来不及了,从这里回京至少要两个时辰。”
礼亲王这样,肯定不能赶路,坐马车也得慢吞吞的走,两个时辰都不一定够。
就算打发侍卫回京,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得近两个时辰。
礼亲王的四肢一抽一抽的,区区片刻,他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绝对撑不到太医来,连去镇子上叫大夫也来不及。
谢应忱探了探他的鼻息,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平平无奇的瓷瓶,倒出了一颗褐色丹药。
他一手捏住礼亲王的下顎,把丹药塞进礼亲王的嘴里。
“王爷,这是……”
宋首辅刚想问,又立刻止住了声音。
“保命的。”
谢应忱这一句是解释给周围其他人听的。
丹药是师父无为子给的,一瓶八颗,夭夭给了他四颗。
哪怕是刚刚咽气的人,也能起死回生。
丹药入口即化,顺着口水滑进了礼亲王的喉咙。
刚刚咽下去,他一口气就回了上来,礼亲王瞳孔涣散,颤抖手指虚弱地说道:“臣,只要还是宗令一日,就绝不答应……您纳此人。”
礼亲王刚倒地的时候,皇帝还略有些惊慌,如今闻言他怒道:“哼,朕就是要纳若儿。”
“朕不但要纳她,朕还要立她为皇后。”
“朕要立琰儿为太子。”
这话中,多少有些是一时激愤后脱口而出,但依然如一道巨雷在谢璟的头上轰然落下。谢璟可思议地朝皇帝看过去。
皇帝迷恋季若,他疑惑,他不解,但更多的也只是害怕被人发现。
他生气是气在季南珂利用自己,帮她姑母争宠。
但是,他从未想过,这把火会烧到自己的头上,什么叫立顾琰为太子?
立一个奸生子为太子?!
父皇对他这么多年的疼爱,都比不上一个奸生子。荒唐!
一种危机笼罩在谢璟的心头,远比面对谢应忱时更加的强烈危机。
说到底,谢应忱是废太子之子,他继位的可能性极小。然而顾琰不一样,一旦父皇承认了他的身份,上了玉牒,他就是皇子,和自己并无不同。
珂儿。
他对珂儿从无二心。
可是,珂儿她不但利用他为她姑母争宠,还利用他,把他当作垫脚石,助她表弟登基。
他呆若木鸡地怔在原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爷。”季氏眼含热泪,她这些年的等待没有白费。
她娇娇软软地说道:“妾身不值得您对我这么好。”
“你值得,从前是朕忽略了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皇帝目视下头,冷脸道:“朕心意已绝,谁要劝,谁就去撞死在金銮殿上吧。”
坠在最后头的季族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经历过前朝末年,他的亲祖父是前朝的最后一任首辅,可连前朝的末代君主都没有荒唐成这样。
大启朝,真的值得季家出仕吗。
会不会又当一回亡国之臣?
季族长有些心灰意冷,他沉默着,直到听到一声“皇上可想好了?”
“不后悔?”
他蓦地抬头,循声去看。
他记得此人,从站上城墙起,此人便是众所瞩目的中心。
他们叫他辰王?
他话不多,但每一句话,总能让其他人在无意识中按着他的想法去做。
和顾大姑娘的行事风格特别像!
“朕当然不后悔。”
皇帝凌厉的目光投了过去,声音冷得仿佛含着冰渣子。
他是谢应忱?季族长惊了一跳,太孙谢应忱?
谢应忱与皇帝的目光相触了片刻:“皇上此举,恕臣难以从命。”
他低头对礼亲王道:“伯祖父,我先带你回京城。”
礼亲王呆滞地意识到谢应忱在和他说话,极慢地点了下头。
他的脑中仿佛笼着一层薄雾,只剩下最后一点精神支撑着他保持清明。
谢应忱说不管就真的不管。
他问庄户借了一辆马车,让重九把礼亲王安置在马车上后,也不理会其他人,先行回了京。留下众臣面面相觑。
“首辅啊。”卫国公府又去扯他衣袖,小小声地问道,“辰王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管了吗?”
宋首辅思忖片刻,看懂了谢应忱的用意。
光他们这些人见到他的昏庸怎么够,午门还有这么多百姓“等着”看呢。
失望好。
跟自己一样,都失望了才好。
他冷哼着反问道:“管?怎么管。”
“连礼亲王这条命都不一定能捡得回来,你还想让辰王来管。他管了,你们会抗旨,去听他的?”宋首辅甩开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让辰王挡在前头,你们伺机而动。”
在失望到极点后,宋首辅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淡漠。
连皇帝都不怕丢人现眼,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还在乎什么。
皇上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他通|奸,想背负上这千古骂名,为天下人所不耻,就去做好了。
“若儿,等回了京后,我就命镇国公府写放妾书,带你和琰儿一起进宫。”
皇帝抓着季氏的双手,一见到她,他的心跳就会加快,心里柔的不可思议。
他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这么喜欢她。
想到错过了她这么多年,皇帝发疯似的想要弥补她。
补偿她。
补偿他们的孩子。
“爷……”
季氏感动地扑进他的怀里,她仰着头,布满红疹的脸上满是娇羞。
卫国公实在看不下去了,宁愿对着宋首辅的冷脸,痛苦地问道:“首辅呀,按大启律,通奸怎么判。”
宋首辅没理他,对着皇帝的方向敷衍地拱了拱手:“臣告退。”
有人跟着宋首辅一起走了。
也有人迟疑着留了下来。
“皇上,”李得顺回来,木然地禀道,“马车备好了。”
皇帝俯身把季若抱起,走向马车。
他到底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季氏再窈窕纤细,也压得他双臂一重,没几步就抱不动了。他紧咬着牙,鼓起腮帮子,用尽全身的力道,才没把她摔下来。一上马车就累瘫了。
“回京。”
上马的上马,只有谢璟还留着。
等到人都走后,季南珂从里头出来,未语先笑:“殿下,太子的事只是皇上为了气礼亲王随便说说的。”
谢璟:“……”
他留下来,只为了见她一面,看她对自己有没有一点愧疚之心。
看来,是他多想了。
谢璟苦涩地笑笑,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就走。
他对她的情意,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一厢情愿。
谢璟追上了皇帝的马车,放空了脑子,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
不知道多久,终于又回到了京城。
天已经完全黑了。
马车驰进午门的时候,广场上站满了人,周围亮着一盏盏灯笼,烛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这辆马车。
皇帝出宫时是便服,马车上也没有什么皇家的标记,但是,后头的几位大人都穿着官服,拱卫着马车,一看就能猜到马车里头是谁。
皇上!
一定是皇上。
“我看到了。刚刚车帘吹起来的时候,皇上的怀里抱着一个女人。”
“季山长说得是真的,皇上与臣妻通|奸。”
四周顿时喧哗起来。
一个书生打扮的年青人愤愤然地喊道:“大启律有云,通|奸有夫者,杖九十。”
“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仿若一根导火索,把午门广场彻底点燃。
第122章 第122章【VIP】
皇帝不耐地眉头紧皱。
单薄的车帘根本挡不住马车外这群起激昂的声音。
“爷。”
季氏拉着长长的尾音,“妾身是不是不该随您回来。”
“您把妾身送去庄子吧,只要您时不时地来看看妾身,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皇帝软玉在怀,感受着怀中的馨香:“别胡思乱想,朕只想和你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季氏倚在他的身上,这三天来,她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她深深地沉浸在这场美梦中,不愿意醒来。
她的脸成了这样,他都没有嫌弃,果然他的心意也是与她一样的。季氏仰起脸正要说话,外头有人背诵起了《刑律》。
“凡和奸,杖八十;有夫,杖九十;”
先是一个声音,但很快有更多的声音加入了进来。
“刁奸,杖一百;奸妇从夫嫁卖……”(注)
季氏小心撩开马车的窗帘,黑鸦鸦的人群堵在马车的四周,灯笼的烛光映他们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倒影。
“我看到她了!”
季氏探头出去的那一刹那,人声鼎沸。
人群中有人喊道:“季山长,马车里的是不是季家女?”
不待卫国公阻拦,季族长沉痛地说道:“是。”
年轻的学子们最是气盛,不顾一切地喊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上与臣妻通|奸,理该下诏罪己。”
“求皇上给天下人一个解释!”
“杖九十。”
……
卫国公的耳朵震得隆隆作响,心中暗骂:狡猾的宋狐狸。
难怪先走一步,肯定是料想到回来时得应对这样的场面。
“皇上与臣妻通|奸,背德灭理,吾苦读数十载,不愿与此等君王同流合污。”
戴着纶巾的中年书生痛哭起来,朝离得最近城墙一头撞了过去,被一个严防死守的锦衣卫一把揪住了衣领。
他推不开锦衣卫,悲痛地捂面大哭。
卫国公瞠目结舌。这……怕是皇上立刻驾崩了,都不至于哭得那么厉害吧?
皇帝是微服出行,带的侍卫不多,层层涌过来的百姓挤得马车动弹不得。
“皇上。”驾车的侍卫一脸为难地向马车里说道,“走不过去了。”
除非动刀子见血。
“刁民!”皇帝恼羞成怒,“难怪太|祖皇帝要打压士林,朕对他们包容,对他们履履施恩,他们就这样来回报朕?不知感恩的东西。”
他只是想纳一个他喜欢的女人而已,怎么人人都要来反对。
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得尽快平息民愤。
然而,当看到季氏伏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时候,最后一丝理智也消失了。
“杀。”
皇帝的喉咙中发出一个低音。
李得顺吓了一跳,忙道:“皇上,不可。”
他的额头渗着冷汗,劝道:“皇上,大喜之日,见血会、会折了喜气。”
皇帝思忖道:“这倒也是。”
宫门开了,紧急调来的金吾卫纷纷奔出,他们利落地拔刀出鞘,把广场上的百姓往两边驱赶。
大多数的百姓还是怕官兵的,没一会儿,金吾卫们就清出了一条道,金吾卫周指挥使上前恭迎圣驾。
“走。”
马车的车轱辘驰过广场,停在了宫门前,轿辇已经候着。
皇帝从马车上下来,冷着脸说道:“传朕旨意,册立季氏为皇贵妃。”
午门广场安静了一瞬。
说完,皇帝搂着季氏头也不回地进了宫门。
卫国公:“……”
他简直要疯了。
宋首辅这奸诈的老狐狸,肯定猜到会这样,故意躲开的。
肯定是。
在短暂的安静后,午门广场喧闹再起。
一传十,十传百,还不到天亮,这一切的荒唐事就在京城彻底传开。京城每天都有从四面八方来的行商,天一亮,随着城门打开,很快就连京畿也都知道了。
郑戚从京城回来后,把各种消息全都原原本本的带了回来。
顾知灼听得前仰后合,俯在晴眉的怀里笑声不断。
没能去荷花庄看热闹真是太遗憾了。
喵呜?
狸花猫甩着它的麒麟尾,用爪子往她脸上拍了拍。
喵呜!
顾知灼抱起猫亲了一口,问道:“快快,接着说。”
“京城各书院的书生和夫子,还有明年春闱提前到京城的学子们如今都在午门静坐。一开始还有人撞墙,都被锦衣卫拦下来了,后来他们都不撞墙,改为静坐,每个人都在写状纸。季族长也在这些人中间。”
顾知灼颔首。
应当是公子的安排。既使有人撞墙而亡能让事情闹得更大,但没有必要为了这点事端,让学子们白白送命。
“后宫也不太太平,皇后除了钗环,带在众嫔妃,跪在了凤鸾宫。”
顾知灼蹙眉道:“咱们府呢?”
她昨天让郑戚回去,除了打听消息,也是为了跟三叔父知会一声的。
“咱们府暂且未动,五少爷……顾琰被三老爷拘在府中,尚不知道外头事。”郑戚说完,补充了一句道,“大姑爷让小的跟您说一声,您若无事的话,先回趟京城。”
镇国公府如今的“大姑爷”喊的是谢应忱,在正式下聘合婚后,太夫人很满意谢应忱的态度,让阖府上下改称大姑爷。
顾知灼耳垂微红,公子会说这话,肯定是有急事。
她笑道:“好,你让人准备马车。”
“是。”郑戚应命后,问道,“那季家人,要如何处置。”
“关着呗,又不差一口饭。”
顾知灼的指尖轻击桌面:“先看看再说。”
把事挑了出来,至于后面怎么收尾,她还没想过呢。
郑戚退下了。
顾知灼把新鲜煮好的鱼,挑干净了刺,喂给小猫咪。
沈猫翘着胡子,埋头苦吃,小耳朵愉快地抖了抖。
一碟子鱼肉全部吃完,狸花猫乖乖坐在八仙桌上,舔着爪爪给自己洗脸,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一点鱼腥味都没有。
“姑娘。马车备好了。”
“我们回去啦。”
顾知灼抄起猫抱在怀里,捏着它的爪爪:“下回我再带你来这儿泡温泉。”
小猫咪不知道什么叫温泉,但听懂了她要带自己出来玩,发生愉悦地喵呜声。
回到京城,顾知灼没先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辰王府。
辰王府她熟悉的很,上一世住了好些年,这一世也没少来。
也不需要人招呼,她熟门熟路地去了花园的亲水游廊,靠着池塘边的美人榻坐下,一派泰然自若。猫从她的腿上跳了下去,满花园跑着追蝴蝶。
花园有些萧条,显得很冷清,和上一世她住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花木不多,池塘里没有鱼,零星飘着一些荷叶和水草,池塘的水又清又浅,能够清楚地看到池底的小石子,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了。
废太子死后,这个宅子被抄过几遍,花园里的假山凉亭都被搬走了,唯恐有密道。
各个院子的家具也几乎都被搬空了,唯恐有暗室。
后来,先帝驾崩,公子为质去了凉国,这个宅子被贴上了封条。
公子住进来后,她也来过几次。
府里人少,除了主院,只开了几个跨院,让怀景之他们住,其他的院子楼阁全都关着。
宅子里的下人都是伺候过废太子的粗使太监和粗使婆子,一共也只有零星十来个人。
唔。
上一世好像也是。
也就她住进来了以后,公子想办法把琼芳从待卖的罪奴里买了回来给她。
满府上上下下没一个有闲情逸致的人,荒凉的连王家常年无人住的宅子都不如。
园子里没什么花,招来的蝴蝶也不多,小猫咪追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扭头不满地对着她喵喵叫。
“哎。”
顾知灼右手托腮,叹了一口气。
“怎么愁眉苦脸的。”
温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顾知灼头都不抬地说道:“这府里也太空荡荡了,你总不会想就这么娶媳妇吧?”
咳咳咳。跟在谢应忱后头的秦沉被口水呛到了,咳得满脸通红。
顾知灼回首,斜着眼睛看他:“秦沉。”
“咳咳。”
“你要是跟着的是沈旭,你知道他现在会说什么?”
秦沉一边咳,一边迷茫的看她。
“再吵就把舌头割了。”
顾知灼学着沈旭的腔调,还没说完就先趴在栏杆上,傻乐起来。
秦沉:?
一个没忍住也笑了出来。
谢应忱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是不适合娶媳妇。”
“能不能请顾大姑娘,帮我布置布置,布置成适合娶媳妇的样子。”
顾知灼颊边浮起两个深深的梨涡,朝他一伸手:“好呀。出银子。”
谢应忱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黄铜钥匙,放在她摊开的掌心中,俯身在她耳畔轻言道:“我书房里有一个暗室,就在……”
暗室的位置很隐蔽,当年锦衣卫在抄家时也没有发现。
不过,顾知灼上一世就知道,不止是她,怀景之,重九他们也都知道。
谢应忱说着暗室的位置和开启暗室的方法,唇瓣在她的粉嫩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
“我银子都在里头,全给你。”
他捏着她的手,把她的五指轻轻合拢,语调里带着一种可怜巴巴的意味:“这样,能讨媳妇了吗?”
“得我布置好了再说。”
顾知灼说完,乐得不可支。
谢应忱拍着她的后背,生怕她被口水呛到。
“喵呜!”
狸花猫以为她被攻击了,从花园飞奔过来,跃过栏杆,弓着背冲谢应忱发出生气的“哈哈”声。
顾知灼挠了挠它的下巴,把它抱起来安抚。
一人一猫,额头贴着额头,暖阳在他们的身上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光纱,谢应忱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成水了。
“夭夭,你能帮我去看看礼亲王吗。”谢应忱倚在她身旁的美人靠上,主动说了让她尽快回京的原因。
顾知灼把猫放在膝上,顺毛撸:“礼亲王怎么了?”
“中风。”
谢应忱把荷花庄的经过说了一遍,并道:“我给他喂了一颗师父给的丹药,回京城后,又找了太医来瞧过,命是保下了,但是口歪眼斜,时昏时醒,太医也无能为力。”
顾知灼爽快地应下了:“现在就去。”中风不能拖久了。
虽说有“医不扣门”的规矩,但顾知灼对礼亲王这小老头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
上一世,公子重病时,他曾上上下下的帮忙找寻神医,公子死后,他也是宗室中唯一一个提出要为公子追封太子的。
这份情,顾知灼记着。
而且,哪怕不论情份,礼亲王这个宗令的身份,也至关重要。
顾知灼抱着猫,和他一块儿出去。
走着走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威胁地盯着他:“公子,你是不是骑马了?我有没有说过,你现在还不能骑马。从京城跑到荷花庄,你跑了多久?”
狸花猫哈着气,一巴掌打在了谢应忱手臂上。
“我错了。”
谢应忱认错认得非常快,在她生气前,赶紧转移话题:“皇上对季氏的态度十分奇怪,你知道原因吗?”
“是姻缘符啦。”
“姻缘符?”
“你听说刘诺对一个老瞎子一往情深的事没。”顾知灼把它的小爪爪拉回来,她不愿把那些受害的女孩子当作谈资,只提了一句就简单略过,主要说着他们去找老瞎子,说着她不小心看到季南珂买了姻缘符,说着季南珂带季氏装病出府……
她拉着他衣袖走得蹦蹦跳跳,感慨道:“幸好祝音咒会因果报应,几近失传,不然这世道要大乱了。”
把前因后果全部说完,礼亲王府也到了。
真好哄。
她说得兴奋,显然把刚刚生他气的事也都抛到了脑后。
下了马车,礼亲王妃亲自出来迎。
王妃也是六十余岁的人了,顾知灼见过几回,她素日里保养的相当康健,也就这一天的功夫,竟也显出了一些疲惫和老态龙钟。
“王妃。”
顾知灼福了礼。
礼亲王妃以为她是来探望王爷的,连忙道:“顾大姑娘,不必多礼。”
王爷倒下后,宗室里也就谢应忱跑前跑后。
其他人见王爷得罪了皇帝,眼看着又快不行了,一个个都还在观望。
礼亲王妃亲自领着他们往正院去,一路上她叹息道:“早上醒来过一回,吃了太医开的药后就睡下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还、还……”
顾知灼在,让她有些羞于启齿,顾知灼主动问道:“是不是失禁了?”
礼亲王妃捏着帕子,艰难地说道:“是。”
王爷多么要强的一个人,礼亲王妃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庆幸王爷昏睡着,不用面对这么尴尬难堪的场面。
礼亲王的几个儿子媳妇都守在正院里,见他们进来,起身相迎。
礼亲王妃:“太医都在宴息间候着。”
宫里足足来了三个太医,这段日子他们会日日夜夜的守着。
王妃把他们带进了内室,只有侍疾的侧妃和几个下人在,四周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礼亲王躺在榻上,人事不知,他面颊灰白没有血色,脸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盖在身上的锦被微弱的起伏着,他整个人陷在锦被中,显得又瘦又小。
“王妃,我先给王爷诊一下脉。”
“啊?”
礼亲王妃愕然地看向了谢应忱。
谢应忱郑重地点了头,只道:“伯祖母,夭夭懂医术。”
他的意思是,顾大姑娘能救王爷?礼亲王妃迟疑不定。
不过,辰王自打和顾大姑娘定亲后,倒是真的一天比一天康健。
她还记得前不久,辰王重病,太医都说活不过七天。王爷回来的后,茶饭不思,可皇帝一赐婚,谢应忱奇迹般的活了过来,王爷开心坏了,在她面前直夸顾大姑娘有旺夫之相。
莫非谢应忱会好,并非顾大姑娘能旺夫,而是她精通医术?
礼亲王妃思量后,很快有了决断。
“你们都下去。”
她屏退了伺候的人,亲自把王爷的手从锦被下拿了出来。
“求顾大姑娘救救我家王爷!”
“我尽力。”
上一世,礼亲王是五年后去世的,一样是在被皇帝气得中风后不久人就没了。
顾知灼搭了一会儿脉,又掐指算了一卦。
“王爷是气血逆乱导致脑脉痹阻,得用长针。”
“王妃,中风是重症,王爷发病太凶太急。若是不治,王爷像现在这样时昏时醒,卧床不起的话,还能撑个一载有余。”其实,若非公子把丹药喂给他吃,人当时就得没了,“若是要治,我只有五成把握。”
顾知灼做了一个“五”的手势,实话实话:“失败的话,王府怕是得办丧事。”
她的意思是,要么就这样活着,还能活个一两年。
要么冒险,不是生,就是死。
礼亲王妃看向了榻上的小老头,握住了他略显冰冷的手,久久不放。
若是像这样倒在榻上动弹不得的活着,王爷不会愿意的。
他也会选择放手一搏。
第123章 第123章【VIP】
礼亲王是重症和死劫一起到,所以,更加凶险。
顾知灼没再说什么,等着她下决定。
“好。”
礼亲王妃素来果决,她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再犹豫。
她拉着顾知灼的双手,恳切道:“顾大姑娘,我家王爷就拜托你了。”
她怕给她太大的压力,又补充了一句说道:“无论结果如何,我和王爷都不会怪你的。”
她眉目慈和,又带着果敢坚毅,拍了拍顾知灼的手臂。
顾知灼叮嘱道:“长针极为耗神,王爷需要在头部用针,我不能分神,你们出去后不要再进来,除非我叫你们。”
“好。”礼亲王妃最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家王爷,和谢应忱一起出去。
外头是宴息间,他们进去的时候,顾知灼把猫留在了这里。
“咪呜?”
周围都是陌生人,猫迷茫地蹲在圆凳上,见到谢应忱出来,它眼睛一亮,犹犹豫豫地过来拿尾巴和他贴贴。谢应忱俯身要抱它,它蹭的一下跑走了,又慢悠悠地贴了过来。
礼亲王妃亲手关上门,紧攥着衣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伯祖母,您先坐一会儿。需要不少时间。”
长针耗时,短则一个时辰,长则两三个时辰。
礼亲王妃勉强笑了笑,在一把太师椅上坐下。
宴息间里候了几个太医,还有刚刚被打发出来的侧妃,姜侧妃看了一眼关上的门,问道:“王妃,顾大姑娘呢?”
礼亲王妃抬首看过,姜侧妃忙道:“妾身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该不该叫沁柔过来,招呼一下顾大姑娘。”
谢沁柔是王府郡主,礼亲王的孙女。
“不用了。”礼亲王妃淡声道,“顾大姑娘在里头为王爷医治。姜侧妃先回去,等王爷醒了,我再派人去叫你。”
姜侧妃惊讶地张了张嘴,王妃竟会放心把王爷的身家性命交到一个顾大姑娘的手里?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
她叹道:“妾身还是守着吧。您让妾身回去,妾身也不放心。”
哪怕已经是当祖母的人了,可是,府里有没有这个人在真的很不一样。
礼亲王妃没有勉强:“你也坐。”
她们相处半辈子,和姐妹也没什么不同,姜侧妃没有客气,坐到了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等。
屋角滴漏中的砂缓缓流淌。
没有人说话。
猫等得不耐烦了,勉为其难地伏在谢应忱的腿上睡觉,四仰八叉地四脚朝天,露出软乎乎的小肚肚。
呼噜呼噜。
“母妃,三皇子殿下来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外头蓦地响起了一个声音,猫抖了抖耳朵,把身体蜷缩起来接着睡。
世子领着谢璟一同进来,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和提着药箱的小药童。
掀开珠帘,谢璟一眼就见到坐在窗边圈椅上的谢应忱。
谢应忱含笑问候:“璟堂弟。”
谢璟憋着不满,拱手向他见礼。
“母妃,父王有救了。”礼亲王世子迫不及待地说道,“三皇子殿下带了一位老神医来,特意来瞧瞧父王。”
他的话刚说完,有一个太医惊呼出声:“您是周增祥周老神医?”
“正是老夫。”周老大夫捋须道。
“王妃,”太医惊喜连连道,“周老神医最是擅长中风之症,王爷真是吉人天相,否极泰来啊!”
礼亲王妃循声看去:“周神医?”
周老大夫至少有六七十的高龄,精神矍铄,他捋了捋长须,泰然自若地见了礼。
太医激动道:“周神医救过好多个和王爷病况相似的病人,王妃,您还记不记得先安国公,当年他也是中风后昏迷不醒,就是周老神医用了独门的针法把他从鬼门关里救回来了。”
礼亲王妃叹了一口气,她当然记得。
先安国公醒过来后,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三年才死。她跟着王爷去探望过,回来的时候,王爷一脸哀容,他说,若是让他像先安国公那样生不如死,还不如不救,早早死了算了。
“王妃,您让周老大夫先瞧瞧,许是能把王爷救醒。”太医的语调急切起来。若是顾大姑娘把人治死了,他们这些当职的太医也是要担责的。
谢璟向礼亲王妃做了长揖:“王爷突然病倒,父皇焦急万分,特意命我去找了周老大夫来。”
皇帝在温柔乡,压根没记起礼亲王来,是卫国公提醒了谢璟,周老大夫也是卫国公特意找来的。
礼亲王是宗令,要是能救好他,无论是宗室,还是朝堂,都会高看谢璟一眼。皇帝现在一意孤行,朝中肯定会尽快求旨立太子,以安国运,以定民心。礼亲王和宗室的支持对谢璟很重要。
谢应忱垂下眼帘,他抚着猫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向身后的重九使了一个眼色。
礼亲王妃摇了摇头,直言道:“不用了。”
世子呆了一下,连忙道:“母妃,为何?周老大夫是三皇子好不容易寻来的,您就算……”生皇帝的气,“也不能迁怒三皇子。”
谢璟见礼亲王妃一直注视着那扇紧闭的门,他鬼使神差般地问了一句:“该不会是顾大姑娘正在里头为伯祖父行针吧?”
礼亲王妃:“是。”
“母妃。”世子惊道,“您太乱来了!”
果然!
谢璟暗骂了一声,谢应忱果然打着和他一样的主意。
还、还不安好心!
“谢应忱,你……”谢璟大步冲向他,脱口而出后,注意到周围这么多人,他把声音压了又压,责问道,“你又在利用她!宋首辅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她本来可以和这件事情毫无关系的,你非把她拉进来做什么。”
谢璟怒视着谢应忱,只换来了一句:“和你无关。”
谢璟一口气堵在喉咙里。
他想开骂,又不放开声音,只能继续压低语调道:“你想讨好叔祖父,也不能让她冒险。”
若是救活,礼亲王自会领他的情。
若是救不活,他也大可以推到顾知灼的身上,他依然是光风霁月,不染一点风尘的公子忱。
“我再说一遍,和你无关。”谢应忱双臂环抱胸,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胜利的姿态,“夭夭是我的未婚妻,你不要越矩了。”
他澄澈的目光仿佛能够看透一切,让谢璟莫名的有些心虚。
“我……”
谢璟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但是,谢应忱明显就不安好心。
他一个废太子之子,活到现在,已经是父皇的宽仁,他有什么脸去觊觎储君的位置?
仗着有婚约,一再利用顾知灼的医术!
顾知灼就只知道和自己较劲,连自己被别人摆弄了都不知道。
“喵呜!”
沈猫不喜欢谢应忱的气息。
但更讨厌谢璟的,尤其他还吵他睡觉。
它亮起尖利的爪子,啪得一下打了过去,爪子哗啦一下撕开了他的袖边。
“喵!”
猫高昂的大叫一声。
连猫都欺负他!谢璟愤愤然地一甩袖,对礼亲王妃道:“王妃,周神医医术高超,一定不会让王妃失望的。”
“不用了。”
礼亲王妃想也不想地又一次摇头拒绝。
“母妃!”世子劝了又劝,她就是不听,不由地加重了语气,“您能不能别固执了,顾大姑娘才几岁,医术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父王的性命要紧,中风不能拖。您好歹让周神医先看看父王再说,你若相信顾大姑娘,那让她与周神医好好探讨一下也无妨。”
“是啊。王妃。您别听……”谢璟瞪着谢应忱道,“您别听谢应忱他瞎吹。”
“母妃,就这么决定了……”
“世子。”礼亲王妃面色冷了下来。
世子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母亲这么叫他,代表她生气了,很气很气。
他也是在担心父王,而且他说的也没错。
“桓儿。”礼亲王妃冷然道,“王爷倒下了,任谁都看得出来凶多吉少。这一天一夜,是辰王在为了王爷奔走,也是顾大姑娘得知消息后,毫不避讳的跑来。”
“你父王一直教你,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顾大姑娘又岂会不知冒险救人对她毫无好处,她还是冒险了。
“这份恩情,我们礼亲王府不能翻脸不认。”
世子动了动嘴,无法反驳。
“是我求了顾大姑娘救王爷,岂能因为又来了一个大夫,就反复无常,说不要她救了。”
礼亲王妃说道:“我相信顾大姑娘,你是王府世子,如今不能自乱手脚。你和我一起在这里等着就是。”
世子犹豫地看一眼紧闭的门,低头道:“是……母妃。”
王妃轻叹。
桓儿他性子宽和,唯独一点就是过于优柔寡断。
王爷也说,作为兄长,他继承王府后,能照顾好底下的弟弟妹妹们,但是,他不适合继任宗令。
对于宗室这些错综复杂的事,他扛不起来。
见王妃主意不改,谢璟状似无奈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王妃笑了笑:“三皇子殿下,多谢您为我家王爷奔走。”
谢璟寒暄地说着几句话,突然一个转身,跑过去推门。
礼亲王妃吓了一跳,惊呼出声:“三皇子殿下!”
谢璟刚刚碰到门,就有一只手从背后拉住了他的衣领,往后用力一扯。
谢璟一个没站稳,跌跌撞撞地摔坐在了圈椅上,尾骨生痛。
谁?!
他一回头,看到的是整天像是影子一样跟在谢应忱后头的男人,他记得是叫重九。
“不许去打扰她。”
“听懂了没?”
谢应忱依旧坐在那张圈椅,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上。他身体略微前倾,唇边噙着浅浅的笑,笑容不达眼底,取而代之的是让人颤栗的压迫感。
狸花猫坐在他的肩膀上,金色的猫眼俯视众生。
“我……”
谢璟张了张嘴,退缩了。
他问过太医,礼亲王捡条命回来都难,要让他清醒,口齿利落,根本没可能。连周老大夫最多也只是能用针让他保持几个月的清醒。
谢应忱非叫顾知灼去救,哼,他倒要看看能不能救得活!
“周老大夫,你是要回去,还是……”王妃问道。
她打算让嬷嬷拿一份厚厚的红封给他。
谢璟面无表情道:“留下。”
周老大夫不能反对。
若换作寻常人家,周老大夫这会儿肯定甩袖一走之了,可是,这儿是王府,作为九流之末的医,面对权贵们是硬气不起来的。
太医们也不知说什么好,先前认出周老大夫的太医过去请了他坐下,把礼亲王的脉案给他看。
许是一会儿还得他出手。
礼亲王妃让丫鬟给她递了杯温水,小口小口的噙着,也依然缓解不了喉咙的干涩。
一碗水足足喝了大半个时辰。
咔。
极其轻微的声响打破了宴息间让人窒息的安静。
礼亲王妃的手一抖,早已凉透的清水全都洒在了她的衣裙上。她丝毫没有觉察,立刻起身,姜侧妃伸手扶住了她,两只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门打开了。
一阵风扑面吹了过来,是一股带着暖意的清风。
顾知灼从里面走出。
咦,刚刚来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吗?
周老大夫心里有些好奇,想知道谁能在中风这一症上比他还有把握,没想到出来的是这么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
医术看天份,确实有人天姿卓绝,年少成名。但至少认药材,背医书,都是不能少的,以这小姑娘的年纪,哪怕从娘胎里开始学,如今最多也就刚出师吧?
“王妃……”
顾知灼的额上都是汗,她只想找个地方靠靠再说话。
这个念头刚起,一条手臂就出现在了她后背,她舒服地把整个人靠了上去,对着身侧的谢应忱甜甜一笑。
“顾大姑娘。”谢璟阴阳怪气地问道,“王爷怎么样了?”
见她没有出声,谢璟以为她是把王爷治坏了,又不敢说,冷笑道:“都让你别逞强了!周老大夫,你进去看看。”
周老大夫还未应下,屋子里头突然响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饿了!”
额?
“饭呢。”
“阿茹啊。”
这声阿茹让一直冷静内敛的礼亲王妃一下子哭了出来,她用帕子捂着脸,发出了轻轻的哽咽声。
顾知灼终于缓了过来:“王妃,准备些粥食,和米汤,清淡些。”
“人再躺个三五天,可以试着下床走动。”
“窗户不要一直关着,再给王爷换条薄被。”
顾知灼把该吩咐的全都吩咐完。
“您可以进去了。”
礼亲王妃甚至都顾不上多问上几句,小跑着冲了进去。
“王爷。你真的醒了。”
礼亲王妃喜极而泣,接着又骂了道,“你这死老头子,差点吓死我。”
“阿茹,哎哟,别打。”
世子在宴息间里尴尬的笑笑。
顾知灼靠着谢应忱,小小声地和他说:“差点救不回来,还好师父把祝由都教给我了。我用了祝由加长针,才勉强救回来的。”
祝由特别费心神,长针也是,她累的都不想动了。
顾知灼仰头看他:“我厉不厉害。”
“厉害。”谢应忱熟练地夸奖着,扶了她到圈椅坐下,又给她倒了温水。
顾知灼一口气喝完,狸花猫舔了舔她手背上溅洒出来的水珠,嗲嗲地叫唤着。
“他怎么在这里?”
顾知灼问的是谢璟。
啧,怎么瞧着委屈巴巴的,跟个小可怜似的。
谢璟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突然问了一句:“你真的把王爷治好了。”
“不然呢?”顾知灼右手托腮,笑得愉悦。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不想站起来,对着谢璟勾了勾手指。
待他走过来后,顾知灼不安好心地轻声道:“您听说没,刘陵看上了一个老瞎子,要死要活。”
第124章 第124章【VIP】
谢璟微一愣神。
刘陵的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谢璟也听说过一二。
刘家丢尽了脸面,派人把刘陵抓回去关了起来。结果刚关两天,刘陵突然放了一把火,趁乱从府里逃了出来,又回了燕子尾巷,扬言刘家要是不肯认下老瞎子,他就绝不回去。如今,他已经因为行事不端,被国子监革了学籍,可谓是前途尽毁。
但顾知灼怎么突然提到刘陵?
“像吗?”顾知灼笑吟吟地问道。
“像什么?”
“你怎么那么笨呢!”顾知灼不耐烦地指了指天,重复了一句道,“像吗。”
像什么?谢璟还想再追问,猛地回过神来。
这件事出了以后,谢璟曾听有人说过,刘陵心上人本是城东一泼皮家的小闺女,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胃口一变,竟看上了一个老瞎子,非要和老瞎子生生世世永结同心,甚至还不惜亲口承认了为退婚去害得郑六姑娘名节不保。
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疯行为,真的和父皇很像,不止是像,还是一模一样。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璟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伸手去抓顾知灼,他的声音高昂,惹来了周围人的注目。
谢应忱抬臂把他挡在一步开外:“你再学不会什么叫作好好说话,就别说了。”
谢璟:!
“您应该问的是,您的珂儿知不知道。”顾知灼单手托着腮,食指的指尖在脸颊上一点一点,“她对一切,都仿佛运筹帷幄,不是吗?”
谢璟冷然道:“你别挑拨。”
顾知灼可不会怕他,慢悠悠地接着道:“她根本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她对一切乐见其成。”顾知灼掩嘴一笑,“不是吗?”
这几句话,宛如一把重锤,重重地敲击在谢璟的心头,把这几天来,在他心中盘旋不定的种种阴暗猜测全都勾了出来,有一瞬间,他遍体生寒,这种颤栗般的寒意从尾椎骨一直流蹿到了四肢,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
对上顾知灼戏谑的目光,谢璟很想大声告诉她“不是”。然而,话到嘴边,化成了一声压得极低的:“巫……”
他匆忙掩唇,蛊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谢璟拼命向她眨眼睛,意思是,是不是这样?!
顾知灼笑而不语,没说是,也没有否认说不是。
谢璟的心凉了半截。
父皇对季氏的迷恋简直毫无来由。
倘若季氏是一个绝色美人倒也罢了,可是,季氏的容貌简直不能直视,红疹从额头到下巴布满了她整张脸,又红又肿,还流着脓水。
父皇的后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就唯独对她情根深重?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父皇是不是中邪了,可珂儿告诉他,父皇很久以前就对季氏一往情深,只是因为季氏罗敷有夫,他们不能在一起。
他将信将疑。
若是巫蛊的话,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珂儿对父皇用了巫蛊!
她利用他,为父皇下了巫蛊。
他的脑子乱轰轰的,心里酸涩的难受,他快步冲向门帘,想要赶紧回宫告诉父皇,说不定让清平真人来做场法事,父皇就会好起来。
然而没迈出几步,他不由地收回脚。
巫蛊是大忌,是死罪。
这件事一旦宣扬了出去,让人知道是珂儿做的,珂儿会没命的。
连他也救不了她。
不可以。
他的双脚像是被粘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顾知灼扯了扯谢应忱的衣袖,贴着他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她悄咪咪地努了努嘴,说道:“大孝子。”说着趴在他的肩上闷笑。
事涉季南珂,这个“大孝子”连皇帝的声名和安危都顾不着了。
谢应忱失笑。
他抚过她的长发,手指在她乌发中穿过,柔顺的有如最上等的绸缎。
顾知灼伏在他的肩头,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话,“我想好了~”
皇帝作为一国之君,哪怕一意孤行,也不过是让声名狼藉,他要是真不顾名声,任由御使弹劾,学生撞墙,也就是担个昏庸的名头,一时半会儿亡不了国。
拖上半年等他清醒再算后账,顾知灼没这个耐心。
这个时候,需要加一把火。
把柴烧旺了。
“小猫咪,你说对不对?”
“喵呜~”
“来人。”王妃在里头吩咐道,“去把粥端来。”
“喝粥啊。”这是礼亲王的声音,“能不能吃好点的。”
“不行。”
礼亲王妃走了出来,向姜侧妃说道:“你进去瞧瞧吧。”
姜侧妃迫不及待地快步进去。
“顾大姑娘。”礼亲王妃径直走到顾知灼面前,向她弯身福身。
论辈份,谢应忱是要称呼她一声叔祖母的,顾知灼连忙起来避开,又回了全礼。
礼亲王妃拉着她,谢了又谢。
王爷的样子和先前判若两人,她做过最坏的心理准备,也想过最好的状态是勉强下床走几步,万万没有想到,他仅仅只是比正常人虚弱了一些,行动慢了一些而已,能够说话,头脑清明。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礼亲王妃感激地问道:“顾大姑娘,我家王爷他,是不是还得吃药。”
“需要太平方调理些时日。”不等她开口求,顾知灼主动道,“我不擅长太平方,您让太医看看吧。”
“好好。”礼亲王妃应声后,吩咐太医道,“你们去瞧瞧王爷。”
太医们应诺,以为顾大姑娘是不愿意揽功,才把调养的差事分派给他们。
周老大夫忍不住开口:“王妃,可否让草民也一同去?”
他是卫国公请来的,礼亲王病倒时的样子卫国公与他仔细说过,先前太医也给他看过脉案,的确凶险的很。刚刚听里头传来的说话声,压根就不像是个重病人。这个小姑娘的医术该有多么高超。
他道:“草民也擅长太平方。”
礼亲王妃也不想拂了谢璟的这份好意,应道:“劳烦周老大夫了。”
周老大夫随太医们一同进去,礼亲王靠在迎枕上,气色略有些苍白但意识清晰,还在和侧妃说想吃红烧肉。
一一搭过脉后,太医们全都惊住了。
周老大夫最后一个摸着脉搏,他沉思了又沉思,放下手后赶紧跑了出去,奔到顾知灼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友,你是不是用了长针?”
顾知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头;“是。”
“几寸?”
“三寸。”
“取穴呢?”
顾知灼去看谢应忱,他解释了一句:“姓周,谢璟找来的大夫,擅中风症。”
顾知灼了然,请他坐下,温言道:“周老大夫,我是道医,我还用了些道门的手法。单从取穴来说,我取了百穴、脑户……”
周老大夫听得连连点头。
百穴、神庭、脑户诸穴都在头顶,极难用到长针,一不小心反而致人死地。周老大夫也会,用的同样是三寸长针,但是,他也是在三十五岁以后,才逐渐有把握的。
而且,让他来治,他最多也只是能把王爷救醒,后半辈子肯定得瘫在榻上。
道医的手段这么幻妙吗?周老大夫打算找个道观好好求教一番。
“小友,百汇穴更适合用曲针法。”
“曲针法?”顾知灼没听说过。
“是我这些年无意中发生的,我给你看我的银针。”
周老大夫兴致勃勃把怀里的银针拿出来。
他的银针和寻常的不同,针头极扁,有一个小小的肉眼极难察觉的弧度,需要用手指触摸才能发现。
“我是细针。”
顾知灼也把银针给他看。
她的银针极细,细若发丝。
周老大夫眼睛一亮,对对,细针确实很适合用在头部,不过长针细成这样,很容易折弯。
一老一少说得热络。
谢璟心烦意乱,下意识地就想问问顾知灼后面该怎么办。
但是谢应忱就坐在她身边,眉眼柔和的听她说着一些谢璟完全听不懂的话,好像永远都不知厌烦。唯独在谢璟想要靠近的时候,给了他一个“闲人勿近”的目光。
谢璟:“……”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堵的很,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等出了礼亲王府,谢璟才发现自己实在冒昧,没有和王妃道别,甚至连世子都没有说上一声。
哎。
谢璟叹了一口气,对跟着的小允子说道:“先回宫去。”
这次的事情又没有办好。
他好像什么事情都办不好。
“先不回宫了,你去叫卫玖来见我。”
卫玖是他的心腹,作为一个还没开府的皇子,他手上能用的人不多,卫玖是最忠心的一个。他叫来卫玖吩咐了一番,也就两天,谢璟的手上得了六页纸。
他一一看完,无力地靠坐在椅背上,久久没有动作。
“殿下,”小允子瞧出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道,“季姑娘约了您今日看戏,您还记得吧。”
谢璟掀了掀眼皮,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哪儿?”
“畅音楼在。”
谢璟把几张纸全都揣进怀里:“那就去吧。”
畅音楼是和香戏楼并立的京城的另一大戏楼,因为季南珂更喜欢畅音楼的戏,谢璟从前常常陪她去。谢璟也知道京城里的人都在调侃他,说他整天跟在一个女子的罗裙后头,唯一个女子的命是从。
从前,谢璟对季南珂一心一意,他并不在意,而现在,谢璟发现自己的付出也许并不值得。
季南珂若在意他,就应该想过,一旦巫蛊的事曝光,把父皇带去庄子的他也是同罪。
她还是做了。
谢璟心烦意乱地出了宫,一直奔到畅音楼前,勒住了马。
季南珂在二楼他们常坐的雅座向他挥了挥手,笑颜如花。
谢璟什么反应都没有,把缰绳丢给小二,走了进去。
季南珂的眉心紧蹙,直到谢璟走进雅座,也没再给他一个好脸色。
谢璟隔着八仙桌,坐在她对面,两人相顾无言。
谢璟没有主动搭理她,这让季南珂隐隐有些坐立不安。
自打荷花庄起,谢璟对她的态度就不冷不热,季南珂本想着主动约他出来见见,当作是和好。没想到,他还是给她冷脸。季南珂一直以来都享受着谢璟的追捧,面对他的冷脸,心高气傲的她也说不出什么软话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铜锣声声,楼下的戏台开唱了,戏子舞动起水袖,咿咿呀呀着,唱腔高亢。
季南珂索性别过头一心一意地看戏。
她看得兴头正起,谢璟突然出声了,说了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小允子,让人把隔扇门关上。你在外头守着。”
什么意思?关上隔扇门还要怎么看戏。季南珂冷颜看他,轻柔的嗓音中染着怒意:“你故意想要吵架是不是?”
“不许关。”
“关上!”
小允子左右看了看两人,他当然得听谢璟,匆匆出去叫小二。
季南珂紧抿双唇,猛地站起来,撞得八仙桌上的碗筷砰砰作响。
她作势要走,谢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扯得她摔坐了下来。
季南珂愕然看着他:“放开我!谢璟你疯了是不是。”
很快,隔扇门全部关上了,谢璟放开她手臂,他用的力道有些大,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见的红痕。
季南珂吃痛地捂着手腕,谢璟的脸色露出一丝心疼,很快又收敛住了。
他低声道:“你是不是对父皇用了巫蛊?”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谢璟本想等看完了戏带季南珂出去再说,然而他实在忍不住了,只想立刻知道真相。
“是不是!?”
“不是。”季南珂揉着手腕,愠怒道,“我这么说,你信吗?你是想把我送去你父皇那里邀功?那去啊。”
谢璟一脸受伤的看着她。
他若不是为了维护她,又岂会多此一举,季南珂总是这样,永远把他往不堪的方向打压。
她自己,从来不会做错事。
“又是顾知灼对你说了些什么?”季南珂冷笑道,“她见不得我好,就是想挑拨而已。她说什么你都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信的。”
谢璟深吸一口气,把藏在怀里的那一叠纸拿了出来,丢到季南珂的面前。
他用了大力,薄薄的纸张差点飞出去。
“你自己看。”
季南珂不说话,别过头去。
谢璟更大声地喝了一句:“你看啊。”
季南珂的双肩微颤,慢慢拿起了纸。
谢璟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满脸烦躁,把背靠在圈椅的椅背上。
季南珂小心地瞥了他一眼,飞速地看着纸上写的内容,每一张纸上都写得相当简单,没有用很大篇幅。
第一页是刘陵。
写了他对一个摆算命摊的陈瞎子一往情深,非其不娶。
第二页是周仅诺,她先是意图和一个举子私奔,后举子被茶馆砸死。
第三页是赵五姑娘,她在草草出嫁后不久,夫婿跌进河里淹死了。
第四页,第五页……
季南珂匆匆看完,越看越是心惊。
一共六页纸,每一页都是一个名字。
谢璟灌了一杯酒下肚,冷笑地看着她:“你以为巫蛊是什么能让你美梦成真的好东西?”
季南珂捏住了绢纸,手指的力道捏得纸张边缘皱拢了起来。
她最初得知姻缘符是因为沁柔郡主,沁柔郡主恋上了她长姐的未婚夫,想要和她长姐换亲,但是这未婚夫和她长姐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她就私下打听到了那个老瞎子。后来换亲成功了。
谢璟不会随随便便拿出这些纸来。
这些人也是用了姻缘符的?他们为什么会死。一个人可以说是意外,可这么多人同样离奇死了,绝非“意外”两个字能够解释的。
季南珂的心脏在狂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璟“砰”的双手按住八仙桌,死死地盯着她,从齿缝里吐出声音,“巫蛊自古以来都是大忌,你为什么非要沾上巫蛊。”
季南珂:“……”
谢璟越说越气,指着她手上的几页纸说道:“你以为这些事只有我查得到吗?”
“我一个没开府的皇子都能查到的事,瞒不了任何人。”
他站起身来,烦躁地走了两圈,又走到季南珂的面前,突然俯身双手撑着她圈椅的扶手,和季南珂面对面。
“学子们在午门坐了三天,人越来越多,群起激昂,大写文章,要求父皇罪己自罚。朝臣们的一封封弹劾折子堆满了父皇的御书房。”
“父皇性情大变,像是中邪一样,你以为没有人会发现吗?珂儿,你别把别人都当作蠢货。这世上也非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就像顾大姑娘,她早已经看穿了。
“如今他们是被父皇打了个措手不及,”谢璟深呼吸后,把声调放轻,“但朝堂上全都是人精子,他们绝对能把父皇的异样,和……”他指了指季南珂手上的绢纸,“这些联系在一起!”
“你瞒不过去的。”
“巫蛊是死罪。你懂吗。”
“连我也是。”
哪怕他是皇子,事涉巫蛊,不是死,就是圈禁。
谢璟这些话炸得季南珂的耳畔嗡嗡作响。
第125章 第125章【VIP】
季南珂垂下眼帘,泛红的眼尾楚楚可怜。
谢璟稀罕她,从初见起,他就日思夜想,再也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见她要哭未哭,谢璟暗自反省是不是自己的语气太重。可是,不把话说重一点,珂儿下次还会乱来。
珂儿运气好,做任何事都会顺顺当当,所以,她有些肆无忌惮,甚至不会去考虑后果。
谢璟敢肯定,就连这件事,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失败后会怎么样。
“珂儿。”
谢璟放开了撑着圈椅的双手,直起身来。他想说,他和她一起想想办法,兴许可以去问问清平真人,想个两全齐美之策。
啪。
话未出口,季南珂把这些纸往八仙桌上一扔,板着脸道:“不劳三皇子殿下担心,我会解决的。不会连累您的。”
说完,她用力一把推开了他。
谢璟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再伸手去拉她已经来不及了。
她一把拉开雅座的门,径直冲了出去。
谢璟又气又恼,他一拳砸在八仙桌上,又气急败坏的挥着手臂,把桌上的盘盘碟碟全都扫落了下去。
听到身后噼里啪啦的声响,季南珂眉心轻蹙。
谢璟吸引她的,是他的矜贵、优雅,如今看来,这全都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他就是一个爱发脾气的暴躁狂。
“为何张郎不能长情——”
花旦水袖掩面,在戏台上如泣如诉。
这出戏,季南珂期待了很久,现在她已经没有那么想看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走廊,谢璟没有追出来。
算了,她自己会解决。
季南珂紧咬下唇,提着裙袂奔下楼梯。
出了戏楼,她先去了猫儿街陈瞎子摆摊的地方。
“陈瞎子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卖凉茶的小娘子拿了她一个银锞子,热情地说道,“听说他要成亲,前不久,还有人来发过喜钱,足足一个银锞子。”
季南珂打听到陈瞎子的住所,心念一动,看向正在盖起的茶楼,问道:“我听说,这儿砸死了一个秀才。”
“对对。”小娘子愤愤然地说道,“张秀才真不是个东西,不知是怎么骗的,哄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要死要活的非要嫁他。前不久……”她算了算时间,“好像有半个月了吧,那姑娘终于想通了,不愿意和他私奔,张秀才还想纠缠不休呢,没想到,就被茶馆砸死了。他呀,是活该。”
“想明白了”?意思是,姻缘符失效了?
姻缘符会失效?
为什么老瞎子没有告诉她,拿了她三把金瓜子,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瞒了下来。
季南珂心跳如鼓,脸色阴沉的可怕。
她直奔燕子尾巷,打听了到陈瞎子的住所,还没敲门,突然一下子门打开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小人影从里头蹿了出来,差点和她迎面撞上。
“陈瞎子?”
陈瞎子惊得跳了起来,然后认出季南珂是来找他买过姻缘符的。
“是你?”
陈瞎子脸色憔悴,满脸病容和疲惫,紧绷的随时都会炸开。和季南珂上回见到时的精神奕奕截然不同。
陈瞎子没理季南珂,靠着墙,战战兢兢地往后挪,像是在躲避什么凶狠的妖魔鬼怪。
季南珂拦住了他,问道:“你给我的姻缘符,会不会失效。”
“姻、姻缘符。”
陈瞎子怕极了这三个字,一听到就全身发抖,两条腿抖得停不下来。
“快说!”
“会、会……”
季南珂心口一沉,怒道:“你为什么不说。”
“你也没问啊。”
这分明就是在推卸!季南珂咬住后槽牙,若是早知会失效,她会更加谨慎的去谋划。
她继续追问:“失效了会有什么后果?”
陈瞎子小心地张望院子,只想赶紧打发了她,语速极快:“姻缘符带来的情意也会跟着消失。”
要不是还有这么一个念想在,陈瞎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还不如早早死了算了。
陈瞎子想走,又被她拦下了,季南珂追问道:“会死吗?”
“不会。”陈瞎子摇头。
长风真人只说过有时效,没有说用了姻缘符会死。
他理所当然地说道:“姻缘符是为结男女姻缘好合,怎么会死。”
陈瞎子的瞳孔习惯性地往上翻,在看人的时候,露出的是一大片眼白,看久了让人心里毛毛的。季南珂挪开目光,还要再问,一个拿腔作调的声音蓦地响起,惊得陈瞎子两股战战,缩在了墙角。
季南珂立刻闪身躲好,很快,刘陵从小院子里出来,他狂热地左右一找,一下子发现了陈瞎子,揪着他的衣襟,含情脉脉地喊道:“陈郎,我们回去吧。”
“放、放开我,放手,放手啊。”
刘瞎子惊慌失措的声音渐渐远去。
季南珂站了一会儿后,慢慢地往回走。
她没想到季族长也来了京城,还跑去敲登闻鼓,用最最直接粗暴的方式把姑母和表弟推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现在陈瞎子又说,姻缘符会失效,一旦失效,皇帝为了安定朝堂,怕是会生撕了姑母,这么一来,她的所有努力全会毁于一旦。
季南珂的心绪有点混乱。
谢璟有一句话说对了,连他都能查到的事,肯定瞒不了多久。
她必须早做决断。
呀。
季南珂发着呆没怎么看路,一头撞上一扇拉着半边碎花帘子的木门,她的手被帘子上的勾子扯了一下,指尖渗出了一滴血,白皙的肌肤衬得这一滴鲜血色的血液有若朱砂痣,娇艳欲滴。
她用唇含去了这滴血,目中掠过一抹精光。
没什么好困扰的。
她又不需要皇帝万万岁,只要他驾崩的及时,事情就不会暴露,姑母也永远都会是皇帝心口的朱砂痣。
季南珂闭了闭眼,脚步匆匆而去,她先在在朱雀大街上排队买了新出炉的红颜酥,又带着热气腾腾的红颜酥进了宫。
季氏给过她一块令牌,让她能任意出入宫门。
等到季南珂再回到镇国公府,已经未时过半,与她一起的,还有李得顺。
李得顺是为了季氏的放妾书来的。
他面向太夫人,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太夫人,皇上有旨。”
季族长敲响登闻鼓后,已经是第三天,太夫人不管外头事也不太爱出门,是顾知灼在回府后,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她的。
说的同时,顾知灼还拉着她的手腕搭脉搏,连银针也放到了手边,顾白白和顾缭缭全都在,生怕一个不好,能立刻急救。
其中有些惊险,也总算是把事情的原委都说清楚了。
太夫人在怒极攻心的中还口口声声,皇帝但凡要点脸,就不至于上门来讨放妾书,没想到,呵呵,还真来了。
一张放妾书居然还要用圣旨来讨。
太夫人全副大装,往正堂的太师椅上一坐,面无表情。
大启有几年,她就当了几年的超一品诏命夫人,端着脸的时候架式十足。
顾白白和顾缭缭也在。
顾知灼和顾以灿一左一右站在太夫人的身边,顾知灼眼帘低垂,翘长的睫毛在眼下留着浅浅的阴影,完美地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太夫人冷着脸道:“没有。”
“太夫人。”李得顺讨好地笑笑,“皇上他……”
李得顺纠结了一下,终究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旨。镇国公府够倒霉的,还要让他们跪下领旨,谢主隆恩,连他都觉得有点亏心。
李得顺欲言又止,顾知灼抬了抬手,下人们陆续下去。
“你们也下去吧,咱家劝劝顾太夫人。”
李得顺带来的内侍多是他的心腹,和干儿子,待他们都走后,李得顺颇为无奈道:“太夫人,您就接旨吧。”
“哎,皇上要立季氏为皇贵妃,皇后带着众嫔妃脱钗跪在凤鸾宫,请旨收回成命,皇上龙颜大怒,皇后被罚禁足凤鸾宫,其他嫔妃或是禁足,或是降位。容嫔因为对季氏的容貌冷嘲热讽,被打入冷宫,连容妃的父兄也被贬黜。”
李得顺的意思是,皇帝是铁了心的,太夫人若是坚持不愿接旨,皇帝肯定会迁怒。
“太夫人,您别意气用事。”
李得顺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笑道:“皇上如今像是中了……”他声音极低,飞快地说了两个字,“巫蛊。”
顾知灼的双睫轻颤,皇帝的一反常态必然会让人起疑,世人不知祝音咒,但是,世人皆知巫蛊。
季南珂靠一张姻缘符就想左右一国之君根本是在痴心妄想。
别说一国之君了,连周家都能因为周仅诺执意要和酸秀才私奔,怀疑周仅诺是中邪,跑去太清观求师兄。皇帝的近臣们又岂会发现不了端倪。
所以,顾知灼主动在谢璟跟前说破,点起最后一把火。
“太夫人,您先接旨吧。”李得顺端着圣旨,好声好气地说道,“……待这事后,皇上定会还顾家公道的。”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有些心虚。顾琰的存在足以证明了皇帝和季氏早有有瓜葛,绝非单单巫蛊能够一言以遮之的。
“公公。”
顾知灼福了一礼,谢过他的坦然以告,问道:“季南珂是不是刚进过宫。”
季南珂站在外头,正往里面看。——她和李得顺一起来的时候,顾知灼就以圣旨是给顾家为由,把她这个非顾家人给赶了出去。
“是。”李得顺不该说的都说了,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季姑娘进宫给季氏请安,没多久,皇上就下了这道圣旨。”
顾知灼没有再问,她看向顾白白,他朝自己点头,意思是,由她做主。
顾以灿悄悄勾了勾妹妹的手指。
“公公。”顾知灼温言道,“顾家不为难公公。放妾书,顾家愿出。”
太夫人双目一瞪,不赞同地回头看她,皇帝做出这种事来,还要放妾书?想都别想,拖都要拖死这对奸夫淫|妇!没有放妾书,他们永远都只是“无媒苟合”。
太夫人的瞳孔中倒映着顾知灼的侧颜,泰然自若,眸光极盛。好吧好吧,这丫头有主意的很,都听她的。
太夫人板着脸,继续摆出了严厉的姿态,她不说话,代表的是在为顾知灼撑腰。李得顺这样的人精一看就懂,如今的顾家是由这位大姑娘做主。
他忙道:“顾大姑娘,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刑律》有云:凡和奸,有夫者,杖九十,奸妇随夫嫁卖。”顾知灼说完又故意停顿了一下。
作为御前大太监,李得顺对《大启律》还是相当熟悉的,午门广场上静坐的学子们现在天天在背,又天天在写,一篇篇文章天天往宫里飞,就算原本不熟也熟了。
顾知灼笑了笑说道:“大启有“收赎”之法,一百金可抵一杖,九十杖抵九千金,不为过吧?”
李得顺摇了摇头:“不为过。”
他出宫时,皇帝就说过,若是顾家要什么补偿,都可以答应。
顾知灼微微一笑,接着道:“奸妇随夫嫁卖。季氏在顾家这么多年,我本想着留下算了。皇上既然想要,我再为难也不敢违了皇上的意,那就卖了吧。”
她态度轻贱,把季氏当作是可由主家发卖的贱妾、婢仆。李得顺呵呵干笑,问道:“不知顾大姑娘作价多少?”
“公公放心,咱们做生意的有一说一,绝不会漫天开价,再让你坐地还价的。”
李得顺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止住。
顾知灼摇了摇茶几上的铜铃,大管事陈今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顾知灼示意道:“给李公公。”
“是。”
陈今把账册给了李得顺,李得顺莫名其妙地接过,问道:“顾大姑娘,这是何意?”
“季氏在我府上八年,挪用的银子和变卖的产业都罗列在这上头了,其中还包括两座铁矿山,这些银子和产业都是她亲手送给荣亲王的。”
太夫人瞳孔骤缩,她只知季氏中饱私囊,补贴娘家,竟是挪用了顾家的银子补贴给了皇帝?
李得顺张了张嘴。
顾知灼不能说皇帝拿了顾家的银子,这犯忌讳,所以,她提的是“荣亲王”,表示是皇帝登基前的事。
“皇上愿意花银子赎买季氏,顾家也不好坐地起价。这些翻个倍好了。”顾知灼举起两根手指摇了摇,又慷慨地说道,“铁矿山不用翻倍了,原模原样的还了就行。”
“公公,这两座铁矿山是太|祖皇帝亲口答应给顾家的,还有太|祖皇帝的圣旨在,绝非顾家私藏。”
顾知灼掩嘴,腼腆地笑了笑,瞧着是一副正经做生意的样子。
李得顺苦笑,手中的账册重若千钧。
哎,这可真不是个好差事啊。
“还有……”
还有啊。李得顺想哭给她看。
“李公公,您莫急。”顾知灼的态度好得不得了,“放妾书后,顾家与季氏就再无关系了,对不对?那么,季氏的侄女也不应该再留在顾家。”
这确实。李得顺点点头,季南珂和顾家一无血缘,二无情份,赖都赖不上去。
他应道:“咱家会让人来为季姑娘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