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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花贼下落已知,朕不日将前往北疆探望……”

叶无忧嘴里呢喃着重复信纸上的话,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杨棯听见动静也走上前查看,信纸被叶无忧遮得严严实实,他没看见陛下的私信内容,却收获一只惊慌失措的叶无忧。

察觉杨棯靠近,叶无忧回神,他猛地抬眼去看杨棯:“完了完了!我们要完了!”

“什么完了?”杨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压着情绪问,叶无忧的慌乱渲染得他也开始没来由心慌。

“陛下他知道我是贼了……”叶无忧蜷缩成一团,紧紧捂住小腹,看上去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第36章 威望 听说叶将军大了肚子,威望尽失?……

叶无忧手中紧紧攥着的私信, 终究还是落入杨棯和军医眼中,三个人皱紧眉头在帐内分析了一整日。

军医:“陛下字迹飞舞,不像心烦意乱的样子。”

叶无忧:“……”

可陛下就是笑面狐狸。

杨棯:“将军要不试着入梦问问?”

叶无忧眼睛发亮:“再说一遍?”

军医打断:“将军和陛下标记不稳, 入不了梦!”

叶无忧又蔫成霜打的茄子。

不放过一点细枝末节, 杨棯和军医都觉得萧允安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没什么, 只有叶无忧认为萧允安百分百发现了真相。

“陛下他就是知道我是贼了。”叶无忧耷拉着脸,双手交叠护着小腹, 生怕有人抢走他的小拖油瓶。

杨棯把手搭在叶无忧肩上:“没有旨意之前,叶勉你别自乱阵脚。”

看吧, 他预感没错, 果然没什么好事!

“将军往好的方面想,陛下他只是知道采花贼在北疆, 北疆那么大, 也不一定是将军。”军医更是头大,除开杨棯, 他就是采花贼事件最大的帮凶。

“可本将军就是采花贼, 欺瞒再好, 陛下到军营后,就什么都知道了,欺君, 脑袋掉掉。”叶无忧哀怨抬眼, 抬手往脖子上横, 看着军医的神情像只无措的小狼。

杨棯猛晃脑袋,把这个莫名其妙涌现的诡异想法甩了出去。

“你还怕欺君啊。”杨棯站在一旁凉凉道。

跟了叶无忧以后,他都欺麻木了。

叶无忧自己的脑子本来就乱,他不想搭理杨棯,想起之前遮掩信香的药丸, 于是又期待地看向军医:“那个遮掩信香的药丸,本将军还能吃吗?”

军医果断摇头。

“先不说将军怀着孕,那药吃不得,您现在和陛下的标记未散,信香紊乱,吃了也没用。”军医这俩日为了叶无忧这个要散不散的临时标记,头发大把大把掉,本就不茂密的秀发,又稀疏不少。

这种时刻陛下还来北疆添乱,他怕要英年早秃。

哈哈,也有可能英年早逝。

军医乐观干笑。

叶无忧探头:“那什么时候能散啊?”

军医也垮脸。

我不造啊!我不造啊!!!

“你还想继续瞒?!叶勉你别想了,就算能吃,凭借你身上和陛下藕断丝连的标记,陛下也能在人群中快速锁定你。”杨棯精准补刀,他一个泽兑,因为叶无忧这不靠谱的上司,去恶补了许多乾坤相合的知识,虽然不知道乾坤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一时上头,看了不少霸道乾君狠狠爱的剧本。

叶无忧想逃避的心又凉半截:“杨棯你意思是只能等死呗!”

杨棯:“……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叶无忧板着脸,很好,那就是了,他破罐子破摔,沮丧道:“本将军知道了,那就先走一步看一步。”

然后走进坟墓,堆成三个小丘。

哦不,四个。

“杨副将你少说两句,俗话都说一孕傻三年,将军他好歹头脑清明,只是受孕期影响喜欢乱想,我们该多加开解才是,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照顾好将军和小殿下,然后赌陛下的心意。”

“……赌陛下的心思?陛下是君,帝王心意难测,陛下看似对叶勉厚爱,不也差我做眼线?”

“副将此言差矣,我们也有些许好消息,将军胡闹,但乾坤想共梦,标记只是媒介,必得用情至深才可达成,陛下对将军情谊深厚,更何况还有小殿下在,我们还有时间好好打算。”

“以叶勉的性格,怕是难,这俩日我多盯着他,我从叶勉进门起,右眼皮就没跳停过。”

“杨副将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

“……唉!”

叶无忧说完就失魂落魄地飘出营帐,身后军医和杨棯还在争论不休,叶无忧完全没有心思参与。

论来论去,摆在面前的好像也只有认罪一条路,他要是有乖乖伏法的选择,当初又何必跑回军营?

他做出扮采花贼爬龙床的糊涂事,该罚。

真的不能身体力行地罚么……

叶无忧及时收回色心,继续郁闷。

从梦中陛下反应来看,是真的气够呛,在共梦时他无意提过采花贼,能把萧允安从情.欲的浪潮内,直接气痿。

陛下那么生气,他和陛下在梦里有肌肤之亲又怎么样,萧允安只肯在梦里碰他,不就是……不够喜欢么?

叶无忧总嘻哈着和杨棯保证,说自己是守疆的将军,陛下肯定要多方考虑,但他是守疆的大将军又怎么样,陛下是君,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萧允安给的,萧允安能给,自然也有办法收回去。

他只是个没有倚仗的臣子,没了他,萧允安还能培养第二个,第三个叶无忧,他最多奢望将功折罪。

陛下心善,许能看在他稳住北疆的功劳上,免自己死罪,但是活罪……陛下能看在肚子里的小家伙份上,缓几月刑吗?

没小家伙前面,掉脑袋就掉脑袋了,他叶无忧睡也睡过了,不亏!

然而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小家伙既然来了,叶无忧就想护好他,那可是他和萧允安的孩子,他偷来的孩子。

叶无忧是因喜欢萧允安才想要一个和陛下血脉存续的证物,但相处三月,小拖油瓶努力地在自己肚子里待了三月,那么顽强的小金龙,让他对孩子也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叶无忧舍不得带着小东西一起走黄泉路,他希望陛下能看着皇家血脉的份上,许他生下来后,再掉脑袋。

私生子的名头是难听一些,但好歹也是萧允安第一个孩子,他相信陛下能处置得当,给小家伙一个正正当当的身份,以后做个闲散皇子,好歹有陛下疼。

“小拖油瓶,你一定要生得像陛下一些,让陛下一看就心生爱怜,你爹我这下恐怕不止六十大板了。”叶无忧晃着一脑子的苦闷回到自己营帐,闷闷地坐在桌前,揉着小腹自言自语。

肚子里的孩子尚不能给出反应,叶无忧便将目光转向桌上的信纸。

陛下送来的信纸,只是摆着,信纸上青竹香就能飘到叶无忧鼻下,一张没有巴掌大的薄纸,沾的香气比之前送来的贴身里衣都要浓,绝对不是随便就能沾上的。

萧允安肯定怀疑了。

“陛下,您又试我。”

夜深,叶无忧把自己滚进被窝,捂着肚子害怕地卷着被褥小声呜咽,他感觉自己又变回巷子里没人要的小乞丐,萧允安要丢掉他了。

想着想着,额下的枕头,不受控地又被浸湿一片。

北疆的风,燥热又压抑,吹动帘帐,让人难以安眠。

今夜注定难眠,叶无忧,杨棯还有军医三人都没睡着,次日一早,三个人都顶着黑眼圈仔细看,叶无忧瘫着的脸上,眼角微肿。

萧允安御驾亲征前往北疆剿匪的旨意先一步抵达军营,叶无忧捏着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只觉烫手不已,叶无忧看着上面的“剿匪”二字,脑袋阵阵发昏。

北疆哪里有匪,陛下这不就是欲盖弥彰?随便找了个由头来北疆逮恶名昭昭的采花贼。

谁是匪?他叶无忧就是匪,他的营地,就是十万匪窝……

圣旨已到,那陛下肯定也快到了,他时间不多,不能再傻等了,他得做些什么。

叶无忧望着沙盘上北蛮的都城,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反正也没几天好活了,不如临死前干一票大的!

于是,叶无忧躲着所有人,稍作伪装,悄悄溜出军营。

没几天,被虏轫暗算后,叶无忧信香紊乱的事传到摩伊斯统治的北蛮,叶无忧的坤者身份在北蛮都城内人人皆知。

甚至还有秘闻说叶无忧被不知那个野乾君搞大了肚子,现在在军中威望尽失,已将目光看往胡都,似有投靠之意。

谣言不知传到什么程度,摩伊斯也有所耳闻,他甚至收到了叶无忧传来的手信,沾着坤者信香的手信上写着的还是格外诚恳的胡语。

似乎在急着佐证这条一看就很假的谣言。

摩伊斯捏着手信的手一抖。

叶无忧不是才灭了虏轫那只?

灭完就威望尽失了?大着肚子灭的?

……总之,哪哪都透着诡异。

摩伊斯选择不信。

——

另一边,摇摇晃晃的车队终于行程过半,萧允安估摸着旨意该传到叶无忧手中许多天,掀开车帘唤零一。

零一神出鬼没地钻入车帘。

萧允安:“……”

萧允安头疼地看着跪在马车内的前暗卫,现侍卫,无奈道:“你现在是朕明面上的侍卫,不用再躲人耳目。”

零一惶恐,慌乱地把头砸向地面,磕得哐哐响,力道之大,像是要拆了圣驾。

“行了,别拆了,北疆最近如何?”圣驾内摇晃不止,萧允安急忙阻止零一的拆车行为。

“北疆一切正常,北蛮那边得知陛下亲征,并无动作。”零一回。

零一不是高肃,听不出言外之意,萧允安只能直接问:“朕问叶勉。”

“叶将军那边,只有杨副将前两日传回的军报,说是已歼灭北蛮新部,这条已递给陛下,其余暂无消息,应是一切安好。”零一照实回。

“叶勉没弄出什么古怪的欢迎仪式?”萧允安蹙眉,显然是吃过叶无忧奇思妙想的苦,他稍微施压道,“帮叶勉隐瞒,算欺君。”

零一再次惶恐,这一回,萧允安提前把脚伸向零一即将砸穿的地板上。

“陛下!零一没有隐瞒!”零一欲砸的脑袋停在半路,只得抬头。

“不必确认真假,小道消息也可,朕只是想听听叶卿近况。”萧允安托腮斜靠在靠垫上,笑得像只狐狸。

零一再次绞尽脑汁。

第37章 圣驾 极为嚣张的手信

“杨棯, 幸臣好难做,生命还剩最后几天,我要做一个死而后已的忠臣。”叶无忧晃到处理军务的杨棯面前, 抽走几本不安好心的文书, 目光坚定。

杨棯:“……?”

叶无忧又发哪门癫?

“将军养胎若是无聊, 去军医那多走走,请不要打扰末将。”杨棯伸手去抢叶无忧手中的文书, 只抢到一半。

“那本将军不如回帅营睡觉,军医这几日看见本将军, 眼睛发绿, 研究起本将军来就像他时日无多似的。”哪怕军医是大夫,但每日被抓着把脉, 然后还要看好几回腺体, 饶是叶无忧的脸皮也着不住。

杨棯笑:“可不是时日无多,圣驾已经在路上了。”

叶无忧严肃道:“本将军一人做事一人当, 会尽量保住你们性命。”

“泥菩萨, 到时陛下抵营, 说辞我已经想好,叶勉你只要别添乱就行。”

“这么好?那本将军就回营帐睡觉了,这俩天小东西不闹我, 就是困得要命。”在杨棯嫌弃的目光下, 叶无忧光明正大从堆满军务的营帐走回帅营, 然后又不知不觉从小路溜出营地。

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叶无忧顺利溜出军营搞事数日后,终于迎来了堵门副将,今日叶无忧尚未出帐门,就被杨棯抓了个正着。

“将军, 你一连几天都闷在帐内睡觉,怎么还束腹呢?”杨棯突然出现在背后,把咬着绷带的叶无忧吓了一跳,“别把小殿下闷坏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将军束腹了!”叶无忧理直气壮地把绷带砸在桌上。

欲盖弥彰意味太足,叶无忧后颈的腺体心虚地泄出几缕混着青竹的寒梅信香。

说来也怪,叶无忧后颈腺体上看上去就像即将消散的临时标记竟然能又赖半月,叶无忧的信香紊乱着紊乱着,也跟着一起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月初给摩伊斯传信时,还是澄澈的寒梅香,而到了月中,却又掺了半数青竹香。

腺体上的标记还是要散不散的死样子,但肚子里的小家伙平静了下来,小拖油瓶这个月乖得可怕,也不知是不是陛下送来的信纸上,沾了足够青竹信香的缘故。

在收到陛下私信后不久,叶无忧孕早期的呕吐反应就停了七七八八,吐了快一整月的叶无忧终于能正常直视肉蛋奶。而且还胃口大增,看见吃得就眼冒绿光,比起前俩月,七月初的叶无忧一个人吃出两个份。

因为胃口好,吃得多,叶无忧的脸也跟着圆了一圈,削瘦的下颌上多了不少肉,就像是肚子里的小家伙,知道即将面见另一个父亲后,提前做的准备。

叶无忧吃得好,睡得香,气色红润有光泽,孩子自然也跟着闷头长。

这半月以来,叶无忧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小拖油瓶的成长,前三月变化不大的肚子,竟然在第四月刚过半,就已经长到夏衫不好遮掩的大小。

叶无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肚子膨胀起来,昨日溜出去散播消息时,还被调侃年轻人四肢没几两肉,偏偏肚子大得像怀胎三月的孕夫。叶无忧为了不暴露身份,这才找了卷绷带,想着束腹后再出营瞎逛。

他勒松一些,尽量不伤到小家伙。

但因为杨棯的到来,叶无忧没能偷溜成功,束腹的作案道具还被杨棯收走,这位副将生怕看不住叶无忧,想了个损招。

叶无忧帐门外,多了几只高大凶猛的灰狼日夜轮班看守。

“哦,将军没事就好,陛下传信说,圣驾或许在三日后抵达,末将这俩天可要看紧将军。”杨棯终于想起自己萧允安暗线的身份,决心在最后几天跳出叶无忧挖的墙角。

“陛下怎么传给你不传给本将军!”叶无忧被墙头草杨棯气得捶胸顿足,奈何狼和犬一样,天克叶无忧,他每次想要去找杨棯讨说法,都被不同的灰狼逼回帐内。

叶将军怕狼的弱点也被闹得人尽皆知。

连听两日狼嚎,叶无忧再也受不住,软着腿紧紧抓着帐帘,大声控诉杨棯不安好心的行为,叶无忧感觉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极大威胁!

“杨棯!把你的狼喊走!”

“本将军要吓死了!来人啊!杨副将想囚禁本将军篡位!”

“杨棯——!!!”

回应叶无忧的往往只有一串充满威胁的低吼声,杨棯用一个细想就能被戳穿的理由说服了叶无忧一手带出的士兵们。

[陛下御驾亲征,来北疆剿匪,我们叶军肯定要配合,但将军坤者的信香从被蛮敌算计后一直紊乱,军医就给叶将军制作了暂时能扭转坤者身份的药,但这几天叶将军不能接触到任何乾君,哪怕是沾上一丝信香也不行。]

关心则乱,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杨棯话中真假。

哀嚎不成,叶无忧焦急地在营帐内踱来踱去。

不行,陛下马上就要到了,他大业未成,要想点其他办法。

有了!

叶无忧勾唇一笑。

月黑风高,叶无忧身手敏捷地借红缨枪敲晕了今夜轮守的灰狼,鬼鬼祟祟摸到追风的马厩边。

“嘘!”叶无忧竖起食指搭在嘴边,追风轻轻呼出口气,马头亲昵地贴了贴叶无忧被盔甲盖住的小腹。

“放心吧,小拖油瓶不会有事,本将军有分寸。”追风闻言抬起头,叶无忧把自己顺来的几袋干粮和水挂在追风马鞍上,压低声音贴着追风耳朵继续说,“我先溜出去,你就像前几天一样偷偷来寻我,要是被什么人抓住,叫大声些,我及时跑回来。”

不正经的主人养出不正经的马,追风没有一丝犹豫,点头点得干脆利落,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帮叶无忧逃跑。

没有狼群看守的草原,连风都是甜的,叶无忧骑在马背上,孤军朝着摩伊斯所在的都城跑去。

七月二十一,是叶无忧在信中,和摩伊斯密谋的日子。

七月二十一,也是萧允安预估圣驾抵达叶军营地的日子。

天还没亮,杨棯就已经打理好自己,走到叶无忧营帐前,准备伺候这位大将军梳洗打扮。

流程不像迎接圣驾,倒像是把叶无忧嫁出去。

杨棯熬了个通宵,打了许多版本腹稿,他最满意的一版草稿上,将叶无忧这三月打击虏轫的功劳夸大,又在细枝末节处不动声色地透露叶无忧一介坤者,怀着陛下的孩子被暗算后如何难熬,受了多少次伤,又怎么险些一尸两命……

杨棯看着纸上的肺腑之言,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天没亮就迫不及待去和叶无忧对口供。

然而,杨棯看见了帅营外倒地的灰狼。

杨棯呼吸一滞,他蹲下查看自己被敲晕的好兄弟,见灰狼呼吸顺畅,又冲进帅营探寻叶无忧踪迹。

叶无忧逃就逃,还留下了极为嚣张的手信。

“陛下,叶勉多次欺君,明知故犯,自知罪无可恕。忠臣不畏死,臣不愿死于欺君,临死之际,臣准备将北蛮旧部也拉下水,臣布计多日,势必要拿摩伊斯的头颅给陛下践行!陛下放心,臣死,也会给陛下留一个太平的北疆!”

信上墨迹早就干涸——

杨棯白了面色。

——

七月二十一,叶军营地格外热闹,三军盔甲下均着素衣,哆哆嗦嗦地恭候圣驾。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截白皙的手指掀开帘帐,萧允安探出头,没见叶无忧,反倒瞧见跪了一地的白花花的素衣……

跪着的素衣偶有抽噎,上面的脑袋没一个红润的,均惨白如纸,像一个个会呼吸的纸童。

萧允安准备下轿的身体一僵。

叶勉呢?

好好的接驾怎么……

萧允安还是把“丧事”二字咽了回去,许是叶勉的军营,不小心变异出了自己的风格。

成大事者,脑子多少有点问题,萧允安理解。

找了一圈,没看见叶勉,萧允安沉着脸,被高肃搀扶着下马。

“陛下!臣有罪!”

一声凄厉的哭嚎突然炸开在脚边,萧允安整个人一激灵,他低头看向脚边跪着的杨棯。

跪着的人在太子宫中时,叫零六,萧允安有点印象,他没记错的话,是因为这人稳重,才差去给叶勉使。

怎么跟了几天叶勉,也变得一惊一乍的。

“你们将军呢?”见到熟面孔,萧允安乱跳的心暂时安下一半。

北疆的天格外敞亮,正值午时,萧允安却感觉背后发凉,分明是军营,却阴气森森,飘荡着死气。

像没了什么人。

“将军……将军他正在给陛下打太平北疆……赶不回来。”即将九族消消乐的杨棯硬着头皮把叶无忧的手信举过头顶,面上淡然,但在心底把叶无忧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他从天没亮时就差人去寻,现在即将午时三刻,叶无忧的影都没见着,失了叶无忧的叶军刚嚎哭过一回,杨棯远远瞧见圣驾车队,又吼又劝,好不容易才将军心定下来。

结果陛下刚掀开帘子,又开始了。

好好的军营,哭丧似的!

杨棯不用等叶勉采花贼事迹败露,自己的脑袋就要先一步落地。

糟心!

“好端端的,叶勉又在闹哪一出?不能等朕来了再打吗?”萧允安奇怪道,他从杨棯手中接过叶无忧的手信,匆匆撇了几眼,只看见一大片忠臣认罪求死。

什么乱七八糟的?叶勉又在搞什么鬼?

被一片乌压压的素衣纸童跪,萧允安哪哪不自在,他抖了两下叶无忧留下的手信,突然问道:“零六,你在军中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臣唤杨棯。”

萧允安闻着信纸上飘出的寒梅信香,目光倏然冷下:“原来是你啊。”

杨棯脊背顿时一片寒凉。

而掀起风波的叶无忧正在摩伊斯面前,气定神闲喝茶。

叶无忧摩挲着手中的红缨长枪:“老匹夫 ,本将军绝对心诚。”

第38章 坤者 叶勉是朕的坤者。

萧允安终于从阴气森森的烈日下, 被簇拥着挪进主帐帅营。

帐内早已收拾过好几轮,但还留着一点叶无忧的生活痕迹,萧允安闭着眼嗅了嗅。

屋内留着他的青竹信香, 以及……一点惊喜。

闲杂人等被请出营帐, 萧允安身边只留下几个亲卫, 以及请罪的杨棯。

萧允安端坐在椅上,灵活的五指把玩着采花贼留下的玉佩, 萧允安盯着跪在地上的零六想了一会,然后笑吟吟问:“杨棯, 你可知罪?”

身上背的罪责太多, 光是欺君就不下十回,杨棯一时不知该认何罪, 只能低下头, 将身子伏得更低。

“臣不知……”杨棯喉节滚动,和叶无忧混久了, 好处便是胡言张嘴就来, 哪怕面对陛下, 杨棯也能面不改色扯谎。

其实也不能算扯谎,主要是不知哪一条。

萧允安面色骤然沉下,嘴角尚未放下, 却已将腕上的珠串摔在桌面, 帐内迅速挤满压迫意味的青竹信香, 杨棯虽闻不清,但也因帝王突如其来的威压浑身一抖。

“朕送你到叶勉身边潜伏,行护卫之责便罢,怎么还让人逮住机会,于朝堂上参朕的将军亲佞下属, 豢养泽兑。朕看你,确实被养得很好,都忘了暗卫本职。”萧允安抽了抽嘴角,冷声。

杨棯伏在臂膀间的脸隐隐发绿。

他闲得发慌才学叶无忧出卖身体亲佞媚上!他媚叶无忧能得到什么?一大盆欺君之罪吗?

摊上这么个上司,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媚上,杨棯咬牙,在心中再次暗骂:叶勉逃就逃,怎么留下这么大一个历史遗留问题,还没和他串过口供。

杨棯倏然想起叶无忧之前莫名其妙的催婚。

好了,原来是因为在梦里被陛下教训,才把气撒到自己头上。

现在好了,又来个更惹不起的,捉不到叶勉,拿自己撒气。

杨棯心里苦,但当务之急还是还不是他和叶无忧的谣言,而是遁逃的采花贼将军……

“臣冤枉啊陛下!”虽不要紧,自我辩解还是要的,杨棯继续凄声嚎,手中的冷汗几乎浸湿袖口,他违心道,“将军他倾慕陛下慕得众人皆知……怎会和臣……”

“朕当然知道你没有。”萧允安心情大好,他微微一笑打断杨棯的话,杨棯匍匐在地的身体才稍有放松,下一秒又被甩了个惊雷。

只闻萧允安继续道:“叶勉是朕的坤者,怎会和你有染。”

杨棯如遭雷劈,猛地抬头,眼中惊讶难掩。

只一眼,便在萧允安面前不打自招。

萧允安了然地笑,站在萧允安身侧伺候的高肃惊讶地捂住嘴,发出些窸窸窣窣的窃笑声。

萧允安咳嗽一声,收到警告的高肃重新严肃,但兴奋地手指还是忍不住揪乱了手中拂尘的毛尖。

果然是叶将军,诶哟,他都险些被陛下骗进去了。

他还奇怪呢,采花贼是有多大的本事,能让陛下一忍忍三个月。

萧允安命他在京都散布采花贼的谣言,已经是完全不顾皇家颜面了,颜面这个天然的挡箭牌也圆不回去。

诶呀,还得是叶将军有本事。

嘿。

在场的并非所有人都兴奋,比如杨棯。

“陛下您知道?!”杨棯大惊失色,心中的诧异不下于得知叶勉采了陛下还怀了龙种当日。

您都知道还玩我们?

杨棯偷偷在心里鄙夷。

“叶勉漏成筛子,朕很难不知。”萧允安摸了摸鼻头,筛子归筛子,他也是才确定。

萧允安本来已经将叶无忧完全排除在采花贼的嫌疑人内,哪怕梦中的叶无忧身染寒梅信香,萧允安也只认为是因自己的臆想,才逼着叶无忧在梦中成了坤者。

他还真情实感地自责窃喜了好多天,割裂得刘太医深受其扰。

直到和叶无忧请罪私信一起到来的标记异动。

采花贼留下的标记,散了便散了,最好散个干净。

可是……异动当晚,萧允安就逮不住叶无忧了。

两件事重合的时机太过巧合,萧允安不得不开始怀疑信纸上的寒梅信香究竟来自于谁。

叶勉,他最不想怀疑的叶勉。

正因为采花贼是叶无忧,萧允安才决定亲往北疆逮匪,大胆匪徒叶无忧,竟敢采到他这个皇帝身上。

萧允安故意隐瞒发现采花贼端倪的事实,但又给叶无忧传去试探的私信……一路上,他都让零一联络零六关注叶军营地的情报。

亲征的队伍行了许久,他竟一点异常的情报都没收到,萧允安对自己的猜测越发笃定,叶无忧就是寒梅信香主人。

后来,他又收到一份杨棯传来的大捷军情。

[同蛮敌新部族纠缠三月,叶将军将虏轫残部全部歼灭。]

后面附上了最后一次夜袭的战绩,萧允安捏着军报,心口郁结的怨气顷刻间散尽。

原来如此。

大战在即,叶卿又是坤者,难怪要找他解决雨露期。

幸好找的是他。

萧允安在这三月的共梦中,面对叶无忧一次又一次的主动媚上,他的底线越退越远,终于在梦里把纠结数年的拧巴释然。

他养大的鹰,被他扔下山巅后终于肯展翅翱翔,他对叶无忧的不忍,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的酷刑。他推开一次又一次试图靠近的叶无忧,煎熬彼此的同时,把乖顺恋巢的小鹰养成了敢捆皇帝入花楼的采花贼。

萧允安深呼一口气,头疼地扶住眉心。

养歪了先放一边不谈,叶无忧在梦中是那么的炽烈,被他推开太多次,迫于帝王权威,叶无忧在他面前的时候,再多的想法都只能装作对君主的倾慕。

萧允安闭眼回忆梦中的艳.情,迫不及待想见到叶无忧。他从不是什么好人,是叶无忧先闯进他的梦中,像个汲取精气的妖怪,放.浪地挂在他腰间。

叶勉,是你先让朕破戒,朕不是好人,得到过,便不会再放手。

他萧允安此后,不会再忍,等抓住叶无忧,他会在叶无忧的下一次雨露期,让叶无忧知道,招惹乾君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他会彻底地标记叶无忧。

乾君的彻底标记,会化作风筝的线,从此拴住他的坤者小鹰。

呵,叶勉,你今后只能做朕的坤者,雨露期更是只能找朕。

帐内一片死寂,萧允安收拢胁迫的乾君信香,将注意力转回杨棯身上,调侃道:“啧,果然是忘了本职,叶勉挖得一手好墙角。”

萧允安眼底已经是看透一切的清明。

北疆战局稍平,萧允安却找了荒缪的剿匪缘由亲往北疆,这一回,与其是御驾亲征,不如说是来逮捕他的叶将军归案。

他倒要看看,究竟还有什么人,在帮叶勉遮掩。

见到是自己派遣到叶无忧身边的零六帮他的大将军打点隐瞒,萧允安心中的确五味杂陈,暗喜叶勉终于有了点号召力的同时,又对这个旧零六,新杨棯,有些介意。

好一个叶勉。

萧允安的指尖愉悦地敲着桌面。

杨棯骤然见过大风大浪,但在证据确凿的质询下……杨棯面如死灰,干脆利落地再次伏地请罪。

杨棯:“臣知罪……愿受责罚。”

萧允安说:“朕本该对你数罪并罚,但念在你跟在叶勉身侧平定北疆有功,罚重了反而寒了将士们的心,功过相抵了吧。”

预想中的罪责却没有到来,杨棯迟缓地感受到周围的威压散去,他大着胆抬起头,没敢直视圣颜,倒看清了萧允安手中摇晃把玩的玉佩。

……这就是叶勉留给馒头乾君,呸,留给陛下的定情信物啊?

叶勉还真敢留!

杨棯蛐蛐叶无忧,但并不耽误他在萧允安面前感动得稀里哗啦,杨棯涕泪横流地又给萧允安磕了个响头。

“臣谢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谄媚,实在谄媚。

若叶无忧在此,必定如此吐槽。

萧允安又把叶无忧的手信聚到眼前,瞄了好几眼后,无奈道:“好了,把藏着的叶将军给朕请出来吧,私下多劝劝叶勉,让他别总拿什么忠诚赴死之类吓唬朕。”

杨棯谢恩的动作彻底僵住。

“将军……将军他是真的一个人去捉摩伊斯了,昨夜逃的……”杨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近不可闻。

“什么?!”

萧允安啪地一声把沾满寒梅信香的手信拍在桌面。

一个人?好一个叶勉!!!

——

谈判没谈拢,叶无忧循循善诱,但摩伊斯格外谨慎,叶无忧喊打喊杀到城外,竟然被客气地请了进去。

连追风都被以礼相待,好好地请去豪华的马厩,里面还有不少漂亮的小马驹。

“叶将军的诚心,是不是太过了?”摩伊斯凉凉盯着叶无忧已经指到自己心口的枪尖。

茶盏立刻被掀翻在桌上,茶汤淌了满地。

“本将军连怕狼这种私密的弱处都坦然告诉你了,就是来诚心投靠。”叶无忧很没有耐心地暴起,“你到底在怕个啥?本将军一个人,还能灭了你几万蛮军?”

摩伊斯:“……”

你说我怕个啥?

老子年轻时候,十万大军对战你三千,差点被灭国!!!

老子不信邪,和你屡战屡败,最后好地都被你占了,还变成了景朝驻军的军营,老子被逼回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我……我怕个啥???

老子看你从上至下就写着不怀好意。

还坤者身份失了威望,被野乾君搞大肚子……每一个字剖开都写着“要来搞我”。

摩伊斯头皮直跳,心里狂骂,但面上慈眉善目地看着叶无忧,压着脾气好言好语:“我信,我肯定信,叶将军先把枪放下,想要什么封赏都好说!”

第39章 相见 求您饶过臣吧……

叶无忧刚被请进屋时, 就把盔甲卸在了椅子上,只着一席清凉红衣,为表“诚心”, 叶无忧在一分钟前刚把红缨枪也从手上丢开。

“不接受投诚, 那你就让本将军住几天。”叶无忧正在咄咄逼人地讨价还价。

“可汗, 只怕是有诈。”有谋士在摩伊斯耳边小声说。

“有什么好怀疑的,本将军众叛亲离, 又得罪了新帝,所以才来北蛮躲躲。”众叛亲离是假, 得罪萧允安是真, 看上去什么也不惧的叶无忧只怕萧允安,一听见陛下开北疆亲自捉贼, 叶无忧夹着尾巴说跑就跑。

“景朝又有三十万大军兵临北疆……”又有新的胡人伏在摩伊斯耳边交头接耳。

摩伊斯听得头皮直跳, 越看叶无忧越觉得这家伙是三十万大军的探路前锋。

被叶无忧前些年打坏的根基尚未养好,摩伊斯顶着三十万大军的压力, 对叶无忧越发地以礼相待。

而叶无忧已经开始欣然巡视新领地。

景朝刚开始和蛮敌交战的时候, 他们尚未建城, 后来叶无忧横空出世,被这位小将神出鬼没的打法逼入几次绝境后,摩伊斯不得不开始学景朝修建城墙, 防的便是叶无忧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人。

修建城池的确有用, 后面虽又遭了几年败战, 但至少没有再遭遇叶无忧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

一直到摩伊斯向景朝称臣上供,这段被叶无忧被追着屁股打的噩梦才终于结束,挨打的记忆尤在,摩伊斯看叶无忧,简直像看活祖宗!

叶无忧瞧着胡人才建起没几年的新墙, 感慨万分。

他做好事了,逼着居无定所的胡人建造起稳定的居所,特别好,现在更适合被景朝管理了。

叶无忧在屋内瞎晃,没一会就摸清了屋内的承重柱,摩伊斯被迫跟在叶无忧屁股后瞎晃,这位被叶无忧打出心理阴影的年迈可汗看着叶无忧东拍拍,西摸摸,越发忐忑不安。

怎么?这位叶将军要拆他新家了?

摸透了屋内薄弱后,叶无忧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回过头突然开口问:“你有王妃吗?”

摩伊斯大惊失色:“这个不能给!”

“本将军不是这个意思。”叶无忧故作严肃地板起脸,但在摩伊斯的视角来看,便是又惹这尊大佛不悦。

摩伊斯谨慎地推后一步,也板起脸:“将军要是实在好人妻,孤也只能以命相博!”

“……本将军是正经坤者,要你王妃做什么!”叶无忧也愣。

“那将军提孤的王妃是?”摩伊斯依旧警惕地上下打量叶无忧,这位年仅二十一的景朝将军,比起寻常五大三粗的武将来说,确实格外俊秀,加上多年的军旅生活,给叶无忧眉心添上的一抹凌厉,让叶无忧俊秀之余,又多了几分英气逼人,确实很难不让女子动心。

摩伊斯心中陡然升起危机感。

“本将军是想问问可汗当年如何注意到王妃的?做王妃需要什么傲人之处吗?”叶无忧虚心求教,想到已经抵达军营的萧允安,耳根悄然红了。

摩伊斯二度大惊失色,双手抱胸又往后再退六七步。

冲他来的?!眼光很好但没必要!

“……你离这么远干什么?”见摩伊斯莫名其妙往后退了数十步,叶无忧无语叉腰。

他身上既没有甲胄,又没有武器,他叶无忧又不会吃人,最多就是对蛮人脚下的土地图谋不轨,想纳进景朝的版图种菜。

“将军,孤已年迈……实在不是良人,您要是喜欢孤这样的,孤的长子……”摩伊斯左思右想,感觉牺牲长子求几年和平,也很划算!万一叶无忧瞎传的坤者谣言是真——叶无忧的怒斥打断了摩伊斯的思绪。

“我怎么可能看上你这老匹夫?!”

“想得真美!”

叶无忧被隔应得不行,瞎转的心思也没了,他想往屋外去,摩伊斯连忙去拽叶无忧的衣角。

叶无忧又起一身鸡皮疙瘩,猛地甩手差点把摩伊斯掀翻在地。

无论被比自己窄了三分之一的叶无忧甩飞多少次,摩伊斯都还是会震惊不已。

“干嘛!本将军躲够了,要走了,你还敢拦?”这地不能待了,再待下去,他又得被萧允安抓住小辫子唠叨。

叶无忧想着想着夹紧了屁股,感觉自己大腿根阵阵发紧。

他的六十杖责还没还清,可不能再添新罚!

摩伊斯闻言,控制不住笑出声,他笑嘻嘻拎着叶无忧随手丢在椅子上的盔甲和红缨枪走过来,恨不得亲自帮叶无忧束甲。

“不过走之前,本将军还想和你谈谈,毕竟来都来了……”叶无忧学着萧允安露出了狐狸笑。

他在摩伊斯这耽搁两日,不割块肉走,岂不是白来?

谈话途中,景朝大军兵临城下,威逼北蛮可汗摩伊斯交出他们的大将军叶勉。

萧允安坐镇中军,玄金色龙旗飘扬在半空,刚到北疆尚未来得及好好修整的萧允安面色奇差。

萧允安听闻叶无忧孤军深入敌营,差点急得背过气,缓了一宿也没缓过劲,今日一早,便匆匆出兵,不到午时,就已兵临城下和摩伊斯讨要叶无忧。

他的叶勉,可真是给了他好大一个惊喜!

——

“外边跟着我们陛下的,可都是比我叶军还要擅战的精锐,和你明说了吧,本将军的一身本领就是陛下亲自教的,陛下他亲自率军,你们顽固抵抗,惨烈程度只会比本将军带兵更甚。”谈话之前,叶无忧迅速穿好战甲,他一只脚嚣张地跨上桌子,手也不闲着,摆弄着手中的红缨长枪。

“你好好想想,如果各退一步,本将军就算出不去这个屋子,也能先把你带走,到时候见不到本将军,陛下大不了屠城,地还是我们的,人留不留,那可就不好说了。”

“你都称臣了,更进一步也没什么,承认受我大景统治,变成我大景疆域,我们还能给你庇护,要是再出什么像虏轫这种不安分的,实在打不过,我们也能替你镇压。”

叶无忧威逼利诱下,摩伊斯不得不低头,摩伊斯本就无意再与景朝起冲突,谈和意愿强烈。

叶无忧见此满意地收起红缨枪,从椅子上跳下来。

“好好想想啊,出尔反尔本将军还会再来的。”

叶无忧风风火火跑出门,他因凶名在北蛮一路绿灯,加之进城时受到可汗礼遇,像位尊贵的客人,以至于叶无忧跑上城墙时,竟没有人反应过来去拦。

“陛下!!!”叶无忧站在城墙上高声呼喊。

萧允安闻声一怔,他强打起精神站起身往传来叶无忧声音的方向望。

摩伊斯完全没有和景朝再次开战的意思,在得知叶无忧要走的第一时间,就派遣了使臣到景朝将领面前表明了友好,并表示一定将叶勉叶大将军毫发无损地送出城。

只可惜话毕,使臣就被暂扣在了长枪下做人质。

“是叶将军!陛下,叶将军他站在蛮敌城墙上同您挥手呢!”高肃激动地跳起来,然后被一旁稳重的零一按下去。

“叶勉!站那做甚?给朕下来!”萧允安怒斥。

乌压压的景朝大军中,叶无忧也只一眼便看见了萧允安,隔着如此远的距离,萧允安还是漂亮得分明,叶无忧明显地感受到自己乾君的愠怒,他压下色心,不自在地捂住屁股,还软了下腰。

“陛下你好凶,臣害怕!臣这个匪徒知罪了!能不能不剿……”害怕的声音中气十足,反正在最前领兵的魏老将军魏昭以及杨棯没感觉出叶无忧害怕的意思。

“害怕个鬼害怕!叶勉,给老夫滚下来!丢不丢人?!”又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震回叶无忧耳朵,叶无忧怔在原地。

叶无忧很不舍地将注意力从萧允安身上移开,然后便看见了自己曾经的老师魏昭。

卧槽!

老师怎么还活着!

还活着怎么这么多年不吱声!

魏昭是叶无忧刚进军营时候跟着的老将军,魏老将军慧眼识珠,十六岁的叶无忧便是随魏昭出征后才崭露头角。

后来在叶勉十九岁时,先帝因魏老将军解甲归田,将北疆兵权交由叶无忧,此后魏昭便在叶无忧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

叶无忧看见魏昭更不想下城墙了,但萧允安又出声:“给朕下来,犯什么错都恕你无罪!”

“陛下您可要一言九鼎!要不臣就不下来了!”叶无忧边说边越下城墙,蛮敌城墙上露了半截身子的叶无忧一缩,哒哒哒跑下城楼。

不一会儿,一声清亮的口哨声起,叶无忧骑着汗血马追风,高高竖着的马尾在少年将军的身后张扬。

叶无忧从蛮人城内飞奔向坐镇中军的萧允安。

“叶卿,你可真是让朕好找啊。”萧允安贴在叶无忧耳边咬牙切齿。

叶无忧试图地朝萧允安释放了友好的寒梅信香,僵着身体佯装哆嗦:“陛下,臣知错了,看在臣只是个柔弱可怜无知的坤者份上,求您饶过臣吧……”

“叶卿可真是一个柔弱可怜无知的采花贼啊,回去后,朕再好好同叶卿清算。”萧允安狠狠拍向叶无忧后腰。

“陛下果然还是不会放弃亲自剿匪……臣惶恐。”叶无忧又哆嗦,同时明目张胆地朝着萧允安又挤了挤。

一阵浓郁又强势的青竹香,接住了他的寒梅。

凯旋的马蹄下尘土飞扬,几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却没费一兵一卒,就将摩伊斯治下的北蛮和平收入囊中。

少年将军叶无忧的传奇,又开启了新的篇章。

萧允安停笔,冷冷看向跪着跪着就跪到脚边的叶无忧。

第40章 标记 再咬一口行不行啊?

“跪好。”萧允安冷声。

“臣哪里没跪好?态度诚恳, 背也挺得很直。”叶无忧眨眼。

叶无忧不知萧允安对自己干的混账事猜到多少,于是被萧允安拎进帅营时,怀着忐忑的心情给自己跩了个软垫垫在身下。

萧允安不出声制止, 叶无忧便当陛下默许。

在布满自己生活痕迹的帅营内, 蓦地开始飘荡起叶无忧日思夜想的青竹香, 青竹信香的主人萧允安还屈尊降贵地宾临寒舍,叶无忧只是远远跪着就心痒难耐。

叶无忧从第一次见到萧允安的时候就是行动派, 当年的小乞丐为了给萧允安留下足够的印象,毫不犹豫扑上前抱住了白净漂亮的萧允安。

他一身污垢, 蹭了萧允安一外袍的泥点子, 却没有被推开。

那时候,叶无忧就知道, 萧允安是个心软的主子, 可以拿捏……不是,可以追随。

如今叶无忧又在一点点试探陛下的底线, 分明是受罚, 抱着软垫进帐不说, 还一点点挪向桌边的萧允安,甚至把拽来的软垫丢那了。

萧允安被叶无忧无辜的神情晃了下脑子,看清叶无忧面上因为奔波而略显憔悴的神态后, 心也随之狠狠一颤, 但很快, 他重新板起脸,两指并拢,敲中叶无忧眉心。

叶勉,他钦定的三军主帅,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罚跪还不安分, 窸窸窣窣挪得朕心烦。”萧允安看向不远处被叶无忧遗忘的软垫。

叶无忧被萧允安捉回来后,尚未卸下甲胄就入了帅营,都没来得及去军医那转一圈,叶无忧眼巴巴盯着香喷喷的萧允安,感觉自己像个恶鬼,还是吸乾君信香精气的恶鬼。

陛下好香啊,能不能让他咬一口?陛下咬自己一口也行,他在梦里啃过陛下腺体好多回了,问过军医也说没有事,现在是梦外,咬了会不会对小拖油瓶有影响呢?

叶无忧纠结地拧紧眉,搭在腿上的手臂按耐不住地蹭了两下,手臂上的盔甲擦过腰侧,金属摩擦的新声响让萧允安不得不重新把注意力移到叶无忧身上。

萧允安明白了,叶无忧这是在同他暗示,身上未卸的盔甲太重。

嗯,撒娇。

“咳……把甲胄卸了再过来。”萧允安轻咳一声,亲手帮叶无忧摘下了头上的盔甲。

这点要求,情理之中,他可以应允。

叶无忧闻言,不好意思地红了面,跌跌撞撞站起,立刻背过身去。

……大白天的,陛下就要他脱衣服,这不好吧?

想归想,叶无忧的手远比脑子诚实,他麻溜将身上的盔甲卸下,丢在角落,然后盯着软垫和萧允安犹豫不到半秒,果断挨到陛下脚边。

叶无忧额头上还留着被头盔压出的红印,穿在盔甲内的红色布衣也全都皱皱巴巴,没了盔甲遮掩,叶无忧心虚地稍稍屈身,遮掩自己已显怀的肚腹。

“看来朕赐的厨子,确实合叶卿胃口。”萧允安果真在看叶无忧腰腹,叶无忧紧张地目光闪躲,萧允安将手轻轻搭在叶无忧肩上,揶揄道,“叶卿长肉了。”

“不止厨子,陛下赐的补品也功不可没。”那可是让他当夜受了满满一肚子的……咳。

梦里,他体内的部件也一样不少,说不定那些春梦再做下去,他能在梦里也怀个龙嗣也说不定。

叶无忧只是想想,明明坤者的身份已暴露在萧允安面前,但叶无忧还没准备好把怀孕的消息告知萧允安。

叶无忧无权无势又没有高贵血统,他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坤者,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会被萧允安喜欢吗?

帝王的后嗣,哪一个不是强强联合?

坤者的身份才落,叶无忧不可避免地变得贪心,他怕萧允安不要自己肚子里的小家伙,到时候,小家伙就真的成小拖油瓶了。

当然,叶无忧更不敢让萧允安知道,自己揣着龙种还敢扛着红缨枪孤军深入敌营……

那就不是六十杖责的事情了,残害皇嗣,罪名可更重,他肚子里的还是偷来的皇嗣。

嗯哼,罪加一等。

叶无忧小声唤回愣神的萧允安:“陛下。”

脱好衣服了,您看看呢。

被叶无忧一番磨蹭,萧允安气早已消了大半,他大度地给叶无忧释放了安抚作用的乾君信香。叶无忧被温柔淡雅的青竹香笼罩,腰杆很没有骨气地又弯了。

叶无忧猛吸两口,被乾君信香一熏,叶无忧倏然红了眼,他刚要顺势朝萧允安贴过去,帐外突然传来几声中气十足的求情。

“陛下!将军他不是有意隐瞒坤者身份的,请陛下看在将军戍边有功的份上,饶恕将军吧!”

“陛下呐!将军和蛮敌周旋时,遭了算计,雨露期都被引出来了!将军他只是不想因坤者身份扰乱军心,欺君也是情有可原啊陛下!”

“陛下!将军他重伤初愈,实在是受不住罚啊陛下!”

叶无忧的脸骤然黑下,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帐帘的方向,嘴角抽了抽。

看看他养的好兵!这是把他老底全给揭了!

“叶勉。”萧允安刚被叶无忧一脸可怜相搅平的心再度揪在一起,叶无忧感觉自己的名字几乎是从陛下牙缝里硬挤出来,熟练地开始抖。

萧允安大力拎起跪在地上的叶无忧,沉声:“抖什么?别装了!”

掌心下看似单薄的身躯,竟还有些份量,萧允安面色稍缓,但审讯不停:“你还瞒着朕多少事?”

咕咕——

帐外飞过一只鸽子。

叶无忧灵机一动,扯住萧允安衣袖小幅度摇晃。

叶无忧:“没有瞒,臣给陛下的信,全被人拦了,蛮人坏得很,只给陛下漏了一封臣的请罪书。”

“好好说话!”看见叶无忧这副媚上的姿态,萧允安强压的怒火蹭一下又冒出头。

叶勉当着下属面同自己撒娇,简直不像话!

叶无忧:“……?”

莫名其妙又被吼,叶无忧格外委屈,他朝萧允安瞪了回去,还附带了一阵扑到萧允安面上的寒梅信香。

叶无忧一冲动,偏过头朝着帐外也吼了声:“本将军好得很!你们添什么乱!都给本将军散了!”

委屈的情绪一时没把控住,全吼出口,最先冲击到萧允安耳朵。

残余的标记,也足以让萧允安感知到叶无忧的情绪,乾君对标记过的坤者有本能的爱怜,萧允安下意识释放了巨量安抚信香。

叶无忧被瞬间挤满营帐的青竹香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眼尾因止不住的咳嗽发红。

萧允安:“……”

他从不知道,分化后的坤者竟是这样,一句重话也说不得,就连叶勉也没逃过。

怎么还哭了?

“二十一岁才分化的坤者又不是没有,朕宣你召见时,直接和朕说不就行了?”萧允安尚未适应叶无忧性别转变,他尽量地柔声,磕磕绊绊替叶无忧找补。

他想到最后一次召见叶无忧时,叶无忧鬓边别的牡丹,再度懊恼自己没参透叶无忧的暗示。

让你只知道让叶勉打北疆,被狗急跳墙绑去花楼了吧?活该。

叶无忧身上属于采花贼的寒梅信香,因为是叶无忧,也变得撩动心弦,萧允安装出来的威怒顷刻间散去,强压的怒火也全都转变成心疼。

瞧瞧瞧瞧,你一个乾君,把自己的苍狼坤者吓成小白兔了。

萧允安才发现,原来自己很会自我开解。

——

刚习惯如此浓度乾君信香的叶无忧擦干眼角咳出的泪珠子,面上稍显迷茫。

今日的陛下这么好说话?要信香给信香,就连隐瞒坤者身份的欺君之罪都替自己找好由头。

叶无忧抬手拧了下自己的手臂,下一秒,疼得叫出声。

“不是梦啊……”叶无忧讷讷出声。

坤者是什么挡箭牌吗?不是梦都能见到如此温柔的陛下。

他要怎么和陛下解释被敌人引出的雨露期啊?要不趁机把梦里的作为全招了?

叶无忧想了想被军医扎偏瘫那次的梦,又不由自主想到空荡荡的官袍,叶无忧一下清醒过来。

他宁愿受罚也不会再提!

叶无忧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偏过头。

叶无忧在萧允安眼中,已经变得弱不禁风起来,见叶无忧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萧允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涌起的情绪,将叶无忧大力拢入怀中。

“不是梦,朕好端端站你面前。”萧允安也嫌帐外的人碍事,将人大声斥退。

萧允安出声后,帐外一直候着的高肃也开始帮着安抚几位小兵的情绪。

高公公当场展现了在御前练就的高超言语技巧,将陛下和叶将军之间的情谊说得缠绵悱恻,坎坷动人,边说边感动得从袖口掏出手帕。几位没见过世面的小兵被高肃一张巧嘴说得一愣一愣,不知不觉也跟着高肃一起为感天动地的君臣情谊落泪。

帐外动静散去,叶无忧的神色越发复杂,他又猛吸了好几口陛下身上的青竹香,抬头去看萧允安的漂亮脸蛋。

人对,信香也对,那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陛下是听多了高公公的故事,才对臣有了一些误会吧……”萧允安肯抱自己当然是好的,但是陛下你刚才还在唠叨,突然变成这样好吓人,叶无忧担心受怕地将话锋一转,稍稍推开挤到自己肚腹的萧允安,凝重道,“陛下还是骂臣两句吧,不习惯。”

萧允安:“……”

“叶勉,你知不知道,给台阶,是要下的。”尤其是朕绞尽脑汁想的误会。

叶无忧:“……?”

什么台阶?

“臣知罪,也认罚,花楼当日确实是臣鬼迷心窍,但标记既然已经成了……”叶无忧想了想,撩开自己后颈上盖着的头发,腺体内溢出寒梅信香间,还卷了些许淡到几乎闻不见的青竹香,他退后一步,小声地请求,“标记快散了,臣实在难捱,求陛下再咬一口。 ”

叶无忧常年被头发遮盖住的后颈比其他地方要白净漂亮,萧允安喉结微动。

坤者主动背对乾君露出腺体……萧允安感受着叶无忧腺体上边苟延残喘的标记,危险地眯起眼。

花楼被采的记忆历历在目,采花贼和叶无忧在这一刻完全地重叠在一起。

“朕还记得,叶卿曾说,宁肯掉脑袋也要再回来采朕,现在是践诺么?”

叶无忧感受到覆上腺体的掌心瞪大双眼。

他何时说过要再采萧允安?!

“脑袋不掉行不行啊?”点点寒梅信香从萧允安指缝间漏出,叶无忧可耻地心动那句莫须有的“再采一回”,他出声求萧允安忽略掉前半句话。

有的人,果然就是欠教训!

萧允安撩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