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彭将碟子里已经事先腌制过的带鱼连同食材一起倒进锅里,小火慢煎……
起锅时,手腕忽然脱力,锅重重地砸在了灶台上。
好在锅没有彻底掀翻,锅里头的红烧带鱼才没有掀翻出去。
方庆遥吃了一惊,忙走上前,关心地问道:“老彭,你没事吧?”
其他人也是吓了一跳,纷纷朝老彭看过去。
老彭左手抚在颤抖的右手手腕上,忍着疼,勉强道:“多谢掌柜的,我没事。”
方庆遥注意到老彭手中的这个动作,猜到多半是方才锅脱力时,震伤了手腕,他对老彭道:“来,我扶你去外头休息,坐一会儿。”
“多谢掌柜的。”
“害。同我还这般客气做什么?”
…
“阿笙,替你彭叔将红烧带鱼重新起锅下。等会儿边上那两盘菜,也交给你了。”
乔德福低声对阿笙吩咐了一句。
阿笙有些为犹豫。
不同于师父,彭叔一向不喜有人动他的锅铲,更不喜欢有人碰他的菜,更不要说是“加工”了。
阿笙转过头,去看其他人,其他人纷纷转过头去。
可见大家也都怕得罪老彭。
这是师父的吩咐,客人又还在等着重新上菜,阿笙没法子,只好照做。
…
此后几天,老彭依然出了几回岔子。
菜倒是没有过咸了,只是客人反映,菜没什么味道。
还有两回,火候没控制好,导致端上去的鱼有部分肉没有蒸熟。
更夸张的是,有一回,火开大了,一锅的鸡翅都没法吃,最后还是阿笙他们几个将烧焦的部分用筷子剔除了,自己吃了。
午后休息的功夫,乔德福让阿笙去请掌柜的来后厨的休息间一趟。
把所有人都给支了出去,只留了他们两人在休息间。
阿笙搬了凳子,托着腮,坐在门外。
因为师父吩咐了,他有重要的话要同爹爹说,不许其他人偷听,恶意不许其他人打扰。
阿笙这阵子白天在酒楼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回去,还得习画,这会儿终于得了空,眼皮就跟黏住了一样,止不住地打瞌睡。
脑袋一点一点的。
犯困。
“掌柜的,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乔德福抽着旱烟,缓声道。
只隔着一扇门,阿笙便是无心偷听,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阿笙打着呵欠。
什么“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怎么师父同爹爹说话,打哑谜似的。
…
乔德福没具体说是什么事,可两人的眼神一对上,方庆遥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方庆遥长叹了口气:“我问过老彭,要不要给他放几天的假,老彭没答应。老彭那人又好强。我担心我稍微把话说得直白点,他又要多想。
老乔啊,这件事上,你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老彭毕竟在长庆楼待了许多年,对于方庆遥而言,老彭同老乔一样,既是他的伙计,也是他的朋友。
他一方面实在抹不开面子把话给说得太重,另一方面,又担心老彭再这么下去,店里好不容易有起色的生意,回头又该受影响了。
这做生意,口碑做起来不容易,砸口碑却是分分钟的事。
这几日,凡是反应菜有问题的,他不但重新上菜,还免了那道菜的菜钱。
又听了阿笙的,额外赠了茶水或者是糕点,客人们这才没有怨声载道,事情也才没有进一步闹大。
只是就像是老乔说的,这么下去,始终不是个办法。
谁喜欢吃顿饭,吃得这么糟心。
乔德福吸了口长长的旱烟,许久,“掌柜的,不若,让阿笙提前出师吧。”
方庆遥一愣。
门外的阿笙脑袋重重一点,忽地清醒了过来。
师父方才的那一句话清晰地传入他的耳里。
阿笙眼睛睁圆。
师父方才,说,说什么?
他,他没听错吧?
…
一直以来,长庆楼后厨真正能算是大厨的人,只有乔德福同老彭。
其他人,包括阿笙在内,都只能算是学徒。
没有真正出师的学徒,若是想要掌勺,须得经过师父同意。师父也会在边上看着。好坏,都是担着师父的“名”。
若是出了师,则不同。
一旦出师,可就是独立的厨师了,是能够独立掌勺的。当然,菜的好坏,也都是要由自己负责,师父是不会再负责给善后的。
当然,也有好处,那便是,一旦出师,若是技术过硬,慢慢积攒自己的口碑,日后自然会有熟客,奔着自己的手艺去。
当厨师的,客人点的多了,菜烧得多了,手艺自然也就上去了。
自然也就为自己挣得名声同前途。
迟迟不出师,当个小学徒,则永远成不了气候。
阿笙心里头正惊疑不定,里头再次传来师父的声音。
“老彭这情况,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后厨靠我一个人,也忙不开。阿笙自幼在酒楼长大,又是自小便受您的指导,他的厨艺是早就可以出师的了。
在糕点这一块,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只是您顾忌着三年拜师期未满,我也想着多锻炼锻炼阿笙,我们两个人,也便一直没提阿笙出师的事。眼下,是个好时机。”
还有一点,乔德福没有说出口的事,若是阿笙提前出师,老彭若是状态还不理想,便替一下老彭。左右这长庆楼日后都会是阿笙的,也便不存在故意挤兑老彭这一说。老彭要是足够明事理,也应当能理解他同掌柜的决定。一切都是为了长庆楼。
否则,要是像这段时间一样,后厨全然忙乱得不成样子,太耽误事。
方庆遥仍旧心存顾虑:“这……会不会不大好?老乔,你也知道,老彭心思重。回头他以为咱们是嫌弃他,故意将他踢开。”
阿笙在外头拼命点头。
爹爹的顾虑是对的,以彭叔的性子,只怕很有可能会多想。
再,再一个……
一直以来,都有师父看着他。
要是忽然叫他一个人掌勺,边上连个提点他的人都没有……
一时半会儿的,他这心里头,真没底气呐!
“都是为了咱们店。长庆楼的生意好不容易才好起来,不能因为咱们后厨的原因拖了后腿。”
乔德福心意已决,他将烟杆里的碎烟敲了敲,缓缓吐出一口烟,“老彭那里,我去说。”
第76章 方小师傅
“吱呀——”
听见开门声,阿笙忙双手托腮,闭着眼,佯装睡着了的模样。
乔德福手里头拿着烟杆,睨了眼阿笙轻颤的睫毛,“我同掌柜方才屋里头的话,你应当都听见了?”
哎呀。
师父为什么要戳穿他。
阿笙只好把眼睛给睁开,弯起唇,朝师父笑了笑。
方庆遥站在边上,双手负在身后,“下回要是装睡,就装得像模像样一些,睫毛不要乱颤。”
阿笙咧开嘴,手绕到脖子后摸了摸,脸颊有点红。
怎么爹爹跟师父一样,也不稍微给他留点面子。
乔德福:“这事你怎么想?”
既然阿笙都听见了,乔德福也便问一问阿笙的意见。
阿笙眉心微拧,眼底有着不确定,手里头比划着,“师父……您觉得……我能行么?”
阿松去后院上茅房,听见掌柜的、师父他们说话的声音,他好奇地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
少东家也在?
阿松抿起唇。
还是会投胎好啊。
师父同掌柜的也不知道商量什么事,故意把他们几个给支开,只留了少东家。
这亲儿子,就是不一样。
听见师父问什么“这事你怎么想”,阿松顿时停住了脚步,他这会儿也不急着去茅房了,悄然地躲到回廊的柱子后头,竖起耳朵。
师父这是在问少东家什么事?
乔德福拿着烟杆,在阿笙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我乔德福教出来的徒弟,那能不行?”
方庆遥原先也有着这样的担心。
阿笙到底年轻,掌勺的经验也不是很够,听乔德福这么一说,这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方庆遥半认真搬开玩笑地道:“对么,名师出高徒,这话没听过?你便是对你自己再没信心,也要对你师父有信心。”
阿笙傻笑。
好,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乔德福吩咐道:“这事,你先别同其他人说,我先去试探一下你彭叔的口风。”
阿笙忙点头。
他不会对外说的!
阿松沉下脸。
究竟什么事,还需要探一下彭叔的口风?
还有师父的那句,“我乔德福教出来的徒弟,那能不行……”
可是师父要少东家负责比较重要的宴席的掌勺?
要不然,师父如何会说这一句?
…
“掌柜的——”
方庆遥拿笔沾墨,在记账本上,记下最新的进账。
听出是老彭的声音,方庆遥手抖了一下,账本上多了一个黑色的墨汁点。
眼底闪过一丝心虚,方庆遥忙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抬起头,神情很是有几分尴尬地朝老彭笑了笑,“老彭啊。怎么了?可是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这个点,虽说店里不忙,可老彭以往也鲜少会离开后厨,来前头柜台这边找他。
莫不是老乔有意向让阿笙提前学满出师一事,老彭到底还是误会了,所以上他这理论来了?
“也没什么要紧事。”老彭拿手擤了擤鼻子,压低了声音:“掌柜的,可方便预支我三个月的薪水?”
方庆遥听后吃了一惊。
以往老彭虽说也有预支薪水,应个急什么的,可最多也就是预支个一个月的薪水,没有像眼下这般,一开口,就是预支三个月的薪水的。
方庆遥瞧了眼老彭今日愈发深色的黑眼窝,关切地问道:“可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
“是有一点事,急需。借款就从我薪资里扣,您看行吗?”
老彭具体没说是什么事,方庆遥还是二话不说,从抽屉里清点了五张二十的给老彭,对老彭道:“呐,这里头有一百。你先拿去急用。”
一百块,都能抵得上老彭四个月的薪资了!
老彭一愣,哑着声音,“多谢掌柜的。”
低着脑袋,从掌柜的手里接过那五张二十。
“那个——”
听见声音,老彭转过头,眼底闪过一丝慌张。
没察觉到老彭眼底的慌张,方庆遥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开口:“老彭啊。老乔找你说了么?就是,那什么,关于……”
老彭:“是关于少东家提前出师的事么?”
“是,是。老乔的意思是,咱们店里生意越来越好,有时候他跟你两个人忙不开。老彭啊,你千万不要多……”想。
方庆遥话还没说完,只见老彭语气平静:“长庆楼迟早都会是少东家的,少东家提前出师,多多磨砺,好事一桩。我没意见。”
如此,方庆遥才松一口气。
虽说阿笙是跟着老乔学厨,按说什么时候学成出师,老乔这个当师傅的拿主意就成。
这不是眼下情况有些特殊么,还是得同老彭知会一声。
这做生意啊,就怕心不齐。
老彭到底在店里做了这么多年,要是因为这事,生了罅隙,可就得不偿失了。
和气生财,和气身材。
店里和气一团,这长庆楼才能生意兴隆呐!
…
“恭喜少东家!!!”
“太好了!少东家!!!”
“恭喜少东家!”
乔德福找了个大家休息的时间,将阿笙会在中秋提前学成出师的事情,同大家伙说了。
后厨的几个伙计相继将阿笙给抱住,大家伙都替少东家高兴!
学成出师,这可意味着以后少东家再不是学徒啦,而是真正的后厨师傅了!
尽管提前便知道了师父打算让他出师的事,亲耳听见师父当众宣布,阿笙心里头还是有些激动。
在大家伙将他松开后,阿笙手里头忙比划着,谢谢大家的好意。
阿松看着被伙计们团团围住的阿笙,这会儿方才明白过来,那日他在柱子后头听见的师父同掌柜的还有少东家讨论的究竟是什么事!
要说是学成出师,他跟在师父手底下学厨的时间,不比少东家长?
平日里什么都紧着少东家,什么机会都给少东家也便罢了,比他同阿泰他们几个早出师不说,竟还是提前学成出师!
可真是挺有意思的!
“彭叔,您说掌柜的同师父这么干,是不是有点不地道?您就是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出几次意外罢了,掌柜的便迫不及待地培养少东家当师傅。这是……想要取代您呐。”
阿松坐到老彭边上,同老彭轻声地咬着耳朵。
老彭今日瞧着气色好了不少,他望着阿笙的方向,“人家毕竟是亲儿子,人家不培养亲儿子,培养谁?这长庆楼,往后也只会姓方。阿松啊,你最好也想开一些。”
他就是想不开!
他当学徒都这么些年了,每个月只领那么点学徒薪资。
少东家根本不缺当师傅的那点工资,师父同掌柜的却提前让少东家当了师傅。
炒、溜、蒸、炖、煎、煨……如果给他和少东家一样的机会,他自信,不会输少东家!
凭什么他就不能出师?
…
按照符城这边的规矩,当徒弟的学成出师,要正经八百地办一场“出师酒”。
既是感谢师父这三年来的悉心教导,也是存着告诉业界,自己已学成出师的意思。
乔德福同方庆遥两人一合计,决定择日不如撞日,这出师酒就选在中秋。
团圆、喜庆,图个热热闹闹,双喜临门。
地点是现成的,就选择在长庆楼。
符城这边中秋宴是吃晚上,阿笙的“出师酒”安排在中午。
如此,大家因着过节,即便是平时人在外地,中秋那天也都会回家,也便能够比较有空,可以参加“出师酒。”
中秋也就是办“出师酒”的这天,方庆遥大宴宾客,置办了十来桌,宴请了平日里的熟客,以及平日里来往密切的亲朋好友。
“恭喜方掌柜的。”
“恭喜方掌柜,从今往后,这长庆楼算是后继有人啦。”
“阿笙往后可就是个独立师父了,这事业算是有了,掌柜的,接下来,是不是该紧着阿笙的终身大事啦?”
“下一回,长庆楼再宴请宾客,估摸着就是阿笙大喜的日子了吧?”
“呵呵,承各位吉言,承各位吉言。来,里边请。里边请……”
方庆遥站在店门口,笑容满面地迎接前来参加“出师酒”的宾客。
阿笙陪着站在爹爹边上,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
叔叔伯伯会不会也太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了?
他这还只是学满出师呢,又不是名满天下了……
…
忽地,阿笙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人力车上下来。
方庆遥也瞧见了。
“我听说二爷这阵子很忙,说是不少人下拜帖,请二爷听戏,吃酒,二爷都婉拒了。原想着,二爷今日多半也没时间过来。未曾想,二爷今日竟是这般给面子。”
方庆遥一将新进来的一位宾客迎进门,一面转过头,对阿笙低声吩咐道:“二爷实在有心,阿笙你去请二爷进来。”
二爷待他……确实十分有心。
阿笙朝爹爹点了点头。
出了门,步下阶梯,小跑地跑向二爷。
谢放瞧见朝他小跑过来的阿笙,唇角轻扬。
他缓步走上前,朝阿生拱手作揖,“方小师傅,恭喜,恭喜。”
阿笙放慢了步子,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通红着脸颊。
今日来的这么多宾客当中……二爷,二爷是头一个喊他方小师傅的。
第77章 吃了一惊
“阿笙哥哥!”
听出是小石头的声音,阿笙的视线越过二爷,向二爷身后看去。
方才注意到二爷身后的人力车上,坐着的是虞爷爷同小石头老人。
人力车堪堪停稳,小石头便从人力车上跳下。
虞清松吓一跳,怕他摔了,忙从车上下来,在他身后提醒着,“小石头,小心——”
小家伙倒是稳稳地踩地上了,身形都没晃一下。
“恭喜阿笙哥哥!”
小家伙跑到阿笙面前,拉住阿笙的手,头一句便是说的恭喜,嘴甜得不行。
阿笙弯起唇:“谢谢小石头。”竖起的大拇指弯了弯,朝小石头比了谢谢。
小石头有些害羞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阿笙笑着牵起小石头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扶虞老先生下车。
老先生手里头,还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纸盒。
虞清松扶住阿笙的手,从车上下来,将手中系着红色绸带的长方形盒子递过去,“阿笙,恭喜你,学成出师。这是为师的一点心意。望你日后前程似锦,一路坦途。不值几个钱,希望你别嫌弃才好。”
阿笙松开小石头的手,忙双手郑重地从老师手中将长盒接过去。
…
瞧见纸盒的形状,阿笙便已猜到这里头定然是老师的画。
虞爷爷的画技法同构图都十分娴熟,如果不是在符城这样的小地方,慧眼识画的人不多,而是去北城那样文化浓郁的古都,有机会结交几个懂画的贵人,定然是会显名的。
哪里会不值钱呢?
说不值钱,绝对是老师太过谦逊了。
何况,心意重千金。
阿笙忙摇着头,待要比划着,因手里头拿着画不方便,便将长盒子夹胳膊底下——
手里头的长盒子被取走。
阿笙抬起头,但见长盒子被一双修长的手拿在手里。
谢放温声道:“我先替你保管着。”
阿笙感激地看了二爷一眼,弯起唇,朝二爷笑了笑。
这才转过身,同老师比划着,“谢谢老师的画,我一定会好好地收藏的!”
阿笙没有打开,便猜到里头装的是自己的画,虞清松心里头自是高兴,嘴里头道:“不过是消遣之作。你喜欢便收着,不喜欢随意搁抽屉里都行。”
阿笙再次认真地比划着,“老师的画,我是一定会好好收藏的。”
虞清松克制着,才没有让自己的唇角上扬得太过厉害。
谢放适时地出声道:“虞老先生,不如我们先进去?日头晒。”
虞清松点了点头:“好。”
二爷还替他拿着画,阿笙将手伸出去,意思是,画给他自己拿便好。
谢放手里头拿着画,在阿笙的掌心处轻敲了下,便将画横着拿在手中,笑意温和地道:“不用,我先替方小师傅暂时收着。他日若是方小师傅成了大厨,可千万不要忘了今日同南倾的情谊才好。”
阿笙脸颊蓦地一红。
不全是因为二爷方才那句打趣的话,还因为,二爷方才敲打他手心的动作。
分明是拿着画盒敲的他的手心,可他的手心还是如同被挠了下一般,痒痒的,直钻他的心。
阿笙红着脸颊,比划着,“不,不会的。”
若是他当真哪天成了大厨,也……也只会更加喜欢二爷。
…
“二爷都来了?”
“二爷怎么来了?听闻隆升近日又投了一条生产线,工人日夜赶工,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更勿论是哪位隆升的当家的。说是符城商会的几位老板组局,想要请二爷吃顿饭,二爷都给婉拒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阿笙同二爷的关系好着呢。二爷惊蛰后养病的那段时日,往春行馆送过不少次外送。估计是那个时候渐生的情谊吧。”
“二爷倒是够朋友,不过是出师酒而已,竟特意来这一趟。以往总是听人说,谢二爷交友从来不看朋友出身,想来是真的了。”
…
“哎?走在二爷前头的那位老人家是什么来历?怎么瞧着二爷待他似是十分恭敬?”
“许是二爷的忘年交?”
“以二爷的性子,还真有可能。”
阿笙领着二爷、虞老先生以及小石头往楼上包间走。
前来的宾客,瞧见许久未在酒楼露面的二爷,小声地议论着。
还有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攀谈几句……
毕竟像是谢二爷这样的身份,若是攀上了,日后可就不愁没有机会了。
只是一个犹豫间,二爷已被阿笙带上了二楼,错失了最佳的机会。
总不能在没有任何引荐的情况下,冒然跟人上二楼包间,那样未免太过唐突。
唯有暗自悔恨,但机会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阿笙便是考虑到二爷身份特殊,这才直接领着二爷以及虞爷爷以及小石头往楼上包间走——
包间不容易被打扰,也相对安静一些。
…
郑记食铺的孙掌柜的今日也来了。
方庆遥让阿笙也领孙掌柜的去楼上包间主桌。
因着郑家食铺同长庆楼是多年合作的老伙伴,孙掌柜的坐主桌自也是当之无愧。自然,方庆遥之所以将孙掌柜的也安排在主桌……自是有别的用意。
主桌上,乔德福自是当之无愧的主位。
孙掌柜的视线从乔师傅身上移开,落在谢二爷的身上,心里头暗自吃了一惊。
老方怎的没告诉他,谢二爷也在?
第78章 轻捏手心
“恭喜乔师傅,名师出高徒。这往后啊,长庆楼,可是又添一位名厨啦。”
孙掌柜的这话实在说得漂亮。
既恭维了乔德福这个当师傅的,又捎带夸了阿笙。
阿笙听着难免脸红,名厨哪里是人人就能当的。
乔德福听了却是十分受用,当师父的听见自己的爱徒被夸,哪能不高兴?
笑呵呵地站起身,乔德福同孙掌柜的彼此寒暄,“承孙掌柜的吉言呐。”
阿笙带着孙掌柜的在空位坐下,也就回了自己的位置。
孙掌柜的被带到位置上后,并没有马上落座,而是站着,微带着谄媚地同桌上的谢放拱手作揖,“二爷,许久不见呐。近来一切可都还好?”
谢放从前好吃,常常是有什么好吃的,使唤福禄、福旺两人跑腿不说,兴之所至,也常常会自己走街穿巷。
郑记食铺的熏鸭好吃,尤其是醮着郑记食铺特有的熏鸭酱,味道堪称一绝。
谢放亲自上郑记食铺买过几回。
来郑记食铺买吃的,穿着绸衣的客人到底是少,有钱人家大都差使佣人来店里,鲜少会有亲自来买的,何况人还长得跟玉面郎君似的。
头一回,孙掌柜的就将谢放给记住了。
先前不知道这位爷的身份,后头听人聊起,才猛然知晓那位如玉般的人物,便是那位北城来谢家的二公子。
听闻谢二爷的书画皆十分了得,想着为他的店铺求一幅字,如此兴许会有更多慕名而来的客人。
未曾想,今年开春以后,未再见这位二爷光顾过自己的店。
字画之事,自然也便不了了之。
虽说早就知道谢二爷的身份,可此番再见,到底不是在自己的那一爿小小熏鸭店,面对二爷这样的人物,始终还是有些不自在。
谢放起身,朝孙掌柜的拱手作揖,笑着道:“孙掌柜的,好久不见。您老气色还是这般好。”
“二爷您过奖,过奖了。”
孙掌柜的见二爷待自己还是一如从前上自家铺子买熏鸭这般客气,只觉脸上添光,加上自己今日又是方庆遥竭诚邀请的座上宾,心里头更觉高兴,笑呵呵地应了一句,挺直着腰板落座。
…
“哟!这位是谁家的小公子?长得这般机灵可爱?”
孙掌柜的一进包间,便注意到了坐在谢放旁边的小石头。
那个时候右手边坐着的是二爷,左边的位置是空的。
阿笙这一回到位置,孙掌柜才知晓,空着的位置是阿笙的。
孙掌柜的同方庆遥、阿笙父子两人相识这么多年以来,可他从未听方庆遥提起过家里头有这么一个小亲戚。
是以,孙掌柜心里头猜测,这小孩儿多半是二爷那边的亲戚。
什么样的亲戚,会让二爷参加朋友的出师酒都带在身边呐?
孙掌柜的自是很难不做其他联想。
在场的其他宾客亦是难免好奇地朝谢二爷同小石头那边看过去。
小石头忽然间被这么多人瞧着,很是有些不自在,往他的阿笙哥哥身后躲了躲。
阿笙摸了摸他的脑袋,手里头比划着,“没关系的,大家伙只是对你好奇。没有恶意的。”
虞清松语气颇为无奈地出声道:“是虞某的孙子,小石头。小家伙喜欢他的阿笙哥哥,非要同阿笙一起坐不可。”
是阿笙领的他们上来,南倾也便随同阿笙一起落座。
结果,被小石头生生横插一脚,阿笙都还没落座,他便瞅准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
南倾自是没同小石头计较,在小石头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不仅仅是这位孙掌柜,其他进来的宾客瞧见二爷边上的小石头,亦是眼露诧异。
虞清松趁着这个机会,既是回答孙掌柜的问题,无形之中,也是替小石头同谢放的关系做了解释。
孙掌柜的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虞清松,确定自己此前从未见过这位老人家,“老人家是……”
谢放接过话头:“这位是来自曲阳的虞老先生。老先生擅长画山水,尤其是四大名山,巍峨气派,有凌云之势。也擅长画鸟木虫鱼,先生笔下的鱼,灵动生姿。目前老先生同孙儿小石头一起,在春行馆中做客。”
介绍过老先生,谢放拿了一颗荔枝,剥了皮,递给小石头。
大家伙眼神错愕。
既是二爷府上贵客的孙子,如何,如何同阿笙也这般亲近,方才还躲在阿笙身后?
而且方才人爷爷也说了,还是是小孩儿闹着要同阿笙坐一起。
自然,在场的人不会这般不识趣,去追问为何阿笙也同这个孩子这般熟这件事。
亏得阿笙不是个姑娘,要不然……瞧着二爷同阿笙照顾起孩子的那股子默契劲,怕是想要叫人不误会都难。
小家伙有的吃,眼睛都亮了,从南倾叔叔手中接过荔枝,也便不再躲在他的阿笙哥哥后头。
孙掌柜的还在同虞清松寒暄,“原来老先生是个画家。失敬,失敬。”
其他宾客也纷纷起身,朝虞清松拱手作揖,都将虞清松当成是二爷府上的贵客。
虞清松感佩地看了在照顾孙子的谢放一眼。
他倒是不觉得他在码头上因为饥饿晕倒,从而被阿笙救起这件事难以启齿。
只是到底是他人生最为困窘的时刻。
各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
南倾方才适时的出声,的的确确替他解了围不说,还解释了他同小石头为何会坐在这里的原因。
最是清楚其中缘由的阿笙,眼底更是满满都是对二爷的仰慕。
二爷果然是极温柔,极温柔的一个人。
这个时候,若是桌上有宾客,对上阿笙的眼睛,定然会窥见他眼里的秘密。
手上沾了荔枝汁,谢放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帕子,不疾不徐地擦着手。
阿笙一眼认出,二爷擦手的这帕子……便,便是早前二爷借给他,他带回去洗净了,还用香囊熏过的那条帕子。
阿笙脸颊微红。
没想到……
二爷到现在都还用着这条帕子。
应当是真的很喜欢这条帕子吧。
…
谢放将帕子收起放回荷包,他桌前的碟子里出现两颗留着半壳的荔枝。
如此,只需要用手轻轻一挤压,饱满的荔枝肉便能送进嘴里。
比他给小石头剥的可漂亮多了。
不必猜也能知道是出自谁之手。
谢放转过头去。
阿笙在“问”小石头,荔枝甜不甜,唯有一双耳尖通红。
一条帕子,递到阿笙的眼前。
阿笙怔楞地抬起头,也不知道伸手去接。
谢放眉峰微挑,眼底有着笑意,“这头我没有擦过,还是……”停了停,唇角轻扬,“可要把手伸过来,我替你擦?”
阿笙脸颊瞬间涨红,忙去看其他人。
幸好,其他宾客都在彼此间寒暄,没人注意到二爷说了什么!
孙掌柜的在同旁边的许掌柜的聊天,转过头,便瞧见阿笙给二爷递过去的那两颗剥壳的荔枝。
是他小看了阿笙了。
这小子还挺会来事……
难怪这般受二爷待见。
…
方庆遥是同巡捕房的詹振惟局长以及胡言鸿胡队一块进的包间。
“詹局长?”
“詹局长今日怎么来了?”
“不知道啊!”
胡队听说是经常来店里吃饭,因此同方掌柜的以及阿笙相熟,今日会出席阿笙的出师宴并不稀奇。
怎的詹局长也会大驾光临?
除却谢放,其他人均是诚惶诚恐的站起身。
乔师傅更是离开座位,迎上前,让出自己的主位,忙道:“詹局,胡队,您二位怎么来了?詹局您坐,您坐。”
詹振惟摆了摆手,笑呵呵地道:“今日是阿笙的出师宴,我坐这儿算是怎么回事嘛。我随便找个位置就可以了,乔师傅你坐,你坐。”
詹振惟虽说鲜少上长庆楼来吃饭,可长庆楼乔德福乔师傅的大名,却也是听说过的。
胡言鸿走在这位顶头上司的后头。
话虽如此,可詹局长站着,其他人又哪里敢坐。
方庆遥更是额头直冒汗。
他是给胡队下了请帖,可他压根没想过詹局也会来,这会儿人几乎都坐满了,除了老乔这个主位,一时间竟也想不到可以让詹局长坐在哪里,才能不没了这位的身份。
谢放起身,推开身边的椅子,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詹伯伯若是不嫌弃,便同南倾一块坐?”
闻言,阿笙有些意外地朝二爷看了过去。
先前,不是没有宾客坐二爷边上……可二爷都说不好意思,边上已经有人。
他以为,二爷是在给某位朋友留着……
莫不是,二爷猜到,詹,詹局会来?
詹振惟瞧见这一桌都几乎坐满,偏巧,南倾边上的位置是空的,哪里会猜不到,这位置是特意为他留的?
他此番算是“不请自来”,来之前,也没有同南倾打过招呼。倒是没想到,还是中了南倾这小子的下怀。几日前,南倾来他局里,说是经过巡捕房,因此来拜访一下他。聊天时,无意间听南倾聊起,长庆楼这位少东家今日举办出师宴一事……想来,那时这小子就算计着他呢?!
好小子!
南倾是那日便猜到,他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来给阿笙捧场吧?
詹振惟也未将话给说破,只是笑指了指谢放,“南倾这是跟詹伯伯见外了啊。”
这个面子,他已经给了南倾,相信南倾心里头有数。
说罢,大步朝谢放走了过去。
方庆遥顿时松一口气!
总算不会将这位詹局给得罪了!
詹振惟的位置确定下来,胡言鸿的位置也就好安排得多。
…
“庆遥在这里,替犬儿先行谢过各位。感谢各位今日能够拨冗前来参加犬儿的出师宴。”
所有的宾客到齐,方庆遥最先在主桌这边,同宾客们敬酒。
他的脸颊红彤彤的,手里头举着杯子。
今日这心里头是真的高兴呐!阿笙提前学满出师,他这一桩心事,也算是了了!
乔德福同阿笙陪在他的两侧。
在坐的宾客也纷纷举杯,向父子二人道喜。
气氛十分热闹。
詹振惟是头一个离席的。
热菜上完,便以有公务要忙为由,同胡言鸿两人一起走了。
…
这一顿出师宴,吃得孙掌柜的坐立难安,同时又心潮澎湃。
孙掌柜的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能同巡捕房的局长一块同桌吃饭!
孙掌柜的仰起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热切地盯着阿笙。
以前,他觉得阿笙是个哑巴,要是当真促成妻子侄女郑素汶的婚事,怕会被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说闲话。
即便是素汶日后产下个一儿半女,孩子也要被嘲笑有个哑巴爹,连带的,他也要被嘲笑。
他已经被人嘲笑了大半辈子的“上门女婿”,实在不想再被人嚼舌根。
因此,对于侄女这婚事,他虽说是帮着介绍了,始终不太热络。加上素汶那边,也没什么下文。
倒是庆遥一直让他再试探试探素汶的口风,家里的老太婆又缠着他,让他去催催庆遥,到底有没有要取素汶的心,早点将婚事敲定下来。
说是方庆遥就阿笙一个儿子,一旦素汶同阿笙成婚,那这长庆楼,有一半也会姓郑。
远的且不说,他们身为媒人,也会有一封不小的媒人红包,他也便没有回绝。
今日出席这场出师宴,孙掌柜忽然觉着,即便是被嘲笑同哑巴结为亲家又如何?
只要阿笙同二爷的情谊在,像是詹局那样的人物也会常来长庆楼。
日后,他还不是在符城横着走么?
到时候,他倒要看看,谁还敢在背地里再嘲笑他是个上门女婿!
…
孙掌柜的心里头美啊,这酒便喝得有点多。
待到散了酒席,孙掌柜是走路直打摆。
孙掌柜的醉太厉害,方庆遥担心他这样走楼梯会出事,便对阿笙道:“阿笙,你送送你孙伯伯。”
阿笙年纪小,今日酒喝得不算多,至少,不像其他大部分宾客那样,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他朝爹爹点点头,连忙去扶走到门口的孙伯伯。
“阿笙啊。”
阿笙将孙伯伯的手臂放在肩上,往外走。
听见孙伯伯唤他,阿笙转过脸,眼含询问地去看孙伯伯。
孙掌柜的由阿笙扶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阿笙啊,你,你给孙伯伯卖,卖句实话,你,你对素汶的感,感觉怎么样啊?”
孙掌柜的也是喝多了,要不然,也不能在走廊这样随时都会有人经过的地方,直接问阿笙对侄女的感觉怎么样。
万一被人听了去,于女方的名节有损。
素,素汶是谁?
阿笙一脸茫然。
阿笙尚在努力去想,孙伯伯口中的素汶是哪家的姑娘,只听孙掌柜的继续絮絮叨叨地道:“那,那日,你们见面的时候,你不是,不是盯着素汶瞧了挺,挺久的么?哼,你对素汶,定,定然是满,满意的吧?嗝~~~”
阿笙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孙伯伯口中的“素汶”姑娘,应当是指,他的那位侄女?
前头,传来一蹦一跳的脚步声。
阿笙抬起头,下意识地往前看去,只见二爷牵着小石头的手,就站在几步之外的二爷。
…
阿笙的心骤然跳了跳。
二,二爷怎的会在这里?
喔,是,是了。
小石头弯着腰,小声地告诉他,说他想要去小解。
因着席上,除了小石头,只二爷未曾碰酒,便是虞爷爷也喝了不少。
因此,也便由二爷带着小石头去楼下院子,去上茅房。
“阿笙——”
小石头握着南倾叔叔好的手,一蹦一跳地走着。
冷不防在走廊上碰见他的阿笙哥哥,高兴地同阿笙打招呼。
谢放“嘘”了一声,食指轻点唇上,对小石头轻声道:“小石头,阿笙哥哥现在有事,我们先进去。”
阿笙脸颊涨红,神情很是有几分局促。
二,二爷,可,可是听见什么了?”
…
“阿笙,你,你同我说实话,你对,素汶,是不是,是不是,挺,挺满意,啊?”
孙掌柜的长时间没听见答案,哪里肯,他停下步子,追问阿笙答案。
谢放牵着小石头的手,从阿笙身边走过去。
他这会亓亓整理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脑子一热,拉住了二爷的手臂,“我,我没同素汶姑娘说过话。”
这,这话好像不对……
他是个哑巴,自然没法同人姑娘说话。
还有……他可能,是,是有点醉了。
怎,怎的同二爷说这个。
二爷哪里会在意,他同什么姑娘,见没见过面,说没说过话。
阿笙渐渐地松开了手,他勉强弯起唇,笑了笑,手里头比划着,“对,对不住,二爷,我,我可能,喝,喝多……”
他的手忽然被握住。
被纳入手心。
阿笙瞳孔微缩,带着震惊,又有些晕陶陶地看着二爷。
他,他,他是不是喝多了?
…
“胡队——”
胡言鸿同几位宾客,从包间里头出来。
听见二爷喊他,胡言鸿同一起出来的几个宾客说了一声,便朝二爷走了过去,“二爷,您说。”
胡言鸿今日也喝了不少,脸颊红红的。
不过他们干巡捕的,酒量好,是以,只是脸看着红,走路步子却是迈得极稳。
谢放出声问道:“能劳驾一下您,将孙掌柜的扶下楼么?”
“害,我当是什么事。这点小事,交给我便是了。”
胡言鸿朝阿笙走过去。
瞧见谢放同阿笙两人牵着的手,胡言鸿要是清醒着,指定大为惊骇。
可他这会儿到底是也有些醉了,脑子不比平时。
只是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劲,基于一个巡捕房队长“不该看的不能看”,“不该琢磨的别瞎琢磨”的江湖经验,很快便将视线给移开了。
胡言鸿到底是练家子出身。
他将还在那儿儿嘀嘀咕咕,不知道念叨什么的孙掌柜的搭在阿笙肩上的那只手,往他自己肩上一放,就将人给接了过去。
扶着人,下楼去了。
谢放又低头,对小石头道,“小石头,你先进去找爷爷。记得我们是在哪个包间吗?”
小石头歪着脑袋,瞧了瞧阿笙哥哥,又瞧了瞧南倾叔叔,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记性好着呢。
谢放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进去吧。回头南倾叔叔请你吃糖葫芦。”
小家伙听到“糖葫芦”三个字,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好!”
清脆地应了一声,十分高兴地往包间方向跑。
谢放转过头,问阿笙:“今日酒楼,可有空着的包间?”
阿笙的脑子晕乎乎的,他尚且没反应过来,二爷方才问了什么,这话里头可有什么意思,脑袋已是十分实诚地点了点。
今日举办出师宴,酒楼不对外营业。
自然包间大部分包间都是空的。
谢放轻捏了下阿笙的手心,声音微哑,“带我过去,可好?”
第79章 好软好甜
府城今年的中秋,比往年要热。
有经验的老人们说,今年的气候这般反常,到了冬天许要大寒。
阿笙不知道今年的冬天会不会比往年要冷,他只知道,这会儿很热。
包间的窗户开着,没有风,全然没有秋日的凉爽。
太白醉后劲大,阿笙的脸颊连同身体在内,都在隐隐发烫,便是手心也起腻冒汗。
而他的手,还被二爷牵在手里!
想到自己的手黏黏湿湿,却被二爷握在手里,阿笙的脸颊烧红。
他试着一点一点,将手从二爷的掌心收回。
“吱呀——”一声,包间的房门被轻声关上。
阿笙的心倏地跳了跳。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被关上的房门。
忽地,头顶上方罩下一片阴影。
阿笙转过了脸——
他的额头覆上一片温热。
…
没有风。
依然很热,秋天躲懒,迟迟未至,而夏天像是赖在了符城一般,愣是没走。
额头那片肌肤的湿润还在,脸颊连同灵魂都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慢走啊,宋老板。”
“哎,好,好。方掌柜的,留步,留步,不用送了。”
“不好意思啊,陈老板,今日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哪儿的话,我今日可是吃得肚子浑圆、浑圆的。”
“方掌柜的,祝您生意兴隆,也祝阿笙日后名扬四海啊。”
“呵呵,哪能名扬四海啊,在咱们符城能传出个名气就不错啦!不过,还是承您吉言啦!多谢,多谢。”
楼下的对话声,隔着噪杂的人声,隐隐地传入阿笙的耳里。
…
乌黑的眸子睁得大大的,便是连呼吸都屏住。
阿笙疑心,自己是真的吃醉了。
噢,也许,不是吃醉了,是他在发梦。
对,一定是这样。
二,二爷怎么可能亲他?!
为了证实自己是不是在发梦,阿笙方才抬起头手,在自己脸上捏了下。
不疼——
因为手被另一只干燥温热的手给握住。
阿笙怔怔地仰起脸,望着二爷。
谢放将阿笙的手纳入掌心,微微用力,“郑掌柜的侄女,好看吗?”
两人什么时候见的面?
为何要去见?
…
阿笙可曾对女子动过心?
他从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前世的时候离开符城,的确是存着成全之心。
他想,阿笙也许只是混淆了倾慕同爱慕。
只要他离开,阿笙便能同寻常男子那样,找一个寻常女子,结婚生子,同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男子一样。
偏偏,是阿笙将最落魄的他捡了回去。
可那是上一世的阿笙。
上一世,阿笙的心意不小心被方掌柜的察觉,父子二人起了强烈的冲突,导致父子二人决裂。
之后,府城遭遇战火,长庆楼亦是在战火当中付之一炬,方掌柜的身故……阿笙一人北上。
这一世不同,方掌柜的并未察觉阿笙对他的心意。
现在的阿笙,有爹爹,他师父,又提前学满出师,有着大好的前程……
…
自惊蛰那场病重“醒”来。
谢放从不知何为心慌何物。
无论是决将院子廊檐下的爱鸟统统送走,只留了那一只羽毛同叫声都算不得是上乘的金丝雀,亦或是后来将大量的现钱压在收购“志杰纺纱厂”,他都从未有过任何犹豫。
今日听见孙掌柜的同阿笙的对话,听见孙掌柜地在问,“你对素汶,定,定然是满,满意的吧?”
忽然着了慌。
他自是明白,阿笙有认识其他姑娘的权利,那个当下,却依然感到不痛快。
以防自己做出失礼之事,才会决定牵着小石头先回包间。
…
“好看?以至搜肠刮肚地在想,要怎么形容郑小姐的美貌?”
阿笙沉默的时间太长。
谢放语气沉沉。
阿笙缓缓地,眨了眨眼。
咦?
阿笙鼻翼翕动,他,他怎么闻见了一股酸意?
乌润的眸子,染上几分困惑,会不会是他会错了意?
因着太不可置信,加之喝了酒的缘故,以至于大脑都木木的,就是连思考都极慢。
阿笙将手从二爷手抽出。
“二爷可是吃——”醉了?
阿笙的手势比划到一半,慢速运转的大脑总算后知后觉地想起,二爷今日似乎滴酒未沾?
今日不是没有人给二爷敬酒,只是在得知二爷身体需要将养,不宜饮酒后,也便没有勉强。
因此,若是有人前来敬酒,二爷亦都是以茶代。
思索至此,大脑卡住。
乌色的眸底一片茫然。
二爷若是没有吃醉,那为何——
“阿笙。”
嗯?
听见二爷喊他,阿笙本能抬眸,去看二爷,乌色的眸子仿佛润了一层水光。
“阿笙。”
阿笙歪着脑袋。
二爷怎的又唤了他一声?
“阿笙”
阿笙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意思是,他都听见了呢。
摸耳朵的那只手背上,覆上一只掌心——
谢放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阿笙的耳朵,“阿笙,可有娶亲的打算?”
阿笙的身子猛地颤了颤,一股酥麻直达他的天灵盖。
险些连双腿都要瘫软。
娶,娶亲?
忽地听见“娶亲“两个字,阿笙本能地摇头,他将摸耳朵的那只手从二爷手中抽出,手里头比划着,“不,不,不娶亲。”
谢放深深地注视着阿笙:“为何不娶亲?”
因为……
喜欢二爷,所,所以不娶亲。
阿笙垂下眼睑。
二,二爷会不会笑话他?
可二爷……二爷方,方才似是,亲了他?
是不是至少说明,二爷,不,不讨厌他?
“为何不比划了?”
阿笙复又抬起头。
他深呼吸一口气,鼓足了全部的勇气。
阿笙的脸颊通红,右手在胸口轻点了点,食指同拇指比在微扬的唇上……
这个手势,谢放前世未曾见过。
可他瞧见,阿笙最后将食指,指向了他。
…
手势无声。
可谢放仿佛听见世间最为轰鸣的声音,震得他耳边嗡声响成一片。
便是心弦都为之颤了颤。
心跳似擂鼓。
谢放声音暗哑:“可是喜欢的意思?”
明知顾问,我的是要亲自,再确认一遍阿笙的心意。
阿笙脸颊涨红。
这段时日,他的手势,二爷没有瞧不懂的,从未同他确认手势的意思。
以至于骤然听见二爷同他确认,还是方才的那个手势,阿笙羞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想着,既是在梦里,不,不妨豁出去一回。
阿笙于是,点了点脑袋。
阿笙将方才的手势,又比划了一次。
这一回,阿笙右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问号,“阿笙喜欢二爷,二爷,喜欢阿笙么?”
许是觉着,梦里的自己太过没羞没臊,阿笙比划完,便笑了。
颊边绽开两个甜甜的酒窝,乌色的眸子羞意地望着二爷。
…
后头一个手势,谢放没有瞧懂。
可并不妨碍,他醉在阿笙颊边的两个深深酒窝里。
眸色倏地转深,谢放的掌心按住阿笙的后脑勺——
衔住了那片自己渴慕已久的唇。
仿佛是在沙漠里一个独行的旅人,终于尝到了第一口甘泉,谢放深深地吻了上去。
他的舌尖挑开阿笙的齿尖,卷住他的舌,尝到了阿笙嘴里的太白醉。
于是,甘泉化成了陈年的酒酿,惹他一尝再尝。
“轰——”
怎,怎么酒楼在摇晃,天地也都好像在旋转?
阿笙腿软。
瘫软、往下滑的身子,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给及时地搂住。
有温热之物闯进他的口中,卷住了他的舌。
阿笙瞧过话本同小说,他知道这叫亲吻。
是话本以及书上每一对恩爱情侣都会做的事情。
二,二爷在,在亲他?
阿笙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自己的舌,羞涩地、笨拙地回应二爷的亲吻。
即便是以为自己在梦里,他亦不敢太过唐突了二爷。
唔。
二爷的唇,好,好软,好,好甜……
阿笙的唇角上扬,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阿笙?阿笙……”
谢放轻推趴在他肩上,微张着嘴的阿笙。
阿笙一动未动。
谢放:“……”
阿笙同他亲吻的时候——睡着了?
他想,他知道为何阿笙方才这般主动的原因了。
阿笙醉过去了。
谢放无奈,只好一面扶着阿笙,一面将包间的门推开,将阿笙打横抱起。
抱着阿笙,走出包间。
走廊上,碰见了送往宾客回来的方庆遥。
第80章 背着下楼
谢放怀抱着阿笙,停住脚步。
方庆遥也愣了。
阿笙的脸朝里头,埋在二爷的怀里。
方庆遥今日席间敬了不少的酒,这会儿走路打着飘。
能认人,可脑子实在没有清醒的时候灵光,眼神也没有平日里好使。
当爹的,一时间竟是没能将阿笙给认出。
倒是忽地想到关于这位谢二爷荤素不忌的传闻。
方庆遥老脸顿时一红,神情尴尬地不行。
二爷该不会是,看,看上今日来宾客当中的谁了吧?
可这光天化日的,未免太过孟浪了一些。
方庆遥挺犹豫,他这会儿是不是应该装什么都没看见?
…
方庆遥的反应不在谢放的预料之内。
不过从对方先是错愕,后又尴尬的神情当中,多少也猜到了,这位定然是误会了什么。
显然,也是有些醉了,且醉得不轻。
否则,不会连阿笙都认不出。
还是谢放最先打破的沉默。
谢放:“方叔,阿笙醉了,可否帮忙叫个人过来?”
方庆遥一怔。
阿,阿笙?
方庆遥下意识地再次朝二爷怀里的人看过去,眼睛瞪圆。
二,二爷怀里抱着的人,是,是阿笙、
方庆遥赶紧抬手揉揉眼睛,这玉白色的绸缎长衫……可,可不就是几日前,他去绸缎庄让店里给阿笙赶制的那一件呢么!
这下,当爹的终于确定,人二爷怀里头抱着的不是别人!
这会儿方庆遥是什么旁的心思都没有了,他急急地走上前。
只是走这么个几步,脚步都有些不稳,微带着醉意地出声问道,“二爷,阿笙,这是,醉,醉过去了?”
谢放低头瞧了眼怀里的阿笙,“嗯”了一声,“睡着了。”复又抬起头,再一次道:“方叔可否叫个人过来帮忙?”
宾客虽然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可走廊上,还是难免会有宾客经过。
若是谢放就这么抱着阿笙一路走下楼,一旦有闲言碎语传出去,对阿笙到底不好。
“二爷说得哪里的话,本来就应该是我这个当爹的来照顾阿笙才是……”
方庆遥念叨了一句,“这孩子……”
这喝得再醉,也,也不能这般在二爷面前这般失礼啊!
“实在对不住啊,给二爷您添麻烦了。”
同谢二爷道过歉,方庆遥赶忙扬声喊来伙计,“大力!大力!”
…
大力在楼下,帮忙送今日的宾客。
听见掌柜的声音,他麻利地跑上楼,“掌柜的,您喊我……”
瞧见被二爷抱在怀里的少东家,大力吓了一跳,“少东家怎么了?”
方庆遥无奈地直摇头:“睡过去了,你说说,这孩子,席间也没见喝多少啊。哎。”
怎么就醉得睡过去了。
愁人。
方庆遥转过头,对谢放道:“二爷,您将阿笙给放下来吧,我让大力将阿笙给背下去。”
阿笙醉得人事不知的,只怕也没法走,只能用背的。
大力主动走上前,在谢放面前蹲下身,转过头,对二爷道,“来,二爷,您把少爷给我吧。”
谢放并未将阿笙放下,出声问道:“大力席间可是也吃酒了?”
闻言,大力面露局促,他忙低头在自个儿身上嗅了嗅了,不大好意思地问道;“可是我身上的酒味熏着了二爷了?”
今日的出师酒,方庆遥给店里伙计也安排了两桌。
席间,大家伙都替少东家觉着高兴,大力自然也是跟伙计们一起喝了几杯。
因着要帮忙送宾客,倒是没敢喝得大醉,不过也没少喝酒是了。
谢放摇头,他不是这个意思,“喝了酒,不宜背人下楼梯。”
容易出事。
方庆遥一听,还真是这个理。
是他思虑不周!
这喝了酒,步子便很难迈得稳当,回头要是一个不小心踩空,那是当真要出大事的。
这可怎么办?
今日这样的场合,只怕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一些。
大力挠挠后脑勺,“掌柜的,要不,我跟您一起将阿笙少爷扶下楼?”
两个人一起扶着,应当比一个人背下去多少要稳当一些?
谢放将阿笙放下。
他一只手托着阿笙的脑袋,让阿笙的脑袋靠着他的肩,对方庆遥道:“我来背阿笙下去。”
方庆遥一愣,连忙道:“这,这哪行?”
谢放半似认真,半似玩笑地道:“方叔是担心我背不动阿笙?”
方庆遥连忙道:“二爷,您误会了,我,哪里是担心这个!”
虽,虽说二爷瞧着,是挺瘦的……
谢放于是对大力吩咐道:“大力,你先扶着阿笙。”
大力眼露为难,不确定这事儿到底要不要听二爷的,只好去看掌柜的,由掌柜的拿主意。
谢放却是将阿笙交给大力,大力下意识地伸手扶过少东家,“哎,二,二爷……”
谢放微微蹲下身,“将阿笙扶到我背上。”
方庆遥在一旁连忙道:“二爷,这使不得,二爷……”
谢放却是拉过阿笙的一只手背,圈在他的脖颈上,就那么将人给背了起来。
谢放将人背起,大力那边自是赶忙松开了手。
这,这事整的……
二爷已经将阿笙给背了起来,方庆遥总不能强硬地要人将阿生给放下。最为重要的是,除却二爷,这一时半会儿的,他还真想不出个合适的人选来。
方庆遥十分过意不去地道:“那,那麻烦二爷了。”
谢放:“无妨,不过是小事,方叔无需放心上。”
…
谢放背着阿笙往楼梯口方向走。
方庆遥一开始还不大放心,吩咐大力跟在二爷的后头,让大力在帮忙扶着。
后来发现,二爷的步子迈得挺稳当。
下楼梯,后头也不宜跟着人,要不然跟在后头的人一但不小心踩到前面的人,便让大力松了手,先行下楼去,去街上叫车。
谢放便这么背着阿笙走下楼。
“二爷背上背着的人是谁?”
“这,这是谁喝醉了吧?”
“我看看,像是阿笙……”
“是阿笙。”
“阿笙这是怎么了?”
一楼还有几位没走的宾客,瞧见谢放背着阿笙下楼梯,难免多看了几眼。
方庆遥落后谢放两三步,跟着一块下楼梯,只好逢人解释,“阿笙喝多了,醉过去了。只能劳烦二爷了。哎,这孩子,也未免太不胜酒力了。”
“呵呵,方掌柜的,你是怎么回事?阿笙从小在酒楼长大,你没想过训练他的酒力呐?”
“阿笙到底年纪小么,年纪太小若是饮酒过多也不好。”
“17岁,也不小啦!方掌柜的啊,回头你可得好好练练阿笙的酒量。”
“是,是。阿笙这酒量,确实该练练。各位今日招待不周,多多见谅,多多见谅啊。”
“方掌柜的客气了。”
方庆遥跟在二爷后头,应酬着宾客。
…
大力跑进来,告诉二爷同掌柜的,车已经叫好了,就在外头等着。
“这二爷待阿笙是真的好啊。”
“谁说不是呢。便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不是。”
“还是阿笙好福气。”
方庆遥陪同二爷一同出门,身后宾客小声的议论声,依稀飘进他的耳里。
方庆遥心里头自是高兴。
能够得二爷青眼,确是阿笙的福气。
二爷着实是帮过长庆楼不少忙。
…
阿笙醉过去了,自是没法一个人坐车回去。
方庆遥便想让大力陪着阿笙一同坐车。
他尚未开口,但见阿笙被大力同二爷两人给一起扶上车后,二爷也随之坐上了人力车。
方庆遥愣了愣。
谢放脑袋探出人力车,对方庆遥道:“阿笙没办法一个人坐车回去,我送他回去。烦请方叔给在我府中做客的虞老先生捎句话,让老人家带小石头先行回去。”
方庆遥是有些醉了,可神志到底还是清醒的,他吃了一惊,“这……这会不会太过麻烦二爷了?”
谢放:“不麻烦。我正好也要去附近办点事。”
原,原来是这样……
由二爷送阿笙回去,方庆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好一再拱手作揖,“如此,今日实在是麻烦二爷了。”
“方叔言重,您先回去招呼宾客吧。”
“哎,好。噢,对了,家里的钥匙,阿笙一般都放在他的荷包里头,等回头到了家,二爷您搜一搜阿笙的荷包便行。”
“嗯,好。”
人力车夫将车拉起。
方庆遥正要转身往里头走,瞧见二爷伸手,将人力车上的篷子给拉上。
奇怪,二爷这头不是晒不到阳光么?
方庆遥是真的有些醉了,以至于连落在阿笙脸上的阳光都未注意……
…
“这位爷,可需要我先帮您将这位少爷扶着?”
人力车在方宅停下。
人力车夫见这位爷一面往荷包里头取钱,一面还得扶着怀里的少爷,主动问道。
谢放瞧了眼靠在他肩上的阿笙,笑着朝车夫摇了摇头,“多谢您的好意。如果可以,烦请您替我将门给开一下?”
说着,谢放将手中,他先前从阿笙身上的荷包里头,找到的钥匙,给车夫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