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力让二爷知晓,他真的是一个极好的人。
谢放盯着阿笙的眼睛:“展开说说。都哪儿好?”
阿笙被二爷这么瞧着,只觉脸上都要煮开一般,满面通红。
他自是觉着二爷哪儿,哪儿都好。
可,可这让他怎么展开说?说,说他有多喜欢二爷,在他眼里,二爷什么都好,无一处不好么?
好在,工厂大门就在前头了。
阿笙大大松了口气,同二爷打着手势,“二爷您回去吧,我自己出去叫车。”
“方才阿笙还说南倾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这会儿却又一副急着摆脱南倾的模样。莫不是方才的很好,很好,只是哄我的么?”
说着,谢放不但转过了头,低垂着眉眼,便是语气也低落了下去。
阿笙着急地轻拍了拍二爷的手臂,等到后者回过头,这才着急忙慌地解释,手势比划地飞快,“我,我没有。我是觉着天气太热,左右走几步路便能拦到车——”
谢放:“左右走几步路便能拦到车,便让南倾送一下又有何妨?除非阿笙还是嫌弃南倾。”
阿笙微张着嘴。
二,二爷可,可是在耍赖?
莫说他是个哑巴,没法提自己解释,便是他这会儿能开口说话,只怕也是完全说不过二爷。
阿笙“说不过”二爷,便只好由着二爷,送他来到街上。
谢放替阿笙拦了车,将手里的伞也一并递了过去,“这伞你拿着。近日天气实在太热,若是必须出门外送,食盒不是很重的话,便打个伞。”
阿笙没接,手上比划着,“店里有伞……”
伞给他了,那二爷等会儿不是得晒着了?
谢放不由分说地将伞放阿笙怀里,“拿上。不然我会担心。”
阿笙愣愣地接过伞。二,二爷方才说,会担心。是,是担心他么?
阿笙被二爷扶着,上了车。
扶阿笙在人力车上坐下后,谢放弯腰,对人力车师傅道:“师父,劳驾将我朋友送到长庆楼。”
阿笙瞧着二爷的背影,握着伞的指尖收拢。
二爷同他都这般忙,不知道下回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谢放同人力车师傅交代过后,转过了头,提醒阿笙,“记得,若是有空,给我传口信。”
阿笙眼睛顿时一亮。
是了。
他怎么忘了,二爷邀他陪他一同逛淮南街的夜市来着!!!
阿笙用力地点点脑袋。
…
人力车夫载着阿笙离去。
阿笙转过头。
二,二爷竟站在原地,还没走!
阿笙忙大力地朝二爷挥着手,意思是,让二爷赶紧进去!
天气这般热,二爷可千万别中暑了才好!
人力车转过路口,阿笙瞧见,二爷变成小小的点。
阿笙扭过头,重新在位置上坐好。
虽明知道,二爷只是出于礼节,才一直目送他离开,心里头还是满满胀胀的。
…
阿笙没有直接回店里。
他让车夫送他去槐南路,奈何车夫瞧不懂阿笙的手势,阿笙只好半路下车,绕路去了趟槐南路。
不得不说,二爷的伞这会儿便派上了用场。
撑着伞,阿笙走在路上,不至于太晒。
为了方便打听,阿笙从二爷那儿借了一支自来水笔。
不知为何,他始终对阿松那支自来水笔耿耿于怀。他总觉着,这笔的价格,不像是阿松说得那般,不值几个钱。
便宁可绕一点路,也还是来了槐南路。
在符城,自来水笔算稀罕物件,寻常人家买不起,买的人不多,卖的商铺也便不多。
是以,阿笙只稍微打听了下,便打听到了有一家西洋商铺,有卖这种自来水笔。
阿笙走进店里。
立即有伙计殷勤地迎上前。
发现阿笙是个哑巴之后,伙计明显怠慢了一些。
见阿笙走到回国前,指着货柜里头的一支通体黑色的自来水笔,伙计的语气又变得殷勤了起来,“这位爷,可是看中了这支自来水笔?这位爷,您可真是好眼光!这支笔可是进口的……”
伙计说着,打开货柜,将自来水笔递到阿笙手中。
…
阿笙从西洋店铺出来,脸色微凝。
他一连问过三家店铺。
虽然三家店铺的价格有所不同,但基本上即便是便宜的一支自来水笔,大概价格都要在2-3元。贵的更是没有上限,有卖到10元,甚至100多的。
阿松一个月的额薪资至多也才6元。
他如何舍得买这自来水笔?
又如何会说值不了几个钱,还说是在地摊买的?
这自来水笔般高价,根本不可能是地摊货。
阿松究竟……只是随口扯谎,或是,有旁的什么原因?
第67章 偷招牌菜
“没想到,这隆升的新东家,竟是谢二爷!”
“是啊!先前报纸上只是报道了‘志杰纺纱厂’被收购,且更名为‘隆升’。唯独对新东家未有任何只言片语的报道。
若不是工人讨薪引来巡捕房镇压,谢二爷出面调停,上了新闻,只怕到现在知道谢二爷便是隆升新东家的人依然不多。”
长庆楼,两名客人在等菜上桌的功夫,翻看着从街上报童手中买的报纸,时不时地谈论个几句。
隆升因工人讨薪罢工一事,几日前登过报。
今日,又因为隆升重新开工,且大规模招工,再一次上了报。
阿笙手里头端着托盘,远远的,便听见大堂里头两名客人扯着嗓门,讨论着二爷同隆升的事。
阿笙心里头有些担心。
二爷是做了局,才从康少那里低价够得的纺纱厂。
如今上了报,便是连寻常民众都知道了,若是那康少在报上也瞧见了,会不会……报复二爷?
…
近日符城,可再没有什么比这隆升重新开工这件事要来得更为轰动的了。
要知道,身为符城第一座纺纱厂,也是最大的一座纺纱厂,志杰因为连年亏空,一度上报。
如今换了位东家。
人们可是都在翘首盼着,谢二爷究竟能不能令这纺纱厂起死回生。
好几百人规模的厂子呢,要是隆升当真能扭亏为盈,这能给多少人提供饭碗啊?!
倘若说,人们从前讨论谢二爷,只是为着这位爷又同哪家的小姐去了何处看戏,或约了那几位公子一起游船。
今日讨论谢二爷同隆升,可是为着自己或是亲朋的生计!
不是人人都舍得花个两角钱,买一份报纸来看的。
两位客人也是见大家伙都拿眼觑着他们手中的报纸,这不,越说越起劲。
“说起这工人讨薪,我在报纸上亦瞧见过。是‘志杰纺纱厂’欠的薪资,不是隆升吧?怎的工人们向隆升讨薪?”
“这有什么法子?饭都吃不上了,这边又催着开工,总得吃饱饭,才能干活呐。不过,这事确实不干新东家隆升的事。谢二爷宅心仁厚呐!我听在隆升干活的亲戚说,谢二爷原先允诺他们开工当日便发放上一个月的工资。
开工当日,竟当真将上个月的工资足月发放给了他们!”
“霍!还有这等好事?!说句实在话,这,这志杰纺纱厂欠薪,同隆升无关呐!二爷竟也肯?”
“真真切切!我亲戚就有在隆升做事的,领到一个月的薪资的当日,一家人都哭了。说是总算能给孩子裁一件合身的衣服,给老母亲上药店买药了。
哎。老李,你不是说你家侄子前几日来符城投奔你,托你给介绍工作。你不是正愁着,不知道给你侄子介绍什么工作好么?你看,这报纸上登着隆升的招工信息呢,你可以介绍你侄子上隆升试试啊!
谢二爷竟是连先前志杰纺纱厂的讨薪都给解决了,可见其人守诚信,且为商厚道。隆升薪资开得高,你侄子若是去他底下干活,兴许还能谋个好前程。”
“一语惊醒梦中人!回头我就同我侄子商量去!”
阿笙原先还在担心,康少若是看了报,得知纺纱厂最后被二爷所收购会心存报复。
这会儿听了两位客人的讨论,到底还是替二爷觉着高兴。
康少现在人在不在符城还另说,可二爷这隆升,可是切切实实地运转起来了!
他先前听陶管事提过,因着讨薪罢工一事,隆升招工一事亦是进展得不大顺利。
如今,讨薪问题得以解决。
人们对隆升的信心也一下提升,相信招工的事情也会愈发顺利!
…
阿笙将客人点的饭菜,一一摆在桌上。
客人收起手中的报纸,放到一旁没有人坐的长凳上。
两人早就饥肠辘辘,其中一位客人迫不及待地拿过筷子,夹了一块拍黄瓜,“嗯,还是乔师傅这拍黄瓜做得正宗!黄瓜够新鲜,这辣味道也够正!”
另一名客人道:“哈哈,那可不。乔师父的冷菜,鱼翅、海参可都是一绝!当然了,阿笙的糕点也好吃!特别是近日出的茶香绿豆糕,唔,味道可比对面的……”
话说到一半,倏地一停,脸上神情很是有几分尴尬。
阿笙耳尖,还是听见了“对面的”这样的关键词。
他将托盘上的茶壶同茶杯,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下,手里头比划着,“可是福满居也出了这茶香绿豆糕么?”
长庆楼的熟客,大都是能多少瞧得懂阿笙的手势的。
那位面容黢黑一些的客人嘴快道,“可不止是这款绿豆糕。还有这拍黄瓜、凉拌鸡丝,胭脂凤尾白菜……说起来挺奇怪。我原先也在他家吃过饭,他家同你们重的菜还是不太多的。
前日我朋友请客,去尝了尝,竟然有好几道是你家的招牌菜。我们还开玩笑说,是不是乔师傅那福满居给被挖走了。今日一尝这拍黄瓜的味道,嗯!果然只有乔师傅才能做得出这味道!”
另一位客人帮着找补道:“当然了,便是他家的糕点,同阿笙你做的糕点亦是差远了。旁的不说,就说那糕点上的雕花,都及不上你做的精致!味道更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是,是,是。没错,没错。”
…
阿笙听后,心里头吃了一惊。
福满居……竟,竟有好几道是他们店里的招牌菜么?
这是为何?
阿笙不明白。
酒楼的招牌菜,可是酒楼的门面。也是一个酒楼的特色。有菜品相近的,可……可没有人会直接同别的酒楼招牌菜一致的。因为这样只会令自己的酒楼失去特色。
若说只是重了一两样,那兴许是巧合,可方才李叔说的是好几道都是同他们店一样。
不仅如此,便是糕点也相同……
如此,未免有些巧合过了头。
便是客人在同一家酒楼吃腻了,想要换个口味,去尝尝别人家的菜色,亦是常有的事。
阿笙哪里不知道,客人是给他面子,才故意说福满居的菜比不上他们家的。
他没去过对面福满居,更没尝过福满居的菜,福满居的菜味道究竟如何,是招牌菜同他们类似,还是……大部分都一样。
这些,都不好说。
阿笙将这一肚子的疑问暂时都压心里头。
弯起唇,客客气气地向两位熟客道谢:“多谢李叔、吴叔的抬爱。您二位慢用。要是还要点别的什么,只管喊我们。”
“哎,好嘞。“
“好,好。阿笙你尽管忙去。”
…
阿笙想了想,决定还是得同爹爹说一说,在客人那里听见的事,看看爹爹要不要派个人去福满居打听什么的。
阿笙没在柜台见到爹爹
“少东家,您可是在找掌柜的?”
大力送了客人回来,见少东家手里头捧着个托盘站在柜台前张望,于是走上前询问道。
阿笙点了点脑袋,比划着,“大力你知道爹爹去哪儿了么?”
大力道:“您去后厨找找看?我方才瞧见掌柜的往后头厨房去了。”
阿笙心里头纳闷。
这会儿也不忙,爹爹去厨房做什么?
…
阿笙弯了弯右手大拇指,同大力道了谢,往后厨走去。
阿笙在大堂往厨房去的僻静走廊上,听见了爹爹说话的声音。
方庆遥:“我方才说的话,可都记下了?”
阿松看着掌柜,一脸认真地道:“放心,掌柜的,都记下了。”
方庆遥眉心微拧着,眉宇间显然有些愁色,他浅叹了一口气,“那好。那你现在就先过去吧。”
阿松把头一点。
“等等——”
阿松才迈开脚步,方庆遥像是想起些什么,又将人给叫住,“小心点,不要被识破了。”
阿松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掌柜的,就包在我身上。”
阿松转过身,冷不防对上自家少东家那双棋子黑的乌眸。
“少东家。”
阿松有些不大自在地同阿笙打了声招呼,越过阿笙走了。
阿笙捕捉到阿松眼底的那份不自在。
不知是不是他的多心,自那日在杂货间撞见阿松手里头拿着纸笔,说是习字,想着学会写他女友同他自己的名字后,阿松见了他,眼神总是有几分闪躲。
他起初以为阿松是害羞,可后头瞧着又不大像。最为奇怪的事,他原先本打算再问问阿松,关于那自来水笔的事,可是后头,便是在休息时间,他也从未再见阿松写过字,也未再见他用过那支笔。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师父同阿泰,阿松最近可有没有反常的,师父同阿泰倒是说阿松最近勤快了不少……
…
阿笙将手中的托盘暂时先竖着靠墙放边上,他走上前,“问”爹爹:“爹爹,您方才同阿松说什么?”
方庆遥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让阿松去办点事而已。”
阿笙想到方才爹爹对阿松的叮嘱,什么小心点,不要被识破了,他试探性地“问”道,“爹爹,您可是……阿松去对面福满居一趟?”
方庆遥一连错愕,“你怎么知……”
自知说漏了嘴,方庆遥及时住了口。
爹爹话说到一半,又不肯说下去了,阿笙“追问”道:“爹爹可是也听说了什么?”
方庆遥一愣,“也?”
阿笙拧着眉头,将他从客人哪儿听说的事情,比划给爹爹看。
包括客人言福满居同他们好几道招牌菜十分相似,还有糕点的事。
方庆遥微扬了音量,“对面如今竟是连你的糕点都仿了去?这个福满居,究竟想做什么?”
…
原来,这几日,长庆楼店里的生意,又一次,一日比一日清减。
这做生意便是这样,不是日日都高朋满座。
方庆遥原先以为只是凑巧,只是这几日没生意罢了,过几日兴许又会如常。
直到,后头从账房柯先生那里听说了,对面福满居的胭脂凤尾白菜,无论是摆盘还是味道同长庆楼都有九分相像,价钱却是便宜近三分之一一事。
那时,方庆遥只当是巧合。
胭脂凤尾白菜是十分考验师傅的刀工同手艺,可也不是什么独门绝学,若是有经验的师傅,还是会做的。
至于价钱比他们低,一道菜的成本在那里。
福满居价格压太低,菜品、口感没法保证,客人最终还是会回到他们长庆楼。
未曾想,又过几日,陆陆续续地从其他客人口中得知,福满居竟出现越来越多他们长庆楼的招牌菜!
还有客人来问他,是不是乔师父被对面福满居挖了去,否则怎会无论是菜品还是味道都这般相近。
今日客人竟又比昨日少了许多。
方庆遥这才坐不住了,特意去厨房叫了阿松过去看看。
阿松一直都在后厨,福满居的人没见过阿松。
加之阿松人机灵,心思也活泛,派他去打听自是最为理想。
…
阿笙听后,有些着急,比划着,“福满居‘偷’咱们招牌菜这事,您怎么不告诉我?”
店里这几日不忙,阿笙便鲜少到这前头来端菜,大部分时候都在厨房,跟着师父学做大菜。
他一点也不知道他们店里的“招牌菜”被偷一事。
“爹爹这不是不想你担心么!”
提及这件事,方庆遥也郁闷,“阿笙,你说这福满居是怎么知道咱们都有什么菜的?可是派过行家,来咱们店里尝过?”
第68章 太不要脸
方庆遥越想越觉着有这个可能。
熟客应该没这个可能,大家知根知底的。
方庆遥在脑海里一一回想着,这段时间他接触过的几个生面孔,“阿笙,你说会不会是前几日,来我们店里的郑老板?我记着,那位郑老板就一个人,却是点了一桌的菜。后头没吃完,喊我们打包走的!
那位郑老板此前没见过,听口音,也不像是咱们符城人。可又觉着不像,倘若那福满居当真刻意派人来咱们店打听详备,应当不会这般打眼?
嗯……你说有没有可能会是那位秦老板?那位秦老板似乎是个行家,他结账问了好几道菜是怎么做的……”
阿笙朝爹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神情认真,“没有证据的事,怎好轻易怀疑人家?回头要是被客人给知道了,寒了咱们客人的心。”
方庆遥被儿子给“说”了一通,磕巴了一下:“我,我这不是,就只跟你一个人说么。”
阿笙无奈地瞧了爹爹一眼,手里头比划着,“您现在先暂时什么都不要乱想,先等阿松回来,听听他怎么说。”
方庆遥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
方庆遥给了阿松现钱,让阿松去对面福满居点菜,特意叮嘱了,不要一次性点太多的菜,一次性点太多容易招人注目。
一旦被注意上,要是认出是他们店的人,那他们可真是有理也变没理了。
阿松回来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的事。
“如何?可都打听清楚了?”
方庆遥从大力口中得知,阿松已经回来了,让大力去把人给叫到后头。
这时节,店里已经不忙,大堂里的桌椅都摆得整整齐齐。
大家伙也听说了阿松去了对面的事,一个个也都围上来。
乔德福让阿笙这边空桌上,亲自给阿松到了杯茶,“阿松你坐下详说。掌柜的,您也先坐。大家都坐,坐着听,坐着听。”
方庆遥是头一个坐下的。
阿笙则给师父乔德福以及给师傅两人开长条凳子,等两位长辈都坐下后,这才租下。
见掌柜的、师父、老彭以及少东家都坐下后,站了一上午,大家也纷纷在旁边的桌子找位置坐下。
师父亲自给自己倒茶,阿松很是受宠若惊。
他从师父口中接过茶杯,喝了口茶,瞧了眼众人,看着掌柜的方庆遥道,停顿了下,“掌柜的,福满居确实有好几道咱们店里的招牌菜。”
阿笙拧起眉。
“呸!卑鄙!”
“福满居怎的这般不要脸?”
“这是偷!掌柜的,咱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下,大家伙一个个就跟炸了锅似的,对福满居的不满达到顶点。
…
乔德福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先安静。
这个时候生气也没有用,还是得赶紧想出应对的办法才是。
方庆遥忙追问:“味道呢?同我们有几分相似?”
阿松手里头拿着茶杯,吞吞吐吐:“掌柜的,要,要说实话么?”
方庆遥沉声道:“自是要实话实说。”
他都派了阿松去对面福满居打听情况了,说假的来哄他高兴,有什么意思?
阿松拿眼觑着掌柜的,这才微带着小心翼翼地道:“味道,还,还挺好的。同咱们店里的差不离——”
阿松话尚未说完,乔德拿过桌上的烟枪,神色凝重地开口道:“这没道理。我的那几道招牌菜,虽说不是什么独家绝学,可断不至于连味道都能被人给轻易学了去。”
阿笙点头,比划着,附和着师父所说的话。
店里的招牌菜,都是师父多年心血的结晶,也许旁人也会做相同的菜,但绝不至于味道都“差不离”。
除非……
除非对面的福满居派了人来“偷师”,可他们店里已是长年都未曾招过学徒了。
阿笙比划着,详细地“问”道,“阿松,差不离是什么意思?是福满居的味道都我们很相近,一模一样,还是有差别,只是一般可能可能尝不出来?”
阿松:“我点的每道菜都尝了,我……我肯定觉着师父烧的最好吃!但是,咱们说实话,福满居的味道是真的不差。我觉着,可能,有,有八九分相似除非是行家,不然……不然轻易尝不出来。”
阿泰激动地道:“这不可能!便是我们几个徒弟,做出来的味道,同师父也会有差,福满居如何能做到有八九分相似?”
…
因着阿泰大声着嗓门,阿松也不由地大了音量。
“是真的!而且,他们店里最近也推出好几款新的糕点,模样都很精致。听说是他们东家亲自设计的。除却像是少东家这般,根据不同桌的客人喜好,设计不同图案的糕点之外,福满居的东家还会,还会……”
方庆遥沉声问道:“还会什么?你尽管说。”
相比其他人的激动,方庆遥这个当掌柜的反而在这个时候格外地冷静。
阿松这才将声音小声了下去,“也,也没什么。就是我瞧见,如果客人有特别的喜好,需要特殊图案的糕点,福满居的东家会亲自端给对方,说一些吉祥话,或是讨喜的话之类的。
反正是舌灿莲花,哄得客人都挺高兴。”
阿泰不满地道:“你什么意思?你听着也觉得挺开心是吧?”
阿松就不明白了,如何阿泰处处针对他似的,他粗着嗓子,“不是掌柜的让我去打听呢么?我听得仔细一些也有错了?!”
阿泰气得涨红了脸,一双眼睛喷火地等着阿松,“我看你是存心的!”
那也得看什么能说,什么不必说!
少东家不会说话,听见福满楼的东家,不但少东家的想法给学了去,还因着一副好口才,在客人那里无比讨喜,这让少东家如何想?
阿笙倒是没多想。
他只是在想……周公子究竟为何对他们店这般了解?
…
“我怎么就存心的了我?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存心什么了?”
福满居的事情还没讨论完,阿松同阿泰两人吵了起来。
从方才起一直没出声的老彭道:“行了,这福满居都快把咱们内部给挖空了,你们两个还窝里斗呢?!”
阿泰同阿松两人这才没有出声。
老彭给方庆遥倒凉茶,“掌柜的,看情形,对面那福满居是真跟咱们干上了。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咱们店里的招牌菜,价钱还比咱们便宜。咱们得想想办法啊。要不然,再这么这下去,咱们迟早得关——”门大吉。
接下来的三个字太不吉利,老彭也便没往下说。
方庆遥尚未回应,倒是乔德福沉声道:“是得想想办法。”
要是对方一直这么低价,还是跟他们一样的菜,不出几日,就该没人上长庆楼来了。
大力帮着出主意:“咱们能不能也把价钱降一降,咱们拖着他?”
阿笙抿起唇,摇着头,手里头比划着,“咱们的菜价格定得本来就不高,要是再往下降,定然亏钱。周家家大业大,最后反而我们容易被拖进去。”
老彭出声道:“咱们可以在成本上控一控么。不必每回都用最新鲜的食材。我就不信,那福满居都是用的实打实的食材!”
说罢,刻意瞧了乔德福一眼。
…
老彭这意见提得委婉。
其实做酒楼生意的,除非像是泰和楼那般,开在槐南路,时不时地有外商、世家公子捧场,离戏院又近,不缺客人,菜价可以定得稍高一些。
像是长宁街上的酒楼、饭点,成本都是差不离的。
店租、人工这些成本那都是“死”的,没法变出个花来,唯有这食材上,可稍作文章。
说白了,无非就是“以次充好。”
特别像是海鲜,那活的同将死的海鲜价钱,进货价可是差不少。
乔德福陷入沉默。
这么多年,乔德福都是坚持用最新鲜的食材,他认为做厨师这一行,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也知道,老彭这话多少有些冲着他来的意思。
老彭心思活泛,善于钻营,早些年就跟他时不时地透露这个意思。
食材里头的文章越大,厨师师傅的油水定然越多。
可他顾念着掌柜的知遇之恩,始终没有多余的心思。
这些年来,掌柜也都是站他这一边。
只是今日情况的确特殊。
他们若是按照现在的食材标准,定然没法跟着福满居一起降低价钱的。
“掌柜的,我觉得咱们还是……”
方庆遥同乔德福共事多年,两人的眼神一碰上,方庆遥便猜到乔德福的心思,“老乔啊,我同你的想法一样,咱们不能自己砸自己的招牌。大家都先去休息吧,我先一个人想想。我先想想。”
…
大家只好都散了。
阿笙将先前彭叔给爹爹倒的茶,往爹爹跟前递了递,手里头比划着,“爹爹,您别太担心。天无绝人之路。您嘴唇都有些起皮,可是渴了?来,先喝口茶。”
他这哪里是渴的,他是着急上火呢!
方庆遥倒是把茶给喝了,只是这心底的担忧始终散不去,“本来还想着,等咱们店里生意再稳定些,就去找你孙伯伯,打听打听女方那边的意思。
先前我探了探你孙伯伯的口风,女方没给出一个明确答复。我想着,没有明确答复,那便是有戏。加之那位郑小姐也因省城那边的学校放假,赋闲在家,等你不那么忙了,可以再试着再跟郑小姐接触接触。
若是上方都合适,就把这门婚事给定下来。
现在可好,自从这福满居开在咱们对面,咱们店里头的事情就没消停过……这符城就这么点大,对方定然也会有所听说,肯定心里头会有点顾忌。这会儿却是不好约了。”
要是对方有心,打他们长庆楼经过,瞧见他们店里都没几个客人,这婚事自然也便好不谈了。
阿笙:“……”
他连郑小姐什么模样,都已是想不起。
他想,郑小姐多半也是一样。
他还以为,孙伯伯那边早就回绝了爹爹,没想到爹爹同孙伯伯竟还保持着联系。
阿笙比划着,“爹爹,咱们不能总是这么被动……”
方庆遥方才还忧心忡忡的,这会儿眼神都有了光,“爹爹的好儿子!你终于想通——”
方庆遥话还没说完呢,只见阿笙接着比划,“咱们还是得想法子,不能总是被福满居牵着鼻子走。”
无论是彭叔提得那样,降低食材成本,同对方一起低价竞争,还是一切照旧,堵福满居拖不起,他们都处于过于被动的地位。
若是同福满居一起低价,他们可能率先被拖垮。
若是照旧,则上门的客人只会越来越少,最后结果也都只会一样。
方庆遥一看阿笙后头的手势,没好气地道:“……爹爹还以为你终于对婚事积极了一回了呢。”
事关长庆楼今后的发展,方庆遥自是十分在意的。
他问儿子:“你方才说,不能被福满居牵着鼻子走,阿笙,你可是想到法子了?”
第69章 听者有心
“没有。”
阿笙如实地摇了摇头。
他只是觉得现在的局面对他们而言有些被动,至于如何能够化被动为主动,一时半会儿的,他却暂时还没有个思绪。
他倒是可以多设计一些好吃的糕点出来,可糕点始终不是主食。
福满居将他们的招牌菜都给学了去,客人上酒楼来到底是来吃饭的,起的效果会十分有限。
他得好好想想,这局究竟怎么才能破。
“没,没有?”
方庆遥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噎住,他瞪圆一双眼,“你这孩子,没想到法子你说什么?”
阿笙眨了眨眼,“方法总比困难多么。”
发愁是一天,乐观也是一天,还不若想开一些。
“行,行,你说得有道理。你也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方庆遥朝阿笙摆摆手。
“对了。”
阿笙刚起身,闻言,停住身子,低头看着爹爹。
方庆遥对阿笙叮嘱道:“天气热,大部分食材都不容易存。晚上收店后,你同你师父一起,将食材清点清点。若是不好过夜的,晚上回去的时候,就让你师父带回去一些,剩下的你带回家来。
还有,这两日,容易坏的食材少进一点。否则当日要是咱们没能用掉,留在隔日不新鲜,或是坏了,增大成本是个其次,主要是太糟蹋食物了。”
阿笙听了,心里头很是有些难受。
以往他们很少会有进的食材用不完的时候,很多时候都得备多一些,以防不时之需。
这几日,师父已是让摊主们送得少一些了。
可爹爹还是说……要再少一点。
不想让爹爹看出自己心里头的难过,以免爹爹更难受,阿笙点点头,朝爹爹比划着,“我知道了。”
…
方庆遥坚持不肯以次充好。
如此,长庆楼菜的价格自是也没法降下来。
要是降下来,就得折本。
一时的折本算不得什么,就怕“斗”到最后,将店也给折进去。
这长庆楼是方庆遥这么多年辛苦努力奋斗来的,说是命根子也不为过,自是每个步子都迈得格外地小心翼翼。
保守有保守的长处,那便是不容易出岔子。
可有时候太过保守,便不容易破局。
长庆楼的生意,一日比一日清减。
…
“赵伯伯,走好。下回再来。”
“哎,好。一定,一定。”
后厨不忙,大力要上楼上包间收拾,阿笙正好无事,便帮着送客人出门。
对方一再阿笙客气作揖,眼睛却是瞥着对面的福满居,对着阿笙道:“阿笙,你忙,不用送了。啊。”
佯装并未注意到这位赵伯伯的眼神,阿笙笑着对方挥别。
客人走后,转身回店里之前,阿笙抬头瞧了对面一眼。
福满居大堂都坐满了人,便是二楼包间都是满座的。
虽说没有刚开业那几日的座无虚席,对于一家才开张不久的新店而言,能够有这样的成绩已算是打眼的了。
阿笙瞧见,有熟悉面孔,被福满居的伙计给迎进门。福满居刚开那会儿,他在对面瞧见熟客,心里头还会失落好一阵子,眼下倒是习惯了。
阿笙转过头,看了眼自家的大堂。
大堂里头,只零星地坐着几个客人。
他之前听了一耳朵,这一桌的客人,是因为对面福满居客满,上菜得等,他们等不及,才来了他们店里。
同方才他送出去的那位赵伯伯一样……
…
“掌柜的,您得想想办法啊!难不成,就让那福满居骑咱们头上么?”
阿笙折回店里,大力也从楼上包间下来了,恰巧听见大力对他爹爹说的这一句。
店里生意一天天清减,方庆遥这个当掌柜的最是心焦。
可他不能在伙计面前表露出来,还是得把人心给稳住,方庆遥翻过被他瞧了不知道多少眼的账本,抬头看了大力一眼,嘴里头道:“什么骑不骑的?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比什么都要紧。你忙你的去。放心,只要有掌柜的一口,就不会饿着你们。啊。”
再说了,他是没想办法么?
他能想的都想了!
这,这不是始终没有个良策么?
“掌柜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主要是……”
他这主要不是气不过呢么!
大力的话尚未说完,他的衣袖被拽了拽。
大力转过头,瞧见了少东家。
阿笙朝大力摇摇头。
爹爹瞧着已经是够心烦的了,大力要是再说下去,爹爹只怕该发起脾气了。
…
“小二——”
“小二——”
阿笙听见外头有人喊小二,听着声音有些熟悉。
方庆遥低声地阿笙道:“我听声音,应该是胡队,阿笙,胡队待你向来客气,你去招待一下人家。”
阿笙朝爹爹点了点头,迎出门口。
果然,是巡捕房的胡言鸿。
“少东家,是你啊。”
胡言鸿同他的几名下属迈进店里,见是阿笙,当即客气了不少。
毕竟这位可是谢二爷的朋友。
便是跟在胡言鸿身后的几名巡捕房的人,也朝阿笙微鞠了个躬。
阿笙自是感受到了这几位官爷的这份客气。
他心里头也知晓,对方完全是看在二爷的,心里头二爷自是愈发感激。
他对笑着“问”,“胡队您想要点些什么。”
胡言鸿经常跟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瞧懂一些手势,他对阿笙道:“我们几个刚忙完事,实在太饿了。劳烦给煮三碗牛肉面,大份的!填饱肚子便成。”
大力这会儿也走过来了,听了胡言鸿的话,走上前,应声道:“好咧,胡队,劳您几位先找位置稍微做下,我这就让厨房下面去。”
阿笙比划着,让大力去厨房拿五、六碟花生,再另外端上今天上午刚炒好出锅的毛豆过来。
这样,再等面的功夫,不至于空着肚子。
大力应下,麻溜地下去了。
…
胡言鸿带了一队的人出来。
十几号人,足足坐满了五桌。
大力端上毛豆同花生上桌。
桌上便有解暑降温的凉茶,阿笙给四桌的警员,都将茶满上。
胡言鸿同他的一众下属也是饿坏了,不一会儿毛豆同花生就几乎都被他们给扫了个干净。
茶又是倒好的,别说,下馆子就是舒心!
喝过茶,胡言鸿剥毛豆的功夫慢了下来,这说明他现在已不像先前那样,饿得慌了。
阿笙也便在添茶时,好奇地“问”,“巡捕房里头,是不是经常有官爷因着办事,耽误吃饭?”
胡言鸿仰头,将剥好的毛豆往嘴里头那么一倒,嚼吧,嚼吧,“那肯定啊!不是我诉苦啊,干我们这一行,忙一顿,饿一顿的,太正常了!”
这上头要他们出去办事,哪里还会管他们是饱着肚子,还是饿着肚子?!
只要是还能喘气,就会张嘴喊他们去办事。
胡言鸿说着,阿笙比划着,“确实辛苦。那若是像今日这样,错过了饭点怎么办?大家伙一起下馆子么?”
胡言鸿又喝了口茶,“有时候是下馆子,不过么,天天吃,也吃不起不是?再一个,像是有时候忙到这个点,一般饭馆灶台的火也就熄了。我们也等不住,就只能随便吃几口面,或者是去外头找家摊贩,糊弄一下。
哎?少东家,你们长庆楼这毛豆里加什么了?怎的普通毛豆,被你们这么一炒,竟是这般美味?”
胡言鸿说天天下馆子吃不起,自是未必指他自己。
他有时会收一些“孝敬”,倒是手底下的人,大都就是普通警员,一个月也就那么点薪资,自是没法天天下馆子。
胡言鸿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属下天天吃面喝汤,他自己跑去吃香的喝辣的,那样时间一长,定然管不住人。
阿笙比划着,“胡队您若是有兴趣,回头我将炒毛豆的配方给您写下来?”
“不用,不用!你写给我,对我这个连锅铲都没拿过的人,也是无用。我就是好奇那么一问。”
“对,对,少东家,我们胡队啊,是个面条都不会下的人。”一名小警员接话道。
逗得大家伙哈哈大笑,便是胡言鸿自己也跟着乐了。
…
说话间的功夫,十几碗牛肉面被端上桌。
胡言鸿这帮人估计是真饿坏了,牛肉面一端上来,稍微吹凉了几下,便开始呲溜地往里头送。
好几个一边哈着舌头,一边夸赞着,“唔!!!好吃!!!少东家,这牛肉面,还是长庆楼正宗!!”
“汤底浓,鲜!!!”
“面也入味儿!!”
胡言鸿把头一点,“呲溜”一口,将面给卷进嘴里,竖起大拇指,“是!别处绝对没这么大块的牛肉!也没这般新鲜。”
阿笙见大家这般喜欢师父做的牛肉面,自是高兴。
有人朝在柜台后头的方庆遥喊话:“掌柜的!考不考虑,在槐南路开一家分店呐?!这样咱们过个一条街,便能吃着你家的牛肉面——”
“还有清滋排骨、赤炖肉鸡!”
“可不是!方掌柜的,考虑,考虑呗!在槐南路,咱们巡捕房附近,开家分店!”
方庆遥绕过柜台,走到胡言鸿的桌前,深深地做了个一揖,陪笑道:“承蒙各位抬爱,承蒙各位抬爱。我们做的是小本生意,那槐南路租金贵得咋舌,我们哪里负担得起。”
方庆遥这会儿是有苦说不出。
还开分店呢,他们这家店眼瞅着都快要保不住了!
胡言鸿:“谦虚了啊,方掌柜。以长庆楼一年的进项,莫说是在槐南路租个店面,便是买家店面都绰绰有余。”
方庆遥忙拱手:“胡队您说笑了!槐南路的房子,咱们哪里买得起!”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阿笙听着几位警员让爹爹在槐南路开分店的事,心里头顿时起了心思。
他倒不是当真要在槐南路开分店,就像是爹爹说得那样,槐南路的房子,他们是万万买不起的。
只是……未必要在槐南路买房,或是开店,才能让几位警员吃上他们长庆楼的菜不是?
阿笙心里头已然有了主意。
…
吃过面,胡言鸿问面还有那几碟的花生、毛豆多少钱。
阿笙将花生、毛豆的钱给抹了,只收了面钱。
花生、毛豆不值几个钱,可这是免费送的!
人得了“便宜”,心里头总归舒坦!胡言鸿自是也不例外!
胡言鸿是越跟阿笙接触,越是理解,为何谢二爷那样眼高于顶的人物,会同这位哑巴少东家做朋友。
这位少东家确实是个能处的!
懂得做人,极为难得的是,半点不会给人以精明算计之感!
…
“外头热,少东家留步,您尽管忙您的去……”
阿笙送胡言鸿往外走,尚未走到门口,胡言鸿便让阿笙不必再送。
阿笙还是坚持,送对方出门。
“胡队!您瞧,是丁五那个泼皮无赖。”
胡言鸿顺着手下目光的方向,朝対街看了过去。
胡言鸿皱了皱眉,“奇怪,周少怎的同丁五那样的泼皮相识?”
周少?
阿笙往前走了几步,也瞧见了对面同周公子说话的人。
阿笙吃了一惊。
这个丁五……曾到他们店里收过保护费!
那回还是二爷将这人打发了。
此后,这人也再没来过。
他还以为,丁五早就已经离开符城……
怎的又出现在长宁街?
周少这是……也被勒索上了么?
这个丁五!
不是说跟了贵人,去别的地方发财去了么?
怎的又回来了?
胡言鸿低声叮嘱道:“少东家,这段时日,你让方掌柜的同店里上下留心些。倘若是有人对你们使用什么肮脏手段,你只管联系我。”
阿笙点头,忙比划着,谢过对方的好意。
有胡队的这句话,心里顿时放心不少!
…
福满居的灶火,下午近三点才熄。
“东家!您这是要外出呐?”
周霖手里头拎着食盒,往外走,跑堂的小李随口问了一句。
周霖微一颔首。
趁着现在不忙,他打算去一趟隆升。
他是看了报,方才知晓,隆升的东家竟是南倾!
这几日最火的话题,莫过于隆升以及谢二爷!
做生意最离不开人脉,他只要往隆升多跑一趟,不愁外头没有流言传出。
届时,想要同隆升攀上关系的商家,定然会找上福满居。
借着隆升的东风,长庆楼这一回定然无法再翻身!
要怪,只能怪那哑巴太蠢。
谢南倾这样的身份,竟都不加以利用。
“东家,还是您厉害!”
“是啊!东家,您这招可谓是釜底抽薪。您瞧,直接将长庆楼被咱们给干趴下了!”
“可不是!我瞧着,这一个中午,长庆楼都没几个客人见店吧?哈哈哈。”
几个伙计围上来,围着周霖便是一通拍马。
周霖:“长庆楼在长宁街开了多少年?我们才开了多少天?这几日不过是客人们贪新鲜,才来咱们家罢了。你们低调一些,切莫往外乱说。”
“是,东家。我们知道的。”
“是,东家。”
周霖让人叫的车,已在外头候着。
周霖手里头拎着食盒,上了人力车,瞧了眼对面坐了几桌的福满居,眼底闪过一抹阴鸷。这还不算是打趴下!要长庆楼关门大吉,才算是真正地将对方给打趴下!再没有力气起来!
…
“周老板——”
周霖的人力车刚要起步,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他转过头。
瞧见来人,周霖眼底闪过一丝慌张。不过片刻,已经收拾好了眼底的慌张,不慌不忙地从车上下来,一副亲切模样:“五哥,您怎么来了?”
丁五笑了笑:“周老板如今可是大忙人了,我不来这一趟,如何能见得到您呢?”
“五哥说笑。我哪里是忙……您瞧,我这不是闲得发闷,这才去隆升,南倾那坐一坐么。”
丁五:“呵。你少拿谢二爷唬我!他要是真同你交情不错,会从你开张到现在都没有踏足过你这家店?!”
周霖笑着道:“这……五哥,想必您也知道,南倾才收购了隆升,忙得睡觉的功夫都快要没有,要不然也不会让我把吃的给他送过去不是?“
丁五将信将疑,他压低了嗓子,“周霖,别怪我没有事先警告你!若是你这个月月底,不将剩下的2379元还清。你这家店,还有你这个人,都休想保住!”
周霖攥脸色倏地一白。
他一个月前,只是借款了1500,如何,如何将近翻了一翻!!
这个丁五,心未免太黑!
周霖捏着着食盒的指尖攥紧,脸上仍旧是笑模样:“五哥你尽管放心。便是你今日不来,我也一定会上您府上一趟的。”
丁五冷冷地笑了笑。
他自是不信周霖这一通鬼话。
不管怎么样,这位周公子的店在这里,不担心人跑了!
丁五双手环臂,瞥了眼对面一群身穿制服的巡捕房的人,往脚边吐了口痰。
呸!
怎的讨个债,还能碰见这群巡捕房的狗!
晦气!
丁五的痰,捡到了周霖的脚边。
周霖脸色发青,险些当街作呕。
…
隆升纺纱厂。
周霖被纺纱厂的门卫给拦了下来。
“大爷,我真的是你们谢老板的朋友。您看,我这手里头的食盒里头装的,都是你们家老板爱吃的!”
周霖将手中的食盒提了提,隔着玻璃窗,给坐在门卫室里头的门卫大爷,塞了两块钱。
他后头回家换了双鞋才出的门,这里头的菜也不知还有几分热。
他得赶紧将菜送进去才行,否则吃了味道!
门卫大爷瞥了眼周霖递过来的钱,明显眼神有些动摇。
可是不成!
若是他眼下收下这两块钱,老板若是追究起来,回头万一被老板开除可就因小失大了!
现在的老板不但发放了上个月的工资,接下来还会发放先前被拖欠的两个月公子,他可不能再这个节骨眼被辞退了!
门卫板着脸:“对不住,这位先生。我们老板有吩咐,未经受邀,非厂内员工,一律不能入内!”
…
周霖气结。
恨隆升的门卫竟然这般蠢笨,不知变通!
门卫不放行,周霖没法进去!
只好拎着食盒,往外走。
可恨这工厂没办法直接打到车,还得往外走一段路,这食盒又重!
天气晒,周霖又戴着帽子,这会儿额头上全是汗,气得想要将这食盒摔了的心都有!
一两人力车从周霖身旁跑过。
周霖原本已经往前走,倏地,又顿住了脚步,
这条路上,只隆升这一家工厂!
可是访客?
若是隆升的访客,对方又识得他,定然会卖他个面子!
……
周霖蓦地转过身。
果然那辆人力车在工厂门口停下。
周霖手里头拎着食盒,加快了步子。
“这位爷,您慢走。”
阿笙朝车夫点了点头,从车上下来。
周霖脚步倏地顿住!
可恶!
竟是长庆楼那个哑巴少爷!
“你好,请问二爷可在厂……”里?
阿笙有些紧张,毕竟寻常人瞧不懂他的手势。
而且,他听店里客人提过,隆升门禁十分严苛,除却厂里的工人,以及工作人员,寻常人轻易进不去。他今日,也是实在有要紧事找二爷,才直接来厂里来了,没有去春行馆等。
阿笙尚未比划完,门外大爷已然从位置上起身,将小门给阿笙打开,“您是长庆楼的少东家,阿笙少爷吧?您请——”
阿笙一脸茫然。
这……这便可以进了?
是因为上一回,他同陶管事一起进来过,门卫记住他了么?
门卫将小门给关上,同阿笙絮叨地说了一句:“我们老板啊,早就已经关照过所有当值的门房了,若是您来,只管进去便可。”
门卫的话,清晰刺耳地传进周霖的耳里。
他的手心狠狠地扣住食盒。
第70章 一一清算
阿笙是第二回 来纺纱厂。
比起第一回 ,由陶管事领着他进来,走小路,拐向后头的厨房。后来,又是由二爷陪着,从厨房直接去的办公区,没能有机会目睹隆升全貌。
这一回,阿笙从大门进来,走的主路,这才真正有机打量着这个到处都是四四方方的灰砖建筑。
心里头依旧会被隆升的规模所震撼!
机器声依然很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着……厂里头机器声似乎比上一次听见的响了许多。
可是这段时日,越来越多的工人来隆升做活,工厂缺工的现象缓解了许多,投入使用的车间也便又多了?
阿笙知晓办公区约莫是在工厂东南方向,只是隆升太大,阿笙还是迷了路。
阿笙也不慌。
他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张——
上一回陶管事给他画的示意图,他还留着呢!
原想着以备不时之需,未曾想,当真派上用场了!
阿笙将纸张摊开。
陶管事画的示意图十分详细,阿笙对着示意图,往办公区走去。
虽说途中有一回走反了,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好在后头还是顺利地找到了隆升的办公楼。
“隆升纺纱厂办公大楼”——
就是这里!
阿笙将手中陶管事给他画的示意图收起,抹了抹额头的汗,高兴地迈上石阶。
…
“阿笙少爷?”
听出是福禄的声音,阿笙忙转过头。
福禄手里头端着装有茶水的保温瓶,走上前,询问道:“阿笙少爷可是来找二爷的?”
阿笙点了点脑袋,先是用手势同福禄“问”好,接着便比划着,“福禄,二爷可在厂里?”
福禄回话道:“二爷在是在。只是二爷这会儿开会去了。您要不要进二爷办公室等?”
福禄先前就瞧出来了,二爷待阿笙确实不同其他人,是以,他现在见着阿笙,也是越来越客气,半点没有以往的骄慢。
今日店里不忙,阿笙又是有事来找二爷,于是点了点头。
福禄便端着茶水,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一进办公室,阿笙便注意到办公室的布局有些变化,除却多了一组桌椅,还多了一张躺椅。
躺椅上,叠着一件夏凉被。
“二爷有时候累了,会躺在那儿小睡一会儿。”
福禄将手中的保温瓶放在桌上,拿了桌上的茶壶倒茶,抬起头,注意到阿笙的视线,说了一句。
阿笙收回视线,眉心微微蹙起,“问”福禄:“二爷这段时日可是很忙?”
“是忙。您想啊,这么大一个厂子,这里里外外有多少的事需要处理。再一个,这厂子……二爷到底是半路接手的,厂里头那些个老家伙,仗着自己资历深,可会欺负人。
来,您在这儿先坐一会儿,喝会儿茶。小心烫手。”
福禄引阿笙在会客区坐下,又给递了杯茶过去。
阿笙坐下后,忙伸手接过福禄递过来的茶,暂时放在桌上,朝福禄比了个谢谢的手势,黑白分明的瞳眸里盛着担心,“可是有老员工们不配合二爷?”
福禄如今同阿笙接触多了,阿笙的手势他多半也都瞧懂了,他撇了撇嘴:“就那些自认为是志杰纺纱厂元老的老家伙们呗。他们也不想想,这志杰纺纱厂现如今都改叫隆升纺纱厂了,还在二爷面前处处拿乔——
不说了,一说就来气。二爷他们在楼上开会,需要人添茶,我得先上去。您先……您现在在这里坐一坐?”
阿笙先前是注意到福禄手里头拿着保温瓶,只是他以为福禄是给二爷的这间办公室备的,未曾想,是要送到会议室给二爷。
“抱歉,是不是我耽误你的事了。”
“就一会儿的功夫,谈不上什么碍事不碍事的,那我就先过去了?”
阿笙忙比划着,“你先去忙,不必管我。”
福禄端着保温瓶出去了,走到门口,出声问道:“这房门要替您关上么?”
阿笙摆着手,“不用。就开着吧。”
这儿到底是二爷办公室,他一个外人,关着门,一个人坐在里头,毕竟不合适。
再一个,办公室门开着,还能通风,也凉快一些。
“那好,那门我就不关了。您要是困了,便在二爷躺椅上睡会儿。”
阿笙听到前半句,刚点了点头,听到后半句,眼睛都给睁大了,忙摆着手,手里头着急地比划着。
他……他哪里配躺二爷躺椅上休息。
福禄瞧懂了阿笙的手势。
心说,您可太配了!
二爷多半巴不得您睡他躺椅子上。
嗯……怕是最好是一起躺的那种呢。
福禄的脚步声远去,阿笙望着门口方向,微拧的眉心始终没有松开。
也不知道二爷这会开得怎么样了。
后厨的师傅不老实,总想着克扣食材,为自己谋利。
厂里的资深元老多半也是欺生,欺负二爷这个新手东家。
还以为二爷才解决了讨薪罢工的事,让工厂顺利开工不说,又解决了工人短缺的事情,纺纱厂便会越来越顺利的……
难怪二爷会累得在办公室添了躺椅。
桌上的白茶飘着淡淡的茶香,阿笙端起杯子,有些烫手。
将杯子放回桌上,余光不经意再次瞥见摆在吊扇下的躺椅,阿笙犹豫了下,站起身,朝躺椅走了去。
二爷平日里,便是躺在这上头小睡么?
阿笙蹲下身,他的掌心小心翼翼地轻触着薄被上的纹路,仿佛上面依然留有二爷的体温。
…
蝉鸣声震天。
隆升纺纱厂,许久未曾使用过的高层会议室的窗户大开,蝉鸣声也便更加响亮。
没有风,即便是开着窗,会议室依然闷热难挡。
“这么热,把我们叫到这里做什么?”
“说是开会,到现在却是连人影也不见。这是存心耍咱们呐?”
“可不是。他自己在办公室垂着吊扇,倒是让咱们在这里受热!”
“开个鸟会!这么热,走了,走了!”
“走了,走了!”
隆升的一众经理人分别坐了两排的会议桌,不停地拿着扇子扇风。
没有扇子的人可就遭了殃,只能拿手扇着风。
可拿手扇风,能几多凉快?
这些个经理人一个个被热得满头大汗,后背的衣裳都几乎湿透。
大家伙积攒了一肚子的埋怨。
采办总经理董文坤便是头一个表达自己的不满的,站起来就要走。
“来了,来了!”
坐在门边的人低声提醒了一句。
仗着自己是康闵的小舅子,志杰纺纱厂元老级别的存在,旁人轻易不敢开罪他,便是连谢放这个新上任的东家亦是不放在眼里,董文坤照是走不误。
…
恰时谢放手里头拿着本本子,从外头进来。
同董文坤打了个照面。
谢放微一点头,躬了躬身,眉眼含笑,客客气气地同人打招呼,温和地出声问道:“会议尚未开始,董叔,可是有紧事要办?”
呵!
他便是没事做,闲得回办公室喝茶,他谢南倾管得着么?
董文坤冷冷一笑,刚要出言相讥,却是被谢放给提前截了话头:“若是董叔这会儿没有要紧事要办,不妨等这个会议开完再走?”
说罢,转过头,对一旁的薛晟道:“明诚,烦请关下门。”
“是,二爷。”
明诚便是薛晟的字。
自谢放当真信守承诺,在开工当日便足额发放工人们的薪资,薛晟在三日后,便主动敲响总经理办公室。
彼时,他的手里一本厚厚的私账。
既是谢放已经拿出他的诚意,薛晟自是也要现出自己的本事。
…
薛晟转过身,关了办公室的门。
董文坤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个谢南倾,未免太不将他给放在眼里!
谢放走到主座,对仍然站在那儿的董文坤道:“董总经理,请坐。”
方才谢放是喊的董叔,这会儿喊的是董总经理。
这便是要公事公办的态度了。
董文坤自是可以依然选择开门离去,只是大家伙都还继续留在会议室,只他一个人走,到时候要是给了谢南倾借口,找他麻烦,那他可就做了马前卒!
他可不要做那出头鸟!
他倒要看看,这会议能开出个什么鸟来!
董文坤便冷着脸,回答位置坐下。
…
“抱歉,刚从车间回来。大家都请坐。”
所有的人全部都坐下后,谢放这才淡声解释,自己为什么姗姗来迟的原因。
薛晟手放在椅子上,刚要给老板拉开椅子,却见谢放自己将椅子给拉开,坐了下来。
薛晟有些意外地瞧了这位上司一眼。
“我这么说,明诚可能未必会信,只是我请你当我的助理,除却因为我刚接手隆升,需要有自己的人。再一个,也是因为我真的需要你替我管钱、投资,让钱生钱。南倾从未当明诚是普通员工,而是当明诚是值得相交的朋友。”
这是他第一天调到总经理办公室,给谢南倾端茶时,谢南倾婉拒了,便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他当时嗤之以鼻,还以为这位谢二爷是在说漂亮话,收买人心。
相处这么多天以来,倒是渐渐地发现,这位许多事都是亲力亲为,端茶递水的事,从来没叫过他,都是福禄在干。还会命福禄给他也将茶水添上。
对方似乎当真拿他当……朋友?即便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也没有摆上司的谱。
…
谢放环顾一桌的人:“人都来齐了吧?”
董文坤嗤笑:“二爷这话问得新鲜,人要是没来,还能回答您,他来了没来?”
其他人哈哈大笑。
谢放弯起唇,也跟着大家一块笑,“董经理所言极是。”
谢放朝薛晟递了个眼神。
薛晟会意,将手头事先印好与会人员名单的纸张发放下去。
大家伙一头雾水之际,只听谢放道:“这张纸,烦请大家相互递一下,在印有自己名字的那一栏下面签个字。会后,我会核对笔迹。发现冒签者,罚薪五块,所罚的钱,统一放到公司账户里,用作工人福利基金。今日未到,亦未向我请假说明缘由的人,罚薪十块。
名字将公布在公告栏里,以答谢对隆升工人福利基金的支持。”
什么公告,什么,福利、基金?
什,什么玩意儿?!
…
今日能够坐在会议室里的,大都不缺这五块钱。
五块钱事小,可是要将他们的名字写在公告栏里,还美其名曰为问了“答谢”?
疯了吧?!
桌上备着笔。
原先打着主意,替相熟的人顺手签个名字的人,下回要是这个谢南倾还使这一招,他们便能也让其他人帮忙给签个名。
听说要罚钱,名字还要被贴在公告栏里,只好断了代签这个念头,赶紧在上头写下自己的名字!
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名字以这种方式“广为人知”。
…
签名单由谢放左手边的销售部经理,传至坐在他右手边的董文坤手里。
“啪——”
董文坤用力地将自来水笔的盖子盖上,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谢放似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有察觉,他平静地颔首:“辛苦大家。谢谢各位的配合。”
薛晟便将这签名单给收上来。
扫了一眼,好几个人的名单下面是空着的。
薛晟眼睛冒着精光。
甚好……这下工人福利基金的原始基金有了!
虽不算多,总归是积沙成塔,聚少成多!!
原先,他听人说这个谢南倾只是个招毛豆鸟的二世祖,便对这位新东家不看好。
谢南倾太年轻,加之此前没有任何经商的经验,他不认为值得他投诚。
之所以那天还是敲响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带上他做的隆升这些年的私账,不过是为了信守承诺。
未曾想,这个谢二爷整治起人来,竟是这般雷厉风行,且一套一套的!
希望谢南倾当真是个值得跟随的人!
…
薛晟将名单收好。
福禄便是在这时,端着装着茶水的保温瓶,推开会议室的门。
他正奇怪,这会议怎么开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啪”地一声,董文坤将笔往桌上一搁,“现在可以说了,这么大热的天,把我们叫过来,有什么事?”
很是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似是为了找回先前被谢放下了面子的“场子”。
啧。
又是这老匹夫。
福禄将门给关上,一一给大家添茶。
别说茶是烫的,就是冰的,在场的人,也没有心思喝!
谢放被董文坤这么一呛声,也不恼。
他将手里头拿的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放在桌上,“这是我让人查的,咱们纺纱厂历年来的私账。这其中,有人利用自己的职位之便,购买沾水棉花。
导致弹棉机经常卡住,大大提高极其维护成本不说,严重影响当季棉产量,乃至纱线亦不过关,被大量退回,给工厂造成极大的损失。
有人则因为同女工某某是他爱妾的小姨子,便破格将没有任何纺纱经验的小姨子,升为车间组长,给与十块钱一个月的薪资。足足是普通女工的两倍之多。
还有人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
…
谢放这“账”是一桩桩,一件件地清算下去……
没有任何铺垫,给在场的所有人都来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帮方才还笑着,一脸不以为意的经理们,这一下是一个个都笑不出来,脸色惨白,额头直冒冷汗。
坐如针毡!
采买部经理面如土色。
车间经理的脸则涨成了猪肝色!
便是董文坤的眼底也闪过一丝紧张,唯恐自己做过的事也会被抖落了出来!
这个谢南倾,究竟是怎么调查到这些的?
大家自是清楚,谢放口中的每一项,都足够他们卷铺盖走人。
一时间,人人自危。
谁也不知道,那本其貌不扬的黑色私账里头,究竟还记着多少,他们这些年以权谋私、侵占工厂公款的事!
会议室安静的只能听得见外头的蝉鸣。
…
福禄在心里头替二爷叫好!
二爷好样的!
就该治治这般老家伙。
忽地,大家伙瞧见,谢放手里多了一个打火机。
每个人眼底不同程度地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谢南倾究竟想做什么?!
却见谢放拿起手上的账本,将冒着火焰的打火机,放在账本下。
账本很快就被点燃。
因着二爷事先叮嘱过,福禄拿起事先备在账房里的铁盆。
账本在铁盆里烧了起来。
…
烧了?
便这么烧了?!
一个个不可置信地盯着冒着火焰的铁盆。
便是薛晟同福禄亦是满眼错愕地看着谢放(二爷)。
薛晟更是暗暗在心里头咬牙,谢南倾究竟知不知道这私账他做得有多辛苦!就这么一把火烧了?!
就在这时,谢放的话清楚地传至每个人的耳里。
“咱们老祖宗有一句话,叫人谁无过。这私账所记之事,既是过往之事,我便既往不咎。这账本我今日当众给烧了,当从来没有瞧过这本私账!
从今往后,我希望大家能够一致向着隆升,让隆升立足于咱们符城,乃至走出符城,走向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