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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小掌柜 折吱 30779 字 1个月前

福旺听见说话声,从厅里迎出来。

见二爷一只手揽在阿笙的腰间,另一只手上还极不相称地拎了个食盒,愣了愣。

福旺心思要单纯许多,不若哥哥福禄那般心眼多,倒是半点没往别处想。

阿笙的样子瞧着不大好,衣衫是乱的,脸上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总是一副笑模样,唇色也有些苍白,像是丢了心魂似的。

福旺很是担心。

这是在康府挨欺负了?

谢放:“阿笙的衣衫在康府划破了个口子,福旺,你去取两、三件你的夏衫,送到二楼来。”

衣衫的款式不同,有时穿在身上的效果便不大一样。

多取个几件,是为了防止拿的那一件万一刚好穿得不那么合身。

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都替阿笙考虑到了。

阿笙自是听出了二爷的这层用意,心里头对二爷更是感激。

二爷待他,实在是太好了。

等他学满出师,一定要摆一桌,答谢二爷!

“是,二爷。”

福旺得了吩咐,忙回过神。

等,等会儿……

二,二楼?

二爷的卧房便在二楼,二爷轻易不让人上去,便是请朋友来家中,也都是在楼下大厅或是茶室会客……

今日怎的……

忽地,福旺敲了下自个儿的脑袋。

他可真笨。

阿笙的衣衫划破了么,自是要找个地方换衣服的。

至于为什么是去二爷的房间换,不是去他房内换,这种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福旺自是想不到的。

阿笙随二爷上了楼。

尚未随二爷迈进房间,阿笙便觉不对。这房间无论是大小,还是房内摆设,都过于讲究了一些。实在不像是个普通客房,倒像是……

待瞧见房间里屏风上挂着的二爷的外衫,倏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二爷的卧房!

阿笙来过春行馆多次,大都时候是在院子,或者是书房见着二爷,这是他头一回进二爷的卧房。

谢放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一旁的空椅上,扶了阿笙在同他房间相连的,花厅的椅子上坐下。

阿笙以为二爷会随便带他去个什么客房或是下人的房间换衣服就好。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二爷竟会带他来到他自个儿的卧房!

这里便是……二爷平日里看书、睡觉的地方么?

花厅同卧室之间,连个珠帘都没有,是以坐在花厅内,房间里头的摆设亦是瞧得清清楚楚。

便是卧房里摆着屏风,亦是隐隐约约能够瞧得见里头的床。

床……

是二爷的床,二爷平时休息,睡觉的床!

阿笙脸颊蓦地发烫。

打住,赶紧打住!

他尽在乱想着些什么?!

“你先在这里坐一下。等福旺把他的衣服拿上来,你试一下,看合不合身。倘使太大或是太小,不能穿,或是穿不走,我再让人量了你的尺寸,差人去街上一趟。”

阿笙连忙点头,心里头更是羞愧难当。

二爷心善,带他来他房中换衣服,他却……尽想些有的没的。

阿笙红着脸颊,忙打着手势,“定然合身的。”

他同福旺无论是身形,还是个头,都差不多。

只是临时应个急,哪里急需要二爷专门差人去街上给他买新衣衫,这般兴师动众。

说起来,福旺怎的,怎的还没上来?

阿笙也不是没有同二爷独处过。

可像眼下这般,只他跟二爷两个人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头,却是从未有过。

心兀自胡乱地跳动着。

阿笙既想福旺赶紧上来,却又贪恋着此刻同二爷单独的二人时光。

终于,脚步声响起。

阿笙忙转过脸,期盼地望向门口方向。

是福旺!

福旺手里头捧着折叠好的三套夏衫,走进屋内。

“阿笙……少,少爷,您先试试。看合不合身。”

福旺走近,递上手上的衣衫。

福旺过去同阿笙走得近,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改过称呼,险些直接唤阿笙的名字。

“谢谢你,福旺。”

阿笙感激地朝福旺比了个谢谢,接过福旺手中的衣衫。

只是接过衣衫之后,阿笙却是犯了难。

他……他应该在哪儿换衣衫?

总不至于当真去二爷的卧房。

“里头便是我的卧房,阿笙若是不介意,可以去里头换。”

阿笙正犯愁呢,忽听二爷的这一句,脸颊险些没有烧起来。

他……他哪里是介意不介意的事情……

“福旺,你去长庆楼跑一趟,告诉方掌柜的……”谢放将先前同阿笙的说辞向福旺交代了一遍。

因着有些长,怕福旺没记牢,有个什么误会,回头阿笙受爹爹责骂,便又让福旺给简单复述了一回。

确定没有任何差池,这才微一颔首,“行,那你先去吧。”

福旺出去了。

阿笙理所当然地以为二爷自己也是要出去的。

虽说过意不去,到底是松了口气。

福旺退出房间。

阿笙站起身,却发现二爷坐在座位上,似,似乎没有要动的意思。

阿笙心跳骤然滞了滞。

二,二爷是要留在房里?

“可是要二爷回避?”

阿笙尚未回应,忽听二爷慢悠悠地,语带笑意地说了一句,“放心,二爷绝不偷瞧。”

阿笙脸颊通红。

二爷现在怎的,这般喜欢逗人?

阿笙手里头捧着衣服。

他看了看床,又瞧了眼挂着二爷私人衣衫的屏风。

两样他都不敢碰,生怕会冒犯到二爷。

“衣衫可放到床上,或是屏风上。”

二爷的声音,透过屏风那头传来。

阿笙没法说话,于是敲了屏风一下,当作回应。

房间墙上的时针,走过三点。

太阳光照入房内,将屏风后头的人影斜斜地投映在地上。

谢放打开房间里的柜子,从里头取了一瓶跌打药膏,转过身,撞见了这一室的光影。

眸光倏地一滞。

第26章 阿笙福星

夏天,天气热。

阿笙身上只穿了件长衫。

棉麻的料子,透气,穿着也舒服。

可这件长衫已经洗过多回,布料有些硬。

一时忘了肩上有伤,阿笙像往常那样,将衣衫脱下,变硬的棉布料摩擦过肩膀,很是有些疼。

阿笙纳闷,下意识地转过了脸,瞥见左后肩青紫了一大块。

难怪,有些疼。

阿笙抿起唇。

不知道福禄将马大夫请去康府了没有。

二爷带着他离开之前,他便未再听见楼上康小姐有任何动静。

康小姐腹中的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

又是未婚先孕,以康少那样的性格,康小姐便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将来的日子会如何,只怕也不好说。

阿笙早些年,清明踏青时节,见过康小姐几回。

待下人很是和气的一位小姐。

只是不知是遭人哄骗,又或是用情至深,轻易将身子许了出去。

平心而论,倘使……倘使都督府风光如从前,论相貌、才情,康小姐同二爷,还是十分般配的……

衣衫沾了泥,怕会弄脏了二爷的屏风。

阿笙将脱下的长衫,弯腰放在脚边。

阿笙注意到了脚边的影子,被这会儿散落在屋内的金色光线惊着了。

这阳光太漂亮,当真像是一缕缕金线。

影子被拉得细长,阿笙笑看了眼自己的影子。

忽地,阿笙攥着手里的长衫,唇边笑容微微一凝,神情有些着慌。

二爷会不会也瞧见了这地上的影子?

应,应当没这般凑巧。

他方才听见二爷的脚步声,又听见了二爷打开柜子,从里头取什么东西的声音。

足以说明二爷并未一直坐位置上。

便是二爷坐位置上,又哪里会那般无聊,盯着他这边看。

没敢碰二爷的床。

福旺给他的衣衫,阿笙都给挂在了二爷屏风上。

阿笙随意拿了一件换上。

因着被方才地上的投影给弄得微微有些慌了心神,换衣服时,阿笙又将肩上的伤口给忘了,就这么将衣服给穿进,布料摩挲过伤口,又是一疼。

好在福旺的衣服是香云纱的,比他的棉布长衫要舒服多了,不至像先前那一回那般疼。

阿笙将长衫的扣子系上,摸了摸身上的料子。

二爷待身边的下人着实是好。

福旺穿的料子都这般好。

这云香纱做的衣衫,他衣柜里也没几件,最近的一件,就是开春以后,为了相亲,爹爹带他去铺里量身做的那一件。

阿笙倒是没有羡慕,只是切身地体验了一回,二爷待下人是真的好。

二爷差不差钱的另说,凤栖街的高门大院他大都去过,可对下人这般大方的,只二爷一个。

阿笙同福旺的个头差不多高,福旺平日里贪嘴,身形比阿笙也便胖上一些。

阿笙将扣子都给系上后,还有些宽余。

如此正和了阿笙的心意。

阿笙喜欢穿衣稍稍宽松一些,方便他干活。

阿笙低头细细看了看,确定衣衫的扣子都扣好了,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才捡起地上,他换下来的那件外衫,走出屏风。

转过屏风。

花厅里,不见了二爷。

唯有桌上,放了一个棕黑色的小瓷瓶。

阿笙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他的耳力向来很好,这次怎的连二爷离开的脚步声都未听见。

二爷不在,阿笙不敢一个人到处乱走,怕冒犯了二爷。

手里头拿着自己换下来的长衫,阿笙坐在他方才的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等着二爷回来。

床铺连同屏风的影子,都被屋内的光影拉长。

阿笙心尖微跳,脸颊不自觉地染上红晕。

幸,幸好二爷不在,什么都没瞧见。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

阿笙没瞧见过时钟,盯着那钟面瞧了好一会儿。

见时钟走过数字3,又走过了4,只觉得这个圆形的盘面很是神奇。指南针只会指向方向,可是这个指针,却像是上了发条一般,自是一圈圈地走着。

窗外,茂密的梧桐枝叶在清风中晃动。院子里,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鸟鸣声。

阿笙不由地想,二爷平日里,是不是也曾像他这般坐在花厅里,听着窗外的鸟鸣?

只是二爷定然不会像他这般傻坐着,应当手里头会翻看着某本书,或者是去到书桌后头,研磨写字、作画……

心兀自跳得很快,阿笙攥着被他叠了放在膝上的外衫,只觉自己似乎离二爷又近了一些。

阿笙瞧不懂时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可他看得懂光影。

这会儿距离他换完衣服,多半一盏茶功夫都过去了。

不行,他得走了。

再不回去,便是二爷让福旺去给爹爹传了话,爹爹多半免不了还是会误会。

阿笙决定下楼,去问一问府内的丫鬟,可有见到二爷。

脚步声响起。

二爷回来了!

阿笙忙从座位上起身。

谢放迈进屋内,同阿笙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注意到阿笙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瞧了一眼,“有些大。”

生怕二爷现在就抓他去街上量身形,定制衣衫似的,阿笙将手上的旧衫给放到一边,忙打着手势,扯了扯身上的这件长衫,“不大,不大的。正好,这样方便干活。我很喜欢。”

还是香云纱的料子,已是极好的了。

手势停了停,阿笙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二爷“说”了,“二爷,我该走了。”

谢放知他要赶着回店里,不好强留。再则,他也有事,要出一趟门。

谢放:“等我一下。”

嗯?

阿笙眼露困惑,只见走到桌前,拿了桌上的那个黑棕色瓶子。

“这药瓶是给你的。祛瘀效果极佳,倘使你不方便,让方掌柜的帮你一下。”

谢放将药递给阿笙。

这药,谢放原先是打算由他亲自给阿笙抹了,再让阿笙回去。

只是他这身体的自制力,远比他认知当中的自己要差上许多。

许是蚀骨知味。

再没有比他要更熟悉阿笙的身体。

以至于,只要是碰上阿笙,自制力便成了无用的摆设。

自是不好再给上手涂药。

否则,阿笙下午该走不出这道门。

原来这药瓶,是为他准备的啊。

一点也不知晓,自己险些走不出这道门,阿笙瞧见二爷递上来的这瓶药,心里头感动得不行。

朝二爷比了个多谢的手势,阿笙感激地从二爷的手里接过药瓶。

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二爷的手指,被凉了一下。

二爷指尖有点湿。

二爷方才是……洗手去了?

也是,天气这般热,二爷为从外头回来,自是要洗个脸,洁个面。

对了,险些忘了问……

二爷今日怎的这般凑巧,刚好出现在康府?

是去康府做客?

可……似乎也没有去人家里做客,会将枪|支给随身带在身上的道理。

阿笙宝贝地将药瓶给收好,再次给二爷比了个谢谢的手势,“问”出心中的疑惑。

当然,没问二爷为何会随身带着枪|支,只是问二爷今日可是凑巧正好去康府做客。

阿笙原先担心,自己后一个手势二爷兴许瞧不懂,刚要比划着,问二爷能不能借他纸笔,只见二爷眉峰轻挑,语气亦是含着调侃,“现在才想起来要问?”

阿笙脸颊生红。

在康府那会儿,他整个人神经都是紧绷着的。见了二爷,不知为何,只觉莫名委屈。后头又稀里糊涂地跟着二爷回了春行馆。

脑子一直都乱乱的。

确,确实现在才想起来要问。

“不是凑巧,也不是去康府做客。”

嗯?

那是为何……

“我先前同康志杰有过往来,对他的家事算是较为清楚。康府各房都有自己的小厨房,便是宴客,也大都是命小厨房做。不排除会请来做客的亲朋尝尝当地美食,故而点你家的外送。

只是我让福禄去打听过,康府各房这段时间并没有前来投奔的亲朋。我也问过你,你说先前康府确实没有点外送点得那般频繁。便让福禄替我稍微留一下康府的动静。”

福禄虽因年纪小,同其他高门大院的小厮接触多了,也染上了那些个人门缝里瞧人的毛病,可也心思活泛。

买通了康家的一个看门的小厮,让他近日如果有生面孔进出康府,便同他通风报信。

再一个,阿笙进了康府后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若是府中有什么人为难阿笙,更是要第一时间报告给他知晓。

小厮收了钱,自是没有不照办的。

这也是为什么谢放能够及时赶去春行馆的原因。

当然,便是谢放不能及时赶至,有小七同阿达暗中保护,阿笙定然也不会有性命上的危险。

只是小七同阿达到底是暗卫,除非情况危急或是阿笙危及性命,两人轻易不会在人前露面。

阿笙听后呆了呆。

险些忘了,二爷同康少先前交情确实不错来着。

二爷的这座春行馆,还是从康少那儿买来的。

难,难怪康少那会儿会十分气愤地质问二爷,他一个哑巴有什么值得二爷同他翻脸的。

阿笙当时确实未曾想太多。

现在想来,二爷为了他将康少彻底给得罪了,是不是不大值当?

都督府是风光不在了,可康府的一些势力到底还在。

如同康少所言,强龙难压地头蛇,

阿笙越想越是有些心慌。

他是不是给二爷惹事了?

阿笙的头上覆上一只温柔的掌心。

阿笙心跳乱了乱,呆呆地仰起脸。

谢放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别多想。我先前同康志杰走得近,是因为他书法、绘画造诣不错。后头发现,他赌|瘾极大,在今日之事之前,便已逐渐疏远,鲜少往来了。

即便没有今天的事情,我同他也不会有过多交集。”

交恶或者不交恶,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

前朝一些官宦子弟,大都有钱有闲,写字、作画,往往都是请了专门师父来教。

家中有多有真迹收藏,是以,只要是那些世家子弟稍稍跟钻营,往往书法、绘画造诣不低。

康志杰别的本事不行,字画都还算是不错。

也因此,即便是康志杰赌瘾极大,因字画所得颇丰,加之祖辈留下来的遗产,倒是勉强堵得上欠债的窟窿。

前世似乎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画家,算是专门吃起了绘画这碗饭。

因着有个“前朝都督之子”的头衔,买他面子的人不少。

只是不知为何,此时康府分明没有完全败落,康志杰竟会张口跟他要彩礼。

像是已经有一个大的窟窿,只等一笔钱填进去,才会不顾康小姐的面子同死活……

谢放忽地想起,康志杰前世曾经北上,还曾请他以及几位朋友去北城最豪华的饭店用餐,一掷千金。

此后,又约了他几次,言语之间,一改过去对他的恭敬,多了几分睥睨凌人,像是攀上了什么贵人,也便连他都不放在眼里。

贵人、康志杰、符城……抱石老人!

是了!

过去,他一直想不通的是,何以对绘画其实并不精通,也丝毫没有兴趣的大哥会认有机缘识抱石老人。

是康志杰!

康志杰便是大哥的那个“机缘”!

这么一想,便都说得通了!

他为何偏就没有往康志杰身上想?!

他分明记得康志杰北上,最初找他的那几回,态度待他仍然是在符城这般,毕恭毕敬,甚至因着是在北城的地界,待他更是近乎谄媚。

是后头的几次才改了态度。

他当时并未在意,只当康志杰在北城待久了,同其他人那样,瞧不起他这个没有实权的“谢二公子”。

现在想来,便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谢二公子”,对于在北城人生地不熟的康少而言,也绝不会是轻易敢得罪的对象。

应当是哪个时候的康志杰已经攀附上了大哥,才会日渐不将他放在眼里!

过往所有令他不解的地方,在这一刻终于全部明朗了起来。

原,原来是这样。

听说二爷同那康少也不过是泛泛之交,且现在已鲜有往来,阿笙这才放了心。

他没有对二爷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便好。

房间里光影越来越盛,这是日头越来越偏斜的缘故。

阿笙拿上自己先前放在椅子的衣衫,转过身,朝二爷打手势,“我,我真该——”走了。

身体忽地被抱住。

“阿笙,谢谢你!”

谢放小心地避开了阿笙肩上的伤,将阿笙拥入怀中,“阿笙,你可真是二爷的福星!!!”

倘若那康志杰当真便是二哥的机缘。

那么,只需让康志杰去不成北城,大哥同抱石老人便再遇不上!

如此,大哥便再无法利用抱石老人,讨得父亲欢心。

阿笙被二爷这么紧紧地搂着,心脏紧张地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他方才就只是站着,什,什么都没做呀!

二爷方才……别,别是喝酒去了。

阿笙悄悄地,将鼻尖凑近二爷,轻轻地在二爷衣领处嗅了嗅。

除了很好闻的雪松的清冽香气,再无其他……

“走,二爷正好要出一趟门,同你一起下楼!”

谢放握了阿笙的手,出了房门。

这一回,谢放真没撒谎。

在他前去康府之前,陶叔那边就派人少来口信,说是在一家字画铺,发现了一张疑似抱石老人真迹的画作,需他亲自去一趟确认。

他当时整准备出门,找到抱石老人的真迹要紧,可再要紧,哪里敌得过阿笙的安全要紧。

只好让人去给管家传话,让管家先在那家字画铺等他,他办完事,马上过去。

这一耽搁,便耽搁到了现在。

现在想来,阿笙果真是他的福星!不但抱石老人的画作有了眉目,便是大哥同抱石老人的关联,也在今日终于被他想通。

阿笙不知二爷为何忽然变得这般高兴。不管如何,只要二爷高兴的事情,他便也替二爷觉着开心。

阿笙便这么迷迷瞪瞪地被二爷牵着手下楼。

第27章 没个正经

阿笙随二爷一同下了楼。

瞧见院子里在打扫落叶的丫鬟,阿笙倏地回过神,下意识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二爷兴许没旁的意思,只是同他关系好,才牵他下楼,就像是过往,他也曾见过二爷搂他的那些个朋友,一起喝酒谈天一般。

可……可他怕丫鬟们误会。

传出去,对二爷不好。

谢放只当阿笙见了人怕羞,也便没勉强他。

“二爷,车已经备好。”

福旺已经给方掌柜的递过了口信,从长庆楼回来了。

二爷要出门,这个点,外边日头还很晒,福旺手里头拿着一顶白色西式帽,走上前,递给二爷。

阿笙见福旺已经回来了,忙打手势,问爹爹可有说什么。

福旺去拿了阿笙的食盒过来,“掌柜的没说什么,只是让我转告二爷一声,说是给二爷添麻烦了,多谢二爷。天气热,掌柜的还邀我吃茶。我赶着回来给二爷回话,便先回来了。”

阿笙将食盒接过,松一口气。

看样子爹爹应当是没有对福旺的话起疑。

谢放将帽子戴在了头上,转过脸,问阿笙,“上回我送你的帽子呢?”

阿笙没想到,二爷会忽然问他帽子的事,脸上现出尴尬神色。他的手上迟迟没有动作,局促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谢放低头看他:故意道:“给扔了?”

阿笙涨红着脸,连忙摆手,“没,没有!在家里的衣柜里!”

他怎么可能会将二爷送他的帽子给扔了呢!

谢放拿着手中的帽子,帽檐朝着阿笙的方向,在他鼻尖轻点了下,这才将帽子戴上,轻扬了唇角,“逗你的。”

谢放如何不知,多半是那顶西式帽对阿笙来说太打眼,不好戴出门。

阿笙脸颊通红。

二爷没有真的误会便好。

还,还有……

二爷戴帽子的动作忒潇洒了一点。

戴上帽子的二爷,更,更好看!

福旺叫的人力车已经在门口停着。

阿笙手里头拿着食盒,不好作揖,朝二爷比了个谢谢的手势,便要躬身离开。

“上哪儿去?”

后脖被轻捏了下,阿笙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二爷给扶着上了人力车。

阿笙统共也没坐过几回人力车。

最近一次坐人力车,还是那日雨天,送老人去医院,再往前,则是压根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他不习惯做人力车,更勿论还是跟二爷同坐!

阿笙吓得转身就要从车上下来。

谢放一只手扶在阿笙的腰间,揽着他在位置上坐下,自己也随即落座,出声解释道:“顺路的事,二爷正好也要去长宁街上办点事。

这样,我办事的地方到了,便让你下车,不送你到店门口,如此你爹爹同店里的伙计也不会看见,既不会被爹爹追问,也免遭他人非议,可好?”

阿笙指尖攥着手食盒,二爷什么都替他想到了,他倘使再执意要下车,岂不是太不识趣了么?

于是,缓缓地点了点脑袋。

谢放笑着轻揉了下阿笙的脑袋,对车夫吩咐道:“劳烦,去天逸阁。”

阿笙垂着脑袋,红着脸颊,低头去看自己的鞋面。

二爷的掌心好温柔……

人力车夫小跑着,周遭的景物在缓缓向后退。

青石板路,路面不是那样地平,只要是过有坑洼的地方,车子便会稍微颠簸一下。

阿笙已经尽可能地坐稳,可有时身子还是不免朝二爷方向倾。

每每弄得他面红耳赤。

幸好,二爷似乎没有见怪他的意思。

有时候倘若实在颠簸,二爷还会在他腰间扶一下……

从凤栖街过福桥,回长宁街,这条路,阿笙不知已走过多少回。

可这是头一回,坐在车上,途经这条路。

还是同二爷一起。

桥下支起了两家凉茶铺子,桥下有船家载着瓜果,划着浆,沿河叫卖。

阿笙向外头张望着。

原来,坐在人力车上,视野会更好,二爷的春行馆也能够瞧得更为清楚。

两个月前,他如何能够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能够同二爷一起坐在人力车上,经过这儿呢?

不用再双脚踮着,在桥头努力地张望着。

二爷就坐在他边上,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两位爷,坐稳了。”

听见师傅的提醒声,阿笙尚未得反应及,车子忽然往下俯冲。

身体向后仰了一下,忽地又往前倾,阿笙吓得一只手抱紧了怀里的食盒,另一只手本能地抓住离自己身边最近的人。

人力车下了桥。

俯冲的感觉消失,车子总算再一次稳稳当当地驶在路上。

“卖香瓜啦——”

“卖香瓜啦——香瓜三文钱一个,香瓜三文钱一个——”

“又甜又脆的香瓜,快来买啦!”

瓜贩子的叫卖声,传入耳里,阿笙总算慢慢地缓过神。

方才,吓,吓他一跳。

这位人力车夫师傅下桥的速度也太快了一些,他险些要以为自个儿的身体都要给甩出去。

还不如他平日里坐“乌梅”出行来得稳当。

忽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手里似乎捏了什么东西。

阿笙僵直地、缓缓地转过了脑袋。

但见,二爷的手被他给紧紧地抓在手里!

阿笙睁圆了一双杏眼,赶忙收回了手,刚要打手势,向二爷致歉,只听二爷叹了口气,“利用完了,便迫不及待地将二爷的手给甩脱了?二爷没想到,我们小阿笙是如此凉薄、负心之人。”

什,什么呀!

阿笙低着脑袋,好半晌都没勇气抬起头。

只是脸颊越来越深,一双耳朵也是也染上了玛瑙红,羞窘得脑门都要冒烟。

二爷怎,怎的越来越没个正经了!

“二位爷,天逸阁到了。”

阿笙一怔。

竟,竟这么快便到了么?

路上,转过或是过坑,身体总是时不时地倾向二爷。

那会儿窘迫得恨不得天逸阁就在眼前,或是干脆让他跳下车,走路回去。

眼下,车子终于到了了,他反而……很是有些不舍。

能够像今日这般,同二爷共乘一辆车的机会,日后怕是不会再有了吧?

人力车夫停稳,谢放从车上下来,将手递给阿笙。

阿笙睁圆了一双杏眼,慌忙摆着手,“多谢二爷,我自己能……”下。

他是什么身份,哪里能让二爷扶他下车?

“不客气。”

阿笙手势尚且没有比划完,二爷已是笑着牵过了他的手。

慌得阿笙连忙从车上下来。

一张脸颊通红通红。

车资福旺叫车时,便已付过。

谢放同阿笙下了车,车夫便拉着车子离开了。

谢放人就在天逸阁门口,却没急着进去,“我知你店里忙,我便不耽误你时间了。你肩上的伤势我没瞧过,只是如果轻碰都会疼,最好还是留意下。回去后,要多休息,好生将养着。

粗活、重活暂时交由店里伙计,不要勉强。还有,最后一项,也是最要紧的一项。”

阿笙只当二爷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托付于他,小脸认真,比划着,“您说。“

谢放:“记得上药。”

阿笙脸颊蓦地一红。

偏生二爷追问了一句,“可都记下了?”

阿笙只得红着脸颊,点了点脑袋。

阿笙赶着回去。

步子迈得急。

谢放站在远处,见阿笙平安地过了対街,往长庆楼的方向去了,这才转身,步上天逸阁的石阶。

“二爷?里面请,里面请!”

像是二爷、康大少、姚公子等几位公子哥,可都是他们天逸阁的大主!

天逸阁的掌柜的亲自从里头迎出来,脸上堆着笑,“二爷。您可是许久未到我们店里来了。您这阵子,在哪儿忙呐?”

谢放走在掌柜的前面,拿起摆件上一个小巧精致的月白釉杯,拿在手里,转动着看了看,笑着道,“赋闲在家,无所事事。”

掌柜陪着笑,“呵呵,二爷您尽说笑。是前阵子病了,最近身体还虚着,所以才在家将养呢吧?这符城谁人不知,您最近可是有不少的营项呐。听说,您还有意要投资实业,是不?

这投资实业呐,可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大好事!”

掌柜的竖起大拇指。

谢放将手中的月白釉杯给放回去,“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至今都还没找着合适的项目。八字没一撇。”转过了身,问掌柜地道:“抱石画师的画,可还在?”

陶管事原先一直候在天逸阁,等着二爷过来。

忽见店里一位客人说指着対街的一对爷孙,说是当初就是那对爷孙两人进店卖的画。

对方既然手里头有抱石老人的画作(倘使这幅当真是真迹)或许对方知道抱石老人的下落,在又派了人给二爷捎话之后,陶管事自己便匆忙追上那对爷孙二人。

掌柜的连忙点头:“还在,还在。我这就让人给您取来。”

掌柜的给身后的伙计递了个眼色,伙计便赶紧去柜台的后头,将画给取过来。

展开在柜台的台面上。

谢放瞳孔微缩。

竟然便是那幅大哥在父亲六十岁生日寿宴上献上的《江雪垂钓图》!

谢放摘下头上的帽子,低头仔仔细细地瞧过笔触、题字以及印章,确定同他曾在父亲寿宴上瞧见过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当时见过的那幅《江雪垂钓图》用的画轴是最上等的黄杨轴,用的双色绫。

这幅画的画轴却只是用很普通的画轴做裱,画的两头,也未曾镶锦边。

谢放的心跳得极快——

极有可能,他眼前的这幅《江雪垂钓图》才是这幅画最原始的模样。

他前世瞧见的,应该是他大哥拿到裱画铺重新装裱过,才于寿宴上座位寿礼,献给父亲。

谢放想起陶叔派人给他传的口信,向掌柜的确认道:“掌柜的,您说卖您这幅画的,是一爷孙两人?”

掌柜的点头:“是啊!二爷您也知道,我这儿鲜少会收不是名家字画的作品。我是瞧着他一个老人家,又带者个孩子。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

那位老人家又一直央求着我,求我买下他这幅画,他好换得现钱,给他的家里人请大夫看病。我见这画技法确实不错,加上那会儿天寒地冻的,他们衣衫又单薄,不落忍,到底还是将这画给买下了。

二爷您是不知道,这位抱石老人在咱们这名声虽是不显,在关中那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他的画还是十分具有个人特色的。您觉着呢?”

谢放同这位天逸阁的掌柜的打过几次交道,是一位十分精明的生意人。

这位萧掌柜的哪里是不忍心老人同他的孙子衣不蔽体,分明是故意做出不感兴趣的模样,诚心要压价。

后头之所以出钱买下这幅画,也是瞧出抱石老人在符城这地界名声虽是不显,可画工、技法实在高超,这幅《江雪垂钓图》构图更是写意、孤清,只要是懂画的人,定然舍得花大价钱买下来。

再一个,萧掌柜既是从爷孙手中买下,爷孙二人似乎又急需用钱,价格定然压得极低。

无论如何,萧掌柜的这买卖稳赚不赔。

这么一幅《江雪垂钓图》若是卖给真正赏识的买家,至少可卖得八、九块大洋,便是更高价,亦是卖得起。

当然,若是以抱石老人日后的名气,那便是千金都值当了。

只是不知这位萧掌柜那日究竟给了那位爷孙多少钱,可够给家里人看病。

陶叔派人给他传了口信,说是见到那位卖画的爷孙,陶叔当时在店里,当即便追了出去。

希望陶叔真的有将爷孙二人给追到才好。

若是老人手里头有更多抱石老人的真迹,他可悉数买走。

一是为了他自己,二来,也可改善爷孙两人的生活。

许是爷孙二人,是抱石老人的亲人未为可知。

“这画我要了,您开个价。”

谢放的视线从柜台上那幅《江雪垂钓图》移开,手里头拿着自己的那顶帽子,斜倚着柜台,对萧掌柜地道。

“二爷您是个爽快人!这样,您都是老主顾了。我收您这个数,您看,您意下如何?”

掌柜伸手,比了个五个的手指头。

谢放心中不免好笑。

这位掌柜的口口声声说,抱石老人笔力如何了得,画风如何具有个人特色。

却也只是出了一个稍稍高于市场价的价格。

他自是明白,展柜的是担心便是这么一单五块大洋的生意也做不成。

不过若是展柜的当真赏识抱石老人的作品,怎会连重新装裱都不肯,只是这样草草地收着。

分明是只等一个“冤大头”上门,把画卖了了事。

经过几番讨价还将。

最终,谢放以三块银元的价格,从萧掌柜的手里,将画给买走。

这画放他们店里都大半年了,看的人都少,何况是问价的!

如今终于把这画给卖出去,萧掌柜赶紧吩咐小二将画给装盒,生怕动作慢一点,回头二爷反悔,这买卖可就黄了!

又亲自将人给送到门口,“二爷,您慢走,下回再来啊!”

掌柜的回身进屋,伙计笑着凑上来,“掌柜的,这画,可总算是卖出去了。”

“是啊。可算是卖出去了。”小掌柜的如释重负,险些当真做了赔本生意!

忽地又皱了皱眉,“不过你说这谢南倾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也学人讨价还价了?”

谢南倾可是出了名的爽快(冤大头),从来都是店家开价多少,这位便悉数付多少!

怎的一幅五块大洋的画,都还要讨价还将,这般掉价!

伙计地摇头,“不知道啊。掌柜的,您先前不是说这位谢二爷投资了几个营项么?别……别是亏了不少钱吧?”

掌柜拿笔记账,闻言,手中的笔在伙计脑袋上重重敲了下,“亏你个大头!你知道北城谢家的家底有多厚么?!只要他谢南倾还姓谢,十辈子都给他造不完!

除非他老子将他除去族谱,还把他给赶出谢家了!人家好歹是亲儿子,我听说二爷还救过谢老的命,你说,当爹的有可能会将救过自己命的儿子,给赶出谢家吗?!

伙计委屈地揉了揉被敲疼的头。

可,可谢老总归有驾鹤西去的那天呐!

谢家大爷迟早会接管谢家。

古往今来,这兄弟阋墙的事儿,可就多了去了。

掌柜的还在那儿自言自语着,“这些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你说他们精明吧,有时候掏钱确实带着点傻劲,可你说他们傻吧……有时候吃几次亏,长进比谁都快。你说,该不会是二爷发现,我们过去卖他字画,都卖贵了吧?”

伙计怕言多必失,又要挨打,一脸为难地道:“掌柜的,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不知道!问你什么都不知道!去,把去年跟二爷做的那几笔买卖的账本给我翻出来!”

总不至于……真是他先前价格卖得太狠了,以至于二爷对他有了什么想法,故意为了五块大洋跟他讨价还价,为就是“敲打”他?

“南倾!”

谢放走出天逸阁,将帽子戴上。

未走出多远,听见有人喊他。

转过身。

姚关月、孙瀚宇以周霖等五位公子哥,从対街古董铺出来。

姚关月“啪”地一声,将手中折扇打开,抬头睨了眼不远处天逸阁的招牌,笑着问道:“南倾,你也上这天逸阁,给雨新买礼物呢?”

孙瀚宇笑着道:“定然是了。要不然,要不然哪儿就这么凑巧,我们雨新新店下月便要开张,咱们二爷今日就在这天逸阁买好了礼物。”

其他人也起着哄,认定了谢二手中的礼盒,定然是为周霖买的。

周霖也瞧见了谢放手里头拿着的长方盒子,他瞥了了一眼,便冷冷地移开了。

谁稀罕!

那日归期回包间,说是南倾允诺了改日要请他们几个吃饭赔罪,结果至今未曾兑现!

呵!

不要以为偷偷买个礼物送给予他,他便会原谅他这段时间的“杳无音信”!

这五个人当中,谢放只对姚关月印象最为深刻,因为前段时间才见过。

至于其他四位,至多只是眼熟,便是连名字也大都想不起了。

倒是几个人说话间,谢放这才慢慢将周霖认出。

前世,他的确有一段时日同这位周家小公子走近过。

不过只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曾留过洋,加之成长经历亦是较为相似,比较有话题罢了。哪知,这位周公子却对他起了心思。

后头他回北城,周霖甚至一度找过他。

只是……在他的印象当中,并不记得周霖曾经在符城开过什么店。

“雨新要开新店?”

谢放问出心中疑惑,不过也是隐晦地回答了,他手中这幅画卷,并不是送予周霖的礼物。也是不想周霖对他再有什么“误会”,早些对他断了不该有的念想。

闻言,周霖眼底迸出冷光,嘴唇抿成一条线,气恨地瞪着谢放。

其他四人皆是一脸错愕。

姚关月脱口而出地道,“南倾,你是真不知晓,还是故意跟我们装糊涂呢?雨新的酒楼,可是下个月便要开张了。这事儿半个府城都传开了。你不知道?”

第28章 吃天鹅肉

谢放回想了下,难怪几日前,他受邀前去符城商会会长庄老板家中做客,谈过正事之后,庄老板手里头端着茶杯,笑睨着问了他一句,礼物可选好了。

“南倾啊,你们年轻人对年轻人的喜好会了解一些。依你之见,下个月挑选什么礼物送给雨新较为合适?”

他当时一时未能想起庄老板口中的“雨新”所指何人,只是既然庄老板会问到他意见,猜想那位“雨新”多半也是从前同他有过往来的公子哥。

也便随意说了几样公子们大致感兴趣的礼物,应付了过去。

现在想来,那位周老板固然是想要通过给周霖送礼,拉近同周家的关系,再一个,未尝不是为了在他面前卖一个好感——

那位庄老板同姚关月这帮人一样,都误会了他同周霖的关系。

若是连庄老板都知晓周霖要开酒楼一事,还提前备了礼,按照方才姚关月所说的,半个符城都知道的事,兴许当真不是夸张。

“抱歉,自从惊蛰前后大病一场后,记性便不大好。许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他日若是新店落成,定当送上一份贺礼。”

谢放手里头拿着装有画轴的长盒,不便作揖,唯有稍作欠身。

周霖不甘心。

他不明白,为何先前同他那般交好的南倾,近日连一次都未曾约过他。

因着心里头有气,讲话自是很难中听,“呵,说得倒像是雨新贪图二爷的一份贺礼似的。”

送上贺礼?怎么送?是亲自送,还是命人送,这里头大有讲究。

他疑心,南倾根本就是忘了,倒推说是病了之故!

姚关月左手握着折扇,轻拍着右手掌心,幸灾乐祸地睨着谢放,意思是“看吧,把人给惹火了吧,瞧你要怎么哄。”

把人气得连名字都不肯喊了,估计这下谢二是要退一层皮,才能将人给哄好了。

姚关月却是不知,谢放哪里有要哄的意思,只听谢放淡声道:“雨新误会。”

姚关月手中的折扇险些掉落在地上。

只这一句?

没,没的了?

得,这下雨新怕是要气得更厉害了。

果然,周霖气得扭头就要走,被梁学义、李楠两人给生生拦住。

“这么说,南倾,你这是……真不记得了啊?这是你的不对了,你看,都把我们雨新给惹生气了。”

“啊!有了,这样,罚你将手中的礼物送给雨新!”

“就是。还等什么‘他日’、‘来日的’,你手头上不正好有一份现成的呢么?来,我看看,你方才究竟在天逸阁买什么了。可适作为送给雨新新店开张的礼物。”

“哎,哎,仲文——”

梁学义、李楠两人自顾自地当起了和事佬。孙瀚宇说着,更是伸手就要夺过谢放手中的长盒。

姚关月赶忙收起手中的折扇,堪堪要阻止,还是迟了一步。

梁学义已经把手给伸过去。

谢放手臂回转,将装有画轴的长盒给放到了身后。

梁学义伸出去的手落了空。

孙瀚宇一怔。

梁学义同李楠两人也都是愣了愣。

南倾是怎么回事?

南倾从来不是小气之人,过去他们要是这么闹,南倾肯定自己就会把东西给他们了,怎的……这回连看都不让看?

唯有姚关月将折扇抵着下颔,一副早就猜到的模样。

他就知道会这样。

自打他上回在街上碰见南倾,他便发觉南倾同过去很是有些不一样。

身上的疏离感强了许多,以那日他甚至不敢轻易同南倾随意说笑。

梁学义、李楠两人也察觉出离开了。

唯有孙瀚宇这个呆子还在那儿问:“真是送给家人的?别是送给哪位情人的吧?”

周霖见谢放连买了什么瞧都不让他们瞧,气性愈发大了,再待不下去。

反倒是听见孙瀚宇问的这一句,勉强住了脚步。

他倒要听听看看,谢二是不是有了所谓的“情人。”!

谢放淡声道:“是给家父的寿礼。”

谢放很少会在人前提及他那位位高权重的父亲,其他五个人皆是一愣。

周霖一怔,当即缓和了神色。

原来是为谢老准备的,难怪方才会不给仲文他们看……

梁学义同孙瀚宇、李楠三人面上则是流露出不同尴尬的神色。

这乌龙闹的!

“呵呵,原来是买来送给伯父的啊。”

“不好意思啊,方才失礼了。”

“失礼,失礼。”

三人很是面面相觑了一番,相继向谢放告罪。

谢放笑了笑,“无妨。不过就是件小玩意儿。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逛。”

孙瀚宇见他要走,嚷嚷道:“哎——南倾,你真不打算陪着我们一起,上街给雨新一起挑选件礼物啊?!”

梁学义也在一旁道:“是啊,南倾,我们正好要一起给雨新送件礼物,你也跟我们一起呗?我们也好给你参谋参谋,最要紧的是,雨新本人可以给出意见。是不是啊雨新?”

周霖冷冷地睨了谢放一眼,嗤笑了一声,“可是不敢。我们二爷日理万机,我哪儿敢邀二爷陪我一同逛街。”

“雨新这话啊,一听就是气话。南倾……”

李楠打着圆场,伸手去搭谢放的肩。

谢放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李楠伸过来的手,“雨新说笑,哪里存在什么日理万机,不过是闲人,回去处理点闲事。各位,失陪。”

竟是真的走了。

周霖咬着唇,恨恨地看着谢放上了一辆人力车。

因着是回春行馆,车子直行,只留给他们一个坐车的背影。

梁学义他们几个尚且不习惯这样“冷淡”的谢南倾。

要知道,以往只要是他们说一起逛街,给相熟的朋友去挑选什么礼物,南倾鲜少会有扫兴的时候。

南倾最是喜欢热闹,也喜欢新奇玩意儿。再一个,他的眼光也是他们几个当中最好的,只要是南倾挑选的礼物,拿出去送人,鲜少有出差错的时候。

赶上南倾心情好……还会替他们把单给买了。

几个人先前逛了一圈了,这会儿也有些累了,于是便就进找了个茶楼。

话题却是仍旧围绕着谢二。

“哎,你们说,南倾手里头拿着的那长盒里头装着的东西,真是买来送给谢老的?”

孙瀚宇招手,喊来跑堂的,点了一壶绿茶,又要了几盘点心。

李楠揣测道:“总不至于,当真是买来送给新欢的,当着咱们几个,尤其是雨新的面偏又不好承认,便谎称是送给谢老的。”

姚关月听不下去了,他扇着手中的折扇,“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咱们又不是他老婆,还能管得着他?那礼物多半就是送谢老的。”

店小二端上茶水,李楠顺手给每人添茶,“这我可就不明白了。他对咱们有些冷淡,尚且说得过去,反正给他过去约的最多的,便是雨新嘛。

雨新啊,你同南倾可是吵过架?我怎么觉着,他这回对你的态度不若从前热络了?”

梁学义也跟着回忆:“真要说起来……上回,我们在泰和楼,让归期去喊南倾上来,南倾也没上来。雨新,你真同南倾吵架了?”

孙瀚宇一击掌,“好像还真是这样!”

周霖脸色蓦地一白。

不同于将来迟早要接手家业的姚关月、梁学义,也不同于备受家里人宠爱的孙瀚宇,周霖同李楠都是庶出。

可庶出同庶出又有不同,李楠的母亲好歹是正式纳入李家的妾室。

周霖的母亲却是周老先生的厨娘。照顾着太太同先生一家的胃。后来,伺候着,伺候着,伺候到了先生的床上去。

还被周夫人给当场抓在了床上。

传得满城风雨。

周家会送周霖出洋留学,也不是对他这个小儿子有多器重,恰恰相反,是周夫人容不下他,才会被周先生给安排留洋。

周霖自己还算争气留洋归来,为周家谈成了几笔大买卖,这才在符城崭露头角,挤进了以姚关月为首的公子哥的圈子。

表面看着风光。

只有周霖自己知道,这帮公子哥压根没有真正瞧得起自己过。这几个人现在之所以这么捧着他,无非只是因为谢南倾对他的“另眼相看。”

无论是孙家、姚家、李家还是梁家……都需要通过谢南倾,搭上北城谢家主家的那艘艨艟巨舰,好在这乱世能够有一方保护伞可以避祸。

“我怎知道?不就是前段时间南倾病了,又恰巧随父亲去省城办事去了,不在符城,没能去探望他。等我回来,听说他病已经好了。

你们应该也是听说的了,他病好了之后,一反常态,接待了许多递帖的宾客。他那般日理万机,我怎好的上门叨扰?如今他倒是不忙了,也未见他开口约我,难不成要我巴巴地贴上去不成?”

周霖手里头端着茶,轻啜了一口,微抬了下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唯有捏着茶杯的指尖用力地攥紧。

李楠给每个人添过茶后,最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嗯,南倾一反常态地频繁在家中见客一事……我也听说了。哎,他生病那段时日,我母亲也是头疾发作,我需天天在家照顾她,实在抽不开身。”

梁学义剥了颗花生送入嘴里:“我也是,被家中琐事给绊住了。”

“不过我们都是情有可原,想来南倾也不会放心上。”孙瀚宇说着,转过头,看向周霖,“倒是雨新你,确实该想想办法,跟南倾解释一二。要不然,他下回见到你,还冷淡你。”

这一点,如何还需要他人来提醒?

是他不想同南倾接近么?

他早就听说南倾病好了,还有精力宴客,可偏偏,再没有派人来周家邀他出去!

早在南倾病中,他从省城回来,便去过春行馆。

陶管事给拦了下来,说是二爷病尚未好全,没有精力见客!

被陶管事拦下这样的事情,周霖自是不会告诉任何人。

是以,梁学义他们也只当周霖同他们几个一样,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未能去探望南倾。

“冷淡便冷淡。谁稀罕似的。来,我们只管喝茶。”

周霖举杯。

孙瀚宇、梁学义、李楠三个人一听周霖提及谢放,姿态还是这般孤高,便以为谢放当真是因为他病中周霖没能去探望他一事跟后者置气。

一个个极为给面子地举杯。

“来,来。喝茶,喝茶。”

“喝茶。雨新说得对,我们只管喝茶。”

姚关月磕着碟子里的瓜子,睨了周霖一眼。

他总觉得觉得吧……

南倾还真不像是同雨新置气。

倒像是……纯粹对雨新淡了,没有以往的熟络。

要是真在意一个人,哪里会舍得当着这么多朋友的面,对心上人这般冷淡,连眼神都没在雨新身上停留过几回。

反倒是那日在街上偶遇的那回,南倾眼神就跟黏在那长庆楼的小哑巴身上似的。

姚关月嗑瓜子的动作一停。

他怎的……忽地想起那个小哑巴来了?

以南倾的条件,便是当日当真喜欢那个小哑巴,现在怕是也早就换人了吧?

谢放回到春行馆,陶管事已经在厅里候着。

“二爷——”

见着二爷回来了,陶管事迎上前。

谢放大步地走进厅内。

将头上的帽子摘下,递给跟在他身后的福旺。

谢放将画放在茶几上,亲自扶了陶管事的手,在椅子上坐下,倒了杯茶,双手递上前,“陶叔,如何?可有追上卖画的爷孙二人?”

陶叔见二爷竟亲自给自己斟茶,双手慌忙推拒着:“少爷,这可万万使不得。”

谢放不以为意地道:“不过一杯茶而已,什么使得使不得的。您先喝,喝完了再告诉我。”

陶管事在外头奔波了一天,确实是渴了,于是只好接过少爷递给他的茶。

只是喝了一口,稍稍缓解了下干渴,回话道:“追是追上了,不过那位老先生说,他不识得抱石、碎石老人的。他说卖给天逸阁的画,是亲戚卖他的。他不是夫承认,只因家道中落,连同家人一起,沦落在了符城这地界。那幅饿了不能充饥,冷了不能当被盖的破画,卖了也便卖了。

那位老先生是这般说的。”

谢放:“陶叔可有派人跟着爷孙二人?”

陶管事笑了,“二爷懂我。我听那位老先生谈吐不凡,加之他那个孙儿听见抱石老人这个称呼,分明是有反应的。既是老人家不承认同抱石老人相识,我便也没拆穿。

只是派了人,跟在爷孙二人后头。兴许,那位老爷子当真同抱石老人相识也不一定。只是我于他到底只是陌生人,他言语有所保留,不愿同我照实说,属实正常。”

谢放点头,陶叔想得没错。

但凡稍微有生活经验一点的老人,遇上陌生人问话,自是不会全抛一片心。

不过他方才问陶叔是否派人跟着爷孙二人,却不是为的这个。

谢放将他从萧掌柜那听得的,关于那日爷孙两人如何卖画的情形同陶叔简要地复述了一遍。

“我想着,不管那位老爷子是不是识得抱石老人,寻个合适的时机,我们送钱过去给爷孙两人,也算是为我们自己,为抱石老人结一份善缘。”

陶管事听了爷孙二人卖画的始末,气愤不已,“萧掌柜那个女干商!少爷您放心,我定会将这件事办妥的。等会儿……您方才说,也算是为抱石老人结一份善缘。这么说,天逸阁的那幅画,的确是您要找的抱石老人的真迹了?”

谢放颔首,抚摸着手头边上的长盒,眸色微沉,“是真迹。”

陶管事松了口气,“是真迹便好……”

这段时日,少爷为找这位抱石老人,以及抱石老人的真迹,可是没少费功夫。

终于有功夫将茶给喝完,陶叔四下看了看,“对了,二爷,怎的自我回府到现在,都没见着福禄?那孩子不会又哪里躲懒去了吧?”

谢放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派他去给康小姐请大夫去了。”

陶叔不知道康府发生的事情,疑惑地问道:“康小姐?康小姐出何事了?”

怎的……需要二爷派福禄去请大夫?

当中涉及康小姐的名誉,谢放什么都没说,只是浅叹了口气:“希望康小姐这一关能迈过去吧……”

二爷同阿笙,因为事涉康小姐的名誉,那日回去后,即便是对身边的人,亦是只字未提。

架不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康小姐在家动了胎气,且小产一事,不知道怎么的,还是传了出去。

流言越传越离谱。

不知是谁起的头,竟说康小姐腹中早夭的胎儿,是长庆楼少东家的骨肉,早在阿笙前去康府送食前,两人便已经勾搭上。

“我听说啊,当时两人可都是赤果着身体,在床|上被发现的。康小姐当场动了胎气,阿笙被康府给棒打了出来。”

“嘶。倘使康小姐腹中早夭的胎儿,当真是阿笙的。阿笙这一回,也算是叼到了一回天鹅肉了。”

“呵。叼是叼着了,可有什么用?说明啊,没有那个命,便是叼着天鹅肉,吃进了嘴里,也不消化,得吐出来呐。”

大力送完隔壁包间点的一盘酸菜鱼,见少东家怎的站包间门口不进去。

仔细一听,方知包间里头的客人,在议论着自家少东家。

大力听了,气得不行。

没凭没据地,凭什么冤枉人!

“这些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康小姐小产,关少东家你什么事!”

少东家才不是那样的人!

阿笙只是朝大力摇了摇头。

用眼神告诉大力哥,他没事,让大力哥先去忙。

他们到底是打开门做生意,不好同客人置气的。

“可是……”

阿笙还是坚持,让大力先去忙。

掌柜的在楼下催他下楼收拾,大力便只好先行下去。

阿笙双手紧紧地捏着餐盘,脸上仍旧是一副笑模样,走进虚掩的包间。

第29章 早日成亲

阿笙进了包间。

方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几位客人,齐齐收了声。

只是彼此之间还用眼神传递着什么。

阿笙只管低着脑袋,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专注地摆盘。

菜都给上齐了,阿笙比了个“请慢用”的手势,拿上托盘,躬身离开。

被其中一位老雇主给叫住,“阿笙啊——”

阿笙只当这位老主顾有什么吩咐,顿住了脚步,眼含询问。

但见那位老主顾将身子凑近了,压低了嗓音,“阿笙,你跟蔡伯伯说实话,那康小姐腹中早夭的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

阿笙手里拿着托盘,又不好放回去,怕几位主顾不喜,便只好依旧拿手里,一只手着急地比划着,“不,不是。我同康小姐之间根本就没有说过……”话。

阿笙之所以着急,倒不全是为的他自己。

康小姐未婚先孕,孩子又没了,此时指不定怎么痛不欲生,还要被人传同一个酒楼家的小小少东家有染。那少东家还是个哑巴,这该是何等的折辱。

阿笙有心想要替自己跟康小姐两人澄清,只是他是用比的,哪里有人说话的速度快。

他还在比划着,另一位主顾便已语出调侃地道:“阿笙,你小子,是干大事的!早前我们就听说,你喜欢那康小姐。未曾想,你这是,真将康小姐给拿下了啊!”

坐在稍远一桌的客人接口道:“要我说呀,反正那康小姐都是你的人了。你就去把人给娶进门。听说康闵生前,也是将这位康小姐当半个儿子培养,兴许人能力不错。你娶回家,这长庆楼以后,不就有老板娘了吗?是不是这个理?”

“哈哈哈。是这样,是这样。阿笙,赶紧让你爹上康府问问,康府要多少彩礼。“

“这么说,不久以后,咱们是不是就能喝到长庆楼的喜酒啦?”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哈哈哈。”

桌上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莫说阿笙没法开口说话,便是能张嘴说话,他一个人只有一张嘴,哪里说得过这一桌的人。

阿笙总算知晓了百口莫辩是个什么意思。

双手紧紧地攥着托盘,阿笙在一片哄笑声当中,微拧着眉心,轻声地退出包间。

“方掌柜的,恭喜,恭喜呀!”

有客人到柜台前结账,将手中的钱递出去,向掌柜的方庆遥道喜。

需找零,方庆遥打开抽屉,将铜钱找给客人,听得一脸纳闷,迟疑地出声问道:“这……夏老板,喜从何来啊?”

客人将零钱接过去,笑着道:“呵呵。方展柜的,您这不是跟我们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么!这康小姐都怀上阿笙的孩子了,虽说现在孩子没了。可总得对人家康小姐负责吧。那不是好事相近了,是什么?”

方庆遥神色慌张从柜台后头出来,着急地问道:“夏老板,夏老板……这,这话从何说起?”

“方掌柜的,您该不会是不知道吧?那日,康府可是好几个家丁都瞧见了,少东家衣衫不整地从康府出来。

哎,对了,不是好多街坊都瞧见,阿笙去康府外送时,穿的是棉麻长衫,后头换件香云纱料子的长衫吗?您啊,最好问问少东家。”

今日初一,方庆遥上山上寺庙上香去了,接近晌午才回来。

他是察觉到了今日大家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可也没多想,只当自己是在寺庙上香时,不小心沾了灰,还第一时间去厨房拿水照了照。照过了,他面上干干净净的,什么灰也没沾,于是更加纳闷了。

哪里想到,问题出在阿笙身上!

方庆遥此刻心中大乱。

那日从康府回来,阿笙的确换了件新衣衫,可,可那是因为阿笙的衣衫被茶水泼湿了,被二爷带到春行馆,重新换了件衣衫。衣衫还是福旺的,为了这件事,二爷还让福旺给他传过话。

难不成,是阿笙连同福旺一起对他撒了谎?

到底还是相信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孩子,本能地向着自家儿子说话,“夏老板,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阿笙同康小姐压根就没说过话!”

对方笑着道:“方掌柜的,你说笑了啊。阿笙一个哑巴,自然没法跟方小姐说话了。不过咱们男人嘛,会不会说话有什么要紧的,最要紧的啊,是知道怎么办事就好。我看阿笙这事就办得顶漂亮。”

后头出来的一位客人笑吟吟地走上前,拍着方才说话的那位客人的肩,“哈哈哈。老夏,还是你会说话呐。”

方庆遥一脸尴尬:“两位老板说笑,说笑——”

“方掌柜,下回咱们可是等您请吃喜酒啊!一定要摆满长庆楼——”

“对,到时候这酒席啊,一定要摆满长庆楼,让我们大家伙也沾沾喜庆!”

两位客人已经走出店里,又转过头,扬着声,喊方庆遥下回请他们吃喜酒。

方庆遥心里头慌得不行,面上还得陪笑着。

送过了客人,方庆遥往回走,喊来在大堂忙活的伙计大力。

大力手里头捏着毛巾,小跑着跑到掌柜的跟前,微欠着身子,“掌柜的,您找我?”

方庆遥绷着一张脸,“你让少东家来一趟账房。”

大力觑了眼掌柜的脸色,应了一声,“哎,好。”

转身去找少东家。

“这天杀的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气的是这么离谱的传闻,竟也会有人信!少东家一个男丁,又是前去外送的,连内院都进不去,莫要说是小姐的院子里头。这么盆脏水往我们少东家身上扣!”

“还有那些人说咱们少东家,吃……吃那什么肉!可恨。要是那康闵还在世是,前都督府风光依旧也便罢了。现在的康府是个什么光景?咱们大家伙谁不不知道呐?

康府的私宅什么的都给卖了个七七八八,便是最好的别院,也早就卖给了谢二爷。现在的康府啊,早就已经是个空壳子!真要算一年的进项,整个康府,指不定还不如咱们长庆楼呢。”

厨房,大家伙也都听说了那些个流言,气得要命。

大家伙都替少东家鸣不平,只是可恨他们人微言轻,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们替少东家解释的那几句,压根没人听。

阿笙手头拿着刀,专注地将山楂切成一小片,一小片。

他近日又尝试着往枣泥山药糕里加点山楂、核桃,更加地健胃消脾,还尝试着自己塑形。

自那日画出的梅花形状的枣泥糕,阿笙又得了别的灵感,尝试着画出其他糕点的图案,看能不能同师父一起做出一些新口味来。

还当真被做了好几款新的糕点,客人们都很喜欢!

阿笙喜欢这种在糕点里,加入他自己的想法同心意,再被做成成品,送到客人餐桌上的感觉,有一种知足感。

阿笙干活一向专注,唯有在听见“二爷”两个字,阿笙稍稍分了神。

“少东家,他们这么说你,您都不生气么?”

“就是啊,少东家,您都不气么?”

大家发现,他们说了老半天,少东家都没“说”半句话,不由地不解地问道。

阿笙摇摇头。

也不是不不气。

只是比起生气这件事,他更想知道……这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按说,那样大的一个丑闻,康府也会千方百计地想要瞒着才是。

“少东家——”

听见有人喊自己,阿笙转过头。

大力走上前,“少东家的,掌柜的请您去一趟账房。”

阿笙手里的动作微停,心里多少猜到爹爹找他的缘由。

多半就是大家现在在议论的这件事。

阿笙苦恼着,不知道怎么跟爹爹解释才好。

乔德福忙着灶台上的事,听见了大力同阿笙的对话,出声道:“既是掌柜的找你,阿笙,你手头的活给阿泰,先过去吧别让掌柜的久等。”

师父发了话,阿笙只好走到水缸前,去洗净了手。

大力还没离开,在门外等着少东家出来。

大力小声地道:“少东家,我瞧掌柜的脸色不是很好。多半是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了。您等会儿可要好好同掌柜的解释,千万不能硬碰硬,知道吗?”

阿笙点了点头,心里头有些发愁。

就怕……爹爹知道那日他连同二爷一起对他撒了谎,会更生气。

“跪下。”

阿笙走进账房的门,便听见爹爹冷冷地道。

阿笙一愣。

方庆遥怒声道:“我让你跪下!”

阿笙瞧了爹爹一眼,咬着唇,缓缓地跪在爹爹的跟前。

方庆遥双手负在身后,语气凌厉地问道:“我问你,那日你去康家外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是为什么换了件衣服回来?

是不是,是不是同那位康小姐有关?!你给我,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阿笙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爹爹发过这么大的火。

便是那日爹爹听说他“喜欢”康小姐,也只是生气地朝他掷看了茶杯,还是特意避开了他,免得伤着了,且也未曾要求他下跪。

阿笙被爹爹吼得身体轻颤了下。

他红着眼睛,将那日在康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交代了一遍。

包括那日进府后,听见康小姐同康少的争执,以及康少拦住他,冤枉他是康小姐腹中孩儿的爹,不让他走,后头幸亏二爷及时出现,救了他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给比划给爹爹。

方庆遥看了阿笙的比划,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说……那日你拎着食盒,尚未走到院子,便听见康小姐同康大少爷起争执?后头,康少爷更是拦住了你,非说,非说你是康小姐腹中孩儿的爹?”

这事着实太过荒唐,以至于方庆遥虽是瞧懂了阿笙的手势,生怕这其中会有什么误会。

没有什么衣衫不整,捉女干在床?

只是因为拎着食盒去给人家外送,便被拦下,给生生扣了一顶大帽子?

“爹爹,康少似乎在外头欠了不少钱。我猜想,多半是康大少爷从康小姐那儿实在什么都没问出来。他又想借着康小姐狠要一笔彩礼钱,才会……”

“那也不能像是一只疯狗一样,逮谁咬——”

自知失言,方庆遥尴尬地住了口。

见阿笙抬头正看着自己,方庆遥轻咳了一声,“康少在外头欠了不少钱这事,爹爹也有所耳闻。只是……因为在外头欠了赌债,便随意认定你同康小姐之间有个什么,这事,这事确实太荒唐。”

便是他们如此这般向外头解释,又有几个人会信?

方庆遥在房间里踱着步。

片刻,方庆遥严肃地问道:“阿笙,你说的这件事,可有谁可以给你作证?”

阿笙飞快地比划着:“二爷!二爷可以给我作证!那日康少让家丁拦住我,不让我走。

我逃跑的时候衣衫不知道什么时候勾破了。也是二爷怕您担心,便建议我去他府上,换件衣服再回去,又派了福旺,去给您传话,免得您担心。

因着这件事到底涉及康小姐的名节,所以我回来后,没有跟您说起这件事。爹爹,我这回真的没骗您!我同那位康小姐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二爷也可以作——”证。

阿笙不提二爷还好,一提二爷,方庆遥便如同便点燃了火星子的炸药桶,音量都提高了不止两个度,“二爷,二爷!二爷他是你爹?你什么都听他的?

他让你瞒着我,你便瞒着我,还连同外人一起拿谎话骗我?!我看那谢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帮公子哥,就是一丘之貉!”

阿笙忙为二爷解释道:“爹爹,二爷也是为了我好,更是考虑到您会担心,才让福旺给您传口信的。他没有带坏我。”

方庆遥气极:“你闭嘴!”

阿笙委屈。

他就没张口出过声来着。

气归气,这事到底得想办法解决。

总不能任由谣言愈演愈烈,要不然,可真就白的都变成黑的了。

阿笙还是个大小伙,都还没娶妻呢。

这事要是当真闹得满城风雨,大家伙又信以为真,往后他再找人给阿笙说媒,还有哪个好人家能允许自家姑娘嫁给阿笙?

倏地,方庆遥停住了步子。

方庆遥低头看着儿子,“阿笙,你说,若是你上门求二爷替你做个澄清,你有把握二爷会答应你么?”

阿笙尚未回应,方庆遥便烦躁地摆了摆手,“算了。这事多半不成。谢南倾凭什么因为你得罪康志杰?那帮公子哥,一个赛一个地精。

这种得罪人自己还没落一个好的事情,谢南倾又不傻,哪里会答应。”

阿笙:“……”

可,二,二爷好像已经得罪完了。

那日,二爷拿枪低着康少的脑袋来着……

方庆遥这会儿走也走累了,他坐在了椅子上,“爹爹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多托一些人去打听打听康小姐这一年当中,都同什么人有过往来。只要查清楚同康小姐往来密切的那名男子究竟是谁,到时候,定然能还你一个清白。”

阿笙一扫先前的委屈,眼睛顿时亮了亮,他膝行至爹爹的跟前,双手抱着爹爹的大腿,“爹爹,您相信我是清白的了?”

“要是我这个当爹爹的要是都不信你,岂不是要逼死你?”

阿笙将脸贴在爹爹大腿上,轻轻蹭了蹭,“爹爹您真好。”

方庆遥红着老脸,“……行了,行了,别乱学乌梅到处乱蹭人的习惯。”

阿笙嘟起嘴,比划着,“我才没有学乌梅。明明是乌梅学得我。”

方庆遥给生生听笑了,“你也好意思,说人家乌梅学得你?驴子成精了是吧?”

阿笙神情骄傲,“别人家驴子不清楚,反正乌梅是成精了。”

鬼精鬼精的,一点都不像一头驴。

“阿笙啊,这段时日,店里你就先别来了。”

阿笙一愣,仰着脸怔怔地看着爹爹。

方庆遥语重心长地道:“人言可畏,这段时间你先待在家里,等风声过去,或者是等爹查出什么眉目,你再来店里。你师父那边,我也会同他说一声。

现在省城上学的那些学生们,这时节,不都开始放暑假了么?你也当放几天暑假,可好?”

阿笙一点也不想放假。

他近日推出的几款新样式的糕点,客人都很喜欢。

他还想继续跟师父一起尝试着做其它款的糕点……一个人待在家里多无聊!

“你待在家的这段时日,不许乱跑。等这事儿过去。爹爹再找媒人,给你说一门好的亲事,早日成亲。爹爹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啊。”

方庆遥在儿子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爹爹就不该随你的性。要是今儿你已经成了亲,那些女眷的外送,便可让你媳妇去。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风言风语。”。

阿笙呆住。

成,成亲?

第30章 想得挺美

“爹爹,我不想成亲……阿笙想一辈子陪在爹爹身边。”

阿笙比划着,脑袋伏在爹爹的膝上。

这一回,糖衣炮弹对当爹的没管用。

方庆遥低头觑着儿子:“怎的,你还想娶了媳妇儿就忘了爹,跟你媳妇儿自立门户,远走高飞去?想得挺美。娶了媳妇儿,你也还是我儿子,我也还是你爹。你还是在我跟前伺候我一辈子。”

啊?

阿笙瞪圆了一双眼。

不,不是,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意思是……他不要娶媳妇,不要成……(亲)。

没等阿笙比划,方庆遥便截住了他的“话头”,“给你说媒这事也还早呢,一时半会儿的,也急不得。倒是你同康小姐的事耽搁不得。爹爹现在就托人打听去!”

方庆遥在儿子肩上拍了拍,“你先起开。”

阿笙肩上有伤,被爹爹这么一拍,当即有点疼。

忍住了,没呼出声。

阿笙脑袋离开爹爹的膝盖,揉着自个儿的双膝,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

方庆遥瞪他:“谁许你起来了?”

阿笙一呆。

方才,不是爹爹亲口说的,让他起……

阿笙忽地想起,方才爹爹说的是让他起,起开。

好像,爹爹当真没说让他起来?

“呵,这会儿琢磨过来了?”方庆遥一看阿笙脸上的神情,冷笑了下,手指着他,“继续给我在这儿跪着。长能耐了啊,都能联合外人来欺瞒爹爹了。

二爷,二爷,他是你媳妇儿,你什么都听他的?!跪着,给我跪一炷香的时间,长长记性,谁才是你爹!”

方庆遥到现在想起这事都来气。

从小到大,阿笙就没说过几次谎。好么,这次竟然撒下这么大一个谎,他这个当爹爹的竟还是最后知晓的!

阿笙微张了张嘴。

爹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啊。

他又不是糊涂了了,哪能不知道谁是他爹。

再说了,二爷那么年轻,也当不了他爹啊。

“老老实实给我跪着!没有跪足一炷香的时间,不准起来,听见没?”方庆遥推开门去,便又转过了身,又给重申了一回。

阿笙丧气地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方庆遥瞪了儿子一眼,这才走了。

脚步声渐渐走远。

阿笙仍旧是跪在地上。

方庆遥放轻了脚步,透过门缝往里头瞧,见儿子还老老实实地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眼露满意。

只是,难免又有些心疼。

这老实孩子!

他让跪一炷香功夫,当真跪一炷香呐?

反正他这会儿也不在,怎的也不知道偷个懒。

迟些时候等乔师傅他们吃过饭了,再让大力过来把阿笙给叫过去。

还是得稍微小小惩戒一下。

要是不稍微惩戒,日后遇事又其他瞒他,还怎么管教?

门外脚步声再次远去。

阿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听这脚步声,爹爹该是走过转角了。

阿笙也便揉着有些跪疼了的膝盖,坐在爹爹方才坐的椅子上休息。

这房间里也没香,他哪儿知道什么时候是一炷香的功夫?

原来,阿笙方才之所以那么老实地跪着,纯粹是为了防止他爹来一个回马枪。

阿笙捶双手捏着腿上酸疼的肌肉,撇了撇嘴。

二爷才不可能给他当媳妇儿呢。

哪里是他想得美。

是爹爹想得美。

春行馆。

爬着绿藤的长廊檐下,金丝雀鸟娴熟地轻啄着主人手中的玉米粒,吃进了嘴里,脑袋亲昵地蹭着主人的手指。

天气是真的热了。

陶管事吩咐府内的家丁、丫鬟,将少爷主卧、花厅、以及楼下的大厅,茶室将竹帘给装上。

一通忙活,总算将府内需大部分地方的竹帘都给装上。

只除了檐下。

陶管事便命家丁,抱着竹帘,来到外头长廊。

指挥着丫鬟将竹帘给装上,一扭过头,便瞧见了站在檐下喂鸟的谢放。

吩咐丫鬟们仔细办事,陶管事走上前,无奈地道:“少爷,我今日上午才给喂过。您怎的又给它喂上了?

您不能喂得这般频繁。您看,它这小肚皮都圆一圈了。”

谢放指尖逗着小雀鸟,“它爱吃。”

说话间,又给喂了一粒。

陶管事叹了口气,“它爱吃也不是这个喂法。咱们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这儿,届时未必方便带着它。到时恐怕只能送人,或是将这小东西放飞。这小家伙现在这般胖乎,怕是届时放它飞,都飞不动。”

便是送人,那些个玩鸟的权贵、公子,看的就是一个品相,再是听金丝雀的叫声响不响,脆不脆。

二少爷这只金丝雀,现在叫得是愈发自信了,可要说多好听,比其他那些个品相顶级的金丝雀鸟,那还是差了一点意思。就这圆乎乎的身形,怕是人家收下了,后头待它也不会好。

谢放望着笼中的金丝雀鸟,“只要不是被剪了翅,便不怕。”

一只金丝雀鸟,被剪了翅,一旦放飞,才是真正会坠入泥里,比那麻雀的境遇都还要不如。

这金丝雀鸟似同主子有心灵感应,也抬起它那小胖乎乎的脑袋,睁着一双黑豆瓣的眼睛,同二爷对看。

陶管事双手揣在身前,“少爷,便是您不爱听,我也要说。您这是溺爱,对这小东西无益。”

谢放指尖亲昵地蹭了蹭小雀鸟的脑袋,“听,陶管事吃味了。”

陶管事一噎。

他同一只雀鸟吃什么什么味!

“噗嗤——”

一旁的福旺没忍住,笑出了声。

陶管事瞪了他一眼。

再笑!

福旺当即捂住了嘴巴,小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二爷——”

福禄从外头走了进来。

谢放将手里头剩下的那点玉米粒,一并放到笼子里的小碗里,由金丝雀鸟自己进食。

拍了拍手上的玉米碎屑。

福旺递上擦手的帕子。

谢放接过帕子,擦干净了手,从福禄手中接过一张折叠成四方形的绢白宣纸。

谢放摊开手中的宣纸,一面低头看名单上往来的宾客,一面来到树荫下的圆凳上坐下。

康小姐尚未出阁,鲜少出门。

正月至今,已有半年多的光景,名单也只有寥寥几个人的名字,且都是女眷。

谢放抬起头:“康小姐正月以来的见客名单,可是全在这里了?”

陶管事替少爷将茶给斟上,听见少爷问起康小姐一事,心里头微微吃了一惊。

近日,康小姐未婚先孕一事传得沸沸扬扬,陶管事自是也听说了。

也听说了康小姐那个早夭的孩子,疑似同那长庆楼的少东家有关。

只是,少爷为何要调查康小姐一事?

福禄点了点脑袋:“回二爷的话,明面上,私底下的,全在这上头呢。哦,还有这个,二爷,这是康府所有的访客名单。”

福禄又给递了一份名单。

福禄平日里心眼多,可做事也仔细。

不仅要到了康小姐的会客名单,还将康府各院的访客名单,也一并要到了手。

按照二爷事先的吩咐,根据月份记录的康府访客名单。

如此,康府每月都有哪些访客,也便一目了然。

这份名单就要比方才康小姐的访客名单要长许多。

其中属二月名单上的人数最多。

谢放将两份名单先后仔细看过,“二月初,康府曾请戏班子来过府中?”

这……

这他只顾着这段时日,进出康府的都有些什么人,可至于那些人去康府做什么,都是一些什么身份的人,他,他没听打听得那般细啊。

好在,好在他对二月份发生的事情,还有那么点印象。

福禄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二月那阵子康府是挺热闹来着,马车成日进进出出的。”

一旁的陶管事补充道:“二月份康府是请了梦晖园的沈家班去府中唱戏,唱了好些日子。是为了给康家大少爷做寿。康府也给少爷您递了请帖,那几日,您刚好病得厉害。

我同您禀告过这件事,只是那个时候您烧还没退,嘴里也都是说着胡话。我只好做主,婉拒了康府的这份邀请。康少爷有心,得知您因病不能去,便命府中小厮地送了两张沈晔芳沈老板的戏票过来。”

“喔!对,对,是有这么回事!康府的管事是来过咱们府上!”

陶管事这么一说,福禄也想起来了。

只是二月距离现在,时间上实在有些久,加之二爷刚开始病的那段时日,总是有宾客上门探望,一时间也便忘了康府曾派人来府中递过请柬一事。

谢放将手中的两分名单收好,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吹凉。

低头轻啜了一口。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终日发着烧,做着相同的梦境——

在他怀里逐渐冰凉,脸上沾着血泥的阿笙,越聚越多的人群,艳丽地近乎梦幻般地晚霞……

那时,听见有人唤他少爷,他费劲地睁开眼。

见到陶叔的第一眼,他以为,他终于来到了黄泉。

既然陶叔在等他,那阿笙定是也在等他。

加之,那几日白天、夜里总是听见吹拉弹唱的声音,便以为是黄泉月乐声。是阿笙来接他了。

现在想来,陶叔似乎提确跟他提过,康府送来请柬一事。

只是那个时候,他哪里记得什么康府。

病了月余,在床上躺了月余,才慢慢记起前尘旧事……

他病愈后,听陶叔提过抽屉里有两张沈老板的戏票,也知道是康志杰送的他,倒是忘了,还有他病中,未能受邀前去康府看戏的这一出。

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上,谢放出声问道:“我瞧见四月份沈老板又去了回康府,陶叔可知,四月份康府有何喜事?”

“四月份沈老板又去了趟康府么?这个我就没有印象了。应是康少的私人邀请吧。您也知道,那康少就是个戏迷。自己买票不够,要请人来家里唱,请人来家里唱不够,还要将人请到府上,一起喝小酒,再一起给他个人唱一曲……”

陶管事后半段说得极为隐晦。

这符城谁人不知,康少有断袖的癖好。

纵然是妻子也娶了,孩子也生了,一点不耽误寻花问柳,经常会将当红的花旦、小生,请到家中去。

陶管事从前并不喜欢自家少爷同康少走得太近。

康少风评不好,以至于那些所谓荤素不忌的传闻,也被张冠李戴,戴到了二爷的头上。

谢放指尖轻敲桌面。

康志杰好慕男风,沈老板又是现如今符城花旦当中的翘数,康志杰将人请到府中去,确实不足为奇。

可巧合的是,同是四月,康小姐与好友一起出过门。

还是去的梦晖园看戏……

他从前同康志杰交往频繁时,同康小姐接触过几回。

康小姐对戏曲向来兴致缺缺。

每回康少爷谈得神采飞扬,康小姐神色却很是冷淡。

不排除康小姐是陪朋友去看戏的这一可能,可康小姐那位朋友,他亦有印象,不过是一个□□女儿,以对方的家世背景,是极难买到沈老板的戏票的……

他同沈晔芳过去并无交情,冒然前去,对方只会心生戒备,多半问不出什么。

他还是需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康小姐。

谢放:“福旺,你去厨房看下,我吩咐厨房炖的老鸡汤,炖得怎么样了。如炖好了,分装两份,一份让人送到康府去给康小姐。另一份也装食盒里,等会儿拿给我。”

“是,二爷。”

福旺领命下去了。

陶管事犹豫了下,出声问道:“少爷,您一大早便让厨房炖的那一锅鸡汤,是……为康小姐准备的?”

谢放望着眼下的金丝雀鸟,“我同康小姐相识一场,她此番在鬼门关走一遭,我总该关心一二。”

前世……

康小姐并未熬过这一关。

康府对外只说康小姐忽然染上怪病,暴毙身亡。

这一世,许是他同阿笙的出现,成了康小姐的变数。

无论如何,都是一条人命。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若这世间当真有神明,希望救回康小姐性命的这一所有福祉,都能回报在阿笙一人身上。

“少爷,您怎的……突然对康小姐的事情,这般上心了?”

少爷该不会是对康小姐……

谢放哪能听不出陶叔的话中有话,当即有些哭笑不得,“陶叔,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康小姐绝无男女之情。”

陶叔轻松一口气,又劝说道:“少爷,您也老大不小了。倘使您日后有了喜欢的姑娘,您一定不要碍于面子,不敢追求。时代变了,现在都主张喜欢一个姑娘,便要勇敢、大胆地追……”求。

“放心,陶叔,我会的。”

实在是少爷答应得太过爽快,以至于陶管事怔了怔。

一度怀疑,是不是少爷为了堵自己的嘴,才随意敷衍了这么一句。

福旺手里头拎着食盒,朝这边走过来。

谢放走过去,接过福旺手中的食盒,“给我吧。”

陶管事见二爷拿着食盒,一副要出门的模样,错愕地问道:“少爷,您这是哪儿去?”

谢放:“给人外送去。”

陶管事心中一惊,什么人能劳驾二爷给外送?

谢放转过脸,对陶管事以及福旺吩咐道:“不用跟着我,我出门会自己叫车。倘使晚上我没回来,你们便先吃,不必等我。”

“哎,少爷——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