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想要将一旁的金制顶针取过来,但洛玉楼先开口了。
“你要拿什么?”
“顶针,就那个像戒指的小东西。”沈曼云轻声说。
“它有什么用?”洛玉楼对未知的一切都很好奇。
沈曼云愣了愣说:“绣太久了,用它护着不会再磨到手指。”
洛玉楼替她将顶针取了过来,放在她掌心。
她的手指碰到掌心的时候,沈曼云愣了愣。
沈曼云歪头看向洛玉楼,只感觉自己的心底空荡荡。
“怎么?没见过公主替你拿东西?”洛玉楼扬起下巴问。
“没有。”沈曼云继续绣花。
“你会绣花,那你会做衣服吗?”
“会。”
“可以给我做一件衣服吗?”
“可以。”
“诶?”洛玉楼愣了下。
“嗯?”沈曼云问。
“我以为你会拒绝。”洛玉楼想,司礼监和皇室的关系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好。
沈曼云轻轻笑了笑,她以前给很多人做过衣服,并不差洛玉楼这一件。
就这样,洛玉楼单方面地决定她和沈曼云成为了好朋友。
但沈曼云后来又忙了起来,给公主做衣服这件事一直没能提上日程。
她实在是抽不开身,为表歉意,只能用自己之前卖绣品的钱,托司造坊给洛玉楼打造了一枚发簪。
委托司造坊时,她没表明自己大司礼的身份,她付出的钱财也不算特别多。
所以那边打造不出特别精美的簪子,但沈曼云还是认真询问了洛玉楼的意见。
“你喜欢什么图案?”沈曼云问。
“你要送我礼物,对不对?”洛玉楼一拍掌心,雀跃地对沈曼云说道。
沈曼云看着她点了点头。
“既然是你送的礼物,那我就喜欢‘云’好了。”洛玉楼说。
沈曼云得到了她的建议,又想到这是给洛玉楼的礼物,还是加上她自己的一些元素比较好。
于是,她告诉司造坊的师傅,就打造一枚云气环绕玉楼的簪子。
发簪还在打造中,洛玉楼那边又出现了意外。
以前的北境并不在洛都的管辖之中,北境自立为王,两域交界处常有摩擦。
现在的连意就在镇守边疆,近日来战事频发,为了缓和两域关系,洛都的皇帝打算将洛玉楼送到北境去和亲。
那一天晚上洛玉楼只身跑到了司礼监,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和沈曼云告别。
“我要走了,你给做的衣服什么时候做好?”洛玉楼站在月下的回廊中问沈曼云。
沈曼云合上边疆送来的战事情报,无奈地对她说:“公主,对不起,我最近很忙。”
“你还说带我去城外玩——但是我要走了,你也没和我一起出去。”洛玉楼继续哭。
沈曼云
抓住她话语间的关键信息,问:“你要去哪里?”
“父皇要把我嫁给北境的王,那里——那里还有人牲,听说连贵族也要成为祭品。”
“我过去就要死了,也可能不会死,但肯定比死了还难受。”
洛玉楼干脆坐在了沈曼云面前,低头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双膝之间。
皇室没有感情可言,她是随时被抛弃的工具,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怎样看似尊贵实则卑微的存在。
沈曼云走上前去,将她拉了起来,洛玉楼的手很凉,而她的掌心温暖。
她看着眼前的公主,不知为何,她的哭泣总能触动自己。
“不要哭了。”
“呜呜。”
“不哭了,好吗?”
“呜呜呜。”
沈曼云轻轻叹气,眼前的这位公主如此天真。
她拍了拍洛玉楼的手背说:“你相信我吗?”
“相信什么?”洛玉楼抬起婆娑的泪眼问。
“我说,我不会让你嫁入北境。”沈曼云走到殿外,她唤人给皇宫送了个消息。
次日,洛都传来消息,久居在洛都的大司礼主动请缨,决定挂帅平息北境之乱。
大司礼保证,若不将北境收入洛朝的版图,她就以死去谢罪。
皇帝欣然同意,若这位大司礼不成功,洛都就除去一位心头大患。
若是大司礼成功了,这洛都的朝堂也不过是继续维持现在的局面,而洛朝的疆土还能扩大许多,免去边境困扰。
出城之时,司造坊那边说簪子打造好了,沈曼云只来得及去拿来发簪,却来不及将它送给洛玉楼。
碍于她的身份,洛朝这边并不会给她分配多少兵力,后方支援不够雄厚,而北境实力不容小觑。
沈曼云再次面临绝境,而她自然“以死谢罪”了一次又一次,她知道,这不止是为了洛玉楼。
此战之后,她将彻底掌握洛都的大半权力,所以她不得不继续尝试。
在建木之中,她回忆着重复到麻木的死亡,一次又一次地杀死越来越强大的自己。
直到最后一次,她成功了,在她凯旋之日,洛玉楼等在洛都之外。
远处,沈曼云身披染血的紫裳,纵马而行。
她领兵冲到洛玉楼身前,捷报已提前传来,她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亲自解决了北境之乱。
洛玉楼仰头看着沈曼云,她手里提着北境君王的头颅,手一松,将这颗人头丢在地上。
沈曼云俯身,从怀里掏出自己给洛玉楼送的发簪,亲自佩在了她的鬓边。
“你的皇兄战死了,现在——你是洛都唯一的公主。”沈曼云低眸说道。
“以后,不会有人再送你去和亲。”
沈曼云纵马从皇帝面前经过,并未行礼,轻易将这位帝王的尊严踩在脚下。
回到洛都后,沈曼云又解决了几个棘手的困难,这才成为了大权在握的大司礼。
而等到她成长为女主的模样,在建木之内的文字已经被消除得差不多了。
沈曼云站在堆叠至顶端的累累白骨之上,看到从自己面前掉落的最后一小张纸。
纸上写着“燕飞光”三个字,是用自己的字迹认真写下的。
燕飞光?沈曼云看着这个名字,有些疑惑地眯起眼。
她已经忘了这个人是谁,她的记忆一片空荡荡,甚至不记得建木究竟是什么。
头顶流转的眼睛诡异至极,沈曼云紧紧攥着手中写着燕飞光三个字的纸张,看到眼前出现了一道黑影。
这对手强大至极,她拼尽全力才将它击败,在黑影消失之前,它的手一直扯着自己的裙摆。
沈曼云轻轻将自己的裙子从黑影的手中抽了出来,黑影无力地溃散。
瞬息间,她又回到了灵息时代。
苏醒后来的她只想着这是一场梦,但她却发现自己掌心攥着一张纸。
纸上是“燕飞光”三个字,和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他究竟是谁?为何她会攥着这张纸?
沈曼云陷入巨大的困惑之中,她起身来到书房,准备去看会儿书冷静一下。
她看到了书页中夹着的洛都地图,在这张地图纸上,有自己留下的标记。
沈曼云曾在地图上圈出一个地方,这是无妄城所在的位置。
曾经她无权得知洛都所有城池的信息,现在她想去洛朝的哪个地方都可以去。
沈曼云将自己写下燕飞光的纸和地图放在一起,再次夹进书页间。
她走出司礼监外,吩咐侍从道:“为我准备车马,随行要一些军队护送就行,不用太多人。”
“大司礼要去何处?”
“去南疆的最南处。”沈曼云说。
“是。”没有人会拒绝她的命令,车马连夜就备好了。
沈曼云靠在马车里,回忆着自己一生,她是在祭坛中醒来的祭品。
后来,她意外掌控了祭坛,活了下来,成为大司礼。
再后来,她为了保护更多和她一样的平民,逐渐掌握了洛都的权势。
未来,她准备颠覆这个腐朽的王朝。
但是——她又从何处来,成为人牲之前的记忆呢?
燕飞光又是谁?
去那个地方,她可以找到答案吗?
沈曼云感觉周围有些冷,像是雪季要来了。
第57章 57错位的时光于此交汇
抵达南疆时,阳光灿烂,沈曼云从离开马车,亲自纵马而行。
现在她可以轻易驭使这些坐骑,她也曾坐在马上,取下敌方将领的首级。
沈曼云在炽烈阳光下前行,蓦然间她总是有些恍惚,似乎周遭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她好像行走在云端,世界仿佛幻影。
沈曼云想起自己早已经忘记了来处,或许去地图上标记的地方能找到答案吧。
她前行的速度快了一些。
再往南行便是洛都地图上没有标注的混沌之地,沈曼云听到前方响起的交战之声。
她示意身后的军队跟上,果然前方的城门处发生了小规模的战役。
在这不知名的南疆小城外竟然聚集了一批衣衫褴褛的居民,他们正在尝试攻破城门。
他们要成功了,因为冲在最前方的那位少年明显是一位修炼者,他穿着破衣,赤手空拳攀上城墙。
但即便如此,他也难以抵挡迎面而来的箭矢,一颗巨大的沉重落石朝着他的心口砸了下来。
此时的他已经筋疲力竭,毫无反抗的力量,瘦弱的身躯就这么直直坠落下来。
没有任何犹豫,沈曼云飞身而上,接住了从城楼坠落的他。
与此同时,她抬手一扬,挥出一道淡紫色的光芒,将上方朝他们落下的攻击尽数化解。
经过在建木中不知多少年的领悟与修炼,她的法术早已登峰造极,修为更是深厚,处理眼前的战事甚至不需要身后军队的支援。
她带来的军队帮助城外那些平民攻入城中,在见到那个少年的第一眼,沈曼云就确定了自己的阵营。
她从洛都而来,想寻找一个名叫燕飞光的人。
即便沈曼云已经没有任何与他有关的记忆,但是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她就确定,他就是燕飞光。
她抱着他从空中缓缓落下,这少年虽然瘦弱,但身材修长高大,她小小的身子抱着他似乎有些滑稽。
好在少年的潜意识在强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落地之后,他撑着沈曼云的肩膀,竟然勉强站直了身子。
“还好吗?”沈曼云的声音是一贯的温柔,但她的声线早已不像以前那般轻盈脆弱。
身为大司礼,她需要大声说话的场合很多,长年累月下来,她的嗓音也低沉不少。
总之,她的声音早已不像以前那样轻软,仿佛清晨的蛛丝般纤细温柔。
少年听着她的话,摇了摇头,他想要自己站着。
但是刚挣开沈曼云的手,他的身形就往前踉跄倒去,沈曼云飞快地将他抱了回来。
他算不上重,但也将沈曼云压得往后退了两步。
沈曼云揽着他的肩膀,忽然反应过来她和他的距离竟然如此近。
身为洛都的大司礼,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如此亲密接触过了。
神奇的是,她竟然没有排斥他的靠近。
——即便他的衣衫破旧,身体脏污,狼狈不堪。
他——这个燕飞光……究竟是谁?
沈曼云抱着完全昏迷过去的燕飞光来到了城中驿馆,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上,亲自给他治伤。
只查探他身体的第一眼,沈曼云就看出了他身体构造的不对劲,他豁开的伤口仿佛被撕破的布料。
这少年……不是人?
那他是怎样的存在?
沈曼云思绪里含着巨大的困惑,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伤口,指尖颤了颤。
她感觉自己的心口发酸,她在心疼他的伤。
可是……可是这些年她经历了这么多,不应该因为这点伤势动容。
为什么呢?
沈曼云思索片刻,她指尖淡
紫色的光芒凝聚为一根纤细到极致的针。
她的手指仿佛有自己的记忆,当针尖出现在少年伤口处的时候,她就熟练给他疗起了伤。
——治疗法术对于洛都的大司礼来说并不算艰深的法术,可面对一位有着全新身体构造的人类,她竟然也能熟练治起他来。
是见过他吗?
他们曾经相遇过吗?
沈曼云低头看着少年俊逸的面庞,眼神困惑到有些悲伤,她无法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任何与他有关的影子。
只有那干巴巴的三个字与他有关。
燕飞光——她不知道这个名字从何处来,正如她不知自己的来处一般。
沈曼云的手轻轻碰上他的眉尾,她的唇瓣抖了抖。
就好像这唇曾经吻上他的眉尾,在这一瞬间,沈曼云感觉到一种柔和缱绻的暧昧。
这是她从祭坛中有自己记忆以来不曾有过的的感受,这是区别于友情之外的其他感情。
可是,可是——
沈曼云端详着他年轻的面庞,如今他不过十九岁,与自己在祭坛里苏醒的年岁一样。
距离自己刚成为大司礼已经过去三年了,三年,或者更多年前他才多大?
自己怎么会与他有过那样的邂逅?
沈曼云愣了愣,她背过身去,索性不再想了。
若是被旁人发现她对这少年有特殊的感情,可能会给他引来更多的麻烦。
少年的伤已治好了,沈曼云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衫很破。
等着他苏醒的时光也很漫长,她干脆去城里买了些布料,准备给他做一件新衣服。
在这座刚被攻破的城池的街道中漫步,沈曼云如鬼使神差般走到一家店铺门口。
她在门口柔声说:“老板,我来买些布料。”
刚经历过城外战争的店铺老板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沈曼云说:“这位姑娘,这里是药铺,要去买布匹,还要走两条街。”
“不是布坊吗?”沈曼云愣了愣。
她又凭什么觉得这里应该是布坊?
沈曼云想,自己为什么会对这里如此熟悉?
她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却并不觉得这里可怕。
就好像心底被挖空的那块记忆始终是快乐温馨。
即便它消失了,但告别也温柔至极。
她抱着买来的布匹,回了驿馆。
下属过来禀报这里的情况,这里是南疆一处不起眼的城池。
唯一有用的就是这座城附近有一座梦石矿,这些年已被采伐枯竭。
城外跟着少年攻城的平民大多数是采石场里的工人,他们没了工作,竟要被那残暴的城主集中杀死。
他们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是那少年突然出现,将他们救了下来,带领他们反抗原来的城主。
被少年夺过守城士兵佩刀斩下的城主首级被呈了上来。
沈曼云瞧了一眼他的眉眼,这老城主的模样也算得上俊朗。
而且他眉宇间与自己救下的那位少年竟然有那么一二分的相似。
这……
“将有关这里的所有卷宗资料都整理给我。”沈曼云沉声说道。
“可是大司礼……有关这座城的部分资料在南疆莫家那边,您也知道,莫家的那位家主性情阴晴不定,连皇室都奈何他不得。”
“改日我亲自去拜访莫家,替我准备一份拜帖。”沈曼云已有了主意。
这些日子她暂时留在了这里,少年昏迷了很久,她就坐在他养伤的院子里给他缝制衣服。
沈曼云已经很久没有拿起针线了,但她的动作依旧熟练,仿佛缝纫的针法已经刻入她的灵魂深处。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以前一定是一位裁缝。
她应该给很多人都做过衣服。
沈曼云静下心缝制着给少年的衣服,直到夕阳的光漫上回廊,将她的影子拉长。
倏然间,身后传来脚步声,沈曼云知道是这位少年醒了。
她很快收起针线,抖开给他的这套黑色衣裳。
沈曼云轻声开口,声线低柔:“伤了这么多天,你醒了?正好你的衣服也做好了,就过来试试合不合身吧。”
少年沙哑的嗓音响起:“给我……的衣服?”
“是。”沈曼云回过头去,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微暖的暮色落在他的面庞上,将他的眉眼照得深邃。
少年睁开了眼,他的眼底仿佛落了不知多少年的雪,藏着无边无际的孤寂。
沈曼云的视线与他对上,身为大司礼的她从来不会回避他人的目光。
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头涌上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燕飞光。”她脱口而出这三个字。
“燕飞光?”燕飞光眼底深处的孤独中央忽然亮起了一点光芒。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眼前这位洛都大司礼的眼睛。
这双眼柔和坚韧,含着对他的无限信任与善意。
他蓦然间想起了自己在成为魂族、被那邪魔寄生灵魂后的时光。
在无数黑暗的时光中,邪魔数次要彻底吞噬他的灵魂,他的意识沉沦在无数恶意之中。
恶意撕扯他的灵魂,要让他的意识彻底向邪魔妥协,它们化作无数深绿色的邪恶藤蔓缠绕着他。
但是,在那无数负面的思绪中,有一道仿佛暖阳的金色光芒始终拂过他的面庞。
只有一个声音始终相信着他、鼓励着他,给予他坚持下去的希望。
在那样幽暗的世界里,只有那个声音在牵挂着他。
于是,本该向命运妥协的黑色灵魂开出了花。
无数朵金色的小花绽放在他灵魂深处的藤蔓之上,仿佛暗夜中亮起的炬火。
它成为他抵抗那邪魔的唯一力量,因为他始终坚信,在不知名的远方,有一个人在相信着他。
无论如何,他都要为她活下去,成为她所期待的那个人。
“她说——”
“燕飞光,你特别好。”
“要坚持下去呀。”
“加油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你会有很好的结局。”
“你多勇敢呀,又坚定又善良。”
“我选的男主一定行!”
“燕飞光,你一定要好好的。”
“……”
那个声音说了一个名字——“燕飞光。”
那时候的燕飞光还没有名字。
他想,燕飞光是多好听的名字,她在呼唤他吗?
这是他的名字吗?
又有谁会唤他燕飞光?
直到这一瞬间,他与眼前坐在回廊下的沈曼云对视。
她穿着宽大的白袍,面上有一张白色的面具,看不清她的模样。
斜阳浅浅照在她的纯黑眼瞳之上,映出些许宛若琉璃的温柔色泽。
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神与裹挟在无数恶意中的那道意识所展现的温柔光芒是一模一样的。
是她,他笃信。
十九岁的燕飞光,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件衣裳,也有了自己的名字。
他在意识深处听到的声音来自那时候还在昆仑之匣里还是缝纫女工的沈曼云。
她看到了燕飞光后来的故事,并且为之动容。
她希望在书里那个与自己倒霉得有
些相似的燕飞光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她躲在小小的房子里,望着头顶唯一能落下光的天窗,认真给予他最温柔的鼓励。
爱与善意并非没有力量。
他听到了,并且在此后的一生中都在努力成为她所期待的那个人。
并且,在他十九岁时,他遇见了她,
那个声音的主人真切地出现在他面前。
燕飞光想,他应该保护她。
但是,此时此刻的沈曼云早已成长得不需要他保护。
会说出那些话的姑娘还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重复着自己每天的工作。
错位的时光于此交汇,他接过了她送给他的衣裳,也得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58章 58大司礼心里究竟藏着什么?
沈曼云托人给燕飞光打造了一把武器。
武器是一把黑色的长刀,能够将燕飞光身上的法力引导至锋刃之上,与他特殊的身体构造很是契合。
沈曼云没有告诉燕飞光的伤是自己治好的。
洛玉楼之前见到她会缝纫,很是震惊。
沈曼云这才意识到作为大司礼,她是不需要亲自缝制衣裳的。
她只需要坐在那里,等着侍从将合身的、珍贵的衣裳呈到自己面前。
燕飞光醒来之后,沈曼云没有与他有过多的交流。
一见到他,她总是觉得自己心底某一处会软下来。
她不排斥这点柔软,但当下的局面并不允许它存在。
连意之前跟着她,死了一次又一次,她数次回溯时光去拯救她——又或者其他同伴。
她虽然失去了很多记忆,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剩下三次回溯的机会,至于为什么是三次,她不知道。
若再遇到什么意外,她或许没办法一次次回溯去救他了,所以沈曼云只能让他留在尽量安全的位置上。
沈曼云不希望燕飞光出什么意外,所以她选择离开。
虽然他确实在吸引着她,但是她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你可以在这里重建一座城池,城外的矿场还剩下些梦石,足够造一座新的城池了。”
沈曼云临走前,如此交代燕飞光。
燕飞光穿着黑衣,手握长刀,站在她身前。
他点了点头,低沉声音传来:“多谢。”
沈曼云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他的眸中含着纯粹的感激,并没有其他情感存在。
从燕飞光的视角看,他知道灵魂深处在鼓励他的那道声音来自于面前的大司礼。
但他对她从始至终就是感激而已——像大司礼这样的人,应当拯救了千千万万人,而他只是其中之一。
燕飞光以为大司礼的帮助与鼓励很广阔悲悯,救他不过顺手而已。
但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他知道那道意识的主人究竟是谁时,那始终压抑的爱意才生长得无法抵挡。
燕飞光眼中的感激有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沈曼云眨了眨眼。
她想,这样也好,也好……
就这样吧,虽然他是特殊的,但她并不是特别需要他的陪伴。
他们的相遇平淡得不可思议,唯一掀起波澜的,或许就是燕飞光苏醒时见到她的那一眼。
沈曼云离开。
她登上前往莫家领地的马车,城外,那位年轻的莫家家主莫霆正在等着她。
“听说大司礼阁下去了梦石矿旁边的那座城池?”莫霆早已掌握了沈曼云的动向。
沈曼云骑在马上,低眸看他:“如何呢?”
她习惯用这三个字反问,这三字能轻易展现出她此时此刻的地位与能力,却又不显锋芒。
“我记得那座城并未记录在洛朝的版图中。”莫霆笑,他生着一张俊朗年轻的脸。
“洛都没有记载,你却记得?”沈曼云轻笑一声。
她从白马上跃了下来,大步走向莫家领地。
“三日,将有关那座城的卷宗全部送到洛都的司礼监。”
“皇室都命令不得我莫家,大司礼怎么敢出此狂言?”莫霆没恼,只是沉声问沈曼云。
“一年多前也没人相信我能取走北境王的项上首级。”沈曼云睨了他一眼。
“莫家从不做亏本买卖,若要有关那座城的资料,大司礼自然要拿些东西来换。”
“什么?”沈曼云挑眉问。
“不过是要大司礼的十日时光罢了,你留在我族领地,陪着我便好。”
沈曼云愣了愣。
莫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大司礼当年取走北境王的项上首级时,没觉得你手底下有位刚提拔上来的副官很奇怪吗?”
沈曼云挑了挑眉,她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号人,但她没在意过什么副官不副官的。
军中所有人在她心中都同样重要,她不过是根据他们的能力委任给他们不同的职位罢了。
能被她任命为副官,想来那人能力不俗。
她坦诚回答:“忘了。”
“少时不懂事,有些离经叛道,自己偷偷去军中当了位普通士兵,当年有幸被大司礼提拔。”
“嗯。”沈曼云应了声。
她走入莫家领地,算是应下了莫霆的条件,留在此处十日并不算多苛刻的条件。
她正好也借此机会打探一些与莫家有关的情报。
“嗯——就这样?”莫霆问。
“那还要如何?”沈曼云继续问。
“大司礼忘了你将我这位副官护在身后,替重伤的我挡了致命一击?”
“再受一箭你就要死了。”沈曼云认真解释当时的情况。
“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是。”
“呵。”
莫霆望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沈曼云则兀自翻开了有关那座城的卷宗。
“听说大司礼当年也是本该献祭死去的祭品?”莫霆撩起衣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如此问道。
“是。”沈曼云低头浏览文书,淡淡应了声。
“身为祭品的时候,你想过反抗吗?”
沈曼云愣了愣,她点头。
若不是起了反抗的念头,她也不会深入祭坛中央,意外学会了法术。
“不止是大司礼你,古往今来,有无数平民都有过这样的想法。”
“在你废除人牲之前,以洛朝这样残暴无度的统治方式,早该有人想要推翻这陈旧腐朽的王朝了。”
“但洛朝存在了多久?几千、几万年——这么多年还是没有被统治的平民起来反抗它。”
“大司礼,你知道为什么吗?”莫霆问。
沈曼云飞快翻动书页,她说:“很快就知道了。”
她知道答案就藏在这些卷宗中。
很快,她终于发现了那座城市的秘密,那座城原本与莫家的一处机密研究地有所联系。
莫家先辈,发明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法术。
他们观测民众中会影响皇室统治的负面情绪,并且以秘法收集起来,将其化作冬季飘零的雪花。
这个世界原本是有常规的四季变换,但当这些雪花出现后,便只分为雪季与普通季节了。
雪季时,突破精神世界的负面情绪会化作乱灵风暴,席卷四野。
而梦石能够创造梦境,用虚假的美梦来安抚这些恶念,将乱灵风暴化解。
因此许多城池都以梦石为基石建造,保护着住在城中的普通人。
终结雪季的方式是莫家修士每隔一段时间会趁着负面情绪所化的邪魔还未成形,将这些名为“魂体”的邪恶力量与一批人类的灵魂相融合。
这些与魂体融合的人类在与邪魔共鸣之后便不能被称作人类,他们有了新的代名词——“魂族”。
消灭负面情绪所化邪魔的方式就是杀死这些魂族,让他们的魂体与本体一起死去。
等到魂族都死了,雪季也就结束了。
“当然,由于魂族的特殊能力,他们也很有用——他们工作的效率比普通人强上许多,轻易就能学会掌握许多法术,是战争中极佳的战斗力。”
莫霆补了这么一句,让沈曼云感觉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是莫家最大的秘密,这个家族甚至比洛都的皇室更加可怕。
洛都的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唯有莫家的势力始终强大。
原来如此,没有他们所提供的这项计划,洛朝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多年。
沈曼云想到了燕飞光特殊的身体构造,她知道他就是魂族。
她拈着手中书页,陷入了片刻沉思。
“那座城为我族提供了很多魂体的容器。”莫霆摊手说道,“但具体的资料我也不能给大司礼提供了。”
“为何?”沈曼云问。
“前段时间,我莫家的制造魂族的幻境遭逢意外,被毁去了。”
“里面的魂族在一人的带领下,都逃了出来。疑似这次与人类共鸣的魂体出现了意外,一般来说,负面情绪所化的邪魔会折磨那些人类的灵魂,他们很快就会意识溃散,灵魂彻底被邪魔攻占。在那个时候杀死成型的魂族,就能将他们与邪魔一起杀死。”
沈曼云愣了一下,她很快接受了大量信息,理解了魂族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魂族出逃,你们莫家想如何做?”沈曼云问。
“按照莫家的规矩,当然是一一抓捕,将那些魂族集中销毁。”
沈曼云眉头皱了皱。
“你派人攻下的那座城池里就有不少魂族吧?”莫霆说。
“那座城的老城主要了很多魂族过去给他采梦石矿,赚得盆满钵满。”
“该死吗?他们?”沈曼云问。
“人命不值钱。”莫霆对着沈曼云笑了笑,“这对大司礼来说是不好的话吗?”
“我并不认同。”
“魂族不死,雪季很快就会来临,等到他们身体里的邪魔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整个世界都将被颠覆。”
“这么隐秘的事情也告诉我,莫霆,你有什么心思?”沈曼云反问。
“混乱中有无数机会,莫家一直成长于皇室的阴影之下,魂族出逃,雪季来临,无人可以收集那些负面情绪——很快,洛朝就会陷入有史以来最大的混乱,叛军四起,而这也正好是我莫家掌权的最好机会。”
“我与大司礼有相似的理念,洛朝太残暴,我会对这些百姓好些。”
“——就如同你当年救下我一样。”
“不知大司礼可愿与我共行?”莫霆问。
沈曼云合上手中卷宗,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已有了自己的谋划。
答应莫霆的计划是保下城中那些魂族唯一的办法,而莫霆的目的竟然与她出奇地一致。
他们都想推翻洛朝。
沈曼云起了身,她从莫霆身边走过,轻且淡的声音飘过。
“可以,但——”
“但?”
“奉我为主。”
“奉你为主?”
“也罢。”男人的叹息声传来,“谁让你当年救了我一命。”
沈曼云取来了莫霆那边保存的魂族名册,每一位魂族的信息都记录在纸上。
“他们的代号有些是自己起的,我们观察到了,也就记录到卷宗上,方便后期辨认。”
沈曼云翻开这卷书页,其中第一个记载的魂族就十分熟悉。
姓名:无。
魂体:未知。
年龄:十九。
沈曼云想到了燕飞光,他也是十九的年纪。
再往后翻,第二页——
姓名:星阑。
魂体:影。
年龄:十四。
沈曼云在看到这个名字时,眸光闪了闪,这名字陌生,却又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
姓名:烈。
魂体:虎。
年龄:四十五。
姓名:青霓。
魂体:鱼。
年龄:二十九。
再往下,浏览过这些陌生的名字,沈曼云却感觉自己心底涌起莫名的情绪。
“魂族之乱等到你我事成之后再解决。”莫霆走到了沈曼云身边。
他对她说:“我会给你莫家所有的帮助。”
他所掌控的莫家势力比皇室还庞大,就算是现在的沈曼云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如今,与他合作是最好的方案,沈曼云点了点头,就当应下。
离开的时候,莫霆叫住了她。
“大司礼。”他唤。
“嗯?”沈曼云疑惑。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
“我或许很喜欢你。”莫霆说。
沈曼云听到这句话,只扭过头去看向天边落下的斜阳。
有很多人想要追随她,现在的她拥有很多很多爱意与尊敬,就连这位性情古怪的莫家家主也如此直白热烈地向她表白。
但她还是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她眸中含着些许怅然。
沈曼云说:“好了,知道了。”
“就这样?”
“就这样。”
“你知道这样会让我更加喜欢你吗?”
“不知道。”
“大司礼心里究竟藏着什么?若我舍得,我当真想剖开来看看。”
“不过一颗流淌着血液的心脏罢了,剖开了,也就不跳了。”
沈曼云走出城门,她不会爱上谁——或许她确实有过类似爱情的情感体验。
但爱情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
势力庞大的莫家、不断制造事端的皇室——还有即将而来的雪季与隐藏在黑暗中不知名的邪魔都让她忧心忡忡。
她是庇护天下的大司礼,心中应该装着天下人,而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人。
比如——燕飞光。
沈曼云纵马在荒原上狂奔,迎面吹来的风将她的脸颊吹得刺痛。
现在她拥有了很多令人艳羡的东西,但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心空了一块呢?
成为大司礼后,她为自己所想保护的平民百姓努力。
而在成为大司礼之前呢?
究竟是什么让她有勇气跳进祭坛中央,又是什么让她在绝境中掌握了力量呢?
支撑她来到这里的信念又是什么?
她早已忘了它。
沈曼云的身影消失在了荒原尽头的地平线。
不久之后,雪季将要来临,她听到了远处打造兵戈的声音。
没有什么能永远囚禁人类的思想,它们终将在某一刻爆发出震惊世间的力量。
第59章 59这朵花不需要她了。
如莫霆说的一样,不久之后,在不到一年的时光里洛朝果然开始出现混乱。
各地叛军四起,西、北两境作为洛朝收复的领地,率先反叛,自立为王。
若是以前的洛朝,自然可以马上收复失地,但域内接连出现的叛军就足够棘手了。
而且,一向拥护皇室的莫家也宣布不再忠于洛都。
莫家明面上虽然不参与各地四起的叛乱,但南疆的诸多混乱背后,都有莫家的推波助澜。
沈曼元自然对此事心知肚明,但如今皇室的势力还未被削弱到可以随意拿捏的地步。
所以她表面上依旧忠于皇室,会代表洛都讨伐解决各地的叛军。
在这期间,燕飞光帮助了她很多。
本来沈曼云是打算让他留在无妄城,守护城中的魂族。
但是在某一日的夜里,她在司礼监外看到了燕飞光。
他穿着她给他做的那套黑衣,手中握着刀,就这么等了她一夜。
对于那时候的燕飞光而言,他孤身一人,并没有什么牵挂,所以他愿意为帮助过他的洛都大司礼献出生命。
或许,他的生命对于这时候的沈曼云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她还是让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洛都内有很多莫家布置的眼线,她不希望莫家那边发现燕飞光的身份。
将一个前来效忠的人赶回无妄城,那也太反常了些。
沈曼云几乎没怎么和燕飞光交流过,她只当他是自己的普通下属,就如此他们度过了一段相对安宁的时光。
直到那场三月的暴雨落下,它是雪季来临前的最后一场雨。
那时候的沈曼云还不知道这场雨带来了谁。
她只是照常准备着自己的生辰宴。
沈曼云之前是不记得自己生日的,但司礼监的观星台能够用她身体的某一部分测算出她的生辰。
她对于生辰没有什么概念,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诞生”的日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辰。
她的记忆始于成为祭品、被关在祭坛的那一天,那才是她的诞生。
沈曼云自己不想大费周章过生辰,但她是大司礼,她的生辰宴会有更多庆祝之外的意义。
这一次准备在南疆举办的生辰宴同样如此。
沈曼云早已和莫霆约好,他会在那一天率兵佯装突袭她的营地,展现出他们敌对的假象。
而这其中的谋划,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燕飞光得知沈曼云要过生辰,便提前回了无妄城,他说要给她准备生辰礼物。
沈曼云在前两年收到过很多人的生辰礼物,但听到燕飞光要给自己准备礼物,她竟然有些期待。
但这期待的情绪也只维持了一瞬,沈曼云没展露自己太多内心想法,只是淡淡地对燕飞光点了点头。
与莫霆合作之后,洛都这边都有他的眼线。
莫家的势力比当初的皇室更庞大,而此时她已经没有肆意重来的机会了,每时每刻都要万分警惕。
沈曼云前往南疆去举办生辰宴,在离开洛都之前,遇到了一点小意外。
洛玉楼追出洛都,她跳上沈曼云的马车,对她宣布:“我要去参加你的生辰宴。”
“南疆叛军盘踞,太危险。”沈曼云拒绝了洛玉楼的要求。
“可自从认识你后,我没有缺席过你的生辰。”洛玉楼盯着沈曼云的眼睛强调。
几年过去了,洛玉楼眼中沈曼云唯一没变的就是她眼底那温柔的光芒。
可自从洛朝域内各处出现叛军之后,她眼中的这点光虽然存在,但越来越淡了。
“是太忙了吗?我让父皇帮帮你。”洛玉楼说。
沈曼云别开洛玉楼的视线,她现在做的事就是在背叛这位小公主的家族。
洛玉楼确实没什么错,她自己对于所谓的父皇或许都没什么感情。
但洛朝必须消失,这王朝太腐朽,从上到下都太落后陈旧。
沈曼云说:“不忙。”
“那就带我去吧。”
“南疆危险——”沈曼云还是拒绝了她。
她吩咐侍从:“送公主回宫去吧。”
洛玉楼被侍从护送回洛都。
但沈曼云没想到,她的车队行至半途,后边有两个身影纵马跟了上来。
洛玉楼穿着普通人的裙裳,通身没有过多首饰,只有发间戴着当年沈曼云赠给她的那枚发簪。
她摘下自己帷帽,对着沈曼云笑:“连霏,我偷偷溜出来的,你派来护送我回宫的人也不怎么样嘛。”
洛玉楼靠的自然不是她自己,她身后的那位侍女是一位高阶修炼者,能力极强。
当年这位侍女能凭借她遗留在绣品上的气息找到她,就可见她掌握的法术有多强大。
“过来吧。”沈曼云叹气。
洛玉楼和她坐在一辆马车里,她怀里抱着一个锦盒。
“生辰礼物?”沈曼云低头问她。
“嗯。”洛玉楼点了点头。
她确实将沈曼云当做唯一的朋友了,洛都很大,但对于这位公主来说却很孤独。
无人可以理解当年沈曼云提着北境王的头颅归来、将发簪佩在她发间那一刻带给洛玉楼的震撼。
所有人都将洛玉楼当做一个精美绝伦的物件,她价格高昂但并未无价,在某一个她会被评估成一件商品,去换取最大的利益。
但只有沈曼云低头对她说:“以后不会再有人送你去和亲。”
洛玉楼抱着锦盒,侧过头看了一眼沈曼云。
这位大司礼的侧脸被夕阳照得模糊,长睫上盈着璀璨金光。
她心底藏着很多洛玉楼不知道的秘密,肩上扛着的是万千百姓与整个国家,她一个人背负了太多复杂的事物。
盖在她脸上的面具是世间无二的惊绝艺术品,但它也像枷锁,把她的灵魂牢牢禁锢在这躯体里。
责任像茧,快将她包裹得喘不过气了,但她还要背着它,继续往前行——往前行——走到地平线的尽头也不停歇。
“你太累了。”洛玉楼说。
“如何呢?”沈曼云反问。
那又如何呢?她问自己。
或许她应该做个像莫霆一样无拘无束的人。
他心中没有家国百姓,亦没有善良道义。
他关心的只有他自己和他想要追求的事物——比如她这个人。
为此,莫霆愿以山河作赌,与她共谋天下。
莫霆很幸福,追求的过程亦是享受。
但她呢?
沈曼云愣了一下,她回过神,对洛玉楼摇了摇头。
“不累。”她说。
洛玉楼对着她笑了起来,她说:“连霏,那就好,连霏……”
沈曼云看着她的笑容,忽然之间明白了自己一直努力的意义是什么。
她只希望有更多人能过上富足快乐的生活,和当初的她一样的人们,不该过得那么苦。
即便只是一个笑容,那就足够了。
她自己呢?
沈曼云想,她已经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那个人。:
她捏了捏眉心,缓过神来,交代洛玉楼道:“等到了南疆,你随便在生辰宴里走走就好了,不要离我太近。”
“为什么?”洛玉楼疑惑。
“没有为什么,这是命令。”沈曼云说。
“你命令我?”
“公主,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洛玉楼叉腰,瞪着沈曼云,但她已经靠着马车里的床榻,睡了过去。
“喂——”洛玉楼推推她,没有反应。
“小气鬼!”洛玉楼嘟嘟囔囔,把送给沈曼云的生辰礼物放在了她身边。
——
生辰宴照常举行,燕飞光提前来接她。
沈曼云坐在轿辇之上,淡紫色的轻纱轻轻扬起,燕飞光守在她身前。
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沈曼云对于旁人的观察来到细致入微的地步。
她发现暂别洛都的燕飞光身上多了一层光。
以前的他是孤独的,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像是在长夜里漂泊的孤舟。
但现在,这艘孤舟似乎隐约看到了迷雾之海深处的灯塔,虽然他未曾靠近它,但这点光也足以让他发生些许细微的改变了。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变化,沈曼云愣了愣,心底依旧萦绕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
她忽然感觉到人群的彼端似乎投来一道视线,她朝那里瞥了一眼。
但前来给他祝贺生日的人太多太多,她的视线越不过人潮。
于是,沈曼云只能往前走去,她问燕飞光:“备了什么生辰礼?”
“有。”
“晚些给我吧。”
待会儿还会发生一场她早已谋划好的意外,沈曼云有些担忧。
生辰宴开始,打发完络绎不绝的宾客,沈曼云在侍从的陪伴下走进营帐。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侍从也是莫家派来的人。
面对莫家,沈曼云找到了当初与皇室抗衡时如履薄冰的感觉。
她从未将莫家视作盟友,在合适的时候,她会将所有威胁到她谋划的人铲除。
莫家对无妄城的人很感兴趣,莫霆本人也很关心沈曼云对于燕飞光的态度。
沈曼云无法在莫家的人面前展露出对燕飞光的特殊——实际上,也并没什么特殊的。
但她确实不想落下他的礼物。
可商量好的叛军来袭,慌忙之下,她不应该想起燕飞光送给她的这朵花。
毕竟在不久之前,她甚至连其他宾客送上的礼物都没空打开看,又怎么会独独记挂这位从无妄城来的普通将领的礼物呢?
所以,沈曼云离开时没有带上那朵花。
好在燕飞光想起它,他回去将装着暮兰的礼盒重新递到她面前。
沈曼云低头,看到他的腕上缠着一道绷带,也不知是从何处受的伤。
心又被揪起,可她只能按计划撤离,燕飞光保护着后方。
沈曼云被护送着,逃在前方,她知道莫家只是佯攻,所以并不紧张。
摆脱叛军,中途扎营修整时,莫家派来的侍从拿着那枚装着暮兰的锦盒说——
“那边各方送来的生辰礼我们都以法术探查过一遍了,大多数都没有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沈曼云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有朵花。”
“花上有些不干净的气息,可能是消失已久的魂族……而且那朵暮兰花不太吉利,活不过黄昏的花……它的寓意并不好。”
“暮兰?”沈曼云想,不愧是莫家的人,对魂族的气息敏感得紧,“它本活不过黄昏,应当是他用了什么秘法保存。”
“此等污秽之物,断不可带回洛都。”
听到这句话,沈曼云藏在宽大袖间的手指颤了颤。
这是试探。
身为大司礼,明知这花上有魂族的气息,她再留下就显得万分可疑了。
连带着很可能会暴露燕飞光的身份。
不想他死,她只能——
漫不经心、云淡风轻道:
“如何呢?”
“就在此处丢弃,待明日它自然就死了。”
“那就丢了吧。”
沈曼云听到了锦盒坠地的声音,还有那脆弱花瓣趴进泥土的细微水声。
她站起了身,快步离开。
如何呢?她能如何呢?她只能如此。
那是一朵很可怜的花,她对它万分怜惜,但还是将它丢在了地上。
——
沈曼云不知燕飞光和无妄城的许多将士在莫家佯攻的战斗中受了伤。
撤回城中后,她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在洛都当了那么久的大司礼,很多人都忽略了她其实是个修炼者的事实。
沈曼云深夜离开了自己的住所,她的身形化作一道淡紫色的光,朝着无妄城的方向飞去。
她来到了自己丢弃暮兰的地方。
篝火燃烧过的余温尚在,沈曼云蹲了下来,仔细观察着地面。
她要回来再将那朵花捡回来,但是——地上只有锦盒落地留下的长方形轮廓,而没有花与锦盒。
沈曼云轻轻拨了一下泥土,她也没管脏污,只是使劲在泥地里找着那朵花。
直到她指间都沾满了泥,她都没能找到暮兰的影子。
她颓然坐在旁边的小树丛里,抬起手,看着自己手指间的脏污,眸光怅然。
是后来跟上来的士兵看到这花好看,所以捡回去了吗?
沈曼云没放弃希望,现在的她做事坚定,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她施展法术,根据地上的痕迹留下的暮兰气息追踪过去。
这朵花,往旁边的密林走了一段距离……
沈曼云走上前去,她看到了巨兽留下的爪印,是燕飞光身边那只魂化的小狗留下的脚印。
低头再仔细一看,她看到了草丛中留下的一点不易察觉的血迹。
是燕飞光的血,他受伤了……
沈曼云循着暮兰的气息,发现它指向了无妄城。
所以最后是燕飞光捡回了这朵花吗?
他受了伤,还看见她不要他的花,又该有多伤心?
沈曼云不想他伤心。
隐没身形,她往无妄城的方向飞去。
沈曼云一路来到城主府外,她来得悄无声息,无人可以发现她的存在。
去,去找燕飞光,告诉他自己没有丢了他的花。
顺带再帮他疗伤——他是在与莫家叛军作战时受伤了吗?
可莫霆明明答应他只是佯攻。
这也是莫霆的试探之一。
该死,可恶——在察觉燕飞光受伤之后,沈曼云心底罕见地涌上一些负面的念头。
她定下心神,朝燕飞光的城主府走去。
城主府的大门没关紧,只是虚掩着。
沈曼云只是往前走了两步,注意到内里的景象,便没有再动了。
她站在门外,看到城主府半掩的门后,有一个人正在抱着燕飞光为他疗伤。
她的长发落下,看不清面容,她支撑着燕飞光沉重的的身躯,全身分明都在颤抖。
但她拿着手中红色细针的手却无比稳定,在指腹上还有些许薄茧,这是长年从事缝纫工作的痕迹。
沈曼云愣了很久,她慢慢……慢慢……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指。
方才手上的污泥已被洗净,她十指如玉,没有一丝长年缝纫过的痕迹。
劳作的茧随着岁月的流逝也会消失。
沈曼云在月色下往后退了两步,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发现她来过这里。
她转身跑开了,只是想去找那朵遗失的暮兰花。
她在城主府隔壁的房间里发现了暮兰的踪迹。
花在无声地生长,枝叶逐渐蔓延出窗,金色的花朵在月下显得尤为灿烂。
这朵花不需要她了。
沈曼云的身形从无妄城消失,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她来过无妄城。
或许,只有头顶的月亮目睹了这一切。
沈曼云提着裙子,慢慢行走在无人的荒原之上,迎面而来的寒风吹拂她的发丝。
沈曼云大口呼吸着,她仿佛上岸渴水的鱼儿,想要寻找些许甘霖润泽。
月下只影伶仃,沈曼云裹紧自己的衣袍,她没有去细想这件事。
她只需要结果,结果就是燕飞光的伤不用她担心,没人要的暮兰花也有人要了。
这样就好,不是吗?
此时此刻,她没有感到悲伤,亦没有惆怅,在得知这个结果后,她只是感到安心。
蓦然间,月下一片雪飘过,沈曼云将它接住了。
这雪花太轻太软,落在地上仿佛棉絮。
沈曼云一步步走过,将地上一层薄雪踩成冰。
雪季已然来临,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第60章 60他眉尾的那道伤疤,是她留给他最……
沈曼云没细想那天自己在无妄城里见到的姑娘是谁。
她内心依然知晓答案,但并不想主动戳破最后一层迷雾。
长久以来的经验让她变得足够聪明,知晓答案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自那天晚上落雪之后,这大雪便没有停歇了。
沈曼云留在司礼监里,看着廊下的积雪,想起自己当初救起燕飞光的时候没有给他做冬衣。
那时候她没想到雪季会如此漫长。
沈曼云取出柜子里的针线,她想给他做几套衣服。
但她拈着手中的细针,思考片刻后,还是站起了身。
连意候在司礼监,过几日她要去南疆替沈曼云解决叛军。
沈曼云唤了她来陪自己去洛都的街上走走。
连意与她难得享受这样的平静时光。
沈曼云定做了几套男子的衣裳,连意好奇:“大司礼自己不是会做衣裳?”
“我很忙。”沈曼云的手在柔软的布料上拂过。
“带些衣服去无妄城吧,按照行军路线,你会路过那里。”沈曼云轻声说道。
“好。”连意点头,她聪明地没有询问燕飞光与沈曼云的关系。
沈曼云的行动不再保守,这段时间她已在洛都布置好了自己的亲信,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几日后,她收到情报,说是燕飞光与莫霆的军队再次遭遇对战。
莫霆是故意的,但沈曼云只能继续与他合作下去。
同日,洛都发生巨变,皇帝于宫中身死,对外说是抱病死去,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有人刺杀了洛朝皇帝。
沈曼云迅速控制洛都,她将洛玉楼保护在皇宫中,以保护洛朝继承人的名义,与莫家联合,将核心权力握在手中。
此前她与莫家的摩擦成功让皇帝放松了警惕,这才让沈曼云有下手的机会。
政变当日,洛玉楼被软禁在望舒宫中。
她已经察觉了什么,但当悼念逝者的亡音从宫中传来时,她还是颓然倒下。
洛玉楼明白沈曼云做了什么,即便洛都皇帝再不堪,他也是她的血亲。
“大司礼呢?”洛玉楼冲到望舒宫的大门,对侍卫
大声说道。
“公主请节哀,卑职也不知大司礼在何处。”侍卫话音刚落,沈曼云的身影便出现在望舒宫外。
她穿着一袭紫衫,面上依旧戴着那白色的面具,神色淡淡。
“连霏——”洛玉楼看着沈曼云说道,“你……”
“洛都危险,这段时间你还是留在宫中比较安全。”沈曼云来到她身边,柔声对她说道。
洛玉楼死死盯着沈曼云,这位公主的眼中果然落下泪来。
“我家……只剩下我了,是吗?”她轻声问沈曼云。
“是。”沈曼云点头。
“我的兄长在战场中不是战死的,对不对?”
“对。”
“只留下我,是因为我最好控制吗?”
沈曼云抬眼看着她,她的眸光轻得好像天边的一朵云。
“不是。”沈曼云对洛玉楼很诚实。
“只是我不想杀你。”她回答。
“杀了北境王,还有西境王……只要皇室有别的选择,你都是会被最先放弃的牺牲品。”
“我说以后没有人逼你和亲,就要保证皇帝一定不会有这个念头。”
“所以你杀了我全族?”
“只杀了你的父皇。”沈曼云回答。
“你连骗我、哄我都不愿意吗?”
“我不想骗你,公主。”沈曼云看着她悲伤的眼,“你对你的父皇没有感情。”
“你只是在怨——”
“怨你什么也不告诉我!连霏——我是你的工具吗?!”
“没有谁生来就是工具。”
“你骗我,你骗我说要给我做衣裳,还说要陪我去洛都外玩。”
“现在不能去玩了,雪季外边太危险。”
“我在外面死了也好!连霏!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你真正的朋友!”
沈曼云定定看着她,她的眸光终于黯了下来。
她说:“是。”
小公主要的陪伴与友情她给不了。
她喜欢和她挤在一个被窝里,喜欢和她讨论洛都时兴的打扮,她想和她做所有朋友间的亲密事情。
但是沈曼云不能与她做这些事,可能某一天醒来,她的眼前就会悬着一把利刃。
这利刃伤不了她,却会把她身边的人割得千疮百孔。
“我讨厌你——”洛玉楼说,“你做什么都不和我说,我难道会不支持你吗?”
“你宁愿和莫家那个大混蛋合作,也不愿意和我说一句真心话。”
沈曼云的眼睫垂下:“我要和你说我要去杀了你的父亲吗?”
“公主,你还是讨厌我吧。”
沈曼云转过身去,她的声线平静,并无悲喜。
她知道洛玉楼很好哄,只要她现在走到她身边,说两句漂亮话,她马上就会与她和好如初。
但是沈曼云不会说漂亮话。
漂亮话都是谎言,并不是说给洛玉楼听的。
——
“听说家主大人近日来修为精进不少?”洛都外的营地已建起一座小小的城池,供莫家人居住。
沈曼云在此与莫霆会合,在庆功宴上,她如此问莫霆。
“是,怎么,大司礼对我的修为感兴趣?”莫霆问。
“你我都合作到这地步了,怎么唤我还是如此生分?”
沈曼云的细眉挑了挑:“家主有兴趣切磋一二吗?”
“大司礼有兴趣,我自当奉陪,不过——只是切磋,不加些赌注吗?”
“我不赌。”沈曼云说。
“大司礼不加,那我可要加了。”莫霆托腮笑道。
沈曼云侧眸看他。
“若是我赢了,不如就一个吻如何?”莫霆一字一顿说道。
沈曼云眸光微闪,她说:“好。”
莫霆自视甚高,莫家人本就极擅法术,当年沈曼云攻破北境时所展现出的实力并不算太强。
她天赋不算高,但她有远超常人的时光去修炼学习,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不过是擅长藏拙,让敌人放松警惕。
但现在她不打算隐藏了。
莫家在南疆做了那些事,这笔账还没算。
沈曼云与莫霆的切磋在众多莫家人与洛都权贵的注目下开始。
莫霆气定神闲,但沈曼云出手便有雷霆万钧之势,几道紫金色光芒闪过,直接化解莫霆的攻势。
那法术光芒越过他面前布置的层层屏障,竟然丝毫没有消弭之势,直直朝着莫霆的面门冲来。
莫霆闪身躲开,但身形一动,正好撞上沈曼云提前布置好的陷阱法阵。
行动被限制,沈曼云的攻击已经来到莫霆身前。
这一击本可以夺走他的性命,最后却偏了个角度,只是重重击在莫霆的肩膀上。
莫霆倒下,伤痕自肩膀起,直接贯穿他的整个脊背,堂下传来惊呼声。
沈曼云慢慢走到他身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俯身将他的衣领提了起来。
“家主大人,和我合作就要知道一件事。”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不要有事情瞒着我。”沈曼云将莫霆的用力一扯,将他被法术撕裂的伤口扯得更开。
莫霆嘴里咽血望着她笑,他的几乎要发不出声来:“是因为无妄城吗?”
“是。”沈曼云低眸看着他的眼,她坦然承认这一事实。
“莫霆,我说过了,一切都要按我的规则来。”
莫霆痛得浑身都在颤抖,但还是歪着头笑。
此刻,纵马声传来,有人来到了营地前。
燕飞光手中提着一个人头,将那名到无妄城挑衅的将领头颅丢到了地上。
他注意到了眼前诡异血腥的景象,只道:“来得有些不巧。”
沈曼云将莫霆松开了,她手中沾着殷红的鲜血。
她从燕飞光身边走过,未发一言,就算他没有受伤,她都会找莫霆算账。
这场庆功宴不欢而散,所有人都因为沈曼云的举动震惊。
燕飞光护送她回洛都。
他问沈曼云:“你知道了?”
“是他毁诺在先,原本与他约好只是佯攻,我在当时的驻地附近也未布置太多兵力,不然不会留无妄城的士兵来抵挡叛军。”
“嗯。”燕飞光应了声。
“不必为我讨公道。”
沈曼云的长睫眨了眨,她说:“只是为了警告他。”
“我要去西境,你随我在洛都准备几日就可以回去了。”沈曼云说。
“我随你去。”
“讨伐西境不容易。”
燕飞光有自己谋划,当时青霓遗失的孩子还在莫家手中。
“这是我的职责。”燕飞光回答。
沈曼云应了下来,她孤身一人走进司礼监,回头看燕飞光。
他提着手中黑刀,安静地与她对视。
“燕飞光。”沈曼云唤他。
“嗯。”燕飞光应。
“保重。”沈曼云走进了司礼监。
看着他的脸,她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她只希望他安全无虞。
但——天不遂人愿。
意外出在长乐川之上,莫霆的伤还没好全,便告诉沈曼云他将一位狂化的魂族投放在了长乐河里。
沈曼云想,他当真是在找死了,但她不得不解决这个麻烦。
她来到长乐川之上,在河里翻涌的大鱼模样可怖。
可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条鱼真正的模样可能不是这样。
沈曼云很快将自己脑海里异样的念头抛开,长乐川上每时每刻都有普通士兵因为这条鱼的攻击死去。
她早已忘记小鱼是谁,也忘了他有着怎样的能力,在她的认知中,狂化的魂族无法挽救。
她必须做出选择。
——只能将这狂化的魂族杀死。
沈曼云飞至空中,结阵出手,狂暴的紫金色光芒席卷过长乐川。
这一次,在混乱的长乐川中央,她看到自己果决的攻击直直穿透过一个黑色的身影。
这身影隐没在冰冷的河底,正小心翼翼地朝那条大鱼靠近。
是燕飞光。
沈曼云没注意到燕飞光的存在,一道攻击将他与大鱼一起杀死。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看着黑沉沉的长乐河大口喘气。
炸起的河水像大雨落下,她就站在这冰冷的雨幕中央。
没有任何犹豫,她也投身至冰冷的河里,河里是溶开的血色。
沈曼云感觉自己被无法挽回的命运攫住了全身,她溺死在河里。
很快,她在在建木里醒来,头顶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在盯着她。
“好久不见。”眼睛说。
沈曼云闭上眼去,她的长睫不住颤抖,她不知道这眼睛是什么东西。
但她知道,这里是她回溯时光的中转之地。
“你只能回到你出手的那一瞬间。”眼睛提醒她,“因果已经注定。”
沈曼云眯起自己眼睛,她看到眼前出
现黑影,这是她必须击败的敌人。
眼前的黑影前所未有地强大,沈曼云与她艰难对战,最后,黑影散去,白骨坠地。
黑影依旧抓着她的裙摆,但沈曼云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她重回长乐川之上,这一回,她尽力控制着自己攻击避开燕飞光。
紫金色光芒重重撞在那条狂暴的大鱼身上,这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将长乐川的河水击得飞溅至空中,就像下起了暴雨。
燕飞光站在这染血的暴雨之中,抬眸看着她。
大鱼的身形溃散,沈曼云听到了她的尖啸声,这一回她听清楚了——
这条鱼在呼唤:“母亲。”
沈曼云一咬牙,她明白自己出手是错误,她必须将错误降到最低。
她再次从长乐川上一跃而下,大鱼的骨刺穿透她的心脏。
下一瞬间,沈曼云在建木里睁眼,她感觉自己的记忆又空了一块。
她靠在圣台下,抬眸对头顶的眼睛说:“我正在失去什么,对吗?”
“它很快就要完全消失了。”
“是。”
沈曼云飞速击碎眼前的黑影,她知道自己不能也杀了那条鱼。
第二次重来,即便尽力扭转了攻击的角度,但燕飞光和大鱼还是双双死去。
沈曼云再次死去,她用掉了自己最后一次回溯的机会。
在击败眼前黑影的最后一刹那,她感觉自己的记忆完全空了。
黑影扑到了她的身上,浑身白骨无力散落。
可她又能如何?
沈曼云第三次回到长乐川,这一回,她拼尽全力控制着法术的方向。
最后,紫金色的光芒擦着燕飞光眉尾掠过,它击中大鱼的身体,并未对他们造成致命伤。
沈曼云看到燕飞光抱着重新变为孩子的大鱼从半空坠落,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感到困惑——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个人还活着而感到欣慰。
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是自己的下属对吗?
她为什么记不得他的名字了?
沈曼云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按住自己的心口,这里彻底空了。
她转过身去,往驻地走去,这场战役已然胜利。
在这一天,沈曼云用光了回溯时光的最后三次机会。
燕——飞——光——三个字被接连抹去。
他眉尾的那道伤疤,是她留给他最后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