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他的目光仿佛跨越了三万年之久……
在眼前的高楼里,视线越过透明的穹顶,沈曼云能看到三个熟悉的人影。
青霓披着羊绒披肩,安静站在会议室的中央。
在会议桌的末端,还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星阑。
最后,在他们上空游动的虚拟投影不是小鱼吗?
她怎么变成了魂体的形态,而且似乎没有自己的实体了。
为什么她在书中看到的角色都来到了书外的世界?
他们都来了,那为什么燕飞光不能来?女主也没有来……
沈曼云陷入巨大的疑惑中,她想不明白现在发生的事情。
暮兰握着她手腕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他直接领着她降落到顶层的落地窗外。
而后,他朝地面遥遥一指。
不知建造了多少年的昆仑之匣外壳崩裂开来,被藏在里面的所有人类正在倾巢而出。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星空。
“修复!”议事长大声喊道。
“无法修复。”下属匆忙操纵着终端说道,“这个黑衣男子使用的力量来自于灵息时代。”
“这是……法术!但是这个世界所有超越自然的力量早就被连霏封印在了建木之中。”
沈曼云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头雾水,她扭过头去,迷茫地看着暮兰。
终于,她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暮兰先生,你究竟是什么?”
“现在才来问我这个问题,不觉得太晚了吗?”暮兰轻笑了一声。
沈曼云第一次在燕飞光的这张脸上看到笑容,她想,他笑得可真好看啊。
她问:“是秘密吗?”
“不是秘密。”暮兰带着她走过玻璃幕墙,径直走进了面前的会议厅内。
会议厅内所有人都戒备地看着他,就连青霓看向他的神色也带上了一丝疑惑。
“城主。”她还是唤了以前的那个称呼。
“我不是他。”暮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星阑也在定睛注视着暮兰,他唇边吐出长长的叹息。
“愚弄人类的把戏,闹够了没有?”暮兰弹了一下面前的麦克风,沉声问道。
青霓略微扬起了头,她选择缄口不言。
“什么叫愚弄人类,昆仑之匣里的那些生物能算人类吗?本来就是我们创造了他们,他们天生就是为我们服务的。”
“他们就是昆仑之匣里的零件,坏了毁了换一颗就好,你称他们为人类?”
“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从何处来,但我看你掌握的神秘力量,应当不是昆仑之匣里的居民。”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坐下好好谈谈?”议事长开始发挥自己的社交天赋。
暮兰没听他的话,只是又朝外一指,天际有流火坠落,再次制造出更可怕的混乱。
“可他们依旧是人。”暮兰托腮说道。“他们并非没有反抗情绪。”
“我们不是在昆仑之匣里给他们提供了很多娱乐活动嘛,他们的逆反心思会被短暂的快乐消解,再强烈些的反抗意图我们会……”
“会让那些反抗的意识统一进入精神空间,以剿灭那些娱乐作品里反派角色之名将它们全部消灭,对吗?”
“对。”议事长一拍掌心,他只当暮兰是昆仑之匣那边派来的代表。
“这有利于他们心理健康,翻涌在精神空间里的负面情绪会被彻底铲除,第二天醒过来后,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但会感觉更加神清气爽,更有工作的动力了。”
“这就像一个巨大的心理清洁系统,把负面情绪全部消灭,他们就会安安稳稳地继续生活下去,不会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暮兰定睛看着他,许久,它吐出淡淡的一句话:“我就是那些情绪的化身。”
“谈判结束,没什么好聊的。”暮兰将面前的麦克风推倒,与此同时,脚下大楼开始崩塌。
他从书中世界走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毁灭——将凌驾于昆仑之匣上方的都广之野全部毁去。
这是他们对都广之野的报复。
他们不见天日,日复一日地工作,性命被视作草芥。
这些积攒的仇恨情绪一朝爆发,便可怕得不可估量。
暮兰和议事长扯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回答沈曼云的问题。
他是什么?
他是昆仑之匣里所有居民的负面情绪化身,本来就是那精神世界中亟待消灭的邪魔。
他从来不是什么燕飞光,燕飞光只不过是他寄宿的一个载体而已。
他本该只是一道意识而已,但是——
燕飞光赋予他形貌思想与独立的意识,也只让他有了这么一点小小的私心。
那就是带着沈曼云走过混乱的尽头,最后与她在一起——长长久久,永生永世。
原本秩序井然的都广之野瞬间陷入混乱。
无数起血腥事件在各处上演,而无人能阻止暮兰。
沈曼云站在他身后,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暮兰说的话她没听懂多少。
她只知道,自己与其他类似的人都被禁锢在那个金属匣子里。
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给地面上的这些人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
匣子里的人开始怨恨,但他们的负面情绪会在精神空间里被铲除。
他们在短暂的娱乐活动里忘记烦恼,不再会有任何反抗的念头。
但这一次,因为意外,那些负面情绪没能消除干净,所以暮兰冲破边界,来到了现实。
导致意外的原因很可能是——这次被创造出来斩断负面情绪的那本小说,改编自真实存在的历史。
连霏和燕飞光都是书中人,但他们的故事真实发生过。
或许就是改编自真实历史的作品构建了虚拟与现实沟通的桥梁,最终把暮兰放了出来。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思绪乱极了,她一时间理不出什么头绪,只感觉自己在不断坠落。
脚下的大楼正在倒塌,是暮兰毁去的。
直到暮兰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冰冷。
沈曼云抬起头来,惊讶看着暮兰,她轻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真。”暮兰很坦荡。
他本该成为流窜于所有人思维里的一道负面情绪,可偏偏燕飞光让他有了人形,有了独立的意识。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了……
沈曼云张了张唇,大楼彻底倒塌,她站立在一片废墟之上。
大楼里的所有人都被掩埋在废墟之下,只有她和暮兰安全地停留在上方。
沈曼云有些想离开,身边的暮兰似乎并不需要她的陪伴。
他好像根本就不是那一株需要自己保护的花。
沈曼云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反正她也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救燕飞光。
具体怎么救,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方才他们的对话中提到了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建木”。
——也就是矗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细长建筑,刚才那位议事长说建木内封存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沈曼云决定去那里看看。
她趁暮兰不注意,挣脱了他的手腕,径直跑入废墟中央,躲了起来。
暮兰要寻她,抬起手却蓦然发现自己只有破坏的能力。
无奈,他也只能钻进废墟之中,要将沈曼云带回来。
周围倒塌的建筑散起无数烟尘,沈曼云捂着自己的鼻子,躬身往深处钻。
暮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曼云屏住呼吸,小心移动着避开他的搜索。
倒塌的大楼内部空间还很充裕,沈曼云凭借记忆不断往建木的方向靠近。
暮兰愈发近了,而沈曼云的身后就是死路,她避无可避。
就在此时,远处亮起一道激光,将楼板击塌。
暮兰以
为沈曼云在那里,怕她出什么意外,便朝那里赶了过去。
沈曼云也被吓了一跳,但她身后响起了软软糯糯的小女孩声音。
“云姐姐,我在这里——”身后废墟的阴影处,人形的小鱼蹲在地上,朝沈曼云招了招手。
沈曼云朝她跑了过去,她本想拉起小鱼的手,但她的手伸过去只碰碎了无数电子光点。
小鱼没有实体,她还是一个电子程序。
“云姐姐,我把那个像燕叔的大家伙引开啦。”小鱼趴在沈曼云耳边小声说道。
“小鱼,你怎么会在书中的世界?听暮兰先生的说法,不是只有昆仑之匣里的人才会进入那个由娱乐作品为基础的精神空间吗?”
“青霓夫人应该是……是上边的人吧?”沈曼云终于看见了一个自己能说上话的人,她赶紧问小鱼。
“云姐姐,我已经将刚才得到的信息整合分析好了,针对昆仑之匣内部人群的负面情绪清除计划是周期性的,在这期间他们最关心的作品会创造一个巨大的精神空间,将那些有负面情绪的人类意识都送进去,统一清洗。”
“这是这次出意外了,因为洛既白——也就是星阑哥哥把以前灵息时代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编作一本书,让你们都进去了。”
“现在我还不能根据已有信息得知星阑哥哥的目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活到了现在。”
“总之,这次负面情绪化身的邪魔没能在书中被铲除,它寄宿在燕叔的灵魂中,在他死后被释放出来。”
“母亲她……本来也是这次的清洗意识行动中的一员,她在创作我的时候曾到昆仑之匣里观察过那里的人类一段时间。”
“原先她并不知道昆仑之匣的情况,但在亲眼目睹之后,她不能接受那里的人们过着那样的生活,所以也来到了书中。”
“好了云姐姐,我带你逃出去吧,你不想和那个和燕叔长得一样的人在一起,对吗?”
“他……”沈曼云看向幽暗的前方,叹了一口气,“他能照顾好自己。”
“但我想去找燕飞光,去建木那里可能可以得到一些信息。”她说。
“好哦。”小鱼抬起手,想要牵住沈曼云的手,却发现她小小的手掌只能穿过她的身体。
“对不起哦,云姐姐。”小鱼面前出现了一张全息地图,正是这里大楼废墟的地形图,地图上还有一个不断搜索的红点,是暮兰。
“不能牵你啦。”她说。
她小小的身躯在前边跑了起来,引导着沈曼云穿越废墟。
沈曼云看着她亮着光的身影,跟了上去,以前那个只喜欢做糖画的小女孩原来这么厉害。
走出废墟,前方夜幕下站着青霓,她定睛看着跑出来的沈曼云,点了点头。
小鱼扑进她怀里,散作无数光点。
“去吧,洛院长——不,星阑在那里等着你。”青霓裹紧自己身上的羊绒披肩,对沈曼云说。
沈曼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如树的通天建筑之下,星阑正瞧着她。
他的目光仿佛跨越了三万年之久,沉郁悠远,深邃的漂亮眼眸深处藏着无数她读不懂的情绪。
第52章 52她看到自己的生日与女主的生辰—……
沈曼云站在星阑面前,她凝眸看着他,竟不敢往前走去。
她想到上一次见星阑已经过了很久,他偷偷去了洛都,只留给她一封信,和锦盒里的礼物。
他离开时还那么年轻,尚未脱去少年人的稚气。
现在他就站在建木下方,穿着陌生的服饰,模样已成熟很多,这是十年后的他。
现在沈曼云已不再敢靠近他。
很久之前,星阑一见她就会给她一个满满的拥抱。
而面前的星阑穿着得体,看起来并不适合扑进她的怀里。
他现在是……洛既白。
沈曼云唤了他一声:“星……不……洛先生。”
星阑冲着她歪了歪头,他说:“曼云姐姐,我是星阑。”
他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但是沈曼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在躲他。
他们隔了太久远的时光,星阑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我知道是你呀。”沈曼云注意到星阑的眸光黯了黯。
她忍不住安慰他:“我一见到你,就认出来了。”
星阑快步扑到她面前,直接将她拥进了怀中。
他身材高大,已经不是能扑到沈曼云怀里的个子了,现在他只能抱着她。
沈曼云轻轻叹气,她感觉到星阑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有一点水意落了下来。
他在哭吗?
沈曼云的手不知所措地张开,最后慢慢落在星阑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他。
“怎么啦?”她柔声问。
星阑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说:“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沈曼云疑惑,“你去了洛都,这不是你的愿望吗?我希望你完成愿望。”
星阑拥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他说:“你不知道……”
“我希望你和城主都能好好地活着。”他沉沉的声音传来。
不知多少年的时光将他的嗓音浸得醇厚,他胸腔处低沉的震动声传来,让沈曼云的心口颤了颤。
她想,原来是有人记得燕飞光的。
“燕飞光死了。”沈曼云呆呆地说,“不知道如何救他。”
星阑说:“我知道他死了。”
“要救城主,就请走进去吧,走进建木去。”星阑忽然松开了她。
他侧身,给沈曼云让出一条通往建木的路。
沈曼云朝这淡紫色的金属建筑望去,直到走到它的脚下,她才能发现这座建筑有多巍峨高大。
她站在建木下方,仿佛被神明俯视的渺小虫豸。
沈曼云感觉自己被压迫得有些喘不上气。
建木下方只有一处窄门,它永远敞开,等候着某一人进入。
这扇门悠远深邃,像是审视的眼睛,也像是噬人怪物的口。
建木神秘可怕,但沈曼云还是压制了自己的恐惧,朝那里一步步走去。
“为什么要往那里去?星阑……”
“你都知道什么?能告诉我吗?”
沈曼云走到半途,忽然回头看星阑,她脑海里还装着很多疑问。
星阑站在远方,朝着她摇摇头,他说:“进去之后你就会知道答案。”
走到这里,就剩下沈曼云一个人了,夜里的风很大,也有些冷。
到最后,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要独自去面对那未知的恐惧了。
但是,所有的答案都告诉她,只有走进建木之中才能拯救燕飞光。
所以,沈曼云低下头,她冒着寒风往前跑去,不再畏惧。
很快,她跑到建木之前,钻进了面前的窄门。
面前是一条狭长的隧道,隧道尽头闪烁着微光,它狭窄得就像沈曼云以前每天下班后回家都要走的楼梯。
这样想来,这诡异的隧道倒多了一点温馨的意味,沈曼云鼓起勇气,摸着冰冷墙面继续往前走。
终于,她来到了尽头,推开门便是一处宽敞
的前厅,这里更像一处招待室。
沈曼云还未抵达建木中心,但她在前厅中央看到了一个人。
穿着黑衬衫的暮兰正等在此处,安静地看着她。
“我就知道你要往这里来。”暮兰拦在沈曼云身前,他平静说道。
沈曼云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个小女孩骗不了我。”暮兰说。
沈曼云看着暮兰漂亮的眼睛说:“暮兰先生,我要救他。”
“就这样留在我身边,难道不可以吗?”暮兰一步步靠近沈曼云。
“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他会的所有东西我都会,我的力量比他更强,我对你的爱比他更专一——我的心中只会有你,而不会有其他人。”
“我还比他更年轻,与你现在的年岁更匹配,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想着救他?”
“门后的东西不可怕吗?不危险吗?冒着这样的风险,你也要救他吗?”
暮兰步步逼近,他往前走一步,沈曼云就往后退一步。
最后,她退无可退,直到脊背抵在了墙上。
暮兰接连的追问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沈曼云想,他说得都对。
无论如何她都该选择他,而不是燕飞光。
但是……但是……
沈曼云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来,注视着暮兰偏执的眼睛。
她说:“不可以。”
“我……我只要他,没人选择他,如果我也不选他,那他就真的……真的彻底消失在那场大雪中了。”
“如果我不要他,那暮兰先生你……还会存在吗?如果我没有捡回你,你就在泥里死去了。”
暮兰一怔,他从始至终都知道,是燕飞光对沈曼云的爱造就了他。
如果沈曼云不爱燕飞光,那他一早就能够吞噬燕飞光的灵魂了。
而他——到最后也不会有独立的意识,只会混沌地穿梭在精神领域。
“暮兰先生,我要救他。”沈曼云一字一顿地对暮兰说。
有一瞬间,暮兰险些被沈曼云打动,但是——但是他在最后一瞬间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
他是不讲道理的邪魔。
他和沈曼云讲什么道理?
他现在只要去将这建木毁了,彻底断绝她想要救燕飞光的希望,然后将她带走就好。
暮兰知道沈曼云根本不会有仇恨这种情绪,昆仑之匣里的人类天生就缺少“创造”与“反抗”的基因。
时间久了,沈曼云只会接受现状,最后还会乖乖留在他身边。
于是,暮兰低下头去,对沈曼云吐出笃定的一个字:“不。”
果然,沈曼云仰头看着他,也没有对他展现出任何愤怒的情绪。
许久,她失望地垂下头去,她轻轻说:“那好吧。”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身子无力得有些软,她慢悠悠蹲了下去,直到身后生长出的藤蔓轻轻将她托住了。
同时,这缠绕的藤蔓也锁住了她,让她不得再往前走半步。
暮兰准备再往前走去将建木毁了。
此时沈曼云抬起头,看着他说:“暮兰先生,那天晚上是真的吧?”
“月亮早就碎了,世界被无数藤蔓缠绕,我走过幽深的隧道,最后看到了燕飞光,那一天……是真的对吗?”
“对。”
“你那天晚上看到的,就是燕飞光眼中的世界,他破开一条路藏到城外的小屋子里,你还是找到了他。”
暮兰没骗沈曼云,因为他即将毁去沈曼云拯救燕飞光的唯一希望。
他丢下这句话,就径直往建木的深处走去。
沈曼云想跟上他步伐将他拉回来,但禁锢她身体的藤蔓温柔又坚韧,始终没能让她往前走半步。
这就是她啊,什么也做不了的她,而她连怨恨这种情绪都不会有。
沈曼云低着头,看到自己的泪水大颗大颗往下落,她也只能悲伤了。
也不知在原地等了多久,沈曼云听到厅堂另一头的隧道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暮兰躬着身从隧道另一头跑了出来,他来到前厅,盯着沈曼云,眼中第一次有了别样的情绪。
他茫然失措,眼底还夹杂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心疼。
他直直望着沈曼云,最后,慢慢地将禁锢她的藤蔓尽数松开。
他说:“你去吧。”
沈曼云惊讶地瞪大双眼,她没想到暮兰竟然会放她再往前走。
他不是要毁了建木,怎么又回来了?
前方隧道的另一头究竟藏着什么,才能让暮兰这样狼狈地跑回来?
她抬起手,抚平了暮兰微皱的眉头,她问:“怎么了?”
暮兰侧过头去,他说:“去吧。”
他从她身侧走过,弯下腰钻进来时的隧道。
沈曼云这才发现,从她走进来的那道窄门开始,这里的门和路都小得有些过分。
像暮兰这样高大的身材,要弯下身子才能勉强通过,只有像她这么矮才能顺利通行。
这条路……倒像是为她准备的。
沈曼云往前走去,穿过最后这条隧道她就能来到建木的中央。
她走了许久,终于接近了尽头的光亮。
沈曼云走入这光明之中。
漫长的压抑后终于豁然开朗,沈曼云走进建木中央,这里是一座望不到头的中央大厅。
建木是一座中空的建筑,它没有分作多层,而是一室直通顶端。
沈曼云往前走了一步,只听到脚下传来了“咔嚓”的声音,她低头一看,惊得要跳起来。
她的脚下是累累白骨,经过岁月的蚀刻,它们脆得一脚就能踩碎。
沈曼云再往前走,只见大殿中央有一圣台,圣台上方悬浮着一枚面具。
它纯白无瑕,散发着类似贝母的美丽七彩色泽。
再抬头看,大殿的顶端望不到头,而建木内部的弧形墙壁上也都镶嵌着白骨,有一种诡异的美丽。
这些尸骨堆垒成这座高耸的建筑,于最顶端,沈曼云看到的并非天光,而是眨动着的一只眼睛。
这只眼望着她,目光深邃无情。
她说:“好久不见。”
沈曼云惊异于眼前的景象,她将自己双手放进口袋里,想要寻求一丝温暖。
她在口袋里摸到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身份卡。
身份卡上有记录她的生日。
沈曼云觉得自己下一刻可能就要死了,死之前,她还是知道自己的生日为妙。
于是,她摸出了这张身份卡,视线落在卡上那串自己输入过好几次但从未记住它的数字上。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惊得瞪大双眼。
她看到,自己的生日与书中女主的生辰——是同一天。
第53章 53亲爱的姑娘,请启程。
沈曼云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份卡,上面印着的数字令她头晕目眩。
怎么会呢?
她如何能和书中的女主同一天生辰呢?
是巧合吗?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发软,一失力,便跌坐在圣台下方。
沈曼云捧着全身上下唯一属于自己的这枚身份卡,仰头看向建木顶端的那只眼睛。
她眸中有泪水淌下来。
建木的眼睛眨了眨,话语声从圣台上的面具处传来。
“连霏将灵息时代的所有神力封印于此,你来,是有什么愿望,对吗?”
沈曼云喃喃开口:“我不知道,我……我想救一个人。”
“他叫燕飞光。”沈曼云轻声开口。
“我要怎么才能救他?”她问。
一道很轻的笑声传来。
“杀死他的人是普天之下的最强者,是开创时代、世代称颂的王者,你要如何从她手底下救人?”
沈曼云知道建木口中的那个人就是连霏。
她低头,盯着身份卡上自己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蓝衬衫,这是拍照时才临时披上去的衣服,照相馆借她的。
沈曼云继续说:“我不知道,但……我就是很想。”
“如果没有遇见他,让我认识到,原来我也会有属于我自己的愿望……那我就还是工厂里的机器
,日复一日,永不停歇。”
沈曼云有些语无伦次:“有人说来这里能找到答案,建木,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没有很多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但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支付报酬,当然……你可能并不需要我身上的东西。
“如果你拒绝,那……那就打扰了。”沈曼云说。
她来这里就不抱着能成功的希望,说完这些话后,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与那只巨大的眼睛对视着。
“多纯粹的一双眼。”这只眼睛说。
“请你再思考一下我的问题,在当时那个情景,究竟有谁能救他?”
“藏在他身体里的邪魔是唯一有力量能与她抗衡的存在,真可惜,连他也想要他的命。”
“他是多烂贱的一条命,死前无人能帮助他,死后也无人记住他。”
沈曼云听到这些冷漠的话语,她开了口:“请不要这样说他。”
“对不起……”沈曼云站起身来,她打算离开了,“如果真的不行,那我就先走了。”
眼睛与面具还在说话:“沈曼云,你真的不知道答案吗?”
“只有她掌握了选择权。”这混沌的女声再度响起。
这个答案仿佛惊雷般炸响在沈曼云的心头。
在这一瞬间,她感觉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攫住了脖颈,令她无法呼吸。
是,是,是——答案如此显而易见。
它是房间里的大象,明晃晃地存在着,但所有人都选择无视它。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他,只有“女主”才是世界的中心。
“对不起……我……”沈曼云回身,她盯着圣台上的面具,大口喘着气。
她脆弱得仿佛马上就要碎裂在地,可她偏偏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让自己的身子软下去。
“女主不需要说对不起。”面具说,“主角不会对不起任何人。”
“对不起……”沈曼云继续说,她惊觉自己又说错了话,于是马上闭嘴。
眼睛与面具悠悠叹息。
“要救他,你要成为女主。”
“女主就是女主,它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人,当你强大到能担起这个称谓时,你就是女主。”
沈曼云叹气:“可我……什么也不会。”
“我只会缝纫。”她摊开自己有薄茧的手,长期工作的印记无比深刻,她从十五岁就开始工作了。
“你灵窍有失,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你的基因组里天生就被剔除了创造与反抗的能力。”
“没有人生来就是乖顺的绵羊,但昆仑之匣中的这些人是,但是,你看……这就是人啊,即便天生的基因在封锁他们的天性,但那复杂的感情在岁月的洗礼下,还是发出了它的悲鸣。”
沈曼云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是歪着头盯着圣台中央的面具,安静倾听着。
“过来。”眼睛与面具说。
沈曼云听话往前走了半步。
“你当真为了救他,愿意付出除生命外的任何代价?”
沈曼云点头,她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可她知道燕飞光是为了保护无妄城和她才死在连霏手下的。
她说:“我愿意。”
一道淡紫色的光芒从天际落下,伴随着一道悠长的叹息,它沐浴过沈曼云的身体。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闭眼又睁眼,她感觉眼前的世界清晰了很多。
当她心底有一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紧随其后,她能瞬间想象出与之相关的许多意象。
这种感觉很奇妙。
如果说,以前她的内心世界就是一座小房子,现在她的想象能让内心世界变得无边无际,拥有万千可能。
你看,人类的思考就是如此神奇,她很快就学会了用从未见过的场景来进行比喻。
沈曼云抬起眼,她喃喃自语:“原来世界是这样的……”
眼睛流露出怜悯:“真可怜。”
“只是拥有了正常人的思考能力,就让你如此惊喜了吗?”
沈曼云真诚对她说:“谢谢你。”
建木顶端的眼与她对视许久,那深邃无垠的眼眸仿佛藏纳着万千星空。
或许,有一颗渺小的星辰正感觉到悲伤。
但这也只是她丰盈世界里的沧海一粟罢了,这点悲伤与惆怅不值一提。
“打开灵窍,你还可以离开。”眼睛说。
“你有无数次放弃的机会,每一次到绝望的时候我希望你记得,你随时可以退出,你永远有退路。”
“你可以离开这里,去找那朵花,去找你的旧朋友,回你最熟悉的地方。”
建木里的眼睛宽容得不可思议,但沈曼云的目标坚定。
她问:“下一步呢?我该做什么?”
“你该戴上你眼前的面具了,我亲爱的姑娘,她本该属于你。”
眼睛的声音蛊惑着沈曼云往前走,她摸到了圣台上的面具。
面具的触感温润,有着与她体温相似的温度,并不冰冷锐利。
沈曼云低头看着面具上泛起的光,她不惧怕它,只一低头,将它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它覆盖着自己面庞,反而给了她些许安全感。
这样就可以将自己大部分表情隐藏在面具下了,就算她偷偷地哭一下,也没有人发现。
眼睛笑:“你在想,现在你偷偷哭一下也没有人知道你的脆弱吗?”
沈曼云一慌,她往后退了两步,想逃开眼睛的审视。
“眼睛可以反映很多情绪,姑娘。”
“别人总是能从你的眼睛中轻易看透你的想法,是他们有特殊能力吗?是你太赤诚坦白,一颗心的屏障就像一张透光的纸张,随意一瞧就看透了。”
“所以你才躲着他们的目光,你怕他们发现你的小小心思,你连爱恋都觉得羞耻。”
眼睛的话语将沈曼云那一层寡淡得可以一眼望尽的内心完全剖开,沈曼云不得不低下头去。
但当她低头的时候,脸上的面具变得冰冷些许,它并未给予疼痛来警告沈曼云。
沈曼云知道,自己不能低头,女主怎么会向他人低头呢?
她勉强抬起脑袋,直视着建木顶端的眼睛。
“很好,你学会了第一课。”眼睛说。
“你将成为女主,请你努力活下去。”建木内部淡紫色的光芒将沈曼云托了起来。
“为了避免世界线出现偏移,你会逐渐忘记来时的一切。”眼睛缓缓说道。
沈曼云一惊,她说:“我要忘了燕飞光和他们吗?”
“不……”她轻声说。
“我给予你记录的能力,建木内部备有纸笔,你可以将你不想忘记的东西写在纸上。”
“但是,我亲爱的姑娘,请你记住——”
“在无妄城之外的世界并不安全,它充斥着欺骗与杀戮,灵息时代不是无妄城那个理想乡。”
“你会死。”
“死了也没关系,毕竟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你拥有拯救燕飞光的能力。”
“如果遭逢意外,你在灵息时代死去,你会回到建木重塑灵魂与肉|体。”
“作为代价,请你听好,你每失败一次,你所记录的记忆就会少一个字。”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都忘记了呢?”沈曼云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我承诺不会让你忘记你的目标,就算你都忘记了,在关键的时刻,你会想起你来这里的目的。”
“保证?”
“姑娘,我怎么会骗你呢?”
这条件算不上苛刻,甚至算得上宽容,沈曼云觉得眼睛提出的条件很合理。
她点头说:“好。”
“写吧。”眼睛的力量将沈曼云托到建木的顶端,在这里有一张书桌,桌上放着纸笔。
“你可以写很久很久,写无数个字。”眼睛还不忘提醒她。
沈曼云力求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多记录一些内容,她不想忘记燕飞光,也不想忘记无妄城里的大家。
她提笔,先写了自己的来处。
“我叫沈曼云,在灵息之匣中诞生,我的生日是三月二十二日。”
“我是一名服装厂里的裁缝,我唯一掌握的技能就是缝纫,我有很多和我差不多的同事。”
“我们是相似的人,我们过着相似的每一天。”
“我的家庭住址是xx街道xx号二楼,我的家很小,但它有一个小小的天窗,我抬头可以从天窗里看到外边街道上亮起的灯。”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四季雨雪……”
“在某一天的深夜,我看了一本网络小说。”
“书中男一是病娇疯批,人气一路绝尘,男二是风光霁月深情挂,无数迷妹喊着要让他上位,男三是温暖小太阳,也拥有许多粉丝。”
“但我只喜欢男四,他拿了个不时髦的忠犬人设,不疯批也没钱,在手握系
统的女主麾下任职,刷存在感的方式就是为女主挡刀挡刀再挡刀。”
“谁都知道卑微的男四最终不可能与女主he,他不过是个走过场的背景板,最后会带着满身伤疤退出角逐,用一生去怀念求而不得的爱人。”
“他叫,燕飞光。”
“后来,我一觉醒来穿越到了这本书中。”
“……”
“最后,我死了。”
“……”
“我要救他,救燕飞光。”
“……”
在建木内部的空间里,沈曼云不会累也不会饿,她在此的时光定格,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她写了很多很多,重复了无数句话。
她用自己刚刚获得的想象能力编织了无数画面,编造出很多与燕飞光与无妄城有关的文字。
文字填满一页、一叠、一本、一层书架、一整层楼的书架……
她写下的文字将建木内部空间全部填满。
所有她不想忘却的记忆被记录成重复过无数遍的文字,将那些累累白骨覆盖。
这座高塔内部,几乎成了一座藏书楼,内里装着所有沈曼云那贫瘠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美好的记忆。
书页填满通天的高塔,直迫到顶端那只眼的眼底,这眼睛也没有喊停。
她给予沈曼云无限制的记录能力,如此宽宏。
最后,沈曼云坐在堆成高塔的书页上方,对眼睛说:“我写完了。”
她脚下书页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沈曼云刻意把字写得很小,这样就能在有限的空间装下足够多的文字。
她真的……不想忘记他。
眼睛说:“你可以再写一本,塞到我面前。”
“你不介意?”
“我不介意。”
沈曼云低头奋笔疾书,她写字其实很慢,每一个字都笔画工整,写一整本书那么多的内容就要花几个月时光。
而她写了那么多。
最后一本记录记忆的书写完,建木内部亮起紫色光芒,将沈曼云的全身笼罩。
“亲爱的姑娘,请启程。”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身子一轻,转瞬间便来到了一个全新的空间。
这里就是灵息时代吗?
她正疑惑间,从后便有一把冰冷锐利的匕首刺进了她的脊背。
这匕首自肩胛骨下穿透,刺中她的心脏。
第54章 54她要靠自己去成为——大司礼……
沈曼云只感觉自己的后心一凉,而后身体被撕裂的剧痛传来。
她低头看去,只看到自己身下淌下一大滩鲜血,极速失血让她的视线模糊。
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的情况,她就失去了意识。
在短暂的意识消散后,她猛然睁开眼。
她仰躺在建木中央的圣台上,一睁眼就与顶端的那只眼睛对上。
“啊……”沈曼云轻声开口,方才贯彻全身的剧痛与痉挛消散,她还穿着来时的衣服。
“死了吗?”她自言自语,“那里究竟是什么?”
建木里的眼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只是从虚空中抽出沈曼云写下文字的一本书,在沈曼云面前将第一个字抹去。
她果决执行着最初的约定。
在看到自己写下第一个字消失的那一瞬间,沈曼云感觉自己的记忆深处好像空了一小块。
就好像是往日画面的一个小角落黯淡了些许,这点变化细微得难以察觉。
“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眼睛说,“每时每刻你都有后悔的机会。”
“方才疼吗?惊讶吗?绝望吗?痛苦吗?”
“要退出吗?”
“建木外有人在等你。”
眼睛的嗓音柔和得不可思议,每一个浅淡的咬字都仿佛在劝说沈曼云转身离去。
但是沈曼云翻身从圣台上坐了起来,她说:“不。”
“我要救他。”她低头说。
填满建木内部的书页都被眼睛收纳起来了,沈曼云孤零零地站在这巨大建筑的中央。
她仰头对眼睛说:“请送我离开吧,我想再试一试。”
眼睛隐没入黑暗之中,一道淡紫色的光芒闪过,凭空出现一道黑影。
这黑影没有血肉,只有可怖的骨骼,它全身上下被黑雾缭绕,直直朝着沈曼云走了过来。
“每一次离开,我都希望你比上一次更成长一些,不然你一辈子都不能成为女主。”
眼睛的声音幽幽传来。
在沈曼云身前,那黑影已朝她冲了过来,沈曼云往后躲了一些。
或许是黑影的模样太可怕,让沈曼云感到害怕,总之她应激地朝外一推。
沈曼云不可思议地将面前的黑影推倒了,它化作碎裂的白骨,黑雾随之散去。
这个模样可怕的黑影竟然这么脆弱吗?
沈曼云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很快,她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现在她是以防备的姿态面对这黑影,所以她推出的力量要比平时大上许多。
在不久之前,她还没见识到灵息时代的可怕,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防备。
这黑影的战斗力相当于不久之前的自己。
沈曼云明白了建木里眼睛的意思,击败这个黑影,她就至少比之前强上一点。
淡紫色光点再次将她环绕,短暂的意识消散后,沈曼云的眼前骤然亮起。
从后而来的攻击再次正中她的后心,只是因为沈曼云的些许躲闪,这把匕首并未完全穿透她的心脏。
一点的偏移给沈曼云创造了更长一点的观察时间,她观察到周围建筑上有古朴神圣的花纹。
烛影摇晃,她还是不知道是谁杀了她,马上就再次因为心口的致命伤死去。
沈曼云还是没有能力反抗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于是下一刻,她再次回到建木。
她在圣台中央复活,眼睛一边抹去书页上的第二个字,一边问她:“回去吗?”
“不。”沈曼云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一道黑影,而她脚下上一个黑影的骸骨还在。
沈曼云朝前推去,她注意到黑影有所躲闪,让她没能一下就将它击碎。
她追了上去,或许是面前敌人并不是人类的缘故,她没有多少犹豫与躲闪,只再将面前的黑影击碎。
下一刻,沈曼云再次来到灵息时代。
这一次,匕首偏移的角度更大了,沈曼云险些将身子扭过去,看清到底是谁杀了自己。
但她没能成功,身后的人带着果决的杀意,匕首在她温热的身体里一扭,将她的心脏绞碎。
复苏——被抹去一个字——与黑影战斗。
沈曼云躲闪的技巧越来越熟练。
在不知多少次的尝试之后,这把匕首总算擦着她的心脏而过,并未马上带走她的生命。
沈曼云朝前一扑,身子撞在眼前的石壁上,将她的全身撞得几乎散架,受伤的躯体还在消解着她的注意力。
躲闪无用,身后的人追了上来,按住她的肩膀,匕首刺入她的脖颈,腥甜的血气涌上喉头,伴随着身体的剧痛让沈曼云呛得无法呼吸。
她的身子面朝下倒了下去,在鲜血流尽之前被自己的血液呛死了。
再次苏醒时,她因惯性从圣
台上滚下,捂着自己的脖颈不断咳嗽。
记忆再被抹去一个字,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思绪空得有些麻木,她坐在原地,终于开始了自己的思考。
之前积累的经验让她开始能够思索自己的身法。
她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体才能最大限度得躲开那未曾见过一面敌人的攻击?
沈曼云思考的躲闪身法在不久之后遇见的黑影身上得到了实践,黑影已经比之前强上许多了。
复盘思考后的沈曼云战斗起来有条理许多。
最后,在与黑影的三两过招之后,她的手轻轻拍在黑影的肩膀上,将白骨与黑雾击散。
她再次来到灵息时代,这一次,她终于能控制住自己不要直直撞上面前的石壁。
下一步呢?下一步她该如何做?
沈曼云回身去看攻击自己的人,幽暗灯光下,她只来得及看清那个人的轮廓。
他穿着一身破衣,身材高大,肌肉虬结。
下一瞬间,对方仿佛觉得她的视线是一种极大的冒犯,直接抓过了她的手臂,将她拖了过来。
匕首刺入眼眶,穿透她的头颅,这一次沈曼云没来得及感知到疼痛就彻底死去。
醒来后的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锐物刺向自己眼睛的冲击力极大,让她的双手到现在都在颤抖。
“回去吗?”眼睛一边抹去一个字,一边又问。
“我会躲开。”这一次,沈曼云没有重复自己要救燕飞光的那句话。
她说:“我想我可以再试试。”
再次复盘战斗,经过长久的思考,沈曼云与黑影交战。
将黑影击碎后,她顺利来到自己转身面对这高大男子的时刻。
她往侧旁翻滚,成功躲掉了他的攻击,而她也终于能够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了。
这里是一处逼仄的石室,没有一丝缝隙,内里幽烛正在缓缓燃烧。
于中心的地面上有下陷的圆形浅坑,不知它有什么用。
沈曼云只来得及看清这些,就被追上来的男人杀死,他的一脚踏在她的心口,沉重的身躯直接将她压死。
复苏,思考,战斗——
又是不知多少次的尝试,这一回,沈曼云可以轻松地避开这名大汉的所有攻击了。
但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疲乏,撑不了多久她就脱力,躲闪的身形出现破绽。
又死一次,灵息时代是真实存在的事件,她一次又一次重返上一次失败的时间点。
她不像在建木里一样永远不会感到疲倦,她会耗尽自己的所有力量。
所以,躲闪并不是办法——
当沈曼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快被自己的想法惊得跌坐在地。
不躲闪还能如何呢?她又逃不出那里。
她要想活下来,只能……只能……
沈曼云甚至不敢去思考那个答案。
但在下一次的尝试中,她的身体比她的思绪更早做出了选择,她抬手下意识拦住朝自己心口袭来的匕首。
沈曼云想要用力推开眼前的人,她开始了反抗。
反抗无用,她不出所料地再次死去。
沈曼云坐在圣台上,低头捂住自己的面庞,她的手指触到自己脸上冰冷的面具。
无妄城外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她该如何活下去?
她不知道,没人能给她答案。
只有自己才能自己答案。
沈曼云感觉到自己指缝间有泪水落下,她湿润的长睫黏在自己眼底,恍惚间让她睁不开眼。
“回——?”
眼睛的声音还没说完就被沈曼云打断,她第一次没有完全倾听完她的话语。
“不回去,如果我有这个念头的话,我会告诉你。”
“姑娘,你学会干涉我的行动了。”眼睛说。
沈曼云屈膝坐在原地,她双手环着自己的小腿,她轻声说:“好难好难,我不想这样。”
“可是,可是……”她不断重复着简单的词语,脑海里却在不断回放着灵息时代的画面。
这一次面对黑影时,没等它走上来,沈曼云就冲了上去。
画面轮转,沈曼云来到石室之内,她缩在室内的石柱之后,在那名男子靠近的时候,她朝他击去。
她想要像击倒黑影一样将大汉击倒,但她的力气太小,大汉的身躯太庞大。
她失败了,被暴怒的大汉掼到石柱上,全身都散架。
继续尝试,沈曼云不断思考着击败他的办法。
又是多次尝试,沈曼云脚下的黑影死去的白骨都堆积成厚厚一层了。
最后,沈曼云终于想到了破局的关键,她学会了利用地形的又是,丰富自己的实战能力。
在躲闪时,她勉强用自己身上破衣将石柱旁燃着的烛火扑灭。
烛火熄灭,这里果然陷入黑暗。
沈曼云藏匿在黑暗之中,凭借自己对这里的熟悉,在大汉靠近的时候用肩膀狠狠撞了一下他抬起的手腕。
她这一击用了自己全身所有的力量,大汉手臂发麻,匕首掉落在在地,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
这声音仿佛某种邪恶的诱惑,沈曼云下意识捡起了它,将这把曾经无数次夺走自己生命的匕首握在手中。
在黑暗中,她跪坐在地,双手紧握匕首,朝大汉的身体刺去。
——却在最后一瞬间,她的双手软了下来,一瞬间犹豫再次让她在黑暗中死去。
接下来的尝试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下定决心杀死眼前的这个人。
最后,经过无数的回溯,沈曼云紧握手中匕首,将它狠狠刺进大汉的心口。
刹那间,鲜血飞溅,沈曼云感觉自己的面上沾了些温热粘腻的液体。
在这一瞬间,她的泪水涌出,她一边哭,一边大口喘气。
与此同时,石室的烛火亮起,垂死的大汉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曼云。
他无力开口问道:“我杀过很多人,没想到你……这么瘦弱的一个小姑娘……能杀了我——哈哈。”
沈曼云睁大眼,哀戚地看着他。
她仿佛触电般甩开自己手中的匕首,伸出双手替大汉捂住不断渗血的伤口。
“对不起,对不起……”沈曼云流着泪说,“我要活下去。”
大汉咧嘴一笑,他的齿缝间溢出鲜血,他的大掌一用力,竟狠狠地将沈曼云按进自己沁满血的胸腔。
他用最后的力量,带着仇恨,让沈曼云溺死在他的血液里。
这是心软的代价,而沈曼云有重来的机会。
这一回,她不再哭泣,也握紧了手中匕首,很快退开去,回到石室的小角落。
接下来该如何呢?这里究竟是何处?沈曼云身子不断发抖,她害怕极了。
大汉的鲜血将石室中央的圆形浅池填满,周遭传来机关转动的轰隆声响。
一座石碑缓缓升起,沈曼云借着再次亮起的烛火光芒阅读上面的内容。
石碑上写,他们都是洛都司礼监掳来当做祭祀人牲的祭品,在这些祭品中间,只有一人能活下来。
活下来的祭品将带着上千人的鲜血,投身祭坛中央的火焰中,完成告慰神明的仪式。
沈曼云想,她果然来到了女主还未开始原书故事之前的时间点。
在女主成为大司礼之前,这个王朝原始残暴,就连祭祀都是用的活人。
她掌权之后才废除了这项腐朽残忍的制度。
所以……她要靠自己去成为——大司礼。
周围石墙还在运动,它们逐渐没入地面。
随着石墙完全落下,筋疲力竭的沈曼云看到了另一间石室的人。
沈曼云意识到,这是一场残酷的杀戮,唯一活下来的人才能走出这里。
第55章 55并非奇迹
看着另一间石室中出现的人,沈曼云攥紧手中匕首。
来人身体瘦弱,刚经历完一场战斗,她扶着膝盖,低头喘气。
新的敌人似乎比方才与她共处一室的高大男子更好解决些,沈曼云想。
她可以依靠自己积攒下的战斗经验,再次扑灭室内的烛火,故技重施,将眼前敌人彻底杀死。
接下来,她还要杀多少人呢?
沈曼云不敢去想这个答案,她对着新的敌人哑声开口:“你——”
下一瞬间,那瘦弱女孩的轻灵身形已欺到她眼前,她的武器竟然是自己磨尖的指甲。
这尖利的指甲没入脖颈,沈曼云呆愣在原地,再次死去。
她翻身在建木中的圣台上醒了过来,捂住自己方才被撕裂的脖颈,静默片刻。
仅仅是经历这一场战斗,她的心就感到疲乏了,而这似乎只是开始。
不久之前杀死的男子鲜血似乎还沾在她的脸上。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害怕杀人,而她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
在那个时候,她必须活下来。
她仰起头,看向建木顶端的眼睛。
眼睛问她:“是想回去了吗?”
沈曼云说:“不。”
她问:“是女主废除了灵息时代以人牲祭天的制度吗?”
眼睛回答:“是。”
“如果没有女主呢?”
“那它会继续下去,或许过千百年后还会有那样伟大的人出现。”
沈曼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似乎在吞下从虚空中传来的苦楚。
她此时此刻无垠的想象力给予她思考得更高更远的能力。
她说:“那我更要继续了。”
“或许和燕飞光无关,但若没有女主,还会有无数多的人受到身为祭品的痛苦。”
她还记得不久之前自己藏在黑暗中感受到的无边恐惧。
只有自己真正成为祭品之一,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当时的绝望。
是女主终结了很多人的绝望。
沈曼云坐在圣台前轻轻叹气,她说:“我出发了。”
“祝你好运。”眼睛说。
虚空中再次出现黑影,沈曼云将它解决,再回灵息时代。
下一刻,她抬起手中匕首,拦住面前瘦弱女子袭来的手掌。
沈曼云特意以刀背对着她,而后,她往后一闪,抬眸注视着眼前的敌人。
室内的圆形血池已空了,它等待着下一个人的鲜血将这里填满。
沈曼云开了口:“我不想杀你。”
下一瞬她的话语再次被打断,女子再次欺近她,沈曼云轻松擒住了她的手腕。
在那个大汉的战斗中她积累了很多经验,或许是她比较倒霉,她遇到的第一个敌人就无比强大。
现在,成长之后的她可以轻松应对隔壁的敌人了。
“我说,我不想杀你。”沈曼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她回过头去看这女孩,她年龄不大,比自己还年轻上许多。
“你也杀不了我?不如和我说说话?”沈曼云的声音很轻。
女孩猛地抬头看沈曼云,但沈曼云下意识扭头,避开了与她的对视。
“作为祭品的人都罪大恶极,你该死。”女孩说。
沈曼云对这个时代背景的了解只来自于那本书,她不知道成为祭品的标准是什么。
沈曼云问:“为什么罪大恶极?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了。”
“那你一定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女孩说
“你呢,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我偷吃了神庙里的贡品。”
沈曼云:“……”
她幽幽叹息,很难想象,居然有人比她过得还苦。
每年洛都都要举行祭祀仪式,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罪人要被杀死,大部分死去的不过是被罗列罪名抓起来的普通人。
“吃饭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哪里有罪?”沈曼云轻声说道。
女孩的身体再次暴动了一下,但她还是打不过沈曼云。
沈曼云的身体虽然有些孱弱,但也不至于吃不饱饭。
“火在烧,在它烧干之后,我们都会死。”女孩说。
这石室是完全封闭的,等火焰消耗完氧气,她们都会死在这里。
所以他们必须要自相残杀,用鲜血将祭坛填满。
沈曼云柔声问:“你愿意相信我吗?”
“不愿意。”
沈曼云又叹气,她也只能叹气了。
她尽力思索,寻找破局的办法,烛火燃尽,她感觉自己要呼吸不上来。
在身边女孩出手之前,她抬手,匕首割破自己手腕,放给她生存下去的机会。
沈曼云死去,回到建木,她得到了很多关键的信息。
她已经开始学会利用建木的规则了,这座高塔给予她的力量是最宝贵的时间。
在这里她有无数的时间来思考该如何突破下一个困境。
那个小女孩是无辜的,她不可能再出手去将她杀了。
沈曼云要找到让她们两个人——甚至其他幸存的祭品都活下去的办法。
“累吗?”眼睛问她,沈曼云在建木内无法得到任何知识与信息,所有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
沈曼云摇头,她的身体感知不到疲倦。
最后,在漫长的思索之后。
她想起第一个被她杀死的杀人犯死去的时候,石室中央的血池正在吸收他的鲜血。
血池是关键的机关,或许在能在那里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沈曼云决定再去试试,击败黑影后,她回溯到询问女孩是否愿意相信她的时间点。
“不愿意。”女孩说。
沈曼云的言语笨拙:“我在想逃出去的办法,你看到中间的那个血池了吗,当其中的血液积累到一定程度,它就会启动机关。”
“它只需要一个人的鲜血,姑娘,我们有两个人。”
女孩回过头,震惊地看着她。
沈曼云伸出自己的手,匕首割破手腕,她说:“你吃得少,身体不好,最后剩下一些由你补上,好吗?”
女孩的回答是不好,因为在沈曼云失血之时,她还是冲过来将沈曼云杀了。
死亡,回溯,尝试——
沈曼云的双眸在数次失败后显得有些疲惫
所以,当她再一次尝试的时候,她的视线没来得及躲开女孩锐利的视线。
女孩像一只未驯化的野兽,她警惕周围所有人,但她看到了沈曼云的眼睛。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她的眼底有超越她年龄的悲伤与无奈,还有那永不熄灭的、坚韧的光。
沈曼云腕间鲜血还在汩汩流淌,在她即将失力倒下之时,女孩扑了过来。
她夺走沈曼云的匕首,按住她手腕上的伤口,用自己最后一点血补全血池所需要的鲜血。
机关声响起,血池中央出现旋涡,趁着机关开启的那一瞬间,沈曼云毫不犹豫跳进了血池中央的空洞。
“我会回来,请你撑下去。”沈曼云拖着虚弱的身体,步入巨大的祭坛机关内部。
可当她刚往下落,一个横飞过来的巨大齿轮就将她撞飞,沈曼云被精密嵌合的机械挤压身体,再次死去。
祭坛内部是一个精密的机关,而她身处其中就像步入迷宫,现在沈曼云要找到迷宫的出口。
只要她利用自己可以一遍一遍死亡就回到建木重来的能力,那她一定能在无数的巧合中找到唯一的解法。
沈曼云凭借自己的记忆,在虚空中画出祭坛内部的一小部分构造。
随着一次次的尝试,她需要记住的复杂内容就越来越多,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记忆力不得不飞速提升。
或许在灵息时代只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但沈曼云需要用数月、数年、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来不断回溯尝试。
她确实算不上是多聪明的姑娘,只能用不断回溯的时光来让自己成长。
而回溯的代价就是她的记忆,她的爱与善良有多满,她能够回溯的资源就有多充足。
最后,沈曼云完全记住了祭坛内部那精密运转的机械构造。
她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腕,于无数齿轮间轻盈跳跃,在机械运转的间隙中极限逃出。
她来到了祭坛的中心,在这里有操纵祭坛运转的阵法,无人看管。
这座祭坛已经存在几百上千年了,这里的阵法始终稳定,无人敢踏足这危险的禁地。
沈曼云看着面前流转的阵法,无奈叹息。
经过重重困难来到这里,而她并不会法术,无法控制这阵法让祭坛停止运转。
该如何?
该怎么办?
沈曼云死死盯着阵法亮起的光芒,她知道女主是会法术的。
她是从哪里学会的法术,是天生就会的吗?
其他人不知道,但她天生就只会缝纫。
眼下,只有掌握法术才能解决眼前的困境,而面前的阵法就是一个很好的学习素材。
沈曼云开始用自己这双以前只研究过针与线的眼睛观察这个以法术构筑的阵法,试图记住它的结构。
得益于她身体唯一的长处,她能轻易剖解构成阵法的法术究竟是以何种规律组建。
她注意到周遭流淌灵气就仿佛被针引导的线,穿梭于阵法中央,源源不断地为整个祭坛提供动力。
在她因失血过度虚弱至死之前,她依靠自己之前培养起的记忆力,将阵法的结构完全记了下来。
死亡,她重回建木。
她盘腿坐在圣台之上,回忆起自己唯一的“学习教材”,竟然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释放法术了。
而在圣台之下,已经堆叠起了层层白骨。
经过不知多久的思考,如果建木内部有时间流逝,那或许过了有几百上千年。
总之,在某一个突如其来的瞬间,如荒古时期闪电撞破枯木爆发出燧火,沈曼云竟然真的领悟了法术的用法。
建木内部有充盈的灵气,她抬起的指尖一点,将周遭的灵息吸拢过来。
一簇淡紫色的光芒出现在她的指尖之上,如跃然跳动的火焰。
——没有人知道未来洛都那位的大司礼究竟是如何在杀戮的祭坛中央走出的。
她究竟是如何通过祭坛内部的重重杀机,又是如何凭空领悟了法术从而掌管祭坛中央的控制阵法?
是奇迹吗?
并非奇迹。
沈曼云击倒面前同样开始使用法术的黑影,她重回灵息时代,双手按在控制祭坛的阵法上。
她的身体引导着周遭的灵气,注入阵法中央,开始操控祭坛运转。
看似沈曼云经历了许多,实际上从她投身入血池到抵达祭坛内部,其实也没过很长时间。
毕竟她方才付出了大量鲜血,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她失血而亡之前完成的。
于是,在洛都万千民众的注视下,他们眼前神圣的祭坛忽然传来沉重的机械运转声。
封锁祭品的石室尽数解开,所有在战斗的人都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他们自相残杀已没了意义。
之前与沈曼云同处一室的女孩捂着自己淌血的手腕,虚弱的她已经被新的敌人逼到了角落。
而就在此刻,一道石墙拔地而起,将所有交战的人隔开。
沈曼云飞速操纵着祭坛,终结这场可怕的杀戮。
紫色的法术光芒流转,她的身形出现在那女孩面前,朝她伸出一手,将她拉了起来。
沈曼云扯着发白的嘴唇笑:“我说我会回来的。”
第56章 56连霏二字,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女孩仰头看着沈曼云。
在沈曼云离开时,她大着胆子冲上前去看了一眼血池中央的机关,内里藏着重重杀机。
女孩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的女子究竟如何越过那些机关来到祭坛中央的。
沈曼云低眸看着她,她将自己口中的叹息声咽了下去。
那边祭坛之外原本司礼监的大司礼震惊地看着沈曼云,他发现自己与祭坛的联系切断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操纵着神圣的祭坛,这对神权的代言人来说是致命的。
民众更愿意崇拜被上天选中的、被祭坛承认的人,例如沈曼云。
要如何不崇拜她呢?
她就这样戴着纯白色的面具从祭坛中央缓缓升起,这属于神明的祭坛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是神明选择了她,对吗?
洛都之内居民的情绪高涨,他们朝沈曼云跪了下来,姿态虔诚。
沈曼云看着一个个伏倒在自己面前的人们,陷入一瞬间的迷茫与恐慌。
在不见天日的黑暗环境中留得太久,她感觉头顶的日光照得她头晕目眩,让她的神志模糊。
直到人群里有人唤她:“您……被祭坛认可的大人,您叫什么名字?”
名字?
沈曼云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她瞪大眼,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片荒芜。
在之前无数次的回溯中,即便她写下了足够多的文字,但她依旧永远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她叫什么名字?
“我叫——”她最开始写下的记忆已经彻底被抹去。
沈曼云想,她叫什么呢?
她抬起头,看向朗朗晴空中的白云。
是,她想起来了,她的名字似乎和云有关。
它应当没什么特殊的含义,或许那两个字只是在她降生时用机器随机生成的词组。
她的人生原本似乎没什么意义。
所以,她叫什么?
沈曼云轻声念出了一个单字:“云。”
云是什么?不会有人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她应该有名有姓才是。
所以,云的另一种称呼是……
连霏。
沈曼云抬起了头,她轻声吐出两个字:“连霏。”
“我叫连霏。”沈曼云说道。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名字,连霏二字,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
沈曼云落了下来,司礼监的人对她虔诚叩首,在他们之前,无人能得到祭坛的认可。
她顺理成章成为了大司礼,而上一任大司礼则成为唯一的祭品,投入火焰之中。
——他知道沈曼云是作为祭品的人牲之一,他怕沈曼云报复他。
“连霏?真是好听的名字。”修剪得圆润的指甲轻轻撩起沈曼云鬓边的碎发。
原先在祭坛里遇到的小女孩留在了沈曼云身边,她的指甲已经不用被刻意磨成锐意攻击的形状。
“我从小就没有名字,连霏——大司礼……你能给我起一个名字吗?”她问。
沈曼云看着镜中的自己愣了愣,她说:“我不太会起名字。”
“你和我从一个地方出来,就随我姓叫连意,好吗?”她柔声问女孩。
女孩点了点头。
连意低头去看沈曼云腕间的伤痕,她轻轻叹气,这疤痕留在沈曼云的身上,再也修复不好了。
她也一样,她们的腕间都有一样的伤痕,这代表她们的来处,曾经他们都是那场邪恶祭祀的牺牲品。
所以,当洛朝王室那边传来要准备新一批祭品的时候,沈曼云拒绝了王室那边的要求。
那时候她还不懂朝堂权谋,天真地以为自己掌握了司礼监就能与皇权对抗。
当晚,刺客潜入司礼监。
沈曼云听到午夜里几道锐器相击声响起,殿外门上扬起飞溅的鲜血。
她奔向门外,看到跟随在她身边的连意身死,心口正中插着一把铭刻皇室印鉴的匕首。
这是明晃晃的警告,他们奈何不了已经是修炼者的沈曼云,却可以轻易夺走她身边人的性命。
沈曼云从观星台上跳了下去。
死亡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她掌握了建木的规则,选择回溯去改变这一切。
建木的眼睛对她说:“好久不见。”
“这次又被谁杀了吗?”眼睛问她。
“身边的人死了。”沈曼云回答。
她疲倦地靠在圣台上。
现在,她还记得在遥远的无妄城有一个自己要救下的人,她和他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安宁的时光。
燕飞光……现在她连自己名字都忘记了,却还记得他。
“你会再忘记一点回忆。”眼睛提醒她,“就这样草率地挥霍你宝贵的记忆吗?”
沈曼云的长睫垂了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刀痕:“可是,她和他都是一样的生命。”
“如果那天在祭坛上她没有帮我填满另一半血池,我又如何能进入祭坛内部从而掌控它呢?”
“燕飞光也会救他身边的人呀。”沈曼云的声音很轻,她想起燕飞光滴在星阑胸口的那几滴鲜血。
沈曼云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对皇权抗衡,这对她来说又是新的挑战。
身边的人许多次因为她的失误而被皇室报复,或是死亡,或是
身中酷刑。
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之后,沈曼云成功掌握了皇室的大半势力,让司礼监在洛都有了真正的话语权。
她再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皇室那边已经不会对她造成威胁了。
在这段时间里,连意已经不再是跟在她身边的侍女。
在沈曼云教给她自保的法术之后,她成为她麾下的左膀右臂。
沈曼云也一直在寻找燕飞光的踪迹,但是,她找不到无妄城,也找不到任何与燕飞光有关的线索。
原本无妄城的所在地在地图上被抹去了,它不在洛都的版图之内,就算她现在是洛都的大司礼,也无法触碰这块禁忌。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将地图上属于无妄城的地方圈起来、
洛都的局势暂时稳定下来,沈曼云闲下来的时候,会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大殿之内重拾自己过去的能力。
很奇怪,沈曼云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但她知道自己一旦拿起针线就能在织物上绣出曼妙的花。
她看到什么,就能轻松想象出并不存在的花纹,而后绣出精美的作品。
虽已不缺钱财,但她还是托人将这些绣品送出司礼监到市场中售卖。
得益于她精湛的绣工,她的绣品卖出高昂的价格,但无人得知究竟是谁创作了它。
直到某一天的下午,洛朝公主的轿辇停在司礼监外。
十六岁的洛玉楼从轿辇上跳了下来,她扭头问身边的侍女:“你说那漂亮帕子是从司礼监出来的?”
“是。”与她差不多岁数的侍女低头回答。
“父皇说司礼监里有个老妖婆,厉害得紧,你我直接进去,就说来参观司礼监,不要惊动那个老妖婆,你就施展法术去追踪这帕子的来处。”洛玉楼命令道。
“是。”侍女继续点头。
大长老前来迎接洛玉楼,他躬身迎了上去,询问公主来此的目的。
“就来看看你们司礼监,听说你们那个观星台很高,本公主很有兴趣。”洛玉楼朝侍女使了个眼色。
“不要跟着我们,我就随便看看。”洛玉楼赶走了其他侍从。
侍女根据帕子上的气息开始寻找,洛玉楼在一旁小声说道:
“我猜一定是司礼监里哪位小神官做的,咱们到时候将人从司礼监带出去,让她到本公主的府上做事。”
“是。”侍女应。
她们来到沈曼云居住的大殿之下,洛玉楼看着眼前神圣巍峨的殿堂一愣,却还是提着裙子大步走了上去。
她是洛都唯一的公主,哪里不敢去?
步入大殿内部的庭院,内里有一清池,连廊筑于池上,池中无草无鱼,只有被风荡开的涟漪。
隔着一道水,洛玉楼看到了坐在廊下的沈曼云。
她戴着那从未摘下的白色面具,披着纯白的神袍,长发披散着,正低头拿着手里的针线在刺绣。
沈曼云早已听到公主与侍女抵达此处的声音,此时的她在无数次回溯中已经忘记了洛玉楼的存在。
她忘了她们曾在无妄城中共睡一床,也忘了洛玉楼曾经按在心口的发簪,更忘了她也曾坐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做衣裳。
她不记得她确实给洛玉楼做过一件衣服,不记得她与她去无妄城外一起玩耍过。
她更不记得洛玉楼离去时候,曾给过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沈曼云抬头,注视着洛玉楼的面庞,她不会像以前一样避开他人的视线。
视线回避是示弱,她的身份不允许她软弱。
但她眼里依旧有那样柔和的光,如云如水,轻缓得能够包容一切。
洛玉楼看着她的眼睛,喃喃自语道:“你是……父皇说的戴面具的老妖婆?”
沈曼云愣了愣,她想自己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老妖婆,但洛都那位皇帝确实对自己恨之入骨。
之前的司礼监是替皇室敛财的帮手,现在司礼监逐渐脱离了皇权的掌控,甚至开始干涉皇室的决策,这让皇帝如何不痛恨她?
沈曼云对洛玉楼点头,她唯一没变的就是她还是那样不善言辞。
洛玉楼奔到她面前,低头问她:“你怎么会绣花呢?”
“我如何不会绣花?”沈曼云想,她自己以前就是做这个的。
洛玉楼在沈曼云身边坐了下来,她卧在她身边,好奇地看着沈曼云手中针线上下翻飞,在织物上留下曼妙的痕迹。
她观察了很久,沈曼云也没赶她离开,之前救下的连意有自己理想,她想成为保护大家的女将军。
连意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了,她的存在也给了沈曼云很多助力。
但现在她身边确实空无一人了。
沈曼云还是寂寞,所以她才会绣花来消磨时间。
身边多一个人,她并不排斥。
洛玉楼看着沈曼云绣花,从白日看到了黄昏。
直到后来,沈曼云感觉针线磨着自己的指腹有些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