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我都看到了哦,曼云姐姐……
沈曼云注视着落在长乐川里抱着孩子的燕飞光。
她轻声开口问身边追上来的连意:“他是……?”
“我突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她的声线迷茫。
“大司礼,他是燕将军,是无妄城的城主,你怎么了?”连意扶住沈曼云,有些惊讶。
大司礼怎么会突然忘记无妄城城主的名字呢?
沈曼云的长睫颤了颤,她想起来了,这个人叫燕飞光,是她的下属。
在很久之前,她在无妄城外救了燕飞光,从此之后他就效忠于她。
还有呢?还有什么其他的吗?他们还有什么别的联系吗?
好像没有了。
沈曼云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对连意道:“方才法力消耗过多,有些恍神了。”
“燕将军好像受伤了,我去喊人去将他治伤?”连意问。
“不用,有人来救他了。”沈曼云注意到从南疆而来的军队。
她转身走进驻地,没让人去打扰燕飞光。
驻地里,莫霆注视着沈曼云,他眸中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鱼死了吗?”
“那位燕将军,死了吗?”
沈曼云与他的视线交汇,她的眸光平静,并没有因为莫霆的刻意而感到愤怒。
她对他的最后一点感情记忆也都被抹除了。
沈曼云说:“你又瞒着我了。”
“上次的伤还没好,对吗?”沈曼云来到他身边,扭头问道。
“大司礼想如何?”莫霆知道现在的沈曼云还不能杀他,她还需要莫家的帮助。
沈曼云浅淡的眸眯起,她现在还奈何不了莫霆。
长乐川一战后,她身边多了一个人,是自西原城来的原鹤。
原鹤与她相见后,赠给她一套裙裳,火红的裙摆上绣着璀璨的金花,一针一线都细密到极致。
若只是一位裁缝来完成这件作品,也不知要倾注多少心力。
原鹤对沈曼云说:“我用一支军队换了这条裙子,只是之前不知该将它赠给谁。”
“为何赠给我?”沈曼云想,自己应该没有与原鹤有过什么接触。
“倒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我一见大司礼,就觉得这条裙子应该是属于你的。”
“原先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地位、钱财、权势亦或是其他的东西?”沈曼云问他。
“我只是想追随大司礼而已,这天下够乱了,总归是需要一个人来将这乱世扶正。”原鹤俯首站在沈曼云身侧。
他相信沈曼云能够结束这黑暗混乱、已然倾覆的王朝,所以自愿辅佐她。
沈曼云点了点头,她接下原鹤送的这条裙子。
原鹤说:“这条裙子最开始的尺寸是按那位绣娘的身材尺寸定做的,当时并没想把它赠给具体的某个人,所以便让她用了自己的尺寸。”
“绣娘?”沈曼云的手轻轻抚过裙摆出的金色纹样,这手艺当真是巧夺天工,这条裙子几乎是一件艺术品了。
原鹤点头:“她向我换了一支军队来支援长乐川的战斗。”
“是吗?”沈曼云忽然低头笑了起来,她轻轻的笑容萦在白色面具之下。
“大司礼若要穿它,可要请洛都的巧匠来为你改一下尺寸了。”原鹤交代她。
沈曼云点头。
一年多后沈曼云才有空研究这套裙裳。
收复西境后,她搬到了羲和宫内。
在某一个寂静的夜里,沈曼云于大殿之内展开了这条裙子,灿烂的金色花朵铺陈在阶上,繁华灿烂。
它美得喧嚷明艳,只要穿上它,所有人的视线都将聚焦在这条裙子的主人身上。
但是沈曼云没有惊叹这条裙子的美丽,她的目光只是细细从每一处针脚上扫过。
她周身紫色光芒亮起,凝为针线,沈曼云按照自己的习惯,拈着针线在布料上比过。
即便许久没有再缝制过衣裳,但缝纫的技巧已经成为身体的本能,沈曼云的手很快动了起来。
她熟练地穿针引线,她原本想用针尖把原本的缝线挑开,改一下这条裙子的尺寸。
但是,她穿过的每一针都正好落在了布料细密的针脚上,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偏移。
就像是——同一双手做出了这套裙裳。
一条裙子,一支军队,支援长乐川。
沈曼云想到了自己在那天月下看到的、拿着针线的手,那只手上有薄薄的茧。
她也不喜欢用顶针,隔着一层金属没办法细密地感受布料的质感。
只有把指腹摩得疼了,她才会勉强用一下那个小玩意。
沈曼云不明白自己那天为何要去无妄城找那朵花。
她只记得在月下看到的那双手。
沈曼云可以确定,就是那双手做出了这条裙子,而那双手缝纫的技法与她自己的习惯一模一样。
世间没有巧合,她们就是——
沈曼云没有让自己的思绪触及那个确切的答案。
她收起针线,飞快披上了红裙。
殿内地面璀璨华贵,光可鉴人,反射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沈曼云脱下白袍,正正好穿上了这条裙子,没有一处地方不合身。
红裙合衬,就是为她量身打造,原鹤的直觉没错。
沈曼云就穿着这条裙子,在殿内愣了许久。
她没继续思考下去,只是重新披上圣洁的白袍,回到书桌后浏览公务。
她手底下的情报部门每天都会将洛都内的动向巨细无遗地报告给她。
沈曼云是修炼者,阅读速度极快,处理事务的效率惊人。
她一目十行,视线在那些繁杂文字上掠过,直到她看到有关燕飞光的动向。
燕飞光从无妄城过来,意外地提了一坛酒去拜访司礼监的大长老。
他给了大长老一根头发,请他帮自己用观星台观测这根头发主人的生辰。
燕飞光做事一向踏实严谨,这样冷硬的他为了求大长老帮他一个小忙,也学会了送礼,变得圆滑些许。
沈曼云出了羲和宫,她一路往司礼监走去。
聪敏如她已经猜出了那根头发的主人究竟是谁,但她还需要亲自确认。
路上,沈曼云遇见在洛都大街旁摆摊弹唱打发时光的原鹤。
原鹤尴尬地朝她招了招手,被大司礼撞破他的小小爱好,他有些尴尬。
“大司礼请人改好裙子了?”原鹤一眼就看出沈曼云身上的红裙就是他当初赠给她的那条。
沈曼云没有点头,因为这条裙子根本没改。
她丢了几枚银钱放在原鹤面前的瓷盘里。
原鹤尴尬微笑:“大司礼要听什么?”
“不听。”
“盘子里太空,这样很难有第一位顾客。”
沈曼云大步走向司礼监。
不久之后,观星台上有人缓步而上,红裙曳过光洁如镜的地面,脚步声在大长老身后响起。
在观星法术与那枚头发共鸣的那一瞬间,沈曼云与大长老同时看到了这根头发主人的生辰究竟是哪一天。
三月二十二十日。
果然……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大长老转过身,他背靠漫天繁星,恭敬行礼。
“大司礼。”
“在看什么?”
“一个人的生辰。”
大长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颤声说——
“您……”他欲言又止。
就在这一瞬间,沈曼云面对大长老身后的繁星,她看到那天际出现些许裂痕。
或许这个世界即将因为某些不可触碰的因果玄律,面临崩溃。
绝对不能让无妄城里的那个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沈曼云知道该做什么。
“不是。”沈曼云很快回答
从看到天际裂痕到否认大长老的问题,沈曼云只用了一瞬。
甚至,她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否认更先说出,还是先看到世界线崩毁的先兆。
她的潜意识确实已经将现在的自己与无妄城里的那个她区分开了。
沈曼云对大长老说:“烧了。”
头发被焚毁,出现崩裂的星空果然弥合上了,因果崩塌带来的后果不可想象。
沈曼云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她下意识地在维护现状。
她甚至不能过度思考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她的思绪一旦深入,触碰到那个确切的答案,也会触犯禁忌。
“和他说晚上风大,把头发吹走了。”沈曼云交代大长老。
沈曼云知道燕飞光有多期待答案,但她不能让他知道结果。
这对他很过分。
沈曼云决定喝些酒定定神。
“他送给你的酒呢?”她问大长老。
“在殿内。”
沈曼云饮下了燕飞光送给大长老的酒。
这酒果然好,入口便尝到了馥郁芬芳。
但沈曼云确实不擅饮酒,只是浅浅抿了一口,就感觉自己有些晕乎乎了。
走出司礼监,街边的原鹤还在弹唱着小曲,沈曼云给了钱,即便她没在听,他也按部就班地谈下去。
他弹着手中板胡的弦,悠扬轻缓的乐声从沈曼云的耳侧飘过。
“大司礼醉了?”
“有些。”
沈曼云需要用这样半梦半醉的状态来抚平内心的歉疚。
她知道,在不久之后,在无妄城里她的期待会彻底落空,而燕飞光一定也迷茫无助极了。
但现在的沈曼云只能往前走,一直往前走,永不停歇——
直到来到那命定的结局。
她还是在最后给燕飞光撑了一把伞,回宫时,燕飞光手中的伞往她的方向偏移些许。
燕飞光尊敬沈曼云,将她当做恩人,他对她有感激与信任,纯粹坚定。
沈曼云不需要他的爱情,感情于现在的她而言并不是必需品。
两人往前走着,却像并肩的陌路人。
沈曼云回到羲和宫,就在她以为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的时候,她的寝宫内却汇聚出一团影子。
阴影汇聚为一位身材高挑的俊美少年,他蹲在宫灯上笑着看沈曼云。
他的目光是满心满眼的信任与惊喜。
他说:“我都看到了哦。”
“曼云姐姐。”
第62章 62我认得你就好了
沈曼云抬起头,她看着星阑,眸中露出迷茫。
她问:“曼云姐姐……是谁?”
星阑低眸注视着她,这孩子到现在才发现沈曼云的装束与无妄城里的她并不一样。
她穿着一袭耀目红裙配着无瑕白袍,脸上还带着一张纯白的面具,全身华贵非常。
眼前的她,全身上下与沈曼云一样的地方只有眼睛。
她们的眼底都闪烁着一模一样、温暖的光。
它坚韧不凡,温柔得能包容世间万物,包括像他这样的魂族。
星阑陷入片刻的困惑,他低头对沈曼云说:“曼云姐姐就是你,你问我她是谁吗?”
“我……”沈曼云站定在原地,她平静说道,“你认错人了。”
“快些下来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我这里的,但这里是皇宫,很危险。”
按道理来说,在她的寝宫里出现这么一位陌生人,沈曼云应该对他十分警惕,充满敌意。
但是,在见到这小少年第一眼的时候,沈曼云心底生不出任何杀意。
她只想保护他,还想着皇宫里太危险,让他快离开。
星阑从宫灯上跳了下来,他凑到沈曼云面前,上上下下端详她的眉眼,自言自语道:
“我怎么会看错呢?”
“你们的眼睛一模一样。”
星阑抓起了沈曼云的手,她没躲开。
沈曼云感受到他的手心有些寒冷,想来是在雪中走得太久了。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合拢,将星阑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充满暖意。
但星阑低头一看,便很快松开了她的手掌。
他说:“曼云姐姐,你的手……不一样。”
“曼云姐姐的手上有茧。”星阑说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有些迷茫。
沈曼云拉过很多次他的手,每次他都能感觉到沈曼云指腹上的薄茧。
沈曼云在这一瞬间想到了无妄城里的那个她。
她点了点头说:“小孩,我以前有。”
沈曼云的嗓音沙哑低沉,就算放低了声线,声音也没有当年那样轻盈缥缈了。
星阑说:“我不是小孩。”
他死死盯着沈曼云的眼睛说:“你就是曼云姐姐,我不会看错。”
“我叫连霏。”沈曼云回答。
“我的手上以前有茧,但那也是很久之前了。”沈曼云对星阑解释。
“你要找的那位姑娘,不在这里。”
“可是……可是……”星阑有些迷茫,“你不是她吗?”
“不是。”沈曼云回答。
“不信!”星阑笃信自己的判断。
“我来洛都就是想要保护曼云姐姐,我听说在洛都十六岁就能进入军队了。”星阑说。
“我在洛都看到你,很惊喜。”
“我偷偷跟着你。”
“我看到你去了观星台,在那座高塔上烧了一根头发。”
“我还看到你在观星台外听了一路的小曲,你喝了一口酒,有点醉了。”
“那根头发是曼云姐姐
的,在你烧掉它之前,头顶的天空出现了一瞬间的裂痕。”
“这其中发生的事情很神奇很神奇!”
星阑很聪明,他的修炼天赋高得惊人,竟然也看到了那天晚上星空出现的变化。
甚至于,他已经猜出些许端倪。
“只有时间才能让手上的茧消失,曼云姐姐……你是未来的——”
沈曼云捂住了他的嘴巴,防止他不小心将这禁忌说出。
她抬头看着这位已经比自己高上许多的少年,轻声开口:“好了,不要再说了。”
“我不知道,我都忘记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当初的祭坛上,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成为大司礼。”
“后来我知道了自己的目标,但在之前呢,究竟是什么让我来到现在这个位置,承担了这样的责任呢?”
“现在的我,知道我该往何处去,知道未来我要做什么,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归处,但我不知道我从何而来。”
也不管星阑能不能听懂,沈曼云一股脑将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
“我究竟是……如何从无妄城走到这里的?”
星阑睁大眼望着她,他低声开口,少年的声线沙哑:“曼云姐姐……”
“我认得你就好了。”他说。
“我不会忘了你的。”他笑了笑。
沈曼云端详着他:“你回不去无妄城了。”
星阑已经知晓了这个秘密,无论如何沈曼云都不会再放他离开。
一旦星阑不小心触碰那禁忌,这时空就该毁了。
星阑说:“我本来就要来洛都的。”
“太好了,那我是不是就能陪着你一起了?”星阑一拍自己掌心说。
沈曼云看着他说:“跟着我很危险。”
“我会在洛都给你找个好差事,但是你最好不要离我太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对不起,我都忘记了。”
沈曼云转过身去,她的思绪纷乱,她始终不知自己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像是不断向上生长的植物,却找不到自己的根系。
在她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星阑从后抱住了她。
他说:“星阑,我叫星阑。”
“没关系的曼云姐姐,没关系的,你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将我知道的过去都告诉你。”
“我来这里了,见到你了,我就会保护你。”
“以前都是你保护我,虽然我总是说我是魂族,我会法术,我会保护你,但是到最后都是你来帮助我。”
“你不用记得什么,我记得你就好了。”
沈曼云曾经对星阑有多好,此时此刻他就对她有多信任。
信任到,不问来处,不知缘由——仅凭一双眼他就会死死追随她。
“我以前……对你很好吗?”沈曼云轻声开口。
星阑的心缓缓跳动,她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暖,在这一瞬间,她险些落下泪来。
沈曼云一直以为,从很久之前开始自己就不会哭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拒绝了星阑的好意:“我是洛都的大司礼,在我身边很危险。”
星阑很快理解了沈曼云的处境:“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你一个人?”
沈曼云愣了愣。
“或许是。”沈曼云想,还是有很多人在帮助她。
但是,关于无妄城的秘密确实只有她一个人知晓。
“并不确定是,那就不是。”星阑转到沈曼云面前。
他低头看着沈曼云说:“我可以帮你。”
沈曼云歪头看着他:“不论我做出何种选择,你都坚定现在的想法吗?”
“我曾经在长乐川上,险些杀了一名魂族和燕飞光。”她说出自己曾经历的事。
“那也只是‘险些’,你是在说小鱼吗?她现在好好地留在无妄城,城主的伤也好差不多了,只是留了一个疤。”
星阑看着沈曼云的眼睛说:“我相信你。”
沈曼云的眉眼低了下来,她在想自己曾经做过什么,能得到这小少年这样的信任。
她以前……应该也很好吧。
沈曼云点了点头。
星阑冲她笑了笑,他说:“曼云姐姐,你要哭啦。”
沈曼云抬手触上自己的眼睫,这里确实湿润些许。
原来……原来她还有哭的能力。
沈曼云轻轻叹气:“你来到我身边,是个错误。”
“但既然错了,那也只能继续下去了。”
沈曼云来到寝殿中央,将莫霆曾经给自己的魂族名册取出来。
在听到星阑名字的那一瞬间,她就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他的名字了。
真奇怪,她的记性明明这样好,怎么在长乐川上的时候,会突然忘记燕飞光的名字呢?
沈曼云很快恢复平日的样子,对星阑说:“你该改个名字,有人知道所有魂族的名字。”
“这是城主和我都还在那个鬼地方的时候他给我取的。”
“他说星阑就是快天亮的意思,他告诉我或许我在某一天醒来就能看到阳光了,后来我果然看见了。”
“城主……”沈曼云轻声道,“燕飞光。”
“对!城主知道你吗?”
“不知道。”沈曼云到现在也不知道星阑究竟是如何认出她的。
“你要保密。”沈曼云说,因果混淆带来的灾难是可怕的。
“我知道。”星阑也知道这个秘密的可怕。
“改成什么名字好?不如你就借个皇室的名号,旁人也会更尊重你些。”
沈曼云在纸上写下“洛既白”三个字,既白也是天光将明的意思,星阑想来也更能接受些。
“抱歉,要让你适应一下新名字了。”
沈曼云将一份文书写好,唤来侍从让他们将文书呈给洛玉楼,让她签字确认。
即便政变那天洛玉楼与她决裂,但后来洛玉楼面对她所给的文书都会签字确认。
星阑藏在阴影里,目送侍从拿着文书离开。
他说:“我该给曼云姐姐写一封信给她报平安,不然他会担心我的。”
他刚说完,那边燕飞光的脚步声就响起,他不得不跳了下来,站在了沈曼云身后。
星阑和沈曼云一起瞒过了燕飞光。
——他确实在支持着沈曼云的所有决定,就算要欺骗燕飞光,他也愿意这样做。
星阑先跟着燕飞光离开了,回来的时候他有些落寞。
“洛都里没有卖曼云姐姐会喜欢的东西……”他小声说。
“我买了最朴素的一套簪子给她,但也光芒太过了。”
“曼云姐姐,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星阑看着面前的沈曼云,有些迷茫地说道。
“我不知道。”沈曼云说。
“要听我说以前的事情吗?”
“好。”沈曼云答应了。
“你之前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沈曼云看着星阑的脸,又愣了一瞬。
只短短片刻,她就将星阑的名字忘记了,曾经在无妄城的记忆无法在她的心底留下任何痕迹。
第63章 63这是一场多孤独、多漫长的战争……
“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不记得了吗?”星阑定睛看着沈曼云,发现了不对劲。
“我说你保护过我,之前在城主讨伐叛军的时候,我听到青霓夫人的歌声睡过去了。”
“你把我藏在你的口袋里。”星阑还记得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他漂亮的眼眸露出些许悲伤:“曼云姐姐,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歌声,星阑,口袋……所有星阑提到的名词都十分陌生。
待沈曼云想要细想的时候,这些记忆仿佛被浪潮冲刷过的沙滩,柔和地消失不见。
沈曼云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下一瞬间,她已经忘记了星阑方才说过的话。
“我……记不住。”她轻声开口。
沈曼云柔和的视线落在星阑身上:“抱歉,我都忘记了。”
“你
叫我……什么姐姐?“沈曼云问。
星阑在这一瞬间愣住了,他猛地冲上去将沈曼云抱住了。
他的怀抱是温暖的,高大的身子已经可以轻易将沈曼云拢在怀中了。
他说:“记不得也没关系,无论怎样都没关系。”
“我知道你是你就好了,只要有一个人记得你,你就不会那么孤单了。”星阑说。
沈曼云愣了一下,她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侍从将望舒宫那边确认过的文书呈给了沈曼云。
现在星阑正式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洛既白。
那时候的星阑还不知道,自己将会与这个名字相伴上万年的时光,久到他都有些忘记自己原来的名字了。
——
“大司礼,北境之战当真要让星——”
在准备前往北境讨伐叛军之前,燕飞光还是忍不住问沈曼云了。
但一向会耐心听他将话说完的沈曼云打断了他的话语。
她说:“他现在叫洛既白。”
“他要去就让他跟着,这是他的愿望,总要给他圆一下。”
“他对法术一途更加精通,并不是上阵杀敌的性子。”
“他不会受伤,我会护着他。”
沈曼云走到燕飞光身边,她侧眸只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自己与面前的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她牵不到丝,亦求不得索。
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沈曼云就在想,这是多孤单的一个人。
现在有人陪着他也很好。
“北境战事虽然频繁,但你若是得了空,也可以回无妄城看看。”
燕飞光的眸光略低了些,他说:“不用。”
他转身走了出去,身影依旧是孤独的。
沈曼云收回了视线,她想,在接下来的时光里,他都不会回无妄城了。
分明有了港湾,他却不愿归港,这又是为何?
沈曼云的眼睫垂下,独自一人走进空寂的大殿中央。
背对着走向两端的两个人有着一样的孤寂感受。
——
北境的战事持续了很久,在让星阑上过一两次战场之后,沈曼云就将他送回了洛都。
她已经在为战后的发展做准备了,洛都之中成立皇家学会,主要是研究法术与科技。
星阑明显在这一途上更有天赋,在发现自己确实不适合战场后,他也乐于用这样的方式来帮助沈曼云。
皇家学会在他的领导下很快发展,而他也逐渐习惯了自己的新名字——洛既白。
既白与星阑,都是天将明的意思。
一个名字从黑暗而来,另一个名字却向光明而去。
星阑在工作之余,也在研究让沈曼云恢复记忆的办法。
他将沈曼云在无妄城的故事写在书页之上,将它送给沈曼云。
但远在北境的沈曼云打开书页后,只能看见空白的页面。
那些星阑认真写下的过去,在她翻开它的一瞬间消弭殆尽。
她给星阑回信:“书是空的。”
而后,她捧着这本空白的书,坐在北境荒凉的月下,低头翻看着。
仿佛翻这本书,她就能想象到以前的时光。
她究竟有多深邃隽永的过去,才能让这样的一位少年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呢?
现在,她有很多誓死追随自己的伙伴,他们的忠诚坚定与星阑一模一样。
但……远在无妄城那个手上有着薄茧的她,却比现在的自己弱小很多。
或许她没有能言善辩的口舌,没有杀伐果断的坚定内核,没有冠绝天下的法术,更没有千锤百炼的经验。
可就是那样普通的她,也在努力向身边的人散发着善意。
真好啊……
沈曼云看着天上雪纷纷落下,枕着屋顶上的冰,抱着一本无字的书,一颗心仿佛找到了归处。
——
北境的战事持续了快十年,待凯旋之时,所有人都满面沧桑。
归去的路上,乱灵风暴来袭。
虽然没有伤及沈曼云手底下的士兵,但也让沈曼云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乱灵风暴越来越频繁了。
她知道魂族与乱灵风暴的关系,蔓延的战事让人们心中的负面情绪越来越多。
这些邪恶的力量仿佛滚雪球一样成长得越来越可怕。
奇怪的是,乱灵风暴始终没有踏过最后一条底线,梦石依旧能守护大家的安全。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一直在压制着乱灵风暴背后的邪魔,让它无法冲破封印。
沈曼云对此感到好奇,她想,自己该回洛都和星阑讨论一下这奇怪的现象了。
燕飞光没有回洛都,他一个人骑着黑马,往无妄城的方向奔去。
他连身上的伤都没来得及处理——但沈曼云也知道,没有什么人能治疗他。
能治疗他的人在遥远的无妄城。
沈曼云与燕飞光在北境之前走向两条不同的路。
回了无妄城,沈曼云拿到些与乱灵风暴有关的记录。
她发现乱灵风暴出现的时机确实与莫霆那边提供的信息一样。
只有杀了魂族才能解决乱灵风暴吗?
沈曼云一开始答应莫霆的计划,说让魂族活下去,而她与他一起趁着乱世将洛朝推翻,最开始也不过是为了保护魂族。
现在战事平歇,天下即将成为她的掌中之物,到最后要来解决乱灵风暴了。
但——当真要杀了这些魂族吗?
沈曼云不想,所以对莫家那边继续拖延下去,这边她与星阑开始研究起解决办法。
“我知道的,我们魂族就是被制造出来的,那些资质差些的会被魂体夺去记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变成魂族的。”
“但是我记得,有很多人都记得,我们曾经是那座城里的流民,被送到了一处神秘的空间。”
“在那里,我们被迫与一种奇特的力量共鸣,那些邪魔寄居在我的灵魂之中,每时每刻都要我与它彻底融合,我会获得无上的力量。”
“它折磨我的灵魂,有好几个瞬间我都要向它妥协,但是……但是……”
星阑对沈曼云描述自己还在莫家研究空间那里的感受:“但是,我后来看到了城主。”
“他被关在监牢的最深处,我们其实根本没办法见面。”
“但在某一天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我枕边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它是金色的——这是我在监牢里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
“这朵花顺着藤蔓生长而来,它陪伴在我的枕边,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是有花的。”
“我灵魂里暴动的魂体被这朵花安抚下去,这朵花上闪烁的光芒与给我的感受就很像……很像你。”
“我知道,这朵花开遍了整个监牢,每天来检查的守卫发现不了它,因为它是精神层面的植物。”
“后来城主也会通过这朵花和我交流,他告诉我他会救我们出去,我们都相信他。”
“在后来的某一天,果真有人从内部打破了监牢,我们见到了密闭空间之外的阳光,我们逃脱守卫的束缚,一直往外跑往外跑,向着有光的地方跑。”
“等我跑得没有力气了,回过头才发现自己流落到了陌生的地方,我变成魂体的形态,藏在影子里浑浑噩噩生活了好几年,直到后来城主将我找回来,将我带回了无妄城。”
“后来有几次,我险些被魂体侵占灵魂,但只要见到城主,那些狂暴的思绪都会平缓下来。”
星阑看着沈曼云,无比崇拜地说:“城主有让我们这些魂族安定的力量,这力量来自于那朵小花。”
“后来,我在你那里看见过这朵花,我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一种花的形态,就像野花野草一样。”
“现在想来,可能不是……”星阑已经成长为成熟的学者了,他收回自己崇拜的目光,变得沉静许多。
“我确信这朵花有压制魂族的力量,而它与你有关,曼——不,大司礼。”
沈曼云听着他的话,愣了一瞬。
现在她可以断定,最强大的邪魔就寄居在燕飞光的身上,莫霆口中出现的意外就来自于他。
是燕飞光在很早之前救出了所有被关押的魂族——他们只是无辜的牺牲品。
而面对近年来不断出现的乱灵风暴,也是燕飞光在暗中压制他灵魂中邪魔的力量。
他从始至终都在进行着只有他自己的战斗,与那足以颠覆的世界的邪魔没日没夜地战斗。
每时每刻他的灵魂都在被邪魔侵蚀,而只有那朵长在他灵魂上
的花朵在帮助着他。
这是一场多孤独、多漫长的战争,而他身边唯一的慰藉只有那朵花。
——那朵星阑描述中的,金色的花。
沈曼云想,它应该没有绝世的美丽,也没有出众的模样,比不上燕飞光曾经送给自己的那朵暮兰一样绚烂璀璨。
它渺小,但也温柔坚定,它坚定地选择燕飞光,相信他能做到所有的奇迹。
这多悲伤,但又多浪漫。
亦多惆怅——她什么也记不得了。
沈曼云轻轻叹气。
第64章 64准备兵马,随我前去讨伐无妄城……
星阑注意到了沈曼云的叹息,他知道她在因什么感到惆怅。
不断消失、无法记起的回忆能够让一个人变得空洞。
星阑看着沈曼云说:“没关系,我记得。”
沈曼云点了点头,她做了决定。
如果能维持现状,她打算让魂族就这么留在无妄城里,她并不打算将他们都杀了。
乱灵风暴目前还算是稳定,它还没有伤害城中百姓的力量,她相信燕飞光有压制魂体的力量。
“就这样吧,在这段时间我们先找出压制魂体的办法。”
沈曼云对星阑说:“有那朵花在,乱灵风暴不会太肆虐。”
离开皇家学会后,莫霆在羲和宫外等着沈曼云。
“无妄城里的那些魂族,该解决了吧?”莫霆问。
“我不希望我们创造的新朝代被这些邪魔影响。”
沈曼云与他对视片刻,说道:“我不会杀了那些魂族。”
“等到乱灵风暴背后的邪魔都成长到你我都无法控制的地步,你又要如何?”
“要因为一时的仁慈,用全天下人的性命作赌吗?”莫霆问。
“始终有一股力量在压制乱灵风暴。”沈曼云回答,“那些魂族最开始也是无辜的人。”
“寄望于一股虚无缥缈的力量,你觉得可靠吗?我的大司礼。”
“我……相信他。”沈曼云平静回答。
莫霆冷笑,他知道沈曼云口中的“他”是谁。
他转过身去,正打算回到莫家在洛都外的驻地,却发现左右两边的守卫靠了上来。
他们拦住他,没让他离开皇宫。
“你觉得我还会让你离开这里吗?”沈曼云淡淡的声音传来。
她早就知道莫霆对魂族的敌意,严格来说,所有魂族的悲剧都是莫家制造的。
“想限制我的行动?”莫霆眸光肃然。
他正打算触发自己与家族联系的符咒,却发现自己藏在袖中的那枚符咒光芒黯淡,已失去了效力。
“莫家的联络处已经被我销毁。”沈曼云走过他身边。
在讨伐北境的十年间,她暗中不断削弱莫家的势力。
直到现在莫霆才发现端倪,但为时已晚。
沈曼云说:“我不会动魂族。”
“你总有一天会对这句话后悔。”
莫霆跟着皇宫侍卫离开,他默许了沈曼云对自己的软禁。
沈曼云没想到意外来得那么快,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晚上,她看到天上的月亮在骤然间崩裂。
有无数道无形的藤蔓将之绞碎成千万快,那些月亮碎块与万千星辰融合在一处,再分不出彼此。
那邪魔的力量已经强大到可以突破意识与现实的屏障了,他降临世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人人可见的月亮毁去。
趁着月亮的破碎的光影还未传到所有人眼中,沈曼云抬手一挥,创造了一轮虚幻的紫色月亮。
她不希望大家因为月亮的消失感到恐慌,这是在欺骗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当然,也是在骗她自己。
可以的,他可以的。
沈曼云告诉自己。
那个邪魔只是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燕飞光一定又将他压制回去了。
她应该相信他,虚幻的月亮还在,她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还可以留着他的性命,直到他们找到解决魂体的办法。
沈曼云从观星台上走下,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感到有些忧虑。
她觉得自己还是快些将大权掌握在手中为妙,于是拟定了诏书,让侍从带给洛玉楼,让她盖章确认。
本来她并不打算要这个皇位——扶持洛玉楼上位,等她自然死去自己再接任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沈曼云等不下去了,如果不将所有的权力都握在手中,她恐怕保不下无妄城。
洛玉楼几乎不看沈曼云送过来的每一本文书。
只要是沈曼云需要的,她都会为她盖上自己的皇室印鉴,给她一个顺理成章颁布命令的理由。
但这一次,面对沈曼云递过来的诏书,她拒绝盖下皇室印鉴。
“告诉大司礼,她还有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我不会签诏书。”洛玉楼合上诏书,对连意说道。
连意看着这位公主,也无奈叹息:“公主殿下,为何执着于那样简单的小事呢?”
“如果不是大司礼,现在的你可能是死在北境战争中的北境王室家眷。”连意冷硬地说出一个事实。
“以前我听从家族的所有命令,是你们大司礼让我知道——我还有选择的能力。”
“她教我该如何做,我就如何做。”
“我要她做的事情很简单,但是连将军——你看,她来见我一面都不肯。”
“她怕你哭。”连意说。
——
“我怕她哭。”在递出诏书的时候,沈曼云轻叹一声说道。
“我不想见到她的眼泪,她答应的事情我做不到了。”
“十年前的我就该履约,但是……但是已经过去十年了,我已不是当初的我,我们之间有太多隔阂了。”
“她不会再想牵我的手,因为我的手上有她父亲的血。”
“她不会再想与我并肩,因为我从她手中夺走了江山。”
“她不会再想与我同行,因为我剥夺了她十年的自由。”
“我多可恶。”沈曼云声音轻轻。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到最后就连“保护魂族”这个目标都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了。
她为什么要为魂族做那么多事情?
她分明不记得他们其中任何一员,不断从自己灵魂中剥夺的记忆正在慢慢将她凿刻成另一个人。
所谓魂族——如此陌生,如此遥远……
连意看到沈曼云面上出现一瞬间的怅然。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拿着诏书离开了。
——
“她怕我哭?”洛玉楼说,“多虚伪的一句话。”
“让她杀了我吧。”洛玉楼说。
连意将洛玉楼的话带回,沈曼云早已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
“多任性的小公主。”沈曼云垂眸说道。
“飞光在洛都?”沈曼云问连意。
“在。”连意回答。
“请他替我做一件事吧,现在洛都太危险,就算我不想杀公主殿下,但我的追随者会想她死。”
“让飞光带公主殿下去无妄城散散心吧,让他们将诏书带上,小公主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签下诏书回来。”
沈曼云知道洛玉楼去无妄城会遇见谁,现在她履行不了的约定,但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是。”连意领命。
洛玉楼与燕飞光离开的那天,沈曼云和星阑站在洛都城楼的阴影处,目送着他们的车队消失在雪原的尽头。
“月亮……”沈曼云问星阑,“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星阑这些年的修炼突飞猛进,他本就有极高的法术天赋,再加上这几年日以继夜的修行,现在他的修为都快追上沈曼云了。
这就是天才与普通人的区别。
沈曼云要付出成千上百倍的努力才能有现在的实力。
而天才与她一样努力,只需要更短的时间就能与她并肩。
现在,星阑与沈曼云几乎成为当世修为最高的两个人。
那天晚上,他们同时注意到了月亮的崩毁。
“虚幻的月亮掩饰不了太久。”
星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他没有影子,因为他自己就是影子本身。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是他身体里的邪恶力量带来了这些灾厄。
“快些,要快些,你找出来将魂体从魂族灵魂中剥离出来的办法了吗?”沈曼云问。
星阑摇头,只说:“这太困难了,我还需要时间。”
“曼——大司礼,请你相信我,但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你能撑到我出来的时候吗?”星阑快步走下城楼。
“或许可以。”沈曼云回答。
星阑一闭关便再没有消息了。
洛都内又不断传来亟待解决乱灵风暴的诉求,沈曼云忙着安抚这些势力的情绪。
莫家那边并非没有反抗,在几日间,有关于无妄城的魂族就是产生乱灵风暴的根源这样的消息开始传遍洛都。
沈曼云清楚地知道,这些魂族不过是牺牲品而已。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些压迫者,是他们创造了无数多的、难以压制的负面情绪。
但流言的传播只在一瞬,几乎无法控制,要求沈曼云出兵讨伐无妄城的声量越来越大。
沈曼云用强硬的手段压下这些声音。
但无论如何她现在都不是名正言顺的女王,亦有一部分人并不听从她的命令。
转机在几个月后,洛玉楼回到洛都,她带着一份签署好的诏书。
洛玉楼归来之时,沈曼云在城外等她。
于无数的风雪尽头,她看到洛玉楼穿了一袭崭新的黄颜色衣裙。
她站在马车前,与沈曼云遥遥对望。
她的鬓发侧旁空荡荡,没有当初沈曼云送给她的那枚发簪了。
“告诉王上,给我一块封地,我要去最远最远的地方,离洛都越远越好。”洛玉楼终究没有再踏足洛都一步。
沈曼云目送着他离去,最后只有燕飞光孤零零地走了过来,他眼底有些许疲惫的青黑。
太累了,她太累了,星阑太累了,他也太累了。
所有人都在这无望的命运旋涡中挣扎着。
燕飞光对沈曼云说:“我要走了。”
“回无妄城吗?”沈曼云问。
“不回。”燕飞光回答。
“嗯……”沈曼云应了他的要求。
她问:“累吗?”
燕飞光愣了愣,栖息在他意识深处的邪魔攫住他的灵魂,在沈曼云面前,他不敢浮出灵魂水面。
似乎眼前这位女王大人天生就有压制他的力量,但是,这股压制邪魔的力量越来越弱了。
并不是沈曼云的影响在变弱,而是邪魔愈发强大了。
这该死的、可恶的——以爱为食的邪魔。
燕飞光说:“有人在相信我。”
他转身离去,彻底踏上那孤独的旅途。
自他离开之后,乱灵风暴果然减弱不少。
沈曼云当初与莫家有婚约,她并不打算毁约,按约定与莫霆订婚。
只是现在莫霆已经没有任何话语权了,只能任凭沈曼云摆布。
“这是最后一步,成婚之后,曾经辅佐王权的影子家族也会不复存在。”沈曼云对莫霆说。
“当初选择与我合作的时候,你想到现在了吗?”
“想到了。”莫霆身着一袭朴素布衣,坐在窄小的宫墙之内摆弄着手中棋子。
“会后悔吗?”
“不悔。”
“什么时候打算将我杀了?”
“现在。”沈曼云递出一杯酒,“毒发之日在举行婚礼那一天。”
“还饶我几日性命。”莫霆笑。
他仰头饮下毒酒,目送着沈曼云离开。
沈曼云以为,以后的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她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有了庇护无妄城的能力。
未来等到星阑研究出拯救魂族的办法,那些被魂体折磨的魂族也能够得到解脱。
一切都往着她所希冀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一天来临,无数藤蔓冲破虚幻与现实的桎梏,开始向人间侵蚀。
无人可以抵挡这可怕的植物,一夜之间,死伤无数,生灵涂炭。
星阑还在闭关,沈曼云一人面对这些肆虐的植物。
她奔走全境,亲自解决邪魔,但一人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要怎么办?
沈曼云一人站在孤独的大殿之内,她的眸光变得越来越黯淡。
每犹豫一刻,便有许多生命死在那侵入现实的邪魔手中。
而她向来不会犹豫。
不到一夜,沈曼云就做出了决定。
“准备兵马,随我前去讨伐无妄城。”
沈曼云的声音坚定响起,将连意惊得后退好几步。
“王上,当真要如此吗?”
“无妄城里的魂族是生命,四野之内的百姓也是生命。”沈曼云感觉心底传来一阵绞痛。
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我能如何呢?”她自己问自己。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坐在这个位置上,说出这句话的不是王上您——”连意对沈曼云说。
“如果我不坐在这个位置,他们又如何能活到现在呢?”
“不是我造就的苦难,却要我亲自解决它,多讽刺啊。”沈曼云披上了久违的银甲。
他们连夜纵马出城,朝着这个帝国版图上最后的一块失地奔赴而去。
与此同时,洛都的皇家学会之内,星阑创造出的独立空间里寂静无声。
他一人催动独立空间中央的阵法,将自己身体里的鲜血逼出。
这阵法不断循环分析着栖息在他灵魂里的邪魔究竟是何种存在。
经过漫长的研究与分析,星阑的眸光忽然一亮,他发现了邪魔究竟是由哪些负面情绪组成。
但在发现真相的那一瞬间,他瞪大了双眼,一向沉静理智的眸中也露出了难言的震惊。
第65章 65我亲爱的姑娘,你还记得你是一名……
多年的努力并未没有结果。
星阑看到分析阵法得出的结果,俊秀的眉蹙起。
他发现,现在魂族身体里凝聚为魂体的负面能量不仅来自这个时代,还有一部分来自于……遥远的未来。
人类的反抗情绪并非独属于这个时代,意识没有重量,跨越时间与现在连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可是,为什么未来的意识会并入这个时代,与原生的负面情绪一起形成更加强大的邪魔与乱灵风暴呢?
而且,他知道那些来自未来的负面意识来自一个特定的时间点,正是在万年之后。
又为什么一定是那时候的负面意识连接到了这里呢?
星阑无法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只知道在遥远的未来,还有人倒在沉沉的压迫之下。
即便是时代的变幻,也无法避免这样的负面情绪出现。
他没空想清楚来龙去脉,因为眼下更重要的是要找到将这些负面情绪从魂族身体剥离出来的办法。
星阑继续寻找邪魔力量的来源,他的额上渗出汗水,直觉告诉他,时间不多了。
连月亮都被毁去了,这个世界又能存活多久?
星阑知道沈曼云修补月亮的行动只是在自欺欺人,要平息一切的混乱,只能杀死那些魂族。
快些,再快些——
星阑的神识不断在精神之海中深入,他妄图寻找所有魂体的根源。
在这个时代与未来的负面情绪所共同构成的精神空间深处,生长着一株巨大的植物。
——这是栖息在燕飞光灵魂中的、最强大的邪魔。
星阑的神识朝着那里不断靠近,他即将找到答案。
——
时间流逝,沈曼云所率领的行军不多日便来到了南疆。
进攻的前一夜,洛都的士兵驻扎在离无妄城很远的地方。
沈曼云靠在营帐之内,她知道这是自己
的最后一场战役了。
最后她的矛头还是对准了多年之前曾经救下的燕飞光。
沈曼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更不知道自己过去与他有着怎样的故事。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与他相遇过,就在那被大雪覆盖的无妄城里。
现在,为了所有无辜的百姓,她要将他和无妄城里的魂族……都杀了。
这是最后的决定,沈曼云别无选择,她必须为被邪魔困扰的普通人负责。
思及至此,沈曼云掀开营帐的门帘,问守在月下的连意道:“洛都那边有新的消息传过来吗?”
连意摇头。
“既白闭关还没出来?”
“没有,每日洛都那边都会传来最新消息,没有人提到洛公子出关了。”
沈曼云顿了顿,她问守在自己身前、身披银甲白袍的连意:“这样对吗?”
“王上,您不是这样仁慈的人,战场上死去的敌军有些也可能只是被迫成为士兵,他们也是无辜的。”
“但这是战争。”多年的时光已经让连意成长为一位优秀冷静的领袖。
她站得笔直,对沈曼云说:“王上你曾经对我说过,仁慈是我们最不该有的东西。”
“要站在这个位置,要为天下人负责——必须舍弃一些东西,王上,这都是你教我的。”
“您偏偏对魂族怜悯,我不理解,我知道他们确实命运多舛,但是——”
“谁让命运选择了他们,这个世界上总有一批人特别苦,就像当初的你我。”
“在王上您反抗之前的每一场祭祀,都有类似的可怜人死在不公平的人牲祭祀之下。”
“王上,您能救得了过去的人吗?”
连意的所思所想,皆受沈曼云的影响,面对类似的情况,沈曼云的选择与她一模一样。
“我明白了。”沈曼云说。
连意将手中的银枪放下,将它靠在了营帐边上。
她回身,将沈曼云拥住了。
从祭坛被沈曼云解救出来之后,她长得要比沈曼云高上许多。
所以她完全将沈曼云抱在了怀里。
有很多人拥抱过她,给予过她肯定信任的眼神,他们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于她。
现在的沈曼云拥有这天地间最多最满的信任与感情。
“王上,不必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