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的叶子和花都好好的呀?”
“你这个伤要怎么治?”
“暮兰先生,你为什么不说话?”
沈曼云絮絮叨叨说道,她抬起手却不敢触碰暮兰空洞的胸口。
他不是魂族,也不是人类,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帮他治伤。
暮兰看着她无措的、怜惜的眼睛说:“过一段时日自己就好了。”
“怎么会这样?”沈曼云问。
暮兰答:“不小心被砍了一刀。”
“谁?”沈曼云问,她想象不出怎么有人会对植物出手。
“一株植物被人类砍伤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采伐树木获取材料……又或者前行时斩开拦路的枝叶……”
暮兰侧过头去,他的声线平静,诚恳说着与真相完全无关的谎言。
“你长到外边去了吗?”沈曼云低头仔细查看他胸前的伤口,轻声问。
“嗯。”暮兰点头。
“我要如何才能帮助你?”沈曼云问。
“你不用帮助我。”暮兰说的是“不用帮助”,而不是“不能帮助”。
实际上他知道,沈曼云确实有快速帮助他恢复力量的办法。
只需要她写的一封轻飘飘的信传到洛都,就让他有了快要冲破燕飞光身体束缚的力量。
暮兰眸光微闪:“觉得这样看着很可怕的话,就帮我把衣服补上,
好吗?“、
“好……好……”沈曼云跑去将自己的绣花针取了过来。
她低头俯身,细心缝补着暮兰身上被划破的衣裳。
在暮兰的视线里,她额前散乱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胸前。
发丝的末端垂进暮兰空落落的心口。
燕飞光遍寻整个洛都不得的长发就这样满满当当地落在他的身体里。
房间里温暖的橘色灯光将她的侧脸映出柔软的金辉,暮兰注视着她脸颊上那细小得几乎要看不见的绒毛。
他抬起手臂,手掌悬停在她的脊背之上,像是要拥抱,却迟迟没有落下。
暮兰低垂的眼里闪烁过无法压制的暴戾。
他想,现在就将沈曼云杀了,在洛都的那个人会疯的。
而他在那一瞬间将拥有彻底冲破束缚的力量。
杀死她,简单啊,太简单了——
她对他毫无防备,纤细脆弱的脖颈就毫无保留地摆在他的手掌之下。
她弱小得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可能在她死之前还会疑惑地问他:“暮兰先生,为什么?”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他的手掌还迟迟没有落下呢?
为什么?
暮兰的眼底闪过困惑,忽然之间,他的手猛地下移。
他一把将刚缝补完衣服的沈曼云按进了怀里。
沈曼云的脑袋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听不到任何心跳声。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杀意与戾气在这个拥抱中消弭于无形,他的手掌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动作很轻。
沈曼云的面颊后知后觉地涨得通红。
她使劲抬了一下脑袋,却没能从他这紧密的怀抱中挣扎出去。
“暮兰先生,为什么?”她果然问了。
暮兰说:“我不知道。”
“手就这么落下去了。”他说。
沈曼云瞪大了双眼,她没明白暮兰的目的
在她的认知里,暮兰始终是没有感情的。
“那什么时候好?”她说话时,呼出的温热气息洒在他的胸膛上,穿过空洞的心口。
沈曼云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她想如何这样能让暮兰好受些,就让他抱着好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洛都里,燕飞光已经在废墟中站立许久了。
大雪不停下,他的头顶、肩上尽是落雪,握刀的左手冻得发红,几乎要麻木。
不知为何,忽然在某一个瞬间,他感觉到心底似乎有一道温暖的风吹过。
像是从未见过的、春天的风,将雪季堆积数年的雪吹散。
它柔和得像是云和水,润泽过心底每一处角落。
就在这一瞬间,藤蔓上的金色花朵再次盛放,燕飞光慢慢从废墟中走出。
他展开手心里字迹模糊的信,指尖认真抚过信上的每一个字。
——
在那个突如其来的夜晚,沈曼云没有追问暮兰为何受伤。
过了几日,她发现他胸口的伤自己愈合了。
暮兰靠在躺椅里看书,告诉她其实不必为他担忧。
“只要根系还扎根在大地上,植物是死不了的。”暮兰合上书页,如此对沈曼云说。
“那你要小心。”沈曼云眯着眼仔细查看他的胸口,确认他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
“姑且可以认为你像关心他一样关心我吗?”暮兰问。
“谁?”沈曼云问。
暮兰定定望着她,而后,他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沈曼云关心过很多人。
她近日来为了不想念燕飞光,早已经习惯将他从自己的思绪里推出去。
所以她才问暮兰口中的“他”是谁。
过了片刻,她反应过来,按在暮兰胸口的手指顿住。
“不可以这么认为。”沈曼云说。
她仰起头看着暮兰的眼睛,她的目光坦诚真实,她对自己内心的感情没有任何逃避与困惑。
“只有燕飞光,我关心他和关心别人是不一样的。”
“暮兰先生,你是知道的。”
“你有和他一样的脸,但我确实不是像关心他那样关心你。”
“看到他受伤的时候,我的心会痛,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绞住了。”
沈曼云的话语被暮兰用手指按住,他不想听她再说下去。
他想,要是她懵懂困惑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说出这样真诚直白的话了。
沈曼云朝暮兰笑了笑,她很少笑,所以只是唇角弯了弯。
这笑容不算太好看,她在笨拙地安慰他。
暮兰别开目光,终于没一直注视着她了。
沈曼云离开家,带上她这几天给小鱼做的新衣服,她确实感觉到最近暮兰变得有些奇怪。
以前他是沉默的植物,比起人,他更像是放在窗台上的盆景,无声无息,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但最近他好像活过来了,也不是说之前的暮兰不够鲜活,准确来说,他变得更像人了。
沈曼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产生这样的变化,但当暮兰变得不像植物之后,她会更想躲着他。
她确实不太习惯与旁人亲密交流,下意识地与他人保持着距离。
沈曼云如此想着,一抬头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青霓的家门口。
她抱紧怀里装小鱼衣服的包袱,敲响了门。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开门了,沈曼云听到门后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然后是有人拨弄门闩的咔哒声,里边的人好像拨了很久都没能把门打开。
咦,青霓怎么会这么久打不开门吗?沈曼云疑惑。
她轻声唤:“青霓夫人。”
又是一串脚步声传来,这次的脚步声更加坚定有力。
有人打开了门,与此同时,在门后的一个小小身影也朝沈曼云扑了过来。
她抱住了沈曼云的膝盖,用稚嫩不清的声音说:“开……打不开……”
沈曼云低头看到了一位漂亮的小姑娘。
她才比她的膝盖高上一点,双臂环绕着她的腿,像是黏在她的身上。
她的模样与青霓有几分相似,想来青霓小时候也是这个模样。
这是……小鱼?沈曼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昨天晚上就突然从光球里跑出来了,这孩子……”青霓笑道。
“小鱼原来这么小啊……”沈曼云摸了一下小鱼的脑袋,小声说道。
小鱼抬起头来看她,这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沈曼云甚至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第一次见这样小的孩子,圆圆软软的,更像是毛绒玩具,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
“这是我给她做的衣服。”沈曼云把包袱递给青霓。
她问:“我能抱抱她吗?”
“可以啊,以前你不就抱着她住着的光球不撒手,把眼睛藏在光球后边?”青霓点了点头。
沈曼云俯身,将两手放在小鱼的身体两侧,不知该如何将这孩子抱起来。
“抱这里。”青霓把小鱼的手臂抬起来,让沈曼云卡着她的胳肢窝将她抱起。
“原来是这样!”沈曼云就这么抱着小鱼,也不敢乱动。
她冲面前的小姑娘眨眨眼,小鱼朝她嘟起嘴巴,傻乎乎地吐出一个泡泡。
小鱼还以为自己是条鱼呢,沈曼云的嘴角翘了起来。
“好可爱。”她说。
“叫曼云姐姐。”青霓指了指沈曼云说。
小鱼口齿不清,记性也不好,只结结巴巴唤了声:“云……云姐姐。”
“也行。”沈曼云把她抱在了怀里。
小鱼的身子软乎乎的,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熨帖。
“走了一个孩子,不是还有一个新的吗?”青霓安慰沈曼云。
沈曼云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青霓说的是谁。
她点了点头:“他只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好啦,总归会有人来来去去的。”青霓坐在书桌前,继续批阅公文。
沈曼云在院子里和小鱼玩了会儿。
小鱼现在还不是很能控制自己的魂体力量,身上时不时会突出奇怪的鱼骨,险些将沈曼云割伤。
“她的魂体不太稳定,越强大的魂体就越难掌控。”青霓走上前来查看沈曼云被骨刺擦过的地方,确认她没受伤。
“嗯。”沈曼云安慰似地摸了摸小鱼的脑袋。
“城主是魂族。”青霓提起这件事,上次长乐川燕飞光受伤时,她就猜出了燕飞光的秘密。
沈曼云点了点头,她知道青霓早已看出端倪。
“也不知他的魂体是什么。”青霓随口感慨。
“他救我回来的时候,整场战斗下来他都要死了,也没使用过魂体的力量。”
沈曼云这才意识到燕飞光的每一场战斗使用的都是他身为修炼者的本体力量,竟然从未展现过自己的魂体。
“适当的共鸣确实对战斗有帮助。”青霓叹息。
“但魂体始终在影响着我们的心智,如果没有城主,可能某一天我们会再次异化。”
“只有他拥有帮助我们稳定魂体的力量。”
沈曼云想起燕飞光多次安抚了狂躁的魂族,他的气息是如此的坚定柔和,仿佛永不摧折的草木。
“他又是如何拥有这种力量的呢?”身为魂族,青霓自己也一直在寻找压制魂体的办法。
她自言自语地提出疑问,但沈曼云回答不上她的问题。
沈曼云只是低着头,慢慢将小鱼身上突出的骨刺给按了回去。
第37章 37她应该了解他的过去
沈曼云留在青霓这里玩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离开之前,小鱼还拉着她的裙摆,依依不舍。
沈曼云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这才发觉城里的魂族都没多少孩子。
小鱼很孤独,没什么同龄的伙伴和她一起玩。
如果是去找人类的玩伴,照她现在这个情况,一不小心也会伤了人类的孩子。
至于魂族的小孩……她好像没见过几位。
要说见,她之前也只见过星阑这个半大孩子,再就是面前的小鱼了。
比如西城阿烈那对夫妻,他们也没有孩子。
所以魂族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吗?
沈曼云问青霓:“魂族没有小孩吗?”
“没有。”青霓摇头。
她抱着怀里的小鱼说:“这孩子是在我成为魂族之前就怀着的了。”
“新生的生命是希望,魂族没有希望,我们最终的结局就是死去,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
沈曼云一惊,她感觉心下一疼,原来魂族竟然是这样的存在。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在之前她一直想靠近燕飞光,但也下意识在躲着他,她不敢在旁人面前展现她很重视燕飞光这件事。
她确实想了解燕飞光以前的故事,也向暮兰提过类似的问题,却没得到答案。
而她却从未想过自己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他的过去。
无妄城的人们一定比她更了解燕飞光。
沈曼云心下有了些主意,她和青霓告别,回了家。
暮兰等候在院中,桌上放着刚做好的饭菜,还散发着热气。
沈曼云走上前去,道了声谢,低头吃了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宣布:“明天我要到西城去。”
“为什么?我记得西城没有魂族受伤。”暮兰问。
沈曼云摸了一下旁边小野的脑袋:“烈叔和方姨唤我去他们家里吃饭,喊了几次我都不好意思去。”
“明天雪小些,就去他们那里看看。”沈曼云总算迈出了主动了解燕飞光的第一步。
她告诉自己不能总是想着他,可他总是牵动着她的心弦。
现在她也应该勇敢一些,主动去与旁人交流,了解他的过去。
暮兰“嗯”了一声,他盯着沈曼云,没有再说话了。
第二日出门之前,小野兴冲冲地跟着沈曼云,一听说要出去玩,它也想跟着一起去。
沈曼云没拒绝小野,她想,它那么像小狗,应该也想多去外边走动走动。
来到阿烈家门口,方叶给她开了门。
“沈姑娘总算来了。”方叶将沈曼云和小野带进了院子里。
小野身子大,挤了半天才从门外挤进来。
它乖乖蹲在院子里,摇着尾巴看沈曼云笨拙地和方叶问好。
“我……我之前不太好意思来,麻烦你们招待我了,我……这是一些衣服,你们拿着穿。”
沈曼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只能给这对夫妻做了两套衣裳。
“这怎么好意思?”方叶连忙接过,也没推脱,怕辜负了沈曼云的好意。
“你给阿烈治了那么多次伤,我们是想谢谢你才邀请你过来的。”
“燕飞光……城主给钱的。”沈曼云从燕飞光那里得到的酬劳可不低。
“这不是一回事,你是个善良姑娘,哎……”方叶叹气。
那边阿烈端菜上来,沈曼云一边吃饭一边斟酌着用词。
她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大胆问道:
“方姨、烈叔,我可以问问你们有关城主的事情吗?”
“嗯?城主的事情?你与城主走得近,他的事情还要问我们吗?”方叶有些惊讶。
“我不知道他以前的事情,我……我知道这样很冒犯,我不该对他的过去这么感兴趣,但是……但是……”
沈曼云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是无措地捧着手里碗。
她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但又抵挡不住想要了解燕飞光的念头不断升起。
方叶看着紧张的她,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以示安慰:“这有什么不能问的呢?”
“无妄城里很多人都对他好奇,毕竟他做过那么多事情。”
方叶指了指无妄城城门的方向:“建成这座城池的石头也是我们一块一块垒起的。”
“从前无妄城不叫无妄城,它的原本的名字像我们这个地位的人没有资格知道。”
“这个地位的人?”沈曼云好奇问。
“从前在无妄城的后方有一条巨大的、开采梦石的矿脉,我和阿烈是采石场的工人。”
阿烈在一旁闷头吃着饭,听到方叶说起过去时,他轻咳一声,似乎在提醒方叶说得太生动吓到沈曼云。
方叶想了想,继续柔声说道:“与其说是工人,不如说是奴隶?”
“他们用特殊的法术迫使我们魂族保持魂体的状态,让我们付出几十上百倍的劳动,没日没夜地替他们开采梦石。”
“魂族的魂体力量很强大,到最后,那条梦石矿脉也被开采殆尽。”
“在采石场的那段时光像是可怕的噩梦,在得知原来的城主要将我们集中杀死销毁的时候,那时候我……我竟然感到了解脱。”
“我们被赶到城外,他们命人用阵法将我们这些魂族与一些人类包围起来,只需要注入法力,我们就会死。”
“那时候我紧紧牵住了阿烈的手,我想能和他一起死去也算好的。”
“没有人会反抗,我们所有的生命力都快被那座采石场吸干了,还被阵法压制着,我们没有力量去反击。”
“但就在我们即将被杀死的时候,城外的荒原尽头出现了一位黑衣的少年。”
“他看起来比现在的星阑大不上多少,也可能是营养不良,吃不太好,所以看起来好像才十七八岁。”
沈曼云知道他是谁,这就是燕飞光。
“他赤手空拳冲了上来,一拳就将禁锢我们的阵法击破,然后朝这座城池森严的军队冲了过去。”
“阿烈是最先跟上他的,没有压制我们的力量之后,我们就算再虚弱再累也跟上了他的步伐。”
“他单枪匹马冲进战场中央,把城墙上原来那位高高在上的城主杀死,他的头颅滚落在地,被无数人踩踏而过。”
方叶的描述不算活灵活现,但沈曼云依旧能感受到那场战斗
的惨烈。
说到这里的时候,方叶的话语顿住了,她看了一眼沈曼云,没继续说下去。
还是沈曼云追问:“然后呢?”
方叶笑了笑说道:“后来,后来……就算是城主,那时候的他也不够强大,他深入敌阵替我们挡下了大多数攻击。”
“眼见着我们即将击溃原城主的防御,他还是被人围攻,身受重伤,从城墙上坠落。”
“那时候我们以为他都要死了,但那一天,远处有兵马驰援,自远方飞来一道红白相间的身影。”
“她周身散发着淡紫色的微光,那应该是法术的光芒吧,我们都看不清她的面容,她好像是云端的仙人。”
“总之,是她接住了城主,替他完成了这场战斗。”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来自洛都的大司礼。”
第38章 38这里是……燕飞光的家
听着方叶说的话,沈曼云微微叹气。
看过原书剧情的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燕飞光就对女主是满点的好感。
她来得那样恰到好处,就像从天而降的英雄。
书中只是粗略写过女主救下了身陷危难的燕飞光。
没想到这所谓的“危难”竟然是这样惨烈的一场战斗。
赤手空拳、单枪匹马的燕飞光拯救了这里所有的魂族。
而他却在即将成功时耗尽所有力量,于绝望中被路过的女主救下。
这是一个多么有宿命感、多么浪漫的初遇。
在那样的情况下,一眼万年不是应该的吗?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对方叶说:“我知道啦。”
“后来呢?”她继续问。
“后来啊,后来城主恢复过来,在原来城池的废墟上建造了无妄城,他和我们一起将那片采石场里剩下的最后一批梦石取来,建成了无妄城的城墙。”
“他也顺理成章成为了城主,再之后的日子里他会接纳流落的普通人和在外失落的魂族。”
“比如青霓夫人和星阑就是他从外面救回来的。”
“没有被关押奴役的魂族都更加强大,青霓夫人是这样,星阑也是。”方叶冲沈曼云无奈笑笑。
“像我们这样更普通些的魂族会被人类杀死或者囚禁起来。”
“大概就是这样,我们所知的有关城主的故事很简单,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救了我们无妄城的所有人。”
沈曼云很难想象,当初燕飞光也没有多大,他竟然敢只身对抗一整座城池。
在此之前他经历了什么?他又有怎样故事?
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燕飞光一出现就是无妄城所有人的依靠。
而他又能依靠谁?
或许是女主吧。
“谢谢方姨。”沈曼云道谢,能知道这些信息她就很满足了。
她想象不出那一日燕飞光出现在荒原尽头,朝着无数守城士兵冲过去的场面。
但她能清晰地记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燕飞光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
燕飞光救了很多很多人,而他一定也希望有人来救他。
所以,女主出现了。
沈曼云始终理解他对女主的忠诚,她还是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吃完饭,她起身对方叶与阿烈道别,牵着小野离开了。
这次拜访让她了解一些有关无妄城与燕飞光的过去,也算有所收获。
——但还是无人知晓为何那一天燕飞光会出现在荒原的尽头,拯救无数魂族。
他从何处来,又为何要来到无妄城,这都是只有燕飞光自己知道的秘密。
沈曼云想,或许等到下一次燕飞光回来的时候,她就可以问问他了。
但是……但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曼云也不知道燕飞光愿不愿意对她说一说过去的事情。
沈曼云回了家,暮兰还在原地等着她。
他的目光平静:“回来了?”
“回来啦。”沈曼云坐在花架下,托腮思考,“我知道了一些与燕飞光有关的事情。”
“无妄城是他建立的,这里大部分人类与所有魂族都是他救下来的。”
“就是这些,对吗?”暮兰将今天沈曼云获取的信息总结了一下。
沈曼云惊讶:“暮兰先生,你都知道?”
暮兰喝了一口茶:“我都知道。”
他拥有他的外表,也拥有他的手艺,自然也拥有他的记忆。
沈曼云冲暮兰张了张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想,暮兰知道自己想要了解燕飞光的过去。
但他选择缄口不言。
暮兰替她说出了内心想法:“你想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对吗?”
“对不起……”沈曼云捂住自己的眼睛,怕暮兰再看出她的内心想法。
她怎么可以怪他人不告诉自己真相呢?
“我不说,是因为他自己不想说。”
暮兰抓住她捂着眼睛的手,将它慢慢从沈曼云的脸上移开。
“我的姑娘,他希望将这一切都埋藏在他的心底。”
“他不想他人知晓他的过去。”
“我明白的……我明白……”沈曼云喃喃说道,“我这样很失礼,很冒犯,他如果知道一定会介意的。”
她低头,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臂弯里,像一只逃避危险的鸵鸟。
“可是我忍不住,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甩不开这个念头。”
“这太糟糕了。”沈曼云抬起头来,她看着暮兰,眼中充满着茫然与失措。
这种委屈不知从何而来,沈曼云无法看清自己的情绪了。
她眸中盈着水光,像是要哭了。
暮兰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来。
他俯身将她抱在了怀里,沈曼云的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心口还是没有心跳的声音,这是一株彻头彻尾的植物。
“无论如何,请你不要哭。”暮兰说。
“嗯。”沈曼云的声音闷闷的。
她还是难受,或许是因为方叶说第一次见到燕飞光的时候,她说他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没多大岁数。
留在城里的这些魂族被奴役,以前的日子生不如死,那他呢?
以前的他又是什么样的呢。
沈曼云第一次因为自己没有任何创造力的思维而感到懊恼。
如果她有一丝一毫的想象力,那她也能虚构出有关于燕飞光的画面。
即便是假,但也是他。
“我想不出来。”沈曼云在暮兰的怀里抬起头,她用很轻的声音说道。
“就算他不想说,但是我连想象他过去的能力都没有。”
暮兰的手指碰了她不断颤动的、湿润的长睫。
“有空带小野出城逛逛吧,梦石光芒能照到的地方不会碰见乱灵风暴。”
暮兰如此对沈曼云说。
沈曼云点了点头。
但她没有选择带着小野出城,她在无妄城里还有很多事情做。
去城外太危险,她不想出什么意外,给别人添麻烦。
星阑不在了,记录时间流逝的日子成了小鱼的生辰。
转眼间,小鱼都六岁了。
一年又一年,燕飞光都没有回来,北境的捷报偶尔传来。
而沈曼云没有收到来自他的任何传信,她只能听着北境传来的消息,猜测他都经历什么。
北境的一大势力被攻破,这代表着燕飞光又受了一次伤。
沈曼云不能想象燕飞光自己是如何恢复的。
现在她总算相信燕飞光那天晚上躲着自己是有理由的了,他确实不是十分需要她。
期间,暮兰问沈曼云要不要去看看燕飞光,像之前那样将意识藏在他的身体里。
沈曼云拒绝了,前两次去燕飞光身体里看他都是无奈之举。
第一次她是担心燕飞光和小鱼。
第二次是她担心走失的星阑。
只是单纯为了燕飞光去看他……这只会让她更思念他。
而她从来改变不了他的任何决定。
想来她也不是那么重要,沈曼云如此想。
时间过得很快,原本还没比沈曼云膝盖高上多少的小鱼也长大了很多。
她学习说话很慢,不像是多聪明的孩子。
能控制住自己魂体之后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去看那位从军队离开的老板做糖画。
小鱼说自己也想学习做糖画,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在这老板身边也摆个糖画摊子。
老板“嚯”了一声说:“小丫头,那你要抢我生意啊。”
小鱼委屈地拉着他的衣角说:“那……那我到时候去其他地方摆摊。”
老板哈哈大笑:“逗你的,等你长大了,我就做不动糖画了。”
“不过你那母亲该怪我教坏你了。”
青霓多么优秀,想来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未来只会做糖画。
“不会。”不知何时,青霓已经走了过来。
她俯身替小鱼将她脸上的脏污擦去:“想做糖画就做,到时候阿娘给你买一个很大的摊子,好吗?”
“不,不要阿娘!”小鱼叉腰说,“我要自己买。”
沈曼云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也觉得很有趣。
她想,小鱼有一位很好的母亲。
青霓抱着小鱼走到沈曼云身边,小鱼朝沈曼云伸出手,她的手里抓着一根小小的糖画。
糖画图案是一条小小的鱼儿,其实也没十分像,线条粗糙又杂乱,因为这是小鱼自己做的。
沈曼云道谢,接了过来,她想到很久之前也有人给他做糖画。
那一天他的身影藏在火炉燃烧产生的白色烟雾之后,身边响着糖浆沸腾的咕噜声。
这样的场景埋藏于她记忆深处,仔细回忆时,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这一年燕飞光也没有回来,好消息是北境即将收复。
到那时候他应该会回无妄城,只是不久之后又要离开。
沈曼云感觉自己回到了自己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在书外——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他。
他们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连他们曾经相处的记忆都变得陈旧。
小鱼七岁了,这场大雪还没停,沈曼云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见到的那场雨有多珍贵。
这天夜里,她在给小鱼准备生辰礼物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好像是……在很久之前,燕飞光离开前好像说他要去洛都给自己问一问生辰。
后来燕飞光没回来,她收到了星阑的信,但也没提她的生辰。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诞生的日子。
青霓曾提出要不然就将她来到无妄城的那天当做生辰,也被她拒绝了。
她相信燕飞光会告诉她。
但他没回来,也没告诉她的生辰。
沈曼云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件事,但当深夜想起来的时候,她还是感觉有些怅然。
失望吗?并不算失望,一开始她好像就没报什么希望。
但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微末的期待,这点期待熄灭,够不上失望。
就像雪落下后总是会融化,这是意料之中,是命运如此。
没有波澜,没有意外,这就是她平凡的人生。
沈曼云放下手中给小鱼做的衣服,起了身,来到书桌前。
桌上有一面镜子,她垂眸看向镜中的自己。
七年的时光有多长呢?久到一个孩子都有她肩膀高了,久到……
沈曼云碰了一下自己眼尾的细纹,久到她的凡人身体也有了老去的痕迹。
她来到这个世界是实打实过去了七年,她和燕飞光有过交集的日子甚至还没这段时光的十分之一长。
沈曼云走出了房间,花架上的金色花朵安静地点缀在枝叶之间,这植物已经爬了满墙。
她走出门的声音将小野惊醒,它从房间里钻出来,卧在她的脚边。
院里寒风阵阵,雪一直下,沈曼云裹着袍子,恍然间发现真的过去好久好久了。
一时兴起,她想出去走走,去看看更辽阔的雪原。
有小野在,只要她不要离开太远,应当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于是沈曼云穿着普通的睡衣,只在身外披了一件厚袍子,就爬到了小野的身上。
她的动作惊醒暮兰,他的身形出现在花架下,还是年轻时的模样。
“去哪里?”暮兰问。
“去城外走走,你不是说过有梦石光芒照着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吗?”沈曼云还记得他多年前说过的话。
“以前不去,为什么现在想去了?”
“不动动,怕以后就老了,没力气去了。”
经过多年的沉淀,沈曼云的语气也有几分青霓的沉稳了,她的声线柔和平静,带着岁月打磨后的坚定。
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成长为自己向往的模样,即便没有那么优秀,但多少会有成长。
沈曼云坐在小野身上,一路出了城,越过城墙,她呼吸到了迎面扑来的寒风。
这寒风冷入骨髓,在梦石光芒的映照下,远处的雪原闪烁着渺远的白光,巨大的满月沉在地平线的尽头。
温暖的无妄城之外,是无边无际的孤独与未知,能让所有人在这大雪之中迷失。
沈曼云突然很佩服七年前的自己,她竟然敢为了燕飞光踏入这无尽雪原之中。
年轻时的勇气换来他的拒绝,从此之后,她便再没有勇气踏出一步了。
沈曼云恍然大悟,她总算知道自己之前为何不出城了。
她害怕这雪原。
她害怕雪原上他的拒绝。
也害怕他送她回去时那紧密的拥抱——本不属于她,却又如此温暖。
这样一来,他离开后随之而来的寒冷就显得更加彻骨了。
直到今日,她才有勇气再看一眼这无边无际的雪原。
“小野,自己去玩。”沈曼云拍了拍小野的脑袋。
她没有目的地,只能让小野自己决定。
小野的鼻子在雪地上拱来拱去,它兴奋地嗅着寒风的味道,激动地奔跑起来。
它始终在梦石照耀的范围内活动,左突右冲,好不快乐。
沈曼云紧紧抓着它的缰绳,任凭小野玩闹。
直到小野似乎嗅到了什么特殊的味道,它猛力吸了吸鼻子,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它脑袋低着,一路在地面上嗅过去。
小野巨大的身躯就像一辆战车,铲开面前的积雪和杂草。
沈曼云有些疑惑小野找到了什么,她没让小野停下,既然它想玩就让它玩着。
她本就没什么目的地,也只能听从小野选择的方向了。
小野带着沈曼云钻过眼前树丛,前方还是一片荒原。
但是在白茫茫的积雪之上还有一座陈旧的小院子。
它太小了,小到就藏在无妄城外不远处的树林之后也没人发现。
小野跑了过去,月色与积雪反射的光将周遭照得很亮,沈曼云没多害怕。
人类经常会惧怕未知,但沈曼云没有想象力。
她想象不出雪原下那样孤单的一座小房子里会藏着怎样可怕的东西。
所以她此时显得格外大胆。
小野在院子外停下,沈曼云从它身上跳了下来,这里的积雪很深,门都推不开。
但小野冲着院门的方向摇尾巴,所以沈曼云将它身上的缰绳绑在门闩上,让它自己拉开门。
小野撅起屁股,一使劲就将厚重的积雪推开,将院门打开了。
沈曼云不知道小野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她走进院子里,这里的积雪没过她的膝盖。
好冷,沈曼云打了个哆嗦。
但小野很兴奋地钻了进来,它庞大的身躯挤在这个小院子里有些格格不入。
它在院子里胡乱刨着,将积雪都给扫出去,沈曼云这才有落脚的地方。
“小野,谢谢你。”沈曼云轻声唤。
她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一切都被大雪吞没。
风越来越大了,沈曼云有些冷,但小野还在刨地。
她不想扰了它的兴致,便想着到屋里躲一下风雪。
沈曼云先推开了左边的那扇门,冰雪将门缝完全封死了,她使劲拉了好几下才打开。
这里是一间厨房,屋内各处都沉积着雪与灰。
沈曼云走上前去才发现厨房里的灶台很低矮,不像是给成年人使用的。
她低头看去,看到了搭放在锅盖上的小小锅铲,经过岁月的磨损,它已锈迹斑斑。
在厨房角落还放着一张小床,它窄小得只能放下一个孩子的身躯。
寒风呜呜地吹,这厨房漏了个大窟窿,挡不了
风。
沈曼云只能试图去开隔壁的房门,她也不想留在那间厨房里。
那里太矮小太压抑了,像她以前住着的阁楼。
沈曼云将另一间房门打开了,一低头,脚边是被冰雪封冻的碎瓷盘。
瓷盘里本应该装着饭菜,因为在碎瓷片的旁边还有些饭菜腐烂后的灰黑痕迹。
这里堆积了太多的尘灰,后来又被大雪冰封,沈曼云什么都看不清。
她无法确认这间小院的主人究竟是谁,但不管是谁,住在这里也太苦太苦了。
这里的所有陈设都破旧不堪,不光是盘子里的饭菜坏了,这间屋子也像是腐烂了。
此时小野口中发出呜呜的叫声。
沈曼云出门去看它的情况,小野不知何时在地上挖了个深坑。
它低下脑袋,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大嘴巴把坑里的某一样东西叼了起来。
这是一根被舔得很干净的骨头,现在它被小野叼着,更像是一根牙签。
小野抱着这块骨头,兴奋地在院里打滚,但这院落太小了,它一翻身就撞到了墙上。
下一瞬间,院墙轰然倒塌。
沈曼云跑过去,竟想要将倒下的院墙扶着,好在小野及时拦在了她身前。
它叼着口中的骨头,很是委屈,它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那么大了。
小野将骨头放在雪地上,认真舔着,它确实像一只小狗。
沈曼云意识到了什么,她走上前去,将地上的骨头捡了起来。
骨头上有小小的、细细密密的牙印,想来之前已经被啃过不知多少遍了。
沈曼云想起青霓对她说过,狗会把自己喜欢的玩具藏起来。
等下次想玩的时候,狗才会循着它的气味再把玩具找出来。
骨头上有小狗的牙印,这骨头是小狗的玩具。
现在小野挖出了它。
小野是燕飞光的狗。
这里是……燕飞光的家。
瞬间,沈曼云眼中泪落了下来,但雪中寒风瞬间将这滴泪水冰封。
小野没发现她哭了,它只是偷偷从沈曼云手中再次将骨头给叼了回来。
小狗的脑袋里没装那么多东西,它只是找回了自己童年时的快乐。
沈曼云无助地去看那倒塌的院墙,她想,她应该去把它再盖回来。
但是……但是……
朝倒塌的院墙朝后看,就在这小院后的不远处还矗立着一块石碑。
沈曼云不知道这块石碑代表着什么,她朝这里跑了过去。
她坐在石碑前,拂开它表明堆积的雪,低头去看石碑上篆刻的字。
石碑上甚至没有名字,只是刻了几个字。
“母亲,无名氏之墓。”
这是一块墓碑,而墓主人的名字连她的孩子都不知道,只能给她立下这样的碑铭。
失落的记忆霎时间回笼,沈曼云摸了一下自己的面颊。
方才被大雪封冻的泪水被她指尖残余的温度融化。
这滴泪水划过面庞,一如多年前她在燕飞光身前仰头看见的那滴泪水。
她明白那天晚上他为什么哭了。
没什么复杂难懂的隐情,也没有什么不可知的幽深秘密。
这是人类最原始单纯的情感。
他只是看见了“母亲”。
就在沈曼云面颊上泪水即将滴落之时,她听到远方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她坐在原地,抬眸朝那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在雪与月的尽头,燕飞光携着满身的风霜,一瘸一拐朝这里走了过来。
他面上有岁月蚀刻的痕迹,眉尾处的伤疤明显些许。
破旧的、乌黑的大氅裹住他的身体,随着寒风猎猎飘扬。
他怀中拢着一束纯白色的花,像是前来祭奠。
黑与白的色泽碰撞鲜明热烈,沈曼云看着他身后的月亮,瞪大了双眼。
这滴泪水终于滑落,无声坠落在雪地之上。
第39章 39他们意识到对方正在老去
沈曼云在注意到燕飞光视线的时候,就飞速低下头去。
她看到自己落在雪地上的那滴泪水与周围的雪粒一起被冻结成冰。
它闪闪发亮。
身边小野也看到燕飞光了,它朝他飞快扑了过去。
但燕飞光的目光还是定定落在沈曼云身上。
六七年的时光好像从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像是一朵不会枯萎、永远安静盛开的花。
他朝她走了过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沈曼云听到了他怪异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去看燕飞光的脚,他确实是带着伤回来的。
在他身后,留下一长串殷红血迹。
“燕飞光……”沈曼云轻声唤他。
燕飞光走到她身前,“嗯”了一声。
他们时隔多年的重逢,平静得好似从未分开过,连问好都不显得生疏。
燕飞光俯身将怀中的白花放到了墓碑前。
他没有问沈曼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只是安静注视着她。
他看到了她发间藏着的一根白发,岁月并非没有痕迹。
燕飞光的手落在了沈曼云的脑袋上,他替她拈起那根白发。
他恍惚间想起许多年前彻底消失在洛都的那根头发。
燕飞光松开了手,沈曼云则瞧着他的腿,思考他是哪里受伤了。
“你的腿……什么时候伤的?”
“头发找不到了,你的生辰……我也不知道。”
两人脱口而出的两句话撞在一起。
沈曼云看着墓碑前随风颤动的白花,她这才想起燕飞光多年之前对她的承诺。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几日燕飞光苦苦找遍全城,他付出了那样的努力,却只被他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带过。
——头发找不到了。
沈曼云的眼睫微垂,她说:“没关系。”
燕飞光又往前走了一步,此时,他受伤的腿终于支撑不住。
他朝沈曼云的方向跪倒下来,好在他及时伸手,将手臂撑在沈曼云耳侧,这才没有将她扑倒在地。
在这一瞬间,他们的面颊靠得很近,两人的唇边都呼出温暖的白气。
在这氤氲的白雾之中——
沈曼云看清了他眉尾加深的伤疤,还有面庞上久居战场的粗粝痕迹。
燕飞光也看到她眼底的细纹,以及随着岁月变得更深邃些的眉骨。
他们意识到对方正在老去。
沈曼云的手下意识搭在了燕飞光的肩膀上,她想,究竟是多重的伤让他都站不住了?
她柔声问:“没事吧?”
燕飞光摇头,表示没事,没死都算没事。
左右他也死不了。
燕飞光挪了下身子,坐了下来,就坐在她的身边,两人并肩坐在墓碑前落满雪的残垣上。
一旁的小野乖乖坐着,它将周遭的风雪挡了下来,这冰冷的墓前也有了些温暖的感觉。
沈曼云低头去看他的腿,燕飞光没动,他也看了眼墓前的白花。
此时,沈曼云发现他肩上背着一个包袱,这包袱都有些破了,露出内里装着的衣物。
包袱里是一套干净体面的衣服。
沈曼云忽然回过神来,如果今日她不出来,燕飞光应该明天才会到无妄城。
他会先藏在这处无人知晓的角落,先等身上的伤愈合,再换上崭新的衣裳,最后“完好无损”地回到无妄城。
不会有人看到他的狼狈和身上累累伤痕。
他来到这里等伤好,就像一只野犬躲到了角落里安静舔舐自己的伤口。
可她偏偏来到了这里,撞见刚从远方归来的他。
他甚至没来得及掩饰自己满身的伤痕与风霜。
于是沈曼云说:“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燕飞光问她。
“没有……”沈曼云假装没看到他肩上的包袱。
她取出怀里的银盒,拿出这几根陪伴她很多年的血针,银盒表面的雕饰已被她摩挲出温润的痕迹。
“先治伤吧。”沈曼云说。
燕飞光展开自己陈旧的大氅,为她挡着风,沈曼云拈起血针,低头替他细心疗伤。
伤口的情况很糟糕,也不知道燕飞光是如何挺过来的,他是一路走回来的吗?
他为什么不唤小野去
带他呢?
沈曼云脑海里装满了疑惑,但她手中的血针依旧稳稳当当,经过这么多年的成长,她疗伤更加得心应手了。
许久,伤口弥合,沈曼云直起身子,对燕飞光说:“好了。”
燕飞光收起披风,他说:“谢谢。”
沈曼云对他说明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我带小野出来玩,它自己跑过来了。”
燕飞光点了点头,他沉默得甚至不愿意开口。
“院子墙倒了。”
“它本来就很脆弱。”
沈曼云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以前我修过好几次了。”燕飞光在片刻的沉默后说。
“那里是你以前的家?”
“是。”
“这是你的母亲?”
“是。”
沈曼云看到墓碑前的白花已被一层薄薄的积雪覆盖。
她想,燕飞光的母亲没有名字,他本来也没有名字的。
只有小野有名字,它以前是燕飞光的小狗,他认真给它取了名字,还给它肉骨头当玩具。
在很久以前,燕飞光就如此善良了。
沈曼云没问有关他的过去。
光是看到院子里的那间厨房与另一间房里四散的家具,她就知道他过去一定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具体是什么事?她想象不出来。
“生辰……”沈曼云大着胆子,深吸一口气继续问,“我还不知道你的生辰。”
燕飞光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他仰头,看着天边月说:“是今天。”
沈曼云一惊,她扭过头看燕飞光,燕飞光的视线不知是落在月亮上,还是落在他母亲的墓碑上。
总之,他的目光悠远,像是无根的飘絮。
“花是祭奠吗?”沈曼云问。
“今天也是她的忌日。”燕飞光回答了沈曼云的疑惑。
沈曼云没再开口问了,她只是端正坐在燕飞光身侧,看着墓碑前的白花慢慢被大雪吞没。
她抓了一把雪攥在手心,一下又一下将手心里的雪捏实。
沈曼云没有开口询问有关燕飞光过去的问题,心上的伤痕每一次揭开都会带来疼痛。
她怕他疼,即便他自己根本不在意疼痛。
“我改天来把墙补好。”
“坏了就坏了。”
燕飞光将沈曼云拉了起来,将她放在小野身上。
他也跳了上来,就坐在她身后。
“回去吧。”他说。
小野朝前奔去,嘴巴里还叼着那根小小的骨头。
“小野以前很小吗?”
“很小,它吃不饱,长不了太大。”
“变成魂族才变大的?”
“这不是什么好事。”
“嗯……”
沈曼云低低应了声,她两手捧着掌心里一直在捏着的雪球,将它放在面前小野的脑袋上。
“那……生辰快乐?”沈曼云的声音很轻很轻。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对燕飞光说“快乐”,毕竟这一天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放在小野脑袋上的是一个小雪人,被沈曼云捏得都快没人形了,它歪歪扭扭地坐在小野黑色的毛皮中央。
沈曼云摸遍自己全身上下,也没什么能送得出手的东西,只能悄悄捏了这个小雪人。
在说完生辰快乐之后,她感觉到身后燕飞光的身子低了下来,他的胸膛靠着自己的脊背,上下起伏着。
他的心跳声有些快,唇边呼出的气息温暖到有些发烫,沈曼云感觉自己的耳根热了起来。
燕飞光的嗓音压得很低,他在她耳边一字一顿说道:“谢谢。”
那一天的月下,他的唇险些触到她的耳朵。
在奔跑的小野身后,辽阔雪原之上,巨大的藤蔓与枝叶破土而出。
它们仿佛狰狞的触手,将天边月亮紧紧缠绕。
这些可怖的植物仿佛是幻境的产物。
但是,叫嚣着不断生长的枝叶不断收紧,竟然真将那轮天上的月亮绞碎了。
皎皎明月四分五裂,疯长的植物在雪原上席卷而过。
沈曼云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清脆碎裂声,她想要回头看去,但燕飞光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指尖不住颤抖,沈曼云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跟着他进了无妄城。
黑沉沉的城门缓缓关闭,与此同时,城外的月亮已碎裂成无数块,仿佛散落的繁星。
遥远的洛都观星台上,连霏静静看着天边碎裂的月亮,沉默不语。
“大司礼,是堕月,雪季时的堕月代表着什么,您是知道的。”站在她身边的大长老惊惧说道。
“在黑暗中一直存在着传说中的邪魔,没有人知道这邪魔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没有人见过它,也没有任何文献记载过它,但它就是如幽灵般存在于口耳相传的神话中。”
“总之,所有版本的传说都指向一个事实,就是它一旦现世,就会将此界彻底毁去。”
“嗯。”连霏应。
她从观星台上一跃而下,周身带起璀璨的紫色光芒,于夜空中幻化出一轮新的、虚假的紫色月亮。
连天边月都被撕碎,潜藏在黑暗中的邪魔已恐怖至此,她不能让众人知晓今晚的异变。
而那传说中的邪魔,又藏在哪个角落?他又从何时诞生?
——
“回来了?”暮兰披着居家的长袍,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对沈曼云说道。
沈曼云回来的时候,身后没有跟着小野,它很久都没见到燕飞光了,自然是跟着他回城主府去了。
“回来了,他也回来了。”沈曼云坐在了院子的花架下。
桌上也摆了一杯热茶,暮兰做事总是如此妥帖周到。
“我知道了很多有关他的事情。”
“但我不想他亲口说出来,也不想他再回忆以前的事情——就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
“但我知道了他的生辰。”
沈曼云看着暮兰那张与燕飞光一模一样的脸问:“你和他一样,所以今天也是你的生辰吧?”
她手忙脚乱想给他找生辰礼物,但暮兰阻止了她。
“我的生辰与他不一样。”
“我诞生于,你将我带回来的那一天。”他看着沈曼云的眼睛,认真说道。
第40章 40他好像在生闷气
沈曼云看着暮兰的眼睛。
即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但她依旧清楚地记得自己将暮兰带回来的日子。
他原本是燕飞光送给女主的生辰礼物,那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沈曼云也是在那一天发现了燕飞光的魂族身份,并且第一次给他治了伤。
所以严格来说,暮兰与女主同一天生日吗?
沈曼云想到这个巧合,自己都觉得有些有趣,她轻轻笑了一下。
暮兰盯着她难得的笑颜问:“在笑什么?”
“我在想,那年恰巧与洛都的那位大司礼同一天生辰。”沈曼云低头喝了一口热茶。
暮兰托腮瞧着她:“说到她,你还笑?”
沈曼云的细眉舒展开,她想,最开始她会看这本书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书中的主角足够吸引她。
女主亮得像是那时候的她从未见过的阳光,从看到书中对她的描述第一眼起,她就开始关心女主的命运。
而后,她才看到了燕飞光的身影。
她羡慕这样勇敢自信、永远有自己想法的人。
而她自知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她们一样,所以她将自己的愿望投射到女主身上。
女主可以完成很多她无法做到的事情,所以她希望燕飞光和女主在一起。
如果是她的话,在燕飞光最开始攻打无妄城的时候,她就死在燕飞光后边了,哪里来的力量去救他?
沈曼云歪头看暮兰,她的目光如水波般温柔安静,但也深不见底。
在这一瞬间,自以为洞悉她一切想法的暮兰也读不懂她的心思了。
暮兰知道是司礼监将沈曼云的头发弄丢的,他没有燕飞光那样隐忍天真,对那位大司礼带着一种莫名的信任。
他猜出司礼监是故意的,什么被大风吹走了头发,都是借口。
就算是真的吹走了,以燕飞光那样掘地三尺的寻找方式,
无论如何也找到了。
“睡觉吧。”他放下了手中茶杯。
沈曼云走回自己房间,一抬头,她发现天上的月亮变了个颜色。
“紫色的月亮。”沈曼云喃喃说道,“刚才在城外还不是这个颜色。”
“不过是水月镜花,愚弄人的幻象罢了。”暮兰眯起眼说道。
沈曼云没听太懂他的指代,只是问:“是因为天气的变化吗?”
“傻姑娘。”暮兰叹。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走进房间里。
此时已是深夜,她一沾床就睡着了,并没有进入什么特别的梦境。
次日,无妄城外有士兵来报,说是城外出现了许多不明的树坑,好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植物从地底深处破土而出。
与此同时,无妄城附近的乱灵风暴也更加频繁,甚至连修为低些的修炼者也被卷入其中。
燕飞光在议事厅内接到了这些消息,他垂眸看着公文,沉默不语。
不止是无妄城,南疆各个城池都遭受了同样的情况。
无形中好像有什么可怕的庞然大物要浮现在世人面前。
西原城那边因为这些诡异的树坑,连与各方的贸易都暂停了,收入受到很大影响。
西境那边沿海的城池更是发现了更诡异的秘密,原本受月亮影响的潮汐开始变得不正常。
那一轮挂在天边的淡紫色月亮好像只有美丽的外表,并没有那独特的引力。
沿海渔业也大受影响,渔民连出海都很难通过潮汐变化来决定航程了。
虽然洛都那边刚刚收复北境不久,不日就能将所有叛军解决,收复所有失地。
但域内由女主所掌管的政权并不稳固,原本洛朝唯一的继承人洛玉楼迟迟不愿签定诏书,让位于女主。
再加上近日来发生了这样的异象,洛都那边压力陡增。
诡异树坑出现后,乱灵风暴也更加频繁,有观测者记录,原本那些白色的乱灵风暴已异化为黑色的龙卷风。
它们诡异的纯黑外表在雪原上更加醒目,但也更难逃离,它蛮横地将所有靠近的生灵都吞噬殆尽。
短短几日,无数意外发生,时局动荡,被洛都镇压的各项势力蠢蠢欲动。
就连安静留在无妄城的沈曼云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紧张气氛。
那天她在看小鱼做糖画的时候,有从洛都的来的官员拜访青霓。
来者咄咄逼人,询问青霓以前是否为灵息教派中人。
使者的质疑不错,青霓以前确实是追逐乱灵风暴的灵息教派中人。
但来了无妄城之后,她就再没有与灵息教派联系了。
但如今异象四起,连青霓也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我们追逐圣息,只不过是为了观测记录它出现的规律,再疯狂些的,会主动投入圣息之中,但我们从未有过主动改变它的行为。”
“在我们的认知里,圣息的存在不可亵渎、不可改变,我们如何有能力让它改变颜色,变成现在这样疯狂失控的样子呢?”
“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将我这边保存的圣息活动记录给你们。”
青霓回身将一本厚厚的文书递给前来调查的官员,将他们打发走了。
沈曼云在一旁听着,有些惊讶,她一边搅着小鱼锅里的糖浆,一边问:“乱灵风暴怎么会这样?”
“以前圣息就是黑色的。”青霓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说道。
“当然,我是没见过以前黑色的圣息,我是从教派内部的观测记录上看到的。”
“大约在十几年前,圣息突然由黑色转变为白色,其吞噬力与破坏力也小了很多,人类能勉强与它和平相处,梦石也能将圣息拦在人类的城池之外。”
“说来也算有趣,当圣息变为白色的时候,之前延续了不知多久的雪季结束。”
“数年后——也就是我来到无妄城不久之前,雪季再度来临。”
“按照古籍上圣息的活动规律,它应该在雪季时变黑,但直到前段时间它才变色不是吗?”
沈曼云听得云里雾里:“好复杂。”
“这些问题丢给洛都的学者让他们研究便是。”
“不过想来他们也不会花费多大精力研究圣息,毕竟它席卷不到洛都去,修为高深的修炼者不会惧怕圣息。”
“他们现在更关心的恐怕是——”
青霓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有规律的马蹄声。
听到这声音,小鱼很兴奋,她想出去看热闹。
沈曼云牵着她走到门口,一列看不到头的车队正从街道上缓缓而过,被护在最中心的轿辇更是华贵非常。
这是……谁到了无妄城吗?
沈曼云看到燕飞光骑着小野,正听着轿辇里的人说话。
他注意到了她,侧过头来,对着沈曼云和小鱼点了点头。
“连霏说我不签诏书就把我丢来南疆?怎么?原来是到了你这里?”
“算了,就当我来南疆散散心。”洛玉楼伸了懒腰,随口问,“怎么?本公主在无妄城的行宫有没有建好?”
燕飞光冷着脸平视前方,没回答洛玉楼的话。
“什么,要送我去驿馆?好你个燕大将军——竟敢怠慢本公主!”洛玉楼听到侍从传来的消息,知道这里根本没有给她准备什么行宫。
“是连霏命你这么折磨我的吗?没有行宫,我会死在无妄城的!我怎么能呼吸外面的空气?”
“你怎么不说话?”洛玉楼恼了。
洛玉楼的嗓门大,连沈曼云都能听清楚她说的话。
她想,这位公主实在是误会燕飞光了。
无妄城里的驿馆就是全城最优渥豪华的地方了,毕竟一般只有外来者才会居住在驿馆中。
燕飞光懒得搭理洛玉楼,但她又起了心思。
“让车队换个方向,去城主府。”洛玉楼宣布,她理所应当地以为城主府会比驿馆条件好上不少。
燕飞光:“……”
跟在沈曼云身边的小鱼咯咯咯笑了起来:“燕叔的家还没阿娘这里好。”
沈曼云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免得她一不小心说错话,被这位公主听到了。
车队离开,沈曼云也准备回家,她眼见着浩浩荡荡的车队一路往城主府的方向走。
沈曼云从护送洛玉楼的士兵身边走过,悄悄挪到自己宅院门口,但没马上进去。
坦白地说,沈曼云也想看热闹。
“城主府?你说这就是城主府?!”洛玉楼被侍从从轿辇上牵了下来。
她不可置信地高声说:“燕将军,我看你这头坐骑都挤不进去!”
小野为了证明自己,倒是从侧门挤进去了。
燕飞光就这么抱着黑刀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就等着这位公主自己离开。
“我不管,反正我不住驿馆,你们——你们三天之内给我把本公主的行宫修建好,至于这几天我干脆就在马车上对付着过夜好了。”
听见洛玉楼如此说,燕飞光竟也不惯着她,自己走进城主府,将大门关上了。
“不是?!”洛玉楼震惊,她没想到自己来了无妄城会受到这等委屈。
“连霏——臭女人!你就是故意的,你以为送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就会给你写诏书吗?呸!你想得美!”
洛玉楼叉腰,对着天空骂骂咧咧。
沈曼云觉得自己该回去了,但她刚推开自己宅子的大门,就听到身后洛玉楼的呼唤声。
“你你你——你给我站住。”洛玉楼说。
沈曼云回身问:“什么事。”
她记得自己在很多年之前见过这位公主。
那时候在女主的生辰宴上,她丢失了一支发簪,将她错认成洛都的宫人,命她去将发簪找回来。
后来她将发簪交还给她真正的侍女了。
沈曼云偷偷瞧了一眼洛玉楼身边的侍女。
虽然有七年多不见,但她确实就是当年那位从自己手中接过发簪的侍女。
无妄城还是无妄城,人也还是以前的人。
物在人在,在这里唯一有所变化的只有时间。
沈曼云的嗓音柔和,让洛玉楼说话声也小了许多:“你——本公主今晚就纡尊降贵,到你的宅子住上几日。”
此时燕飞光从城主府里走了出来,他耳力惊人,自然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
“不可。”他说。
“有什么可不可的?你以为我真想住你这城主府啊?”
洛玉楼塞给沈曼云一
大袋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当做借住的报酬。
“没关系,进来吧。”沈曼云没拒绝洛玉楼。
燕飞光没再阻止,既然沈曼云没意见,他也没拦着。
他的任务就是保证这位公主的安全,现在洛都太混乱,洛玉楼还留在那里,难免会遇到危险。
洛玉楼命人将她一些日常必需的用品搬进沈曼云的宅院,那边燕飞光朝沈曼云走了过来。
“给你添麻烦了。”燕飞光低声说道。
“倒也没多麻烦。”沈曼云确实不介意自己的宅院里多住一个人。
反正她只要躲进房间里,把门一关,就谁也吵不到她了。
反倒是洛玉楼这样多说两句话,能让她感觉到更真切的烟火气。
“若有什么事便唤我。”燕飞光说。
沈曼云问:“那这些日子不走了?”
“要看着她。”燕飞光点了点头。
沈曼云有些欣慰,她想,燕飞光总算能留在无妄城过上一段安稳日子了。
“那就好。”沈曼云有些开心,雀跃地踮起脚来。
“那改日去吃小鱼做的糖画吧?她很喜欢吃这个。”沈曼云说。
“明日?”燕飞光问。
“好。”他们随口定下约定。
那边洛玉楼已经命人把她的一些东西搬进去了,她唤沈曼云过来。
“你院子里的花太多了,本公主的东西都放不下了。”
沈曼云跑过去替她查看情况,暮兰一直是乖乖搭在花架上,怎么会占地方呢?
一进门她才注意到暮兰不知什么时候将自己的枝叶将院子大半个地面铺满了。
他在抗议外人的造访,并且试图把他们都赶出去。
沈曼云推了一下藤蔓,他才不情不愿地把枝叶收回去。
“来吧,有些日子没修剪了。”沈曼云不好意思说道。
洛玉楼心满意足,施施然走进小院。
沈曼云一抬头,却看到暮兰冷着脸站在花架下看她。
他好像在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