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1 / 2)

第31章 31他抱着她,抱得那么紧

燕飞光行走在月下的雪原中,他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

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银辉之下的剪影。

他前进的速度不快,马匹慢慢踱步,纯黑色的衣袂扬起些许,穿梭于零星的白色雪花间。

沈曼云靠在暮兰的身后,她两手绕到他的身前抓紧小野的缰绳。

小野的步子放得很轻,它似乎有些犹豫,或许是眼前的两个燕飞光让它感到困惑了。

她慢慢靠近他,小野的爪子踩在毛茸茸的雪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燕飞光坐在黑马上,他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声音,只握紧了手中黑刀,回眸望去。

在这样的荒原之中,他回头看到的本该是突如其来的危险。

但在燕飞光的视线里,沈曼云披着淡紫色的披风,正坐在小野身上,安静地看着他。

深夜的风不算大,只是将她的裙摆吹起些许,在墨色的、闪烁着星辰的夜空里描出曼妙的弧度。

沈曼云的视线落在燕飞光肩膀上方的月亮上,并未看着他的眼睛。

暮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他或许钻进地里了,总之,她身前空荡荡的。

沈曼云开口轻声唤:“燕飞光。”

她的声音很轻,但清晰地钻进了燕飞光的耳朵里。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再次感受到脚下大地微微的震颤,这种震动从小野宽厚的身体上传来,清晰真切。

她不敢看燕飞光的脸,也不知他的心情如何。

总之,她只记得他在原地静默了许久,久到她以为自己所看见的他只是幻影而已。

燕飞光从黑马上跃了下来,他大步朝沈曼云的方向走了过来,每一脚都踩在没过鞋面深的雪地上。

他来到她身前,说出的话果然稀松平常。

他问:“你怎么来了。”

沈曼云的指腹在小野的缰绳上搓了一下,鼓起勇气来到这里就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极限了。

现在看到了燕飞光,她甚至不敢开口挽留他。

“我……”沈曼云的声音低了下来。

最后,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北境很危险。”

“战场哪里有不危险的?”燕飞光终于抬了手。

他的手指带着凛冽的寒风,落到沈曼云脸前,将她的脑袋上的兜帽系得更紧了些。

他的气息冷得像刀,清冽如风霜,沈曼云低头瞧着他漂亮的指尖。

她说:“我怕你受伤。”

“有的时候你可以不受伤的。”

燕飞光整理她兜帽上丝绳的手顿了一下,他盯着沈曼云不断颤动的长睫。

有雪落在她的眼睫上,在月色下反射出晶莹的光,像是泪水。

他的薄唇抿了抿,但也只是跳上了小野的身体。

“我是说……我是说——”沈曼云深吸了一口雪季中冷入骨髓的寒风。

她说出自己能够说出的——最勇敢的一句话。

“我是说,你可以回无妄城吗?”沈曼云盯着雪原尽头那一轮巨大的满月说。

燕飞光的手臂绕到了她身前,他将自己裹着的黑色大氅盖到了她的身上。

大氅上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温暖得不可思议。

燕飞光拉紧小野的缰绳,这大家伙乖乖掉头,朝来处奔去。

沈曼云想,他回头了。

但燕飞光低沉的、坚定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我不可以。”

——我不可以回无妄城,我必须往洛都去。

沈曼云躲在他的怀里,身上罩着他的大氅。

他是如此的好,到现在还念着她会冷。

沈曼云没有问为什么,燕飞光已经给了她确定的答案。

没有沉默,没有模棱两可,没有避重就轻,更没有转移话题——

他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期待犹豫的空间,就这么明确地拒绝了她的愿望。

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沈曼云几乎要无法呼吸,她大口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来。

燕飞光的手掌按在她的脑袋上,让她躲进了他的臂弯里,这里没有凛冽的风雪,只有属于他的温暖气息。

你看,你看——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分明拒绝了她,却也保护着她不要受寒风的吹袭。

这样的他让沈曼云连一丝一毫的怨意都生不出。

她感觉自己的心底空落落的,只是空,没有悲伤也没有失落,因为这个答案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本是最应该了解洛都的女主对他有多重要的那一个人。

但她还是到这里来了,然后得到一个坚定的拒绝。

这一切毫无意义,空洞得无可救药,就像是不久之前在她眼前席卷而过的乱灵风暴,它是一片纯白的深渊。

沈曼云从燕飞光的臂弯间往外望去,她看着眼前不断掠过的风景。

似乎感知到了她的小动作,燕飞光拥着她的手紧了半分,他本来就将她抱得十分紧了。

隔着厚厚的衣裳,沈曼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燕飞光几乎要将她嵌进怀里去了。

他抱着她,抱得那么紧,但还是没有和她一起走。

燕飞光的侧脸在月色下映出一道冷锐的线条,他看向前方的眼神是如往常一样的孤寂空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见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们来到一座巨大的城池前,这座城池也由梦石建造,闪烁暖光。

深夜守城的士兵警惕地朝他们举起兵器,燕飞光沉默地亮出自己的城主印鉴,表明他的身份。

自上次长乐川一战不久之后,西原城就成为洛都的盟友,燕飞光在这里自然可以畅通无阻。

士兵为燕飞光打开城门。

燕飞光将沈曼云从小野的背上抱了下来。

而后,他走上前去与守城的卫队长交代了几句。

沈曼云站定在原地,身上裹着他的大氅,只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

燕飞光交代西原城的士兵等明日天明后送她回无妄城,请他们路上一定要保护好她。

交代完毕后,他才走了过来。

燕飞光俯身看着她,将她鬓边皱巴巴的布料给拉平整,让她的披风裹得规规矩矩。

“明日天亮就和小野一起回无妄城,有西原城的士兵护着你,你不用担心乱灵风暴。”

沈曼云应:“好。”

“我很快会回来。”

“好。”

“你……”

“好。”

“……”

“好。”

沈曼云有些怔住,燕飞光低眸望着她,最终只是抬起手,碰了一下她的发尾。

在他的掌心里还攥着一根属于她的发丝。

“走了。”燕飞光登上在后面跟了他一路的黑马。

他再次变成雪原下的剪影,沈曼云站在静默的、高大的城门下看到他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站在原地思考许久,沈曼云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去追上他的意义。

不过是看着他再多离开一遍而已。

沈曼云走进西原城,身后沉重的城门缓缓关上。

城墙上,个子小小的城主容晴盯着她瞧,在沈曼云走进西原城后,她唤了她一声。

“来的时候没看见乱灵风暴吗?”她的声线清冷。

“看见了,我还看见有很多人追着它。”

容晴说:“你还真是勇敢,从无妄城一路到这里来,路上随便遇到些什么事儿就能要走你的命。”

“有人陪着我。”沈曼云说。

容晴笑:“是你身边牵着的这只大家伙吗?”

“是。”小野是,暮兰也是。

“好了,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容晴从城墙上走了下来,她低声对沈曼云说:“你们那位城主对大司礼可是钟情得很,前些日子我见他从战场上回来,手臂都被劈得要断成两截,可还是要护着大司礼撤离。”

“其实大司礼哪里需要她保护?她自己就是比他厉害得多的修炼者,当初无妄城陷落于危难之时,就是她救了无妄城和燕飞光。”

沈曼云愣了愣,而后便点了点头。

“好了,快去驿馆歇息,等明日就出发,你若想留在西原城玩几日,过段时间再回去也可以。”

容晴是对沈曼云有印象的,她与她说了一句话便离开了。

沈曼云来到亮着灯的驿馆前,推开院门,她果然在这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暮兰。

“对不起。”沈曼云对暮兰说。

暮兰望着她,他的眸光幽深,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沈曼云没有牵他的手,她只是慢悠悠走进院子里,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暮兰的手垂了下去,他问:“和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你应该希望我能成功吧?”

“我只是希望你去做这件事。”暮兰的回答很诚实,“成功与否并不重要。”

沈曼云靠在廊下,看着月下雪,她倒是也没感到多悲伤,只是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似乎心里再装进什么东西,也只会从她的心头掠过,再也装不进她的心里去。

孤独,就是很孤独……

沈曼云抱住自己的双膝,她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或多或少与周遭的人都有所联系。

而只有她自己突然出现,无亲无朋,连自己来处都像一个不与外界沟通的铁皮匣。

在以前她几乎没有与同事交流过,回去之后也不过是草草浏览一下网上的信息。

她没什么爱好,看小说也不过是机缘巧合。

如果她看了很多很多类似的爱情故事,可能就不会觉得燕飞光这个角色有多特别了。

她的世界太窄太窄,窄到只是通过夹缝看到了一线光明,也觉得那就是广阔的天与地了。

暮兰坐在了她的身侧,他低眸看到沈曼云微微颤抖的手。

他牵住了她的指尖。

冰冷的两只手相触,也捂不出温暖的温度。

——

沈曼云在西原城留了几日,她留在此处的消息传回无妄城,这才没有让青霓担心。

西原城地处两境交界处,这里的市场更加繁荣热闹,贸易往来频繁,比无妄城更有烟火气。

原鹤已不在西原城,容晴倒也有闲情陪着沈曼云逛逛街。

“很早之前你做的那件衣裳倒是很漂亮,后来我在贸易的货物里找了很久,也找不出一件能有如此品质的衣裳。”

容晴抚摸着从西境带来的布料,问沈曼云道:“如果你这样的人才留在西原城,一定可以创造很多价值。”

她耐心陪着沈曼云,除了她是燕飞光点名要保护的对象之外,原来也是想要劝说她来西原城。

“你在无妄城也是裁缝吗?燕飞光给你多少酬劳?我可以给你更多的报酬。”容晴问。

沈曼云摇摇头,燕飞光给她的酬劳不少,而且她治疗魂族得到的也不止是金钱。

“我在无妄城住习惯了。”沈曼云抱着怀里刚买来的布匹说,“容城主若喜欢,我给你做几件衣裳寄过来便是。”

“我倒也不用穿那么精美的衣服,上战场很容易就弄破了。”容晴笑。

她送了沈曼云离开,暗叹西原城少了一位人才。

第32章 32他不会笑,以前不会,现在不会,……

城外,青霓在等着沈曼云。

沈曼云骑在小野身上,她原以为自己要跟着西原城的士兵回无妄城了。

没想到出城的时候她居然看见

了青霓。

“青霓夫人,你怎么在这里?”沈曼云从小野身上爬下来,惊喜问道。

青霓撩了一下鬓边的碎发,她的姿态平静,但眼神透露出些许忧心。

她带来一个令沈曼云震惊的消息:“星阑不见了。”

“他本来每周都会来我这里学法术,但昨日他没来,我去西城找他,也没看见他的身影。”

“问了他家旁边的邻居,都说从昨日起就没看见他了,我猜他是溜出无妄城了。”

青霓眉头微蹙,明显有些苦恼。

沈曼云惊讶极了,她赶忙问:“他能离开无妄城吗?”

“他长大了,情绪方面倒是稳定很多,有城主在不用担心他会异化,只是不知他去哪里了。”

青霓将手中白鸽放了出去,对沈曼云说:“我已传信给城主,先前我以为他是跟着你一起出去了,前几日收到西原城的消息才知道你是一人出行。”

沈曼云想起燕飞光回来之时星阑说过的话,他说想要和燕飞光一起上战场。

星阑不会是自己想着出去保护无妄城了吧?

那时候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洛都的年轻人十六岁就能上战场了。

难道是——星阑想要加入军队,所以自己跑去了洛都?

沈曼云抓住青霓的袖子说:“星阑那么想加入军队,燕飞光说他还差些岁数,让他好好留在无妄城。”

“但是之前他说在洛都十六岁就能上战场。”

“他不会是……”

青霓捏了捏眉心,她有些忧虑:“照你这么说肯定就是了。”

“洛都那边都在打仗,他是魂族,说不定哪天就……”

青霓眉头紧锁:“等城主的回信吧。”

沈曼云还是担心:“燕飞光应该还在路上,他没带小野。”

“白鸽飞得比他更慢,等他到洛都,自然会收到信件。”

青霓无奈叹气,此事涉及星阑,也不好派人类去洛都。

派魂族更是不可能,只有修为高深的魂族能在离开无妄城之后稳定自己的情绪。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星阑杳无踪迹,就算要去找也只有燕飞光有能力了。

沈曼云忧心忡忡,作什么都有些走神,她担心星阑的安危。

虽然这孩子已经过了青春期,情绪没有那么不稳定,也几乎是一个大人了。

但她还是担忧他去了洛都会遇到什么危险。

“走吧,回去吧。”青霓朝沈曼云伸出手。

“星阑走了,我不希望你也离开无妄城,到时候城主回来我都不知道怎么交代了。”

沈曼云点点头,乖乖跟上青霓的步伐。

青霓被编成长辫的头发垂在身后,她挺直着脊背,往无妄城的方向坚定走去。

沈曼云想,在雪季结束之前,她绝对不会再离开无妄城了。

如果那时候自己还在无妄城,星阑应该会和她告别吧。

她或许会劝说星阑留下来,洛都那么危险,她都不敢想象他会遇到什么意外。

回到无妄城,沈曼云将自己从西原城买来的东西从小野的背上卸下来。

小野蹲在她的小院里,乖乖等着。

是暮兰帮她将那些较重的货物拿下来的。

沈曼云知道自己接下来又要过一段很长时间的平静生活了。

她打算接下来的日子先给西原城的容晴做几身衣裳寄过去。

容晴说不要,但沈曼云想,她在西原城招待了她,这就算是答谢。

再之后呢?

多去青霓那里看看小鱼吧,以前有星阑陪她,现在她也可以抽空陪她。

沈曼云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将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手头上多做些事情,她就不会老是想东想西,想那个离自己有千里万里远的人。

但是,最后沈曼云还是抱着从小野身上拿下来的最后一匹布发呆,直到暮兰叫醒了她。

“都拿下来了。”他说。

“嗯。”沈曼云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

她怔然说:“都走了。”

“我还在。”暮兰说。

“你的根系早就长到洛都去了。”沈曼云说。

暮兰眸光一闪:“那是骗你的。”

他一不小心说出了真话,但沈曼云没察觉异常,她只是将小野牵出了小院。

小野冲她摇摇尾巴,见沈曼云要将它送回城主府,它还有些舍不得。

它的大爪子扒在地上,赖着不肯走,它也渴望人类的陪伴。

“我明天还会来喂你的,给你吃他做的饭好吗?”

沈曼云想,还好暮兰和燕飞光的厨艺一样,小野对他做的食物很是热衷。

小野冲沈曼云摇摇头,它跳过来,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沈曼云的手背。

它的舌面粗糙,随便一舔就把沈曼云的手舔出一大道红痕,些微刺痛感传来,让沈曼云下意识将手收了回来。

小野赶紧闭上嘴巴,它湿漉漉的黑眼睛盯着沈曼云,内疚又委屈。

“没关系的,快回去休息吧。”沈曼云领它走进城主府给它准备的门。

沈曼云转过身走了两步,又有些不放心,于是回头看小野。

小野还蹲在门口,就这么定定看着她,见到沈曼云离开,它很不舍。

之前燕飞光走的时候,它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过了一年他才从洛都归来。

它每一天都蹲在院子里等他,只有沈曼云过来的时候才有人陪着它玩一会儿。

狗是很需要陪伴的生物,小野也一样。

沈曼云困惑地看着小野,她似乎读懂了它的意思,她朝它招招手。

小野马上奔了过来。

沈曼云抚着它顺滑的毛皮说:“可你是燕飞光的小狗啊。”

“你希望我陪着你?”她小声问。

小野使劲点头,它生怕沈曼云没理解它的意思。

“那你住我这里吧,等燕飞光回来了,你就再过去好吗?”沈曼云问。

小野的大脑袋蹭了一下她的头顶,它兴奋地跟在沈曼云的身后。

见到院子里站着的暮兰,他身后的尾巴扫了扫。

“怎么带回来了?”暮兰问。

“它好像很需要人陪它。”

“小狗是这样的。”

暮兰从厨房里取出蒸好的肉骨头放到小野面前,让它大快朵颐。

过了几日,沈曼云收拾了一间房给小野住,它的体格太大了,住房间里正好。

日子就这样平静下来,只是青霓传给燕飞光的消息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再过三日还没有回信,我就再派几人去洛都亲口传信。”

青霓自己不好抽身离开无妄城,只能在城中等候。

“燕飞光那天才刚离开西原城不久,没带小野,他的脚程慢,再等等吧。”

沈曼云一边逗着小鱼,一边安慰青霓,其实她自己也担心极了。

她希望快些听到有关星阑的消息,但她无能为力。

回去的时候已是黄昏,喂完小野,沈曼云看着坐在花架下看书的暮兰,想起了什么。

“暮兰先生。”沈曼云唤他。

暮兰抬起头,静静注视着她,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沈曼云坐了过来,她认真问:“你还可以像上次一样让我去看看燕飞光吗?”

“我……我不是想看他……”沈曼云深吸一口气道,“我是担心星阑。”

“他应该是偷跑去洛都了,燕飞光应该会找到他,我想看看他现在安不安全。”

“条件的话,请……请不要让我对他做些什么事了,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沈曼云认真询问暮兰的意见。

暮兰合上书,他看着沈曼云略带期待的目光,沉默片刻。

他说:“好。”

沈曼云问:“条件是什么呢?”

暮兰歪了歪头:“条件与他无关。”

沈曼云轻舒一口气:“那就好。”

“所以是什么?”沈曼云追问。

“我没想好。”暮兰坦诚回答。

他是一株不断生长的植物,他的主干在不知餍足地吸收着周遭的一切,此前他所有的目标都是:

生长,不断的生长——

但现在沈曼云的一个问

题让他的躯体发痒,好像那朝着目标不断前进的主干即将长出旁枝末叶。

有什么新芽即将萌生。

它萌发的目的可能不是为了长大,它可能想开花,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破土而出,见一见那阳光。

总之,它的需求高于生存,看似没有意义,但又如此真切地存在着。

如海浪般温柔无边,如落雪般转瞬即逝,融化于温暖的掌心。

他下一个向沈曼云提出的要求将不是为了生长,但他不知自己该提什么条件。

他困惑,所以不知问题的答案。

沈曼云看着他略带迷茫的眸,她温柔应道:“不知道就算了,以后再告诉我吧。”

她相信暮兰不会让她做什么无法做到的事情,而且他也答应不会再让自己对燕飞光做什么亲吻之类的事了。

她很放心。

暮兰注视着她,这傻姑娘眼中是真切的信任,她真心实意地相信他是一个好心的精怪。

“去睡觉吧。”他唤她。

沈曼云乖乖躺在了床上,和之前一样她准备闭上眼去,让暮兰带领她穿越空间的限制,将她的灵魂带到燕飞光身边。

但在暮兰的手掌落在她额心之前,沈曼云又猛地睁开双眼。

“没有在洗澡吧?”她警惕问道。

“没有。”暮兰唇角翘了一下,像是在笑。

沈曼云盯着他略微翘起的唇角说:“我还没见过他笑。”

暮兰沉沉的视线落入她眼中,像是一枚针落入深潭,静默无声。

“他不会笑,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暮兰的手掌按住沈曼云的眼睛,她闭上眼去,灵魂瞬间变得轻飘飘。

下一瞬间,她的意识回落,坠到燕飞光高大的身体里。

闹市熙攘的喧嚣声传入耳中,沈曼云听到一声响亮的:“诶——给您!”

一坛散发着馥郁酒香的酒坛子放到燕飞光面前。

沈曼云这才发现燕飞光身处酒楼之中,周遭都是来往食客。

洛都的夜晚比无妄城不知热闹多少,屋内灯火亮得热烈,将周遭的一切都照得亮如白昼。

在这样的场景中,燕飞光沉默的身形显得格格不入。

他对店家点了点头,付了钱,将酒坛接过。

酒坛子沉甸甸的,入手冰凉,窖藏的酒液在缸子里晃荡着,发出清冽水声。

沈曼云通过燕飞光的身体清晰地感知到了这些细节。

燕飞光买酒做什么?

沈曼云从没见过他喝酒。

走出酒楼,街道上张灯结彩,在明亮的光线下,连飘落的雪都带上了暖意。

和清冷安静的无妄城不同,这里有温暖的人气,有烟火红尘的味道,更让人觉得自己正在安稳地生存着。

这才是人间。

有一只白鸽在人间里飞掠而过,燕飞光接住它。

他展开白鸽脚上的信,眉头微蹙。

沈曼云从他眼中看去,果然看到了青霓的字迹,还有信上那熟悉的内容。

星阑不见了,青霓猜他来了洛都,拜托燕飞光寻找他。

燕飞光合上信件,收入怀中,一时半会儿没星阑的消息,他也没办法马上去找他。

而且他眼下还有另一件事要去做。

沈曼云感觉到燕飞光怀里有一件什么木质的盒子硌着他的胸口。

他大步朝前走,迎面而来的雪落在面颊上,有些凉,但不会让人感到寒冷。

走过喧闹的街头,他去往靠近洛都中央的一所建筑,这里有整个洛都最高的塔。

司礼监,这里曾经是女主的住处与办公之所。

自洛都之变后她就搬到了皇宫,这里只剩下司礼监的长老。

燕飞光提着酒,请白衣的侍从去将大长老请出来。

“燕将军,你要寻大司礼?她可早就不在这里了。”白发苍苍的老人慢悠悠走进殿内。

他虽面容苍老,但精神矍铄,说话也洪亮有声。

燕飞光点了点头道:“大长老,我就是来寻你的。”

“我能做的事情大司礼都能做,你来找我这糟老头子做什么?”大长老有些惊讶。

但他看到了燕飞光手里提着的酒坛子,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什么事,说说?”

燕飞光终于将怀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沈曼云发现这是一枚崭新的木盒。

它虽然没有华丽的外表,但其上纹样一看就经过燕飞光的精挑细选。

木盒表面雕刻着一枚雪花。

沈曼云想,燕飞光上次吃糖画也要吃雪花形状的,他好像很喜欢雪花。

燕飞光将木盒递了过去,大长老打开,看到其中躺着一根长发。

“头发?”大长老惊讶。

“嗯。”燕飞光点头。

沈曼云看着那根长发,她想起来这就是自己的头发,燕飞光说要给她问生辰,他真的去了。

她的灵魂雀跃,却藏在燕飞光的身体里,无法有任何表达。

“测生辰。”燕飞光说,“我想知道她的生辰。”

“好。”大长老笑眯眯地将长发放回木盒,答应下来。

燕飞光都提酒来见他了,这样一个冷硬的人都试图圆滑一些了,他怎么能拒绝呢?

“多谢。”燕飞光起身,准备离开。

“燕将军帮助了洛都那么多,这点小事严某必定为你办好。”大长老将燕飞光送出了司礼监。

沈曼云的意识跟着燕飞光走。

而在此时的司礼监内,大长老没有怠慢燕飞光的要求。

他很快登上洛都内最高的观星台,施展自己观测命运的法术。

天机不可肆意窥探,再高阶的观命之术也看不见未来,但看一看生辰这等事对于大长老来说并不算困难。

大长老通过沈曼云头发上留下的一点精血,很快看出了她生辰的日子。

在得知答案的这一瞬间,他面上有一瞬间的困惑与惊讶。

与此同时,寂静无边的观星台上传来了脚步声,有一人走到了大长老的身后。

第33章 33那一日的雪夜里,她的发丝确实拂……

轻盈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清冷的一轮月将观星台的最高层照得光可鉴人,那琉璃地面上映出纤细的人影。

她穿着红色的长裙,披着纯白的衣袍,裙摆处的绣花曳地,曼妙鲜活。

她的身影美丽得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大长老回过头去,他背靠着漫天繁星,对来人行了一礼。

“大司礼。”他道出她的身份。

“在看什么?”大司礼的声音冷且柔,如浮冰碎雪。

“一个人的生辰。”大长老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略带惊讶地看向大司礼。

“您……”他欲言又止。

“不是。”大司礼回答。

她缓步走到观星台的边缘,兀自看着天上星,覆面的白色面具反射璀璨的光。

她是传达天命之人,红尘里的凡俗人类已没有窥见她容颜的资格。

“烧了。”她吐出简单的两个字。

大长老闻言,震惊地瞪大眼,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道理。

如大司礼这样尊贵的人有所避讳并不稀奇。

他躬身道:“是。”

一道流火瞬间燃起,将祭台上那一根纤细的长发焚烧殆尽。

它燃烧时并未带起多剧烈的火焰,熄灭得无声无息。

最后,连它的一点残烬也很快被风吹散,彻底消失于天地间。

“您瞧这事儿办的,燕将军还给我送了酒。”大长老有些无奈。

“和他说晚上风大,把头发吹走了。”大司礼回身,走下了观星台。

大长老守在她身后,恭敬送她走下观星台。

“他送给你的酒呢?”

“在殿内。”

大司礼斟了一杯酒,她浅浅尝了一口,舌尖感受着馥郁酒香。

而后,她放下酒杯,离开了司礼监。

——

洛都的雪不大,沈曼云的

意识藏在燕飞光的意识里,跟着他走过洛都的大街小巷。

她看着他将自己的头发送到了司礼监,也看到他深夜拜访洛都的各处官员,拜托他们帮忙寻找星阑的下落。

星阑没有消息,他若想藏,也只有燕飞光才能找到他了。

他是影子,匿于所有不起眼的角落,无人知晓他的踪迹。

深夜,天上星繁月明,忙了一日的燕飞光终于回到了王宫的偏殿前。

他在朱红色的门前停留,回身看向稀疏落下的雪,还有他回来时留下的一串孤独脚印。

有一片雪落在了他的眉心,冰凉轻盈,燕飞光没伸手去擦。

他回屋里,脱下厚重的外套,在热水盆前洗了脸。

一低头,他才发现自己眉心上多了点行路的尘土。

方才落在他眉心的不是雪,而是一点黑色的灰尘。

它像是燃尽的灰,用手随意一抹就擦净了,溶在澄白的水中,杳无踪迹。

沈曼云透过水中倒影,看着燕飞光的脸,他的表情是一贯的冷硬平静。

而后,他抬手解开了自己衣襟上的金属扣子。

又——又来了吗?

沈曼云拼尽意识的所有力量都没能让这画面从眼前抹去。

燕飞光回来之后就要休息了,在这之前,他自然要沐浴一番,这很合理。

在他刚脱下外衣的时候,沈曼云感觉自己意识再次飘了起来。

下一瞬间,她的灵魂回到自己身体,并且下意识马上闭上了双眼。

眼前陷入黑暗,沈曼云才发觉自己已经回来了。

暮兰果然遵守诺言,他说不会再让她看些可能会冒犯燕飞光画面,他果然及时将她拉了回来。

“谢谢你。”沈曼云坐起身。

她揉了揉眼睛,洛都太亮,周遭的颜色都太饱满鲜艳,这让她有些不习惯。

“星阑没有找到,他送了我的头发去司礼监。”沈曼云总结了一下自己所看到的信息。

“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沈曼云忧虑地自言自语。

但暮兰说:“那你快要知道自己的生辰了。”

沈曼云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那也挺好的。”

“总的来说,诞生并不是一件坏事,不然我怎么有机会遇到你们呢?”

她坐在床边,两只脚悬空着,微微晃动。

“我以前觉得出生是一件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世界上多我这么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创造不出什么价值。”沈曼云说。

暮兰指了指自己身上一直穿着的——沈曼云送给他的新衣说:“有衣服。”

“衣服只是一件好看的装饰品,可以是这一件,也可以是那一件。”

沈曼云想到雪季刚来临时从洛都送来的衣裳。

无论燕飞光穿什么衣服,他都不会觉得冷,所以她做的衣裳对他来说是没有价值的。

暮兰注视着她,沉默不语。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能帮助很多魂族,我能拯救他们的生命,这才是价值。”

“所以生辰也变得有意义了,它不再是一串数字。”

“我开始期待我的生辰了!”沈曼云将自己心里的期待告诉暮兰。

暮兰对着她点了点头。

这一次去看燕飞光,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得到星阑的消息。

但沈曼云想,既然燕飞光拜托了那么多人帮他留意星阑的踪迹,那么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次日,她将自己知晓的情报告诉了青霓。

“燕飞光收到信了。”沈曼云说,“如果他找到了星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那就好。”青霓轻舒一口气。

她没有问沈曼云是如何得知燕飞光那边消息的,每个人都有获取信息的渠道,也都有着自己秘密。

青霓不会主动窥探他人的秘密。

“那就等着城主的消息吧。”青霓说。

“说起来,城主离开之前那日好像找你要了件东西……”青霓找了个话题与沈曼云聊天。

——她不窥探他人秘密,但并不代表她对旁人的感情故事完全不感兴趣。

所以青霓八卦了一下,只是问了一件在大庭广众下发生的事。

“是头发。”沈曼云诚实回答。

“嗯?做什么?”青霓愈发感兴趣。

“拿着我的头发去洛都问问我的生辰。”沈曼云想到昨晚的燕飞光去往司礼监的举动。

“啊……原来是这样,是,我也记得你没庆祝过生辰。”

“知道了其实也不用庆祝,只要知道就好了。”沈曼云的愿望也很简单。

曾经她不想去记那一串数字,但现在她感受到了那串数字存在的意义。

现在,她确实想知道自己生辰。

——

“燕将军,确实是很不好意思,昨夜风大,我老头子手抖,一时间没抓住那根头发。”

“它飞走了。”大长老对燕飞光不住道歉。

“那知道生辰了吗?”燕飞光只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还没来得及施展法术就……”大长老低下头去。

燕飞光藏在袖里的手紧了紧,他垂眸看向这老者弯下的腰。

大长老的姿态放得很低,紧张兮兮的,想来他也无可奈何。

“昨夜观星台的风往哪里吹了?”

“不知,我只记得风大了。”

燕飞光站在清晨的阳光里,听着大长老又一次诚恳的道歉。

他的模样第一次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大早就来了,只是想得到这个普通但又珍贵的答案。

然而跨越千万里带来的这根头发消失在观星台的顶端。

“抱歉啦,观星台的规矩就是这样,每一个人身上只有一件东西能送上观星台。”

“燕将军不如再从其他的渠道调查一下头发主人的生辰?”

“问问她的家人朋友或许来得更快些……”

大长老絮絮叨叨,一抬头却注意到燕飞光已消失在原地。

他大步走出司礼监,步伐迈得急。

“还好还好,这就走了……”大长老无奈擦着额上冒出的冷汗。

对这样一位忠诚的将军说谎话,难免令他有些难受。

大长老不知道燕飞光转身就走是要去做什么。

事实上,燕飞光转身离开,是有了新的行动。

他走进洛都的每一处大街小巷,目光逡巡过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从墙头到树梢,又或者深巷角落的残砖……洛都的每一个角落他都找了过去。

他敲响洛都每一户人家的家门,礼貌询问自己能否走进他们的宅子里看看。

他的重点扫描对象是屋顶、枝头、门头这些容易挂上纤细东西的角落。

他的手拂开洛都昨晚落下的薄雪,几乎要将整个洛都落了雪的地方扫过去。

如此穿梭来去,不过是为了找到“一根随风吹走的头发”。

大长老说沈曼云的头发被风吹走了,他也就真的信了。

——从城东找到城西,从城北一路走到城南。

这几日,洛都的每一处都留下了他的脚印。

燕飞光拂开积雪的指尖已经冻得发麻,但他还是不断用双手抚摸过每一处可能落下发丝的角落。

连续几日从清晨至日暮,他不知道走过多少洛都隐秘处,不敢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在一座城里找一根头发,就仿佛大海捞针,是无妄滑稽的举动。

但是——但是——按照燕飞光这种寻找方式,如果那根随风飞去的头发当真存在,那它也应该被他找到。

只可惜,那日夜里的发丝已被烧为灰烬,成为落在他眉心的一片黑色的雪。

那一日的雪夜里,她的发丝确实拂过他的眉心。

几日寻找下来都一无所获,整个洛都也只剩下那皇宫未曾踏足了。

燕飞光一路摸着积雪来到暮色下的皇宫前。

他眯着眼,始终望着屋顶的砖瓦,希望能在某一处看到那根遗落的发丝。

但是,他还是找不到。

斜阳暮色里,他的身影弯着,无助无望,孤寂无依。

暗红色的巍峨宫门前,有一人执伞望着他。

她一步步朝燕飞光走去,将一把伞挡在了他的头顶,拦着天上落雪。

“回去吧。”女主的声音低沉柔和。

她俯身为他撑了伞。

第34章 34我很喜欢她。

燕飞光只是专注找着失落的发丝,他似乎没听到耳边的呼唤。

精神极度专注时,外界所有干扰都被他排除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天上的雪停了。

抬起头,他看到头顶伞上的红梅一枝。

女主凝眸看着他,她的目光越过纯白色的面具,深深望进他孤独的眼里去。

燕飞光看着她的眼睛,微怔,紧抿着薄唇,不言不语。

“雪大。”她说。

燕飞光站直了身子,他“嗯”了一声就算应答。

“皇宫可以进去吗?”他问。

燕飞光在寻找沈曼云发丝的时候,也没忘了星阑,这几日他几乎将洛都掘地三尺。

他不仅没有找到沈曼云的头发,也没找到星阑的身影。

要不是感应他就在洛都之内,燕飞光都要怀疑他跑到别处去了。

现在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只有皇宫了。

女主握紧伞柄说:“洛都的每一个地方你都可以去。”

“嗯。”燕飞光从她手中接过了伞。

回去的路上,他的手中伞朝女主的方向半倾着,任凭天上雪落了满肩。

——

几日后,洛都那边燕飞光派人传了信。

“燕将军说,无妄城出来的那个半大孩子就在洛都。”

“他只是躲着没出现,但没离开洛都,眼下应该是安全的,请你们放心。”

前来传信的侍从将燕飞光交代的事情都对青霓与沈曼云说了。

“还有呢?”沈曼云很少主动提问题,但她还是大着胆子问了那侍从,“他有没有让你带别的消息?”

“姑娘,这……这就没有了。”侍从挠挠头,“您还想知道什么,等回了洛都我去问燕将军。”

沈曼云本没想着自己生辰的事,但自从那日燕飞光带着她的头发去司礼监之后,她就一直念着自己的生辰了。

说到底,还是燕飞光的举动给了她一点希望。

听到侍从的回复,沈曼云安静坐了回去。

她想,可能司礼监测算她的生辰需要些时日,没有那么快。

“好,我没什么想知道的了。”沈曼云轻声说。

无妄城又恢复了平静,沈曼云的每一天还是过得那样稀松平常。

回家之后她会喂一喂小野,有的时候和暮兰说几句话……

白天呢,白天就照常救治有伤的魂族,又或者是去青霓那里陪小鱼。

沈曼云原以为自己要很久之后才能收到有关星阑的消息。

没想到又过了几日,一只灰色的夜枭蹲在她的院墙上。

它朝她“咕咕”叫了几声,将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伸出自己绑着信的鸟爪。

这是从远方寄来的信?

沈曼云想不出来什么人能给自己寄信。

莫非是燕飞光?

这几乎是唯一的答案了,所以沈曼云很快将夜枭爪子上的信件拆了下来。

夜枭蹲在花架上,继续咕咕叫。

沈曼云没懂它的意思——在她的知识储备里,还没有要给远行而来信鸟喂食的经验。

还是暮兰去厨房里取了些风干的肉块,放在桌上让夜枭跳下来饱餐一顿。

“原来是要吃的。”沈曼云恍然大悟,她又学会了一个新知识。

“你不知道?”暮兰一边掰着肉干,将它撕成小瓣,一边问沈曼云。

“不知道,我还没收过信呢。”沈曼云低头拆着手中信,她以为这是燕飞光寄过来的。

暮兰停下手中的动作,夜枭没了食物,疑惑地啄啄他的指尖。

他定定看着她,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直到沈曼云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是燕飞光寄的吗?”

“不是。”暮兰的回答很笃定。

沈曼云低头一看,那信封上的落款果然不是燕飞光。

而是——星阑!

这也是好消息,沈曼云飞速拆开信件,低头便看到星阑略显稚嫩的字迹。

他的笔迹和青霓的字有些像,想来他确实在青霓那里学了很多东西。

星阑的这封信内容开门见山。

他说——

“曼云姐姐,以后我就留在洛都啦,要过很久才会回无妄城。”

“你不要担心,在洛都也有人保护我,你放心,我会听城主的话,再过两年才上战场。”

“你还记得你刚来不久的时候吗,我带着你偷偷去看大司礼的生辰宴,其实那天我在营帐外边绕了很多圈也没看到她。”

“这次去洛都我看见她了。”

“0///0”

“我很喜欢她。”

“洛都的雪没有无妄城那么大,你送我的衣服我都带上了,不用担心我会冷,匕首也带上了,它很趁手。”

“我给你带了洛都的新奇玩意儿,记得收哦!”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低头注视着信上的内容,一股空落落的怅然从心头升起。

燕飞光走了,星阑也走了,他们都在洛都。

此时,送信来的夜枭终于吃饱了,它抖了抖身子,从翅膀下抖出个包装精美的锦盒。

沈曼云将之打开,内里躺着一套漂亮的首饰,雕琢精美,工艺上乘,一看就价值不菲。

若是穿着洛都时兴的衣裳再佩上这套首饰,不论多普通的姑娘也能变得光彩照人。

但沈曼云给自己做的衣服自然撑不起这套首饰,它太夺目,能将她全身的色彩都压下去。

沈曼云想起无妄城刚落雪的那一天,星阑在家门外给她堆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他用自己口袋里舍不得吃的黑枣给雪人做了眼睛,跑了几里地只为了给雪人找一对合适的双手。

雪人多丑,夜晚的风再随便一吹就倒了。

可她还是喜欢那个笨拙蹩脚的雪人,喜欢它脑袋上镶嵌着的、有牙印的黑枣。

她盖上锦盒,也合了信。

夜枭环绕着她飞了一圈,咕咕叫着询问她需不需要回信。

沈曼云呆呆地坐在原地,她没懂夜枭的意思。

暮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它在问你要不要回信。”

“哦……回信。”沈曼云拿出纸笔,她想自己是该给星阑写一封回信。

她在信纸上写了两个字。

“谢谢。”

然后呢?

“首饰很好看。”

再然后呢?

“要注意安全,要保护好自己。”

最后?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沈曼云写了这几行干巴巴的字,就不知道写什么了,她和星阑相处时也不常和他说话。

她只会拉过他冻得发红的手,想着要给他做些厚衣裳了。

沈曼云将信写好,绑在夜枭的腿上。

她想到了什么,又拿过一张纸,低头写了起来。

她还可以给燕飞光寄一封信不是吗?

暮兰站定在沈曼云身侧,他低眸看到沈曼云在信上写了“燕飞光”这三个字。

他没阻止她。

“星阑的事情你知道了吗?他……我希望他能安全。”

“你呢?你怎么样了?是不是过一段时间就要去北境了?”

“希望你能好好的,受伤会疼。”

“然后……我的生辰你知道了吗?”

沈曼云提笔写完,浏览了一下内容,又将最后一句询问自己生辰的话涂黑了。

她原想再重新写一张,但夜枭等得不耐烦了,鸟爪按在信纸上让她快点

交卷。

沈曼云只能将匆忙修改过的信绑在它的脚上,目送夜枭带着两封信飞了出去。

从始至终,暮兰都没说什么话,他亲眼看到沈曼云写了有关于自己的内容,但又马上抹去。

暮兰手指在桌上有些焦躁地敲动,眸底出现些黯色,在那黯色之下,还藏着一抹浓深的戾气。

他在想,究竟是哪一道风将沈曼云的头发吹走了。

而沈曼云在一旁喃喃自语。

“你说星阑去洛都遇见什么了呢?”

——

几日前,燕飞光在洛都寻找沈曼云那根早已不存在的头发,寻了很久很久。

经过女主的同意,他休息一夜后便在皇宫内搜寻,顺带也找寻着星阑的下落。

皇宫内来往忙碌的宫人见到他便恭敬行礼,问道:“燕将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来宫中找些东西。”燕飞光抬起的眼下有一道浅浅的青黑。

这显然是他为了在城中找一根头发丝,累得好几日都没休息好。

“什么东西,我们帮您找找吧。”

“不用。”燕飞光知道,在城中找一根头发是一个很滑稽的事情。

他寻遍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但都没有找到那根不存在的头发。

同样他也没找到星阑。

到最后只剩下皇宫的最后一处禁地他尚未踏足了。

为了找头发,燕飞光也没了什么忌讳,他来到长公主洛玉楼现在居住的望舒宫前。

这里戒备森严,但燕飞光能畅通无阻。

望舒宫外,他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牌,把守宫门的侍卫长反复查看,确认无误。

“燕将军怎么会想来望舒宫?”侍卫长警惕。

“寻些东西。”燕飞光应,他肃然的气势让侍卫长不敢再多问。

燕飞光刚走进望舒宫不久,就听见寝殿内传来女子娇怒的骂声。

他没理会,继续仔细寻找头发,直到他靠近寝殿才听清楚了殿内女子究竟在骂谁。

“连霏,大骗子!”

“砰——”是玉枕砸在门上的声音。

“骗我来望舒宫就让我出不去了!”

“你混蛋!你可恶!你还敢拿本公主的皇鉴!逼我看那些烦死人的公文!”

“大骗子大骗子大骗子!”

“叮铃哐啷——”又是一阵摔打物品声。

燕飞光:“……”

他沉默着跳上房檐,在皇宫里最后一处还未搜寻的地方仔细找过去。

还是一无所获,他蹲在房顶上,唇边发出低低的叹息。

他找不到沈曼云的头发,也找不到她的生辰了。

寝殿内洛玉楼也安静下来,她听到了燕飞光那极低的叹息声。

“吵什么吵?”她尖叫。

燕飞光走过屋顶的瓦,跳了下来,他打算离开,并不想搭理洛玉楼。

“来就来,走就走,你当望舒宫是什么地方?”洛玉楼一把推开寝殿大门。

她瞧见燕飞光,倒是有些惊讶。

“死哑巴,你不是一直跟在连霏身边的那个……燕飞光吗?”洛玉楼皱眉说。

她问:“你来做什么?”

燕飞光的回答简短:“找东西。”

“找东西找到望舒宫来?”

“皇宫都找了。”

“你要找东西来我这里做什么?闹心死了!”洛玉楼见燕飞光不是连霏派来的,便怒气冲冲地跑回寝殿。

“你要找上连霏那里找,烦死了!”长公主殿下将脑袋埋到了枕头里,声音变闷许多。

现在燕飞光已不抱着找到沈曼云头发的希望了,但现在可疑的是他不仅头发没找到,星阑也没找到。

洛玉楼的话突然提醒了他,偌大皇宫之中确实还有一个地方他还未曾踏足。

——那就是连霏的住处。

燕飞光朝那里快步走去,整个洛都之内,星阑只可能在那里。

与此同时,刚处理完事务的连霏回到她居住着的羲和宫。

在迈入寝殿之时,她抬头看到天花板上的灯影摇摇晃晃,逐渐描摹出一个少年的轮廓。

星阑盘腿坐在宫灯上,低眸定定望着她,笑嘻嘻地说:“我都看到了哦。”

第35章 35是你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有意义……

羲和宫外,有一人身影正在靠近。

燕飞光踏上那白玉长阶,匆匆的步伐撞破风雪,一直来到那寝殿外。

他的视线先扫过羲和宫内的每一处角落。

这里也没有沈曼云的头发,但他能感觉到星阑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走入寝殿时,他迈出的脚步有些颤抖。

燕飞光知道星阑是魂族,这瞒不了连霏。

而人类几乎容不下魂族的存在。

“飞光?”连霏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她转过身,安静地看着燕飞光。

她的声线平静,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燕飞光攥紧手中黑刀,他道:“来寻人。”

他的声音在低沉之余,还多了一丝平时没有的紧张,像是紧绷的弦。

在他的头顶,一团阴影汇聚,逐渐变为人形,而后星阑的脑袋垂了下来。

他开心说道:“城主,我在这里!”

“你在找我吗?我躲了这么多天,还是给你找到了!”

星阑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他安然无恙。

燕飞光的眉尖微蹙。

星阑都显露出这样的形态了,他不知为什么连霏还是如此平静。

“大司礼没怪我躲到她这里来了,她还让我留在洛都,说等我再大些就可以跟着你上战场了。”

星阑还是如此有活力,他絮絮叨叨地告诉燕飞光来龙去脉。

“我很早就来洛都了,我怕你揪我回无妄城,就一直躲着你,结果我没想到你这么能找,我只能藏到这里来。”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但是大司礼没有怪罪我哦!”

燕飞光抬眸看了一眼连霏,她端坐殿内,平静地与他对视。

“她让我以后跟着她,这样你就赶不走我了!”

燕飞光的眼睫微垂,他的声音微哑:“好。”

“没事就好。”他松开星阑牵着他的手走出了寝殿。

找了这么多日,他没找到沈曼云的头发,也没能将星阑送回无妄城。

连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既然要留在我身边,他该换个名字了。”

“问他便是。”燕飞光答。

他离开了羲和宫,回去的步伐拖得很慢,比缓缓落下的夕阳还慢。

星阑从羲和宫追了出来,他问燕飞光:“我该写封信回去给曼云姐姐报平安,对吗?”

“好。”燕飞光应。

星阑跑过来的步子很急,若是以前,燕飞光会直接拎起他的衣领。

但是现在星阑都跑到他的身侧了,他还是静默着,没有任何行动。

一个孩子长大,或许只需要一瞬间。

在这瞬间,他会和他的抚养者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你要顺便给曼云姐姐写一封信吗?”

“不写。”

星阑跟在了燕飞光身后,他的前边是燕飞光孤独身影,后边是巍峨的宫墙。

他抬起头去,漂亮的长睫不断颤动,如离群的飞鸟。

——

从无妄城送回的信分别送到了星阑与燕飞光的手上。

燕飞光接住飞跃千里而来的夜枭,从它的脚上将沈曼云寄给他的信拿下。

他没马上打开它。

他先是沐浴,将一切都收拾妥帖,在书桌上点了一盏明亮的灯,才将她的信打开。

沈曼云的字迹方正笨拙,她不太习惯用毛笔写字,也好像是很久没写过字了,但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她在也没在信上写多少内容,只是告诉他要多爱惜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燕飞光的视线落在信纸上被涂黑的最后一句话上。

他展开信纸,将它放在灯前,仔细查看被涂抹去的那一句话是什么。

沈曼云涂得忙乱,多少还是有些笔画没涂抹干净。

燕飞光透过

光观察落笔的痕迹很快知道了这句话的内容。

“然后……我的生辰你知道了吗?”

燕飞光死死捏着这页单薄的纸张,他的指尖抖了起来,信纸边缘险些碰到灯里火焰。

他飞速将信纸按在掌心,只是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明月与飞雪。

但是,再冰冷的雪与月也无法再压下思绪深处的震颤。

在这一瞬间,有如蛇般的藤蔓从大地里破土而出。

它黑得像是浓郁的墨,仿佛汇聚世间所有邪恶的力量。

可偏偏,这藤蔓上零星缀着一朵朵金色的小花。

它们灿烂得像是烈阳,与这颜色如暗夜的藤蔓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一株巨大的植物,遍布于这片大地上的、无处不在的植物。

粗壮的藤蔓疯长,枝叶将燕飞光的房间填满,就连他自己也陷入这片黑绿色的海洋之中。

无数枝叶将燕飞光缠绕,就连那藤蔓上绽放的金色花朵也委顿下来,隐隐有了凋谢的迹象。

燕飞光转过身,他仿佛没注意到周遭的藤蔓一般,在这茂密的枝叶间穿梭。

他来到房间的镜子前,静静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他穿着不一样的崭新衣裳。

一模一样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洛都想要丢她的头发,随手就丢了。”

“你找啊找,找遍全城也找不到那根发丝。”

“你找不到她的生辰。”

“你永远也不能给她过生辰。”

“不想知道吗——她的生辰?”

“你就这样安静乖顺地留在原地吗?”

“你还能靠她压制我多久?”

这些话语仿佛呓语不断在他脑海深处响起,音量越来越大,直到冲破他的耳膜。

燕飞光抬起手,他在自己的耳边触到了从他身体里生长出的藤蔓。

他忍着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刺痛,硬生生将缠绕的藤蔓从自己的身体里拽出来。

“不恨吗?不怨吗?不想把他们都杀了吗?”

“把那个老头子挂在观星台上,拎着他的衣领告诉他,如果他不说出那姑娘的生辰,你就将那司礼监——将他——将他们都毁了!”

“他就算告诉你了,你也可以将他杀了,谁让他不讲信用,随手丢弃他人珍贵的东西!”

“那姑娘一直等着你呢,她希望你回去亲口告诉她的生辰。”

“是你……是你啊,是你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有意义,是你让她开始期待自己生辰。”

一刀挥出,斩向虚空,燕飞光这一击带出的气浪将这宫殿都毁了。

在倒塌的建筑中央,他的周身空荡荡,没有漫天疯长的植物,只有四散的烟尘与寂寂落雪。

燕飞光紧紧攥着手中信,掌心的汗水将墨色晕开,洇出一团模糊的痕迹。

——

沈曼云寄出信之后,便尽力让自己不要再想洛都的事情了。

前几日青霓说小鱼的情况好多了,可能过一段时间就能变为人形了。

沈曼云有了新的期待,隔三差五就往她那里跑,期待着小鱼重新变为人。

“这样是不是有点像孵蛋。”青霓托腮看着光团里游动的小鱼,喝着茶说道。

“好像是……”沈曼云答。

小鱼降生之后只变了一会儿的人形,再之后就一直保持更安全的魂体形态、

现在她们等着她恢复人形,倒真像是等着一枚蛋破壳。

“出来之后她会有多大呢?”沈曼云问。

“一岁多,应该会走路了。”青霓敲着光团说道。

“我没有给小孩儿做过衣服,我可以试试。”沈曼云跃跃欲试。

青霓笑:“其实我都买了好些了,当然,若是你做的自然更好。”

“有这样一双锐利的眼和优秀的手,之前怎么就只当了裁缝呢?”青霓好奇。

“如果没有魂族的话,我这样的能力最多……最多也只是优秀的裁缝呀。”

沈曼云在很多话题上和青霓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青霓理解不了她的世界。

“离开针与线,我的能力也仅限于此了。”

“只是因为有魂族,你们才会认为我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

沈曼云抱着小鱼居住的光球问:“青霓夫人,你那件裙子,就是红色绣花的那条,你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吗?”

青霓愣了愣,在这个问题上她没有隐瞒沈曼云。

“定做的,以前每个月都会有人帮我购置一批衣服,我确实不知道它们从何处来。”

“嗯。”沈曼云点了点头。

她想,写出一本书来也需要以现实为依据,所以书中世界里出现这么一条裙子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当然,以她目前的思维也想不到那么多高深复杂的问题。

她只知道,穿上这条裙子的人并不会知道在这华贵的布料背后藏着怎样血腥的秘密。

回家之前,她去买了很多新布料,准备给即将化人的小鱼做几件新衣服。

深夜,沈曼云房间里的灯依旧亮着,这么小孩子的衣服不好做,针脚都要精细很多。

她细心在小裙子的裙摆处绣上小鱼形状的纹样,这条给小鱼的裙子就算完工了。

沈曼云伸了个懒腰,她想要去院子里散散心,活动一下筋骨。

她捧着一杯热茶来到院子里,坐在廊下看着几乎没有停歇过的落雪。

沈曼云的视线看向花架,她想要和人说说话,便唤了一声。

“暮兰先生,你在吗?”沈曼云问。

花架上的枝叶安静垂落,没有人应答她。

暮兰从来没有不搭理过沈曼云,相反,他总是频繁出现在她眼前。

沈曼云感觉有些不习惯,她走到花架下,轻轻碰了一下藤蔓上缠绕着的金色小花。

“暮兰先生,你睡了吗?”

在沈曼云指尖触上小花的一瞬间,它鲜嫩的花瓣垂了下来,边缘蜷缩,像是快要枯萎。

这是怎么了?

沈曼云惊讶得收回手,又连连唤了好几声。

“暮兰?你怎么了?你还在吗?你去哪里了?”沈曼云提高声音问。

就在她声音越来越焦急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暮兰低眸看着她,他穿着沈曼云给他做的衣裳。

在他胸前有一道空洞的裂痕,像是被刀斩过。

“我在。”他说。

第36章 36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沈曼云看着他胸前的刀痕,惊得瞪大双眼。

她赶忙跑上前去,将他扶着。

她给魂族治疗过多次,面对伤者也很有经验了。

“先去躺着。”沈曼云的语气很慌。

现在的暮兰让她想起受伤的燕飞光。

但暮兰只是一株植物,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暮兰胸前的伤口只是空洞洞的,并没有血迹。

沈曼云将他扶到床边,将他的肩膀轻轻一按,他就乖乖躺下去了。

暮兰看着沈曼云,没有说话。

“怎么会这样呢?”沈曼云不知所措地问,“你怎么会伤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