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不行……这太坏了。
深夜雪大,当沈曼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片片雪落在她身前。
直到寒意袭来,沈曼云才发觉自己忘了穿鞋。
花棚下,暮兰的枝叶绕过来,缠绕着她露在寒风中的脚踝。
“好。”暮兰应了声。
沈曼云放了心。
她又跑回房间,这一回她没有再做那些奇怪的梦,安睡至天明。
次日,她先去忙了自己的工作,待黄昏时才回来。
暮兰准备的晚餐是一碗粥,味道如常。
待收拾完,沈曼云问暮兰:“现在就可以去看了吗?”
“就现在?”
“嗯。”
沈曼云有些急切,燕飞光去洛都很久了,一直都没有消息过来。
“你的神识会跟着我一起,沿着我的根系去往洛都,在这期间你的身体都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
“什么意思?”沈曼云不知道还要做什么准备工作。
暮兰送她回房间:“躺着,就当做了个梦。”
“嗯。”沈曼云乖乖爬上了床,盖好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暮兰。
暮兰坐在她的床边,低眸注视着她,而后一只大掌落了下来,按在她的眉心。
瞬间,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意识沉了下去,与自己身体抽离,仿佛进入了一个漫长的、真实的梦境。
一个没有重量的灵魂跨越千万里的距离只需要一瞬间。
待她感觉自己眼前再度亮起光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感觉自己站立在一扇门外,这扇门的造型精美厚重,其上有云鹤木雕,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尊贵华美。
奇怪的是,沈曼云感觉自己视线离地面的距离很远,她什么时候长高了?
下意识的,她想要推开眼前这扇门,但是——她感觉这个身体并不受自己的控制。
而后,她看到“自己”抬起了手,这是一只宽大的手掌,腕上还有一道恢复得几乎要看不见的浅浅疤痕。
这是……燕飞光的手?
暮兰没有骗她,他说要带她来看燕飞光,竟然让她完全代入了燕飞光的视角。
沈曼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实现的,但现在她的意识确确实实停留在了燕飞光的身上。
她看到他推开了这扇门。
已经入夜,沈曼云想,他是要去休息吗?
看现在如此平静,想来他目前没什么危险,沈曼云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门后是燕飞光的卧室,但是她显然低估了洛都的奢华程度。
这么大一扇门的背后是一处……浴室。
眼前是白玉砌成的池子,内里早已引来了温泉,热气氤氲,白雾缭绕。
在这团团白雾的对侧,是一面光可鉴人的水晶镜。
这镜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材料打造,竟然丝毫不受水汽影响,表面没有凝结出雾气。
这意味着……沈曼云能从燕飞光看向这面镜子的眼睛里清楚地看见现在的他。
他一人站定在浴池旁,穿着黑色衣裳,身影高大孤独,与周遭精致洁白的布置格格不入。
沈曼云只是静静看着镜中的燕飞光,端详着他近日来有没有添上什么新伤。
结果下一瞬间,她看到燕飞光解开了自己腰间的皮带,将黑刀与腰带一并放在一侧。
不对——这是?!
沈曼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是浴室,燕飞光当然是来这里洗澡的啊。
暮兰说好带她来看燕飞光,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实诚,直接让她看到了这等画面。
沈曼云想要闭上眼,但她的意识是附着在燕飞光身上的,所以燕飞光不闭眼,她就只能这么看下去。
好在此时的燕飞光已经低了头,视线总算没有放在眼前的那面镜子上了。
可是他低头是要慢慢解开自己衣领上的扣子……
沈曼云眼睁睁地看着燕飞光的衣领就这么被自己剥开了,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膛。
沈曼云想移开视线,但她的意识根本没办法控制燕飞光的身体。
他脱衣服倒是脱得很认真,一板一眼的,生怕扯坏了衣裳。
所以他很是专心,几乎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身体。
沈曼云的意识随着他的视线,把他整个脱衣服的过程全部看完。
——每一处细节都没有放过,燕飞光一丝不苟得很是离谱。
在这个过程中,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思绪乱
得要打结了。
燕飞光看起来状态不错,这当然很好,但是——
好了好了,她现在确认燕飞光安全了,她想要趁燕飞光还没下水之前从他的身体中离开。
可是暮兰没有声息,她只有意识落在了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沈曼云继续进行着这场“煎熬”。
燕飞光下了水,在步入浴池之前,他还警惕地看了一眼对侧的镜子。
沈曼云看见镜中的他,将他的身体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胸前没留下什么疤痕。
这一回,她没办法移开不好意思的目光,只能完完全全地将他的身材收入眼中。
燕飞光果然……很不错,每个方面都是……沈曼云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但她又马上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快要晕过去。
可恶的是,可能是暮兰力量的缘故,她的意识坚强得不可思议。
她还在清醒地看着这一切。
燕飞光整个人泡在了浴池里,他洗澡的速度不快,热气不断地飘上来,将视线晕得模糊。
沈曼云感觉到燕飞光慢慢走到了那面镜子前——他怎么又照镜子了?
在升腾的水汽中,燕飞光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孤寂。
这神态不像是在照镜子欣赏自身,也不是借着镜子整理仪表——他仿佛是在看镜中的某一个人。
周遭只有他自己,但沈曼云分明感觉到燕飞光在看镜子里的他自己——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
这是某种意义上、属于他们的第一次对视。
沈曼云直直看向燕飞光的眼眸,他的眼瞳纯黑,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是冰冷凛然的,但并不邪恶疯狂。
他的眼神冷静又坚定,但又带着无边无际的孤独寂然。
庞大的孤独感迎面袭来,仿佛满上胸膛的潮水,将人溺得喘不过气。
沈曼云想,或许没有什么人能走进他的内心。
他会欢迎他人的到来吗?又或者是坚定地拒绝所有人?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想要自己的意识变得更轻一些。
她想要飘出他的身体,从他的身后轻轻地拥抱他。
他不会知道这个拥抱,但她害怕他始终孤独。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在他的身体里融化了,就像是雪融在春日的阳光里。
她因为燕飞光的孤独而感到悲伤,但她偏偏无法落泪。
情绪堆积着,正在慢慢瓦解她的意识,直到燕飞光朝着镜子伸出了手。
这是发现她了吗?
沈曼云有些不知所措,如果燕飞光知道了,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坦白这一切。
但是,燕飞光只是按住了镜中自己倒影的眼睛。
他指腹的力道很大,手背上的青筋浮起,指尖抵得发白。
沈曼云觉得下一刻这面镜子就会碎裂,又或者是他伤到自己的手。
但燕飞光最终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沐浴完毕,在团团白雾之中走出浴池。
至于接下来的穿衣过程,沈曼云已经……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了。
她尴尬又害羞,甚至还带着一丝懊悔,如果知道是这样看,她……她就……
算了,她还是想看看他。
沈曼云看到燕飞光整理着新换衣裳的领口。
在他的衣襟上有漂亮的翠竹花纹,他穿了更明亮的颜色,这衣服应当是女主那边送过来的。
她这样隐秘且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这一切,觉得自己很冒犯,但又不能从这样的状态退出去。
沈曼云不知这样的观察何时是尽头,她的意识跟着燕飞光走出门外。
屋外落雪纷纷,浴室内温暖的水汽飘出来,将木廊上的积雪吹化成水。
周围的一切都湿漉漉的,也带着一种莫名的惬意。
燕飞光抱着怀里黑刀,站在廊下,静静看了会儿落雪。
直到院落一角传来几道隐秘声响,沈曼云的五感随着燕飞光也变好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燕飞光人已经窜了出去。
黑刀出鞘,与闪烁至眼前的剑锋相抵,燕飞光往前一架,直将突然出现的三位刺客击飞出去。
随后又是利落的几次过招,将沈曼云的意识晃得头晕目眩,原来这就是燕飞光战斗时的感受。
眼前画面变幻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燕飞光究竟是如何在这样可怕的刀光剑影中找出敌人破绽的?
这是沈曼云无法了解的领域,在她还未回过神的时候,燕飞光已将突然出现的刺客解决了。
黑刀往倒地刺客的心口一扎,一连三刀,瞬间让他们没了声息。
燕飞光不询问来人的身份吗?
——虽然按照套路,这些刺客应该会引毒自尽,但流程总归还是要走一下对吧?
沈曼云动也动不了,连挪开视线都没办法,只能这样胡思乱想。
解决完敌人,燕飞光收刀入鞘,那边院外已有人来敲门了。
燕飞光提刀前去开门。
“燕将军——不日大司礼便要出兵剿灭西境的叛军,您可准备好了?”
门外身着白衣红边服饰的守卫问燕飞光道。
他一边说,视线一边还往院内瞟,沈曼云想起院子里还躺着三具尸体呢。
但守卫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疑惑,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现。
“她唤我去,我如何没有准备好?”燕飞光回答。
他定睛注视着眼前的守卫,眼眸微眯,又是一刀——自守卫脖颈上掠过,鲜血飞溅。
燕飞光往后撤了几步,没让血落在自己身上。
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夜里,他一连杀了四人。
回身之时,沈曼云发现原本倒在地上的三具刺客尸体不见了。
再回头,那白衣守卫的尸体与血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燕飞光提刀走出院外,这里是王宫的偏殿,主殿是女主的住所。
他一人在雪地上踩出厚厚脚印,往主殿亮着灯的方向走去。
风很大,雪很冷,但藏在燕飞光的身体里的沈曼云感受不到任何寒意。
宫殿之内,层层白纱幕帐隔绝风雪,地龙烧得暖和。
白纱之后,女主半倚的身体轮廓隐现。
“飞光,莫家会派军支持我们讨伐西境叛军,到时你就与我一道,护着我便好。”女主的声线低缓悦耳。
“嗯。”燕飞光应。
“他们说请来了个‘秘密武器’,言说在战争中有大用处,究竟是什么我还有些好奇。”
沈曼云感觉到燕飞光平视前方,握刀的手紧了紧。
“嗯。”燕飞光还是简短回应。
“莫家那边……你提了莫方义的头来洛都,把他们家主气得不轻,那可是他表叔。”
“前些日子,他找我闹了几遭也就算过去了,我会让他冷静些,以后不要再派人去找你了。”
“好。”燕飞光点了头。
沈曼云这才知道方才的刺客和莫名出现的守卫都是莫家派来的人。
刺客被杀了也无所谓,只要抓住燕飞光杀害盟友的把柄,也能借此来构陷他。
哪料燕飞光做什么都不会留下痕迹,这戏码上演了一遭又一遭,早就不新鲜了。
“就如此……三日后你随我一起出发去西境。”白纱幕帐后,女主合上手中地图。
燕飞光的回应还是单字:“好。”
他转身走出大殿,等站在大雪了才回头看,殿内灯火彻明,他连女主的面都没见上。
沈曼云想,他应该往前走两步,掀开那轻飘飘的白纱帐幔,来到她身前。
——借着守护她的名义,在她身边待上一整夜。
这样他就不用独自行走在这寂寂风雪里了。
外面多冷。
燕飞光回了偏殿,他合衣躺在榻上,终于有空休息了。
这一夜也算是平静。
沈曼云只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那场让他身受重伤的战争就发生在三日之后。
燕飞光陷入睡眠,意识沉没,沈曼云的神识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床榻之上,沈曼云猛然坐起身子,额头撞上守在一旁的暮兰下巴。
终于能凭自己的意识行动,沈曼云觉得自己四肢还没活泛起来。
她迟钝地抬手,揉了一下暮兰的下巴。
“你……”沈曼云轻声道。
她缓过神来,方才意识留在燕飞光身上看到的一切仿佛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
回放。
浴室里裸|露的身体、镜中孤寂的对视、雪下飞溅的殷红鲜血……
还有那仿佛隔着千重万重山的重重幕帐,与白纱之后的女主。
仅仅是去看了他一晚上,她看到了他身边那些自己想象不出来的波澜起伏。
燕飞光仿佛置身于危险的旋涡中,随时都可能被撕成碎片。
这些东西都不是沈曼云自己能想明白的,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
“你……”沈曼云看着暮兰。
她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去看燕飞光。
暮兰却没告诉她,她本该因此有些恼怒,但她依旧生不起气来。
“怎么会那样呢?”她柔声问。
“哪样?”暮兰疑惑。
“我跑到他的身体里去了,视觉触觉听觉……所有感知我都不能自己控制,我看到了……”
沈曼云回想那白雾氤氲的画面,面颊唰地红了起来,她抬起自己被子,将自己的脑袋捂住了。
她闷闷的声音传来:“我什么都看到了,这样很不好……很冒犯他……我是在偷窥,不行……这太坏了。”
“你说你要看的。”暮兰将她捂着脸的被子掀开,定睛看着她。
“你知道他那时候在沐浴?”沈曼云问。
“我不知道。”暮兰侧过头否认。
“你知道——”沈曼云笃定。
“我知道。”暮兰重复她的话。
“我不想看他沐浴,我只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沈曼云揉揉自己眼睛,她想要忘记那些画面,可所有的细节都使劲往她脑海里钻。
“有镜子,不是看得更清楚?他好好的,不是吗?”暮兰道。
沈曼云使劲摇头,仿佛是要把那些念头从自己脑海里赶出去。
“他好像还发现我了……”她喃喃自语,有些慌乱。
但转念一想,那时候燕飞光看向镜中的眼神并不像是在看入侵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我答应你是偷偷看的。”暮兰让她放心。
沈曼云看着他这张和燕飞光一模一样的脸,视线马上收了回来。
她不敢看他了,一看就会胡思乱想。
“总之谢谢你,我……我可以睡觉了吗?”沈曼云问。
“可以——人类,记得履行你的承诺。”暮兰走之前还不忘提醒沈曼云。
沈曼云将自己整个脑袋都躲进被子里。
她感觉胸腔里沉积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它们即将喷薄而出。
但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始终记得最后燕飞光从女主的宫殿离开后回头望的那一眼。
在燕飞光的眼中,装着女主的那幢建筑是那么的明亮美丽。
在他的眼中,所有与女主有关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他多爱她。
也只有她才能与他并肩站在一起,让他不再那么孤独吧?
沈曼云如此想着,只抱紧了自己的被子,她又一不小心看到了燕飞光的秘密。
她并不了解他,不敢了解他,也不知如何了解他。
而眼下更重要的任务是,她应该想些办法去保护燕飞光,他在讨伐西境叛军的战争中一定遭遇了什么困难。
沈曼云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会影响书中剧情。
如果自己知道了燕飞光即将身处困境却不想办法帮助他,她怕他就真的死了。
她不敢去赌原书剧情一定会保护燕飞光活着走到结局。
既然她知道了,她就要去尝试着做些什么。
——
“你是说……洛都那边,原大司礼借保护长公主、收复王权之名要出兵讨伐西境叛军?”
青霓提笔批阅公文的手一顿。
“是。”沈曼云点点头。
“还有……”沈曼云组织着语言,她希望自己带来的消息不要让这位母亲太过担忧。
“与大司礼结盟的莫家可能已经将您的孩子收为己用了,在与西境的战争中他很可能会出现——作为武器。”
青霓低垂的眼眸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合上公文,捏捏眉心,双手却还是不住颤抖。
沈曼云握住她不断颤抖的指尖,她小声说道:“青霓夫人,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只是知道了这些消息,我想我应该帮助燕飞光,帮助他将孩子带回来。”
“但是……但是我不知道具体应该如何做,怎么办?我好像什么都想不出来。”
沈曼云有些丧气地低头,她知道关心则乱的道理,将所有的重担都丢给青霓,她本就担心孩子,定然压力倍增。
而她竟然帮不上她什么忙。
“没关系,你带来的情报就已经足够珍贵了……”青霓深吸一口气。
在整理好情绪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冷静下来,并且开始了快速的思考。
“南疆本来就越来越混乱,守护无妄城的人手都快不够了,我们不能将城中士兵调往西境。”
“眼下唯一的一条路唯有谈判结盟,但无妄城太小太小,我们需要有筹码在手上谈判,才能说服那些在乱世中明哲保身的势力出借兵力。”
“筹码……无妄城又有什么?有半城的魂族……人人喊打的魂族。”
沈曼云听着青霓的自言自语,没听懂太多,什么结盟谈判都在她的认知范围之外。
她只能安静听着青霓说话,等待着她给自己委派任务。
“我会将城中事务暂时转交给原本无妄城的副手,至于谈判……”青霓吐出长长的叹息。
“你随我一起去,若能借到军队我们要直接从附近城池出发往西境去,一点也耽搁不得。”
“三日……这时间太短了。”青霓说着已经站起身来。
“我不会谈判。”沈曼云嘴上如此说,却还是紧紧跟上了青霓如风的步伐。
“我亲爱的姑娘,你跟着我就好了。”青霓坚定的声音传来。
她此时穿着的衣裳是白底的长裙,外罩盔甲,显得干净利落。
若是要谈判,自然不能使用这样的穿着,那些聪明的城主不会搭理一个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女人。
青霓回到自己住处,她将自己房间角落的一个大箱子取了出来。
沈曼云好奇问:“这是什么?”
“以前的旧衣服。”青霓打开了这个镶嵌黄金与珍珠的箱子,耐心回答沈曼云的问题。
“我需要体面些。”
“你现在就很体面了。”
“是他们眼中的体面。”
青霓抬起头来,她将自己编得齐整的长发拨弄到一边。
她柔声对沈曼云说:“是我要借兵,成为盟友的前一步就是要让他们平等地看待你。”
沈曼云听不懂,她只是惊叹于青霓拿出的每一件衣服都美丽得不像话。
它们的样式并不适合上战场,每一处繁琐的设计与纹绣背后应当都藏着想她这样的裁缝不知多少日的心血。
它们应该出现在那些交际的政治场合,一针一线都彰显出其主人的地位与尊贵。
青霓又有怎样的过去?沈曼云本不该对此好奇的。
但是,青霓取出了衣箱最底部藏着的——最美丽的裙裳。
它有着耀目的火红颜色,样式与先前的古代世界风格略有不同,只有淡淡的古意,剪裁设计更贴合身体的曲线。
在衣裳的裙摆处有层层叠叠的繁复绣花,每一针都不允许出错,这需要连续三个月日夜不停的缝制与刺绣。
沈曼云为什么那么清楚?
因为那些花朵的纹样她曾经绣过,每每到深夜都绣得眼睛酸涩。
那衣裳上的殷红颜色,也刺眼得与记忆中的颜色一模一样。
第24章 24你要如何保证你不会骗我呢?……
沈曼云呆在原地,愣了很久很久。
那边青霓已经走到屏风后换衣服了,传来轻微的衣物摩挲声。
她穿了一会儿衣服,顿了顿,唤了沈曼云一声。
“后边有个扣子系不上了,曼云,你能来帮帮我吗?”青霓的声音很礼貌柔和。
这件衣
服设计出来就不是让一个人单独穿的,她身边本应该有很多仆从替她系上衣服里每一处细小扣眼。
现在她一个人如何穿得过来呢?
沈曼云还愣着,下意识应了声便走了过来。
她熟练地找到青霓后腰上遗漏的扣眼,替她将丝带穿过细腻得要泛起光的布料之间。
“藏得那么深,你也摸到了?”青霓有些惊讶。
沈曼云的指尖抖着,她没回答青霓的话。
她低眸看着眼前的殷红的布料颜色,又想起不久之前的那个梦。
因为缝制衣服时出错,她确实有一位同事被辞退带走了,之后沈曼云再没见过她。
那批严格的衣服就是……青霓身上这一件。
他们完成了上百件成品,只有一件最完美的会出厂,其他被淘汰的瑕疵品会被销毁。
这是一件独一无二的衣服。
沈曼云不知道自己制作的那一件能不能够出厂,现在成品就摆在她眼前,她也认不出来。
她做的衣服和图纸上一模一样,其他同事做的也一样,她不能在上百件相同衣服中找到自己的作品。
但为什么?这是书中的世界,为什么现实里的裙子会出现在这里?
沈曼云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现在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可是……可是……不知为何,她害怕这件衣服的颜色。
她发愣的时候,青霓已将另一件淡紫色的裙裳放在了她面前。
“你的手艺很好,但是你自己做的衣服款式太简单了,换这一件吧。”青霓将长发慢悠悠盘了起来。
缀上精致发簪,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从洛都走出来的世家贵族了。
沈曼云没有思考太多,她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任务是什么。
她很快将这条紫色的裙子换上,匆匆跟上了青霓的步伐。
宅邸外已有两位人族士兵驾车等着了,他们从无妄城出发,带出长长的车辙印记。
马车里,沈曼云盯着青霓的裙摆发呆。
裙上绣出的花朵曼妙美丽,精美到极致,几乎到了巧夺天工的地步。
这是一位人类裁缝所能达到的技术的巅峰,比缝制这件衣裳更难的也只有给魂族治伤了。
沈曼云一直在发呆,青霓早就观察到了,她开了口问:“裙子很好看?”
“嗯。”沈曼云点头。
“只有这件是我从家乡带过来的。”青霓答。
“其他的你若喜欢,就送你了,但只有这一件可能没有办法。”青霓微笑。
“不不不……我不用……”沈曼云摆手。
她觉得青霓的话有些熟悉,自己不也称自己穿越之前的世界叫家乡吗?
莫非青霓也是穿越到书中世界的?
可她是魂族啊,现实里又没有魂族,那社会不早就乱套了?
沈曼云的思考能力支持不了她想这么深刻复杂的事情,她决定不去想了。
现在青霓在忙正事,自己怎么能胡思乱想还发呆?
于是沈曼云坐直了身子。
“过了西原城再往西北走便是西境了,先前叛军首领莫方义是带着我的孩子往这个方向撤离,想来莫家是要提前将他安置在西境,这也与你说的情报对上了。”
青霓分析眼下的情况,她聪明地没有询问沈曼云的情报来源,她选择相信她。
毕竟在她还是异化魂族的那天晚上,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沈曼云还能小心翼翼走着,生怕踩到了她身上那些引人恐惧的血肉。
“洛都之乱后,西原城一直保持中立态度,与西境叛军的几支交往也有些暧昧。”
“大司礼与莫家的联盟与西境势力势均力敌,西原城不一定会出兵帮助某一方。”
“要从他们手上拿出些兵力来实在是有些困难。”青霓叹气。
沈曼云点了点头,她现在能听懂青霓的话了。
原书的剧情也是这样的,在盟军与西境叛军苦战之时,一直保持中立的西原城援军如神兵天降。
援军出现,终结这场胶着已久的战争,由此还引出了书中人气颇高的男二。
这么说来,西原城的援军……
沈曼云蓦得睁大双眼,这援军难道就是青霓要争取来的士兵?
原书的剧情果然在冥冥之中一直运转着,就像命运,无法更改。
“又想到什么了?”青霓见沈曼云忽然睁大眼,便问道。
“我想我们会成功。”沈曼云有了信心。
“第一次见你这么有自信。”青霓笑了笑。
沈曼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西原城的守城士兵拦住行进的马车,严厉盘问他们的来历。
“原鹤先生可在?”青霓从马车里取出一枚青碧色的令牌,探头问道……
她说出的名字让沈曼云一惊,
原鹤是书中的男二,手中虽然没有任何兵力,但他是乱世之中人人景仰的的隐士。
他有极高的修为却不染红尘是非,传闻中他只与品行高洁之人来往,所以人人都以邀请他成为自家势力的座上宾为荣。
这段时日原鹤暂居在西原城,这消息本算隐秘,没想到被青霓知道了。
她留在无妄城的这些日子也不知暗中做了多少情报工作。
“嘘——低声——”守城的士兵一听原鹤的名字便赶忙将青霓与沈曼云迎了下来。
当目光触及这两位女子,守卫的眼神都亮了一瞬,光看这衣着就知道来者出身不凡。
“请进,二位夫人……姑娘。”守卫提醒她们道。
“原鹤先生不喜旁人叨扰,此番前来西原并不为旁人知晓,切莫大声提及先生的名讳。”
“您手上的是原鹤先生的青罗令?”守卫问。
青霓点头。
传闻原鹤与谁交好,便会赠给谁一枚青罗令,日后若有困难,可凭这一枚令牌求助于他,他会出手倾力相助。
奈何原鹤识人眼光太好,至今为止并未有人以此令寻求他的帮助,反而是以青罗令作为老友相见的信物。
——这些都是原书中的设定,沈曼云瞧了眼青霓眼中的碧色令牌。
不过,青霓既然有这等信物,找西原城借兵不是手到擒来?
怎么之前就那样大费周章地准备呢?
青霓注意到沈曼云疑惑的视线,趁守卫前去通报时,她低声对沈曼云道:“以前捡的。”
“万一这原鹤先生记性不好,就暂且装作他的友人骗上一遭。”
“若他认出来了,就再与他谈谈,只要能见面总归是有希望的。”
驿馆外,守卫小跑出来,送她们走了进去。
驿馆之内,青竹摇曳,流水潺潺,花木掩映,颇有风雅意趣。
青竹白雾尽处有一青衣人笔直站立,身形修长,姿态出尘。
转过身时,沈曼云看到他俊逸如仙、清雅无瑕的面容,这位原鹤先生果真美得如天上仙。
“孟兄——”原鹤本如此唤着自己友人名字,在看到沈曼云与青霓时,他的凤眸眯了起来。
“这枚青罗令不是你们的。”他甚至没有询问便已下了结论。
他亲手赠出每一枚令牌都记得是赠给了谁,青霓只能用这样的手段见到他。
“不是。”青霓点了点头。
她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地对原鹤道出原委:“他死了,这枚青罗令正好落到了我手上。”
“想来见我的人很多,但大多都带着目的,你们也一样,对吗?”原鹤收起面上笑容,安静看着青霓道。
“若日后有机会,无人不想与原鹤先生把酒赏景,但如今乱世危局,我们自然是有事相求。”青霓坦白。
实际上,她压根不想做那些风雅之事——她没这么闲。
沈曼云听得一愣一愣的,在一旁也没敢插话。
“前些日子刚有一支军队想要在西原城外驻扎,被晴妹赶走了,你们的目的与西境的战事有关?”
“自然是要借兵,援助盟军镇压西境叛军。”
“且不论西原城一直保持中立,听说那位大司礼控制洛都的手段也不光彩,你觉得我会劝说城主给你们借兵?”
沈曼云听着原鹤的话,心道他对女主的态度果然和原书描述的一样。
最开始他以为女主是世俗中人,有些厌弃,后来经过相处与了解,他还是为女
主倾倒,真香文学永不迟到。
“我认为原鹤先生不会贸然借兵,所以我过来了。”
“——带着我故人的信物,顺带给我带了他的死讯?”
“不然呢,不然用何种手段才能见到原鹤先生?”青霓笑。
“若青罗令的主人还活着,我自会鼎力相助,但这一枚不是你们的。”
“青罗令不行,原鹤先生要如何才肯借兵?”青霓开门见山问。
她擅长与人交锋,但面对气场与她差不多的对手时,她的话语恢复了锋利与直白。
“今日相助,日后定当十倍回报。”
“这世上承诺太多,连白纸黑字的盟誓都能违背,如何能信?”
原鹤下逐客令了:“请回吧。”
“原鹤先生,你如何才能——”青霓拦住原鹤即将离去的身影。
她一走近,身上那流光溢彩的纹绣便在日光下闪烁,直将见过无数奇珍异宝的原鹤也给惊住了。
“何处的绣工?”他问。
青霓道:“我家乡的,原鹤先生若想——”
“我不想。”原鹤打断她的话,他行事一向无拘,只是随心。
见到青霓裙裳上的绣工,他倒是来了心思:“若有一件新的我倒是不介意再赠一枚青罗令。”
沈曼云估算了一下自己做这件衣服的时间,往前一步道:“十日。”
“可以。”原鹤并不在意时间有多长,“若你们真有能力复刻出这衣裳上的纹绣,十日之后我会让城主借兵。”
沈曼云深吸一口气,十日,该死的人都死了,燕飞光可能不会死,但青霓的孩子会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不能先借兵吗……”她的声线还是那般轻。
“小姑娘,你有些天真。”原鹤低眸看她,声音也放柔了些。
“这纹样不是寻常人能绣出来的,你要如何保证你不会骗我呢?”
他们来西原城已花了一日时光,若要赶得上去救人,那就……
“两日。”沈曼云深吸一口气,平静说道,“就两日。”
“想要的话,我给你做吧。”她慢慢往后退,退到了青霓身后。
青霓回身,惊讶看着她。
许久,她轻轻叹气:“多谢。”
原鹤给他们安排了住处,没过多久就在城中搜罗来了颜色一致的布料与丝线。
现在差的就是绣花了,工作量比从零开始做一件衣服要小很多。
但刺绣就是诸多工序中最繁琐复杂的一项,它会耗费极多的心力,这对于现在的沈曼云来说并不算很难。
两日两夜不合眼,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但是,当沈曼云低头看着华贵布料上鲜妍盛放的花朵时,她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境。
出错的人被榨干全身鲜血,投入巨大的红色染缸里……
如此想着,落下第一针的时候,她的手不住抖了起来。
第25章 25只有他是来救她的。
沈曼云在工作时,手从来没有抖过,这几乎成了一种肌肉记忆。
但这次不一样,她的针尖落在殷红布料上的时候——
尖锐的针尖偏移,竟然将她的指尖刺破了。
血点落下来,凝在丝绸上,没有马上渗入致密的布料里。
沈曼云匆匆用手背将血迹擦去,指尖的伤很小,不算疼。
但是一旦让自己的手颤抖起来,再之后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手部肌肉了。
为什么……那只是个梦境不是吗?
在这之前她刚给燕飞光治过伤,是见到血腥给她的冲击力太大了,才让她有了这样的梦境吗?
但是,但是啊,她根本没有想象的能力不是吗?
如果不是亲眼得见,她如何能梦见那样的画面?
深夜,沈曼云将脑袋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她将自己的双眸藏在双臂制造出的黑暗空间里。
她现在根本没办法工作。
但是如果不制作出这件衣服,原鹤就不会帮助他们。
燕飞光和青霓的孩子又如何能安全呢?
书中已经描述过西原城会派出援军,没有这支援军又会有怎样的后果?
沈曼云想象不出来,但她知道一定会有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低垂着眼眸,巨大的绝望漫上心头。
继续,继续——不能停!
沈曼云告诉自己。
她颤抖着手拿起布匹,再次落针,针尖透过丝绸,又扎了自己一下。
现在她连穿针引线都困难,如何能在这熟悉的布料上绣出花儿来?
出错就要去死,他们日以继夜完成的作品只会被挑选,然后卖出个好价钱。
付出的心血都是没有意义的,它们只能换来金钱。
她自己的存在也是没有意义的,她不在了,会有其他人来代替她。
无人在意、无人问津……
沈曼云一连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越焦急她就越恍神,无数负面的念头涌上心头。
或许她制作这件衣服也是没有意义的,没有她原书的剧情也能继续下去。
也许两天后原鹤莫名其妙就出兵去帮助女主了,皆大欢喜,她努力不努力都不重要。
思及至此,沈曼云将桌面上的布料叠了起来,她打算将绣花针收起。
但是,她低眸注视着手中针,想起了燕飞光送给她的那盒血针。
没有意义吗?可是,她希望燕飞光好好的。
他数次将女主护在身后也是没有意义的。
讨伐西境叛军的战役中,纵然他在前抵抗叛军,落下满身伤痕。
但是——所有人也只记住了在危难之际赶来的男二原鹤。
他的付出理所应当,像是无处不在的影子,消失了也没人发现。
他不保护女主,他不帮助女主——那也有其他人前赴后继,他也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存在。
沈曼云不希望他这样。
她也不希望自己这样。
沈曼云的手腕一转,再次拿起了针线,她告诉自己,这样一定是有意义的。
就算这样的举动对结局没有影响,但是……能够帮助到他就足够了。
她闭上眼,摒弃那些杂念,再次落针,这一次她的手没有再颤抖。
两日时光过去,沈曼云几乎没有合眼。
再次复刻出这件衣服并不困难,只是要耗费极大的心力。
绣到最后,她的手酸得几乎要抬不起来。
好在是完成了。
沈曼云将面前的裙裳叠好,小心翼翼将自己的作品放入锦盒中。
说来有些无奈,她做了这么多精美的衣服,几乎没有一件能穿在自己身上。
之前沈曼云问及原鹤这件裙裳要做什么尺寸,原鹤思忖片刻,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并没有什么特别要赠送的人,想来西原城城主不会太喜欢这样的款式。”
“我只是觉得好看,想要收藏。”
“衣服要合身才好看,测量尺寸是必要的。”沈曼云认真说。
“既然如此,是你做的衣服就用你自己的尺寸吧。”原鹤想了想说。
沈曼云应下,她按照自己身体尺寸做了这条裙子。
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试穿它。
她有自信这条裙裳不需要任何修改就能完全合衬。
装着华贵裙裳的锦盒被送到城主府中,原鹤挑眉微惊:“两日时光,果真做出来了?”
沈曼云站在青霓身后,对他点了点头,她的模样有些疲惫,眼底有一大片浓黑的阴影。
“想不到你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主位之上,西原城城主容晴瞥了一眼原鹤。
“左右都是拜托你借兵,我原想着将它送给你,但猜你也穿不惯这样的衣裳。”原鹤笑道。
“算你聪明。”容晴定睛看向青霓与沈曼云,沉声道。
“之前莫家的残余军队原想在城外驻扎,我没让他们停留。”
“乱世之中,是非未明,王权外落,大局未定之前西原城不会帮助任何一方。”
“但既然原鹤与你们有诺,我自会为他遵守诺言,城外已有两千将士等候,半数为修炼者,这些士兵离了西原城便不用再回来。”
“无论如何,请你们善待这
些将士。”
容晴言下之意便是,这两千士兵就直接赠给他们,免得让西原城蹚这趟浑水。
沈曼云抬头看向容晴,这位西原城的城主身量不算高,模样也年轻,说话却干脆利落,带着冷肃的威严。
容晴走了下来,递出兵符。
青霓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眸光一闪,有些惊讶,她给出的可都是精兵良将。
她点了点头,拉着昏昏欲睡的沈曼云走了出去。
“两日没合眼,辛苦你了,不如你先留在西原城,待我接应城主回来之后再接你出城?”
青霓挽住沈曼云的手,低声问她。
沈曼云摇了摇头,她使劲打起精神:“战场上难免会有魂族受伤……”
“只有城主一人去了洛都,哪里还有……”
青霓一愣,想到了沈曼云指的是谁。
她低头道:“多谢。”
沈曼云知道,不论是燕飞光还是青霓的孩子都需要她。
她揉了揉眼睛,跟上青霓步伐。
城外果然已有两千将士等候,前方领队的将领认过青霓手中兵符,便顺从地守在了她身后。
“走。”青霓脚下已出现一道法术光芒,将她托至高空。
她将沈曼云安置在队伍中央的马车里,军队的最前方最危险,她不能让沈曼云跟过来。
沈曼云孤身一人坐在马车里,她朝外看着飞掠而过的山川与平原,祈祷着能够赶到战场。
西原城再往西北方走,便是通往西境的关隘长乐川。
这里是自然而生的天堑,一条望不到头的长乐河将中部与西境一分为二。
长乐河以东是万丈悬崖,悬崖下则是奔涌不息的长乐河。
再往西便是一片平原,到了这里便算作西境的土地。
背靠这样的天然防御,西境就算叛军四起,自顾不暇的洛都之前也未能分出心神镇压,放任叛军发展。
如今叛军联盟势大,竟足够与洛都抗衡。
前方战势早已陷入胶着,双方僵持不下,这边洛都驻扎的临时堡垒之上却是一片平静。
“何时渡过长乐河?”营地之上,女主的白衣飘扬,她侧过头问身边的高大男子。
“等他们的军队再多些。”莫今衡沉声道。
“作战计划不告诉我,问及只说再等等……”女主侧过头看他,“你想如何?”
“我们从南疆带过来的‘武器’使用之后不能回收。”
“解决完那些叛军之后,它也要死。”
“这样的宝贝自然要保证它在能剿灭最多敌人的时候使用。”
“什么?”女主问。
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唇上,低低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仿佛呓语。
“连霏,这等事算是罪过,由我承担便是,你不需要知道真相。”
“不闻不见不知,你就还是冰清玉洁、万人景仰的大司礼,人世骂名,由我承担。”
女主眸光一凛,人已从高高的堡垒之上跃了下去。
“疯子,你准备了什么?!”
身后,影子似的燕飞光追上她的身影,女主回身道:“回去。”
“你不需要上战场。”她道。
燕飞光的身形忽然顿住,在沉默片刻之后,他低低道了声“好”。
而后,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长乐河对岸,叛军首领施法观察敌情,见到出现在前线的白色身影,他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大司礼也来了,她不躲在士兵身后等着来送死吗?”
“这小姑娘还以为是以前当司礼的风光时候?只要出来装装样子,装出一副与上天神灵沟通的样子就能让大家对她感恩戴德?”
“哪有什么上天神明,呸,信她的鬼话!”
“上,活捉了这大司礼——到时洛都不也是手到擒来!”
叛军调集兵力往长乐河方向集中,擅水的将士稳稳控船前行,于风浪中朝那悬崖之上进攻。
洛都一方果然节节败退,悬崖下方风起浪涌,视线不明,可水中的叛军却神出鬼没,无数法术攻击落了上来。
长乐河成为保护叛军的天然屏障,他们对这片水域要比洛都的士兵要熟悉许多。
就在洛都士兵气势渐弱之时,长乐河中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黑水中央扬起巨浪。
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水底冲出!叛军首领面色巨变,他们可从没听说过长乐河中有什么妖兽怪物。
随着一道刺耳的浪啸之声,水中摆起一条巨大的鱼尾,尖锐的骨刺从水底探出,将好几条船的甲板洞穿。
鱼尾一卷便拍起惊涛骇浪,它庞大的身躯足以在这条长河之上呼风唤雨,每一次旋身便能带起噬人的旋涡。
这是一条鱼,一条巨大的、狰狞的鱼。
某些耳力好些的修士能够听见这条鱼在不断发出尖啸,他们听不懂这条鱼在呼唤什么。
他们在听见这条鱼的尖啸之时,七窍便被震得流血,倒地不起。
反倒是长乐河东侧的洛都士兵因为不在水中,受到大鱼尖啸的影响较小。
更高阶些的修士便能听清楚这条鱼在呼唤什么了。
长乐川上,站定在万军之前的女主眉头紧锁,她听清楚了河中大鱼的呼唤声。
她在唤:“妈妈。”
方才莫今衡的话语回荡在脑海中,她猜出河里的是什么东西了。
她将杀死河上所有的叛军,同时,异化的、无可挽救的她也不能留。
“布阵。”女主回头命令道。
语毕,她掌心已蕴起一道紫金色的光芒,这法术光芒宛如天上惊雷,穿透缠绕于长乐川之上的水汽云雾。
乱局之时挟持大公主接管洛都的大司礼可不是什么花瓶,她的修为凌驾于在场所有人之上。
脚下阵法有了她法力注入,瞬间亮起耀眼的紫色光芒,它们穿越河流,将飘满叛军尸体的长乐河完全笼罩。
那边叛军还在反抗,他们前赴后继冲往河上,试图制伏那出现的大鱼。
——它们以为这只是鱼而已,长期与水打交道的他们认为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就能控制住这条可怕的大鱼。
战事愈发复杂,但是在大鱼的掀起大浪之下,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在不断穿梭。
叛军要杀死这条一看就是洛都投放的大鱼。
洛都要杀死这条已经异化发狂的魂族。
所有人都想要她死去。
但只有他是来救她的。
燕飞光隐没在己方的攻击之中,顺着阵法的光芒往战场中央冲去。
岸边洛都将士已趁势冲向长乐河,脚下踩着破损的船只与叛军的尸体,准备配合女主的进攻一举将长乐川拿下。
但就在此时,异变横生,河中大鱼已然失去控制,她朝前一冲,竟将攻击对准了洛都的将士。
她是新生的魂族,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只能盲目地进行无差别的攻击。
女主布下的阵法紫色光芒更盛,强横力量将大鱼压得喘不过气,她被按到水底,不断发出更刺耳的尖叫。
这高频的声音落入能听懂的人耳中,就是一个孩子无助的哀叫,她在不断呼唤着母亲,却只能掉入冰冷的河水里。
战事又陷入了胶着,在刀光剑影之中,燕飞光正在飞快接近河中央。
他听见大鱼的呼唤,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跃入冰冷河水之中。
雪季的河水冷得刺骨,即便此处因为双方交战的缘故,大多数浮冰都融化了,但河水表面的温度依旧能将人体冻僵。
就算是身为修炼者的燕飞光在这里,他游泳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洛都与西境叛军的战争陷入一个微妙的平衡,他们或许都将葬身在这条大河里。
悬崖之上,女主已经做出决定,阵法光芒再度盛放,她施展了法术。
河上重力霎时倍增,几乎所有的友军与敌军都跪坐在地上,口吐鲜血。
水中的压力更是可怕,几乎要将人的身体积压碎裂,在水中前进的燕飞光闷哼一声,唇边已洇出一片鲜血。
但水中的大鱼更是可怜,刺耳尖啸声戛然而止,她身上骨刺被压得碎裂,庞大的身躯在水中痛苦地扭动。
燕飞光艰难划开
水波,朝她的方向游了过去,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
与此同时,远处疾行的青霓与身后的援军也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声音。
在听到那河上大鱼声音的时候,青霓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几乎要从天上落下来。
果然……是她的孩子在战场上。
她在呼唤着母亲。
现在的她变成了什么模样?
青霓不知道,她行进的速度更快了许多。
那边马车上的沈曼云被突然加速的惯性一推,往后倒去,她扒着窗框才稳住自己身形。
从她的视角看,她只能看到前方狂风大作,河上大浪四起,隐隐有一个黑沉沉的阴影沉在河中。
那边两军交战,僵持不下,无差别攻击的大鱼消除了叛军在水上战斗的优势。
此时突然出现的援军就成为决定胜局的关键,青霓指挥援军加入洛都将士,瞬间将叛军压倒。
与此同时,女主也准备着手准备河里的隐患了,无数交战的流火与弓箭落在河上,无人知晓河中大鱼的声音。
青霓只听到了自己孩子方才的一道呼唤声,再之后,她便没了声息。
河里陡然加大的水压让大鱼发不出声音来了。
挣扎的大鱼只看到在幽深的海里有一个人朝她慢慢游了过来。
“大司礼,河里的那条鱼怎么办?”有下属问。
“魂族,杀了。”女主应。
此时的她已经眯起眼,将身后法术凝成的弓箭取了出来。
她弯弓搭箭,一道紫金色光芒再度划过长空。
这道极明极亮的箭矢将夜空彻底照亮,同时青霓也看到了藏在河水里的大鱼。
正在与敌军交战的她口中发出一道无助的哀求——“不要。”
但是,箭矢已经落下,在水上爆裂出巨大水花。
一道沉闷巨响随之响起,在这漫长的雪季里忽然下起了雨。
这是方才毁天灭地那一击的余波,水波飞溅至高空,还没来得及凝成冰就簌簌落下,仿佛是落了雨。
爆炸之后,女主发觉自己身边已经许久没了某一人的身影。
再望向河中央,长乐川之上,在浮冰与破损的甲板上,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躬着身。
他身上披风已经破损,身后晕开一大滩鲜血,这样的姿势似乎在护着怀中的什么东西。
燕飞光低着头,他看向自己怀里的孩子,双眸半阖,已经失去了意识。
原本的大鱼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他怀中的这个孩子。
女主转过身去,冷声道:“去救人。”
沈曼云此时早已奔跑出了马车,她想要往燕飞光的方向跑去。
但是……但是再往前走几步,她的脚下便是悬崖,她连靠近他都不可以了。
“燕飞光……”她口中轻轻呼唤。
她想过千种万种他在战场中受伤的方式,唯独这一种出乎她的意料。
燕飞光,是被女主误伤的。
第26章 26她真的给了他一个吻。
那边青霓率领的援军已飞奔下悬崖,将河里的燕飞光救了上来。
“大夫,军中有大夫吗?”青霓冲了上去,先将燕飞光手里的孩子接了过来。
她唤着大夫要来给燕飞光治伤。
那边沈曼云已被吓得瘫坐在地,在青霓说要找大夫的时候,她猛地抬起头来。
“不要……”沈曼云轻轻唤了声。
“先把他送到马车上吧。”她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我看看孩子。”沈曼云扭过头去,她看着燕飞光被送上马车,松了一口气。
现在她更应该关注的是这个刚被救上来的孩子。
马车里燃着炉火,暖融融的,内里气氛却十分紧张。
沈曼云已经很累了,但她还要专心给青霓怀里的孩子疗伤。
“她受伤了,是魂体形态时受的伤,现在恢复为人形,导致她内部的身体结构都乱了……”
沈曼云注意到了这孩子怀里抱着一个雾白色的光团,就是这光团在支持着她保持活力,不然她这样早就死了。
“要变回去。”沈曼云想起星阑有的时候也能控制自己变为影子。
阿烈受伤的时候,他的断掌也是魂体形态的虎掌,魂族在受重伤时变为魂体形态更容易治疗。
青霓的眉头微蹙,这孩子还这么小,如何能控制自己的形态?
此时,身后马车的榻上传来轻微响动。
燕飞光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他勉强撑着自己的身子朝这里靠了过来。
“燕飞光,你不要动……”沈曼云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
她将孩子抱到了他面前,燕飞光布满血痕的手指按在小鱼眉心。
小小的一个、原本被他裹在披风里的孩子变为一条奄奄一息的小鱼,沉在那个雾白光团的底部。
恢复为魂体状态后,沈曼云可以看清她的身体构造了。
她取出血针,很快治好了小鱼身上的伤。
她的伤大多数来自不久之前的水下压力,至于女主给她的致命一击都尽数被燕飞光挡了下来。
“青霓夫人,你带着她去养伤吧。”沈曼云轻声对青霓说道。
光团里的小鱼虽然没什么力气游动,但状态已经很不错了,还能自己吐出几个泡泡。
“城主呢?”青霓还担心着燕飞光的情况。
“我来……”沈曼云低下头去,她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替燕飞光隐瞒秘密。
青霓是个聪明人,之前已经有所察觉,现在沈曼云这么说,她基本上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她点了点头,抱着怀里的雾白光团退出马车。
洛都那边还需要她去沟通,这边需要处理的杂事已经够混乱了。
马车门关上,这里终于安静下来,沈曼云转过身去,她靠在燕飞光身前。
为小鱼挡下那致命一击的时候,他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清醒。
魂族的身体不允许他沉睡,身体所有的疼痛都要清醒地感知,连用昏迷逃避都做不到。
沈曼云靠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取出了银盒里的血针。
到这个时候了,她也已经疲惫不堪,眼底的青黑更加明显。
燕飞光看着她的脸,视线平静,沈曼云只是别开目光盯着他染血的衣襟。
沈曼云低头的时候,他抬手碰了一下她的眼睫。
沙哑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去……睡……”
只是一夜而已,他暂时还死不了。
沈曼云捂住了他干涩的唇,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怕自己吐出的气息弄疼了他:“我很快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替他将破损不堪的衣服脱了下来。
在他脊背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这是被那道箭矢爆炸产生的余波所伤。
沈曼云想,在燕飞光离开无妄城第一时间赶到女主身边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间有些不理解他。
她……她怎么可以怨他呢?
最后他都这样了,她之前竟然还对他有那样一瞬间不理解的念头。
“对不起。”她低声说。
燕飞光的胸口起伏,他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只能抬了抬自己的手指碰了一下沈曼云的手背以示回应。
“你不要动……”沈曼云的血针落到燕飞光身上。
他的指尖微颤,显然是疼极了,沈曼云心底一酸,手头却稳稳地为他缝补着伤口。
直到将他背上那处伤口完全缝好,沈曼云才低下头去,将额头抵在燕飞光的手臂上,暂时歇了一下。
“燕飞光……”她轻声唤。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眼皮重得要掀不起来了,她喃喃问:“你疼不疼?”
她问了一个傻问题,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其他的话。
让他不要去救人吗?那小鱼怎么办?
让他不要去追随女主吗?可不管他在不在,那支箭都会朝小鱼落下。
燕飞光有什么错呢?
错的不是把这样一个孩子放到战场中的人吗?
就算她是魂族,可她也只是一个孩子。
但话又说回来,一个孩子在战争中算得上什么?战争里最容易死的就是孩子了。
沈曼云的思绪被这些复杂的念头塞满,直到燕飞光的手指碰了一下她的脸颊以示回应,她才回过神来。
“抱歉,又问没有用的问题了。”沈曼云勉强将他沉重的手臂抬了起来。
他身上各处都是伤,她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怎么会有人能伤成这样呢?他就像一块破布片,她要费尽心思才能将他修补完好。
沈曼云拿着纤细的血针,不知修补了多久,她发现燕飞光与其他魂族不一样的地方了。
他都如此伤重了,也没有显出自己的魂体,依旧是一副人类模样。
沈曼云最后才来处理燕飞光面上的伤痕。
他清隽俊秀的面庞上血痕遍布,血迹糊成一团,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伤。
她耐心拨开他黏在面颊上长发,他最后是将小鱼抱在自己怀里的,低着头躬着身,所以原本束得严谨的墨发也散落下来。
擦拭去血迹,沈曼云才发现燕飞光右侧眉骨上的伤口,在这里有一道被锐器直接划过的伤痕。
这里……是女主箭矢直接掠过他身体留下的痕迹。
沈曼云拈起血针,想要给他治疗这里的伤。
但燕飞光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热得发烫。
沈曼云指尖一颤,几乎要抓不住这根纤细的针。
他拒绝她为他治疗这个伤口。
原来如此,因为这是女主留下的伤,所以这道伤疤不会消失。
他就是如此……如此爱她。
“好,好……我知道了。”沈曼云将血针收了起来。
她取出绷带,将它覆在燕飞光的额上,将血暂时止住。
燕飞光漆黑的眼瞳一直在注视她的手,他缓了许久,现在才能开口。
“去休息。”他早就看出沈曼云极度疲惫了。
“好。”沈曼云起身想要出去。
但他又抓住了她的手腕。
“外面危险。”燕飞光说。
这里应该是军队里唯一的一辆马车,外边不仅危险,还冷。
沈曼云长舒一口气,她顺着燕飞光拉她的力道跌坐回原地。
而后她的脑袋一歪,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几乎三日没睡,期间又总是在做那些极耗费心神的工作。
燕飞光往后艰难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沈曼云蜷缩着身子,没占上多少地方。
他的收回的手尴尬地悬在她腰上片刻,最后慢慢收了回来,只将旁边的薄被拽过,裹在了沈曼云身上。
沈曼云安静得没有任何存在感,燕飞光平躺在她身侧,抬手按住自己眉骨上的伤。
待血差不多止住了,他将纱布揭下,放在了一旁。
这伤不深,只是擦着他的脑袋掠过。
现在它也不算疼了,只是还愈合不了。
他的身体……没有办法处理她带来的伤。
——
沈曼云醒来的时候,感觉双眼酸涩得有些发疼,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一转身,她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燕飞光的身边。
她惊得赶紧坐起身来,视线却还是忍不住落在他的身上。
燕飞光好像没有醒,他的睡姿是很标准的平躺。
他的双目紧闭着,昨晚没有治疗的伤口明晃晃地留在他的右侧眉骨之上。
鬼使神差般的,沈曼云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眉尾。
她无法想象他有多疼,在那样冰冷的水中承受着自己挚爱之人的亲手一击。
他确实很爱她,连她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伤都不想抹去。
沈曼云心下一酸,指尖颤了颤,她忽然想起了之前与暮兰的约定。
暮兰答应带她去看远在洛都的他,条件是要她给他一个吻。
沈曼云为了确认燕飞光安全,竟然答应了这样离谱的要求。
暮兰没催她,她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履行这个约定。
但是——好像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燕飞光睡着了,她刚好就在他的身边。
若不是意外,再往后她怎么还会与他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呢?
沈曼云想,或许也不是因为约定,也可能是她自己想要这样。
总之……总之他现在没醒……
沈曼云看着燕飞光的脸,慢慢低下头去,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飞速的、蜻蜓点水一般的——她的唇落在他眉骨的伤痕之上。
唇与眉的相触只在一瞬间,她的唇瓣微暖,比他的肌肤温度低上些许,仿佛一只鸟的停歇,又仿佛一片雪花落下,
在清晨落下的一点熹微阳光里,沈曼云微红着脸,在他的眉骨上落下一个吻。
待她抬起头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
她真的给了他一个吻。
就当完成一个约定——沈曼云这么告诉自己。
她羞得马上站起来,手背捂着自己嘴巴,很快跑了出去。
沈曼云不好意思和燕飞光共处一室了,她根本就藏不住自己的秘密。
她逃出去后,背靠着马车门,使劲低下头去。
就这样,反正燕飞光睡着了,他什么也不知道。
沈曼云如此安慰自己。
但在马车之内,燕飞光的长睫微颤,雪季的阳光落在他苍白的面颊上。
他方才感觉下雪了,但靠近的清浅呼吸与越发快的心跳声告诉他,并不是落雪。
他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眉骨上的伤痕,这里的伤刺得人心底发疼。
——
长乐川的战事差不多平息,西境叛军已全线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