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欣月将银票和几小锭银子装进背包的时候,王管事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又提了一句。
“楼姑娘,近来常有人到书坊来打听艮岳先生,还说是艮岳先生的同乡。不知道你可识得此人?”
楼欣月愣了下,“王管事可知道此人名姓?”
“此人姓龚,是位说书先生,在城里倒也有几分名气。”
“先前那战神归乡记,和豪商恩怨录,就都是他在栖云城里最先说的。”
“听说青溪书坊印的战神归乡记,还有豪商恩怨录,就是从龚先生那儿买来的书稿。”
虽然书稿是青溪书坊从这位说书先生那儿买的,但王管事并不觉得龚先生就是艮岳散人。
毕竟,若龚先生是的话,那他早干什么去了?
显然以艮岳散人的能耐,若是把精力都放在写书稿上,那挣的银子可比说书要多多了。又哪里会在茶馆酒楼里,受这个辛苦呢?
至于说为什么龚先生手里没有艮岳散人的最新书稿,反而是楼家姑娘拿着几部书稿另寻了新的书坊,这里头想来是有故事的。
也就是龚先生只是说书先生,而不是别家书坊的人,他才会跟楼欣月提上这么几句了,不然他不是自断财路么?
楼欣月自然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试探之意。
便淡定笑了笑。
“这位龚先生,也是从长兴县城来的,确实是同乡。”
“艮岳先生早年名声不显,闲来无事,写了那两本话本,卖与了老龚先生。”
“老龚先生就是龚先生之父,最早在长兴城里说那两个话本,后头才又将书稿寄到了栖云城。”
“哦,原来如此!”
王管事豁然明白了。
都是商场中人,他立马也大概猜到了艮岳先生为什么不先把书稿交给龚先生,再送到同一家书坊里刻印了。
必然是龚先生得了书坊的银子,却没给对方分钱。
艮岳先生一气之下,宁愿让家里
的女眷出来另寻书坊,也不再跟龚先生打交道了。
不得不说,王管事这猜测倒是中了十之七八。
而楼欣月却也在心里琢磨起来。
这小龚先生,一定是看了那套宋青天,这才到书坊来找她的。
她想,该是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小龚先生得了银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告诉她也没给她分,但小龚先生又反悔了,想来寻她给送银子。
第二种是小龚先生恼羞成怒,想来寻她的晦气。
如果是第一种的话,她倒也不是太需要那点银子了。
她从长兴城到栖云城来,就是为了自己的码字大业,寻找更好的机会。
连艮岳先生这个笔名都准备弃了,她以后写的故事,就不会为了说书方便刻意改变文风,内容上自然也是打算千变万化的,这样可不就不能总让龚家父子占个先了……若是没这码事发生,她可能还不大好意思直接这样干。
现在么,可不是就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了?
同王管事告辞,楼欣月揣着八十两银子,走出了书坊。
又发一笔小财,楼欣月略微逛了几间店铺,除了例常买的吃食外,又去买了些布料,回到住处的时候楼赛郎也刚好回来。
将周嫂子做好的汤饭热好,再将切好的胭脂烧鹅、蜜汁烤肉、鹿肉脯、糖糕在桌上摆开,楼赛郎双眼放光,欢呼一声就扑上去大吃二喝。
“大姐,是不是你那新书稿又得了银子了?”
楼欣月点点头,“我还买了些布料,明日就交给周嫂子,请她帮忙再给咱们做些衣裳。”
古代的衣料都是纯天然的,穿着舒服是舒服了,可那耐久度就远远比不上现代化纤的布料了,那做出来的衣裳,洗过几水,颜色就显得陈旧了。
所以那些富贵人家里,一年至少也要做上四季衣裳,才能维持着基本的体面。
楼家姐妹俩现在的财力,还不算跟富贵沾边,但适当地改善生活,还是可以的。
楼赛郎一手拿着烧鹅腿啃着,一边笑嘻嘻的。
“大姐,不用给我做衣裳,翠光楼的衣裳穿着就行。”
翠光楼发的制服,是南边新出的三棱布料,虽然摸着有些粗,却是耐脏又耐磨。
尤其是那款式,更是符合楼赛郎的胃口。
楼欣月倒也不勉强,“那就请周嫂子给你做两身中衣和小衣。”
这些缝衣煮饭的活儿,她们姐妹俩算是彻底地不干了。
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桌上的菜肴如同被风卷残云,肉眼可见的光盘了。
楼欣月自认为自己也算是能吃了,但跟楼赛郎比起来,那可是小巫见大巫。
吃完了饭,楼赛郎去洗了锅碗,擦过了手。
就笑眯眯地走到楼欣月的书桌前,把一支簪子放在上头。
“阿姐,昨儿得了赏钱,我买了两支簪子,这是你的!”
第97章 很该好,很好,很该!
这簪子是乌木的,通体光滑,弧度微弯,簪头处镶了圈儿银丝梅花连枝纹,简洁中又多了几分低调的花俏。
这确实是楼欣月喜欢的头饰了。
来到栖云城,不管是首饰铺子,还是小摊贩,或者路上的女子的佩饰,自然是比在长兴城里花样繁多,种类丰富。
楼欣月就挺喜欢看女郎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过让她往自己头上插金戴银的,她就觉得头皮发疼,因此平日里,只要简单的一支簪子就够用了。
楼欣月把玩着这支乌木簪,“赛郎的眼光真不错。”
她说着,就把自己头上原本的那支竹簪取下,换上了这一支。
“你昨儿得了赏钱?”
见大姐动问,楼赛郎可不就来劲儿了。
“嗨,也没啥,就是一位姑娘下楼的时候,踩空了,我给拦了下。然后姑娘身边的下人就给了我二两赏银。”
“正好翠光楼里新摆了一批乌木簪子,我就买了两支。”
“一两一支簪子?”
楼赛郎点点头。
“这要是咱们还在石盆村里,哪里敢想,会戴上一两银子的发簪呢?”
“那咱还没想过,有一天都完全不用自己动手烧饭洗衣呢。”
楼赛郎也觉得现在这日子,已经是过去完全不敢想的了。
“咱们以后还能更好。”
楼欣月一手托腮,“咱现在手里已经有四百多两银子了,你说咱们是用来买院子,还是再攒攒,好买个铺子呢?”
楼赛郎听了两眼放光,凑了过来。
“阿姐,你想开铺子吗?咱们能做什么买卖呢?”
“哦,对了,要不,卖挂历?”
想她大姐,自家的饭都懒得做,衣裳更是全托给了旁人,其它的手艺又完全不会,想想之前在长兴县城里唯一做过的买卖,可不就是卖挂历了?
“挂历?嗯,倒是也可以捎带着手卖上一卖。”
楼欣月看向楼赛郎,“不是我开铺子,是你开铺子。”
楼赛郎指指自己,“我?”
“你如今在翠光楼里虽然也做得不错,可也不是长久之计,给人打工,那肯定还是不如自己当东家了。”
“咱们要是能买一个小铺子,前头是店面,后头可以住家,我还每日写我的话本,你就在前头开一个小书铺,专门租书,你觉得怎么样?”
楼赛郎张大了嘴,“啊?”
神色里有点纠结,又有点期待。
“可,我识的字不多呀。”
“不要紧,到时候啊,铺子里全都是话本,又不放书生们用的那些经诗子集。”
“全,全都是话本?”
楼赛郎听到这儿,倒是真心动了。
来了栖云城以后,空闲的工夫比从前多,每天下工回来,吃过晚饭,到临睡前这段工夫,大姐都会抓着她再多认几个字。
一开始是有些头痛来着,不过认着认着,她就发现,起码她看她大姐写的那几本话本,是毫不费力了。
“不光是话本,还是里头带图画的!”
楼赛郎越发的激动,“啊?还带图画?可是咱们卖的挂历里,那种图画?”
楼欣月点点头,“差不多吧。”
在这个世界里,早就已经有了话本,而且一些大书坊在印话本的时候,还会在里头点缀性地加点插图,当然了,这些插图都是白描,虽然不乏名家大作吧,但只是白描的话,观赏性、趣味性又不足了。
楼欣月的远大宏图且不说,就近期的小目标吧,她就想搞个十来本连环画,挣上一波快钱。
可惜的是内容她有的是,就缺几个画手。
之前在长兴城那是没办法,手里没钱市场又太小,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
现在市场这么大,她只要能招到两个可靠的画手……
初期她能力有限,可以先做几套黑白连环画。
等到资金充足,再搞彩色连环画,皮影连环画什么的不迟。
楼赛郎已经是悠然神往。
不过想到铺子的价钱,又清醒了不少。
“阿姐,我听段牙婆说过,一套像咱们现在住的院子,大概得二三百两银子,一套带铺子的院子,那就得五百多两呢。”
楼欣月摸着下巴思索。
“诶呀,咱们还有一百
多两的缺口,那本锦绣谷莠记的下册,要是我拿去给王管事,会不会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再也不肯收我写的稿子?”
虽然王记书坊要是不收她的稿子的话,她还有另外好几家可以选。
可之前跟王记合作的比较省心,让她再换另一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
楼赛郎眨眨眼,“这不就不好说了!”
“阿姐,你去送下册的时候,可千万别一个人去,等我月休的时候,陪你一道去呀!”
不然怕会被打出来……
像她这样的急性子,早就从大姐那里套出了下册的内容了。
毕竟看上册的时候,可把她给气杀了。
原本还以为胡生和崔氏两个人同生共死,患难夫妻,能齐心协力地把日子过好呢。
没想到那个胡生左一个妾,右一个国公小姐的,还让崔氏成了贵妾?
说什么不分大小,姐妹相称的,哪怕是她从来没成过亲的,也知道有名分,和没名分,那可是天壤之别!
到了回老家那段更是恶心。
那个什么春燕,竟然是仇家之女!
然后她一番哭诉,那胡生竟然心软了!
还念在她生了胡家唯一的子嗣的份上,允她去给监牢里的苟老爷送吃食衣物?
将苟家的那个小婴儿收留下来,又给寻了个忠厚人家养活?
简直是狗屁!
苟家卖了个女儿,为啥就正好卖进了京城,还被崔氏给买回去了?
苟老爷一把年纪了就一个儿子,为啥都四五十岁了还能再生个小婴儿?
依她看,胡生就是一听有个美貌女子在他未发迹前就倾慕于他,那心思早就酥了。哪里还会去思考种种荒谬之处?
而等到胡生升官,杨氏自己生不出,只好给他再纳妾……
楼赛郎看到这段的时候,心里就忍不住阴暗地想着了。
合着正妻都生不出,只有小妾能生,还一生就是个双胞胎。
多半是胡生不行。
那几个娃,谁知道是不是他的呢?
等她从大姐那儿知道了个大概,不由得嘿嘿直乐。
好,很好,很该!
第98章 贤妻实在是位贤妻啊!
小龚先生说完了午后这一场,从茶馆出来,又进了最近的书铺。
书铺伙计自然认识他,笑着打招呼。
“龚先生,今日可是有艮岳散人写的新话本,可要来上一本?”
小龚先生微微一怔。
艮岳散人,真的是那楼家姐妹?
为何写书稿如同吃饭喝水这般容易?
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琢磨原由,他点一点头。
“那便来上一本。”
待将新书稿拿到手中,看到书名,他又愣了下。
不过这会儿他也不想在书铺里久留,免得工夫一长,这伙计又要问他何时再说艮岳散人的新书,他可不是无言以对?
他将这本书塞进怀里,路过卖胡饼的地方,买了四个胡饼,一小包熟肉碎。
又拐到私塾去接了金哥儿,两人一前一后往家走。
金哥儿头上的两个抓鬏有些松动,几缕乱发垂下来。
身上的衣衫,袖口和下摆也都沾了些墨迹。
小脸上也蹭上了几点墨汁,看上去,跟一个月前那般的干净又神气,可是完全两样了。
他一边走,一边偷偷瞄他爹。
他其实想让阿娘回来,可是前些日子,他大舅带着人来,要打阿爹。
结果最后没打成阿爹,反而叫阿爹的朋友们给打了一顿。
阿爹说他大舅不是个好东西,整天吃喝烂赌,把自家家业都败光了,还要从阿娘手里败他龚家的家业。
说以后要是他敢跟大舅学,就打断他的狗腿!
这他还怎么敢跟阿爹求情,让阿娘回家来?
金哥垂头丧气地跟在阿爹后头,眼瞅着就到了他家院门口。
忽然他就看见,院门上,没有铁将军把门!
而且灶房上方,炊烟袅袅!
他两眼瞬间就亮了。
阿娘!是他阿娘!
小龚先生自然也瞧见了,抬手就要去敲门。
大门却自内开了。
可不正是姚氏?
姚氏穿了身灰布小袄和褚色长裙。
浑身灰扑扑的,模样也憔悴了许多,看上去,倒真的跟金哥儿的姥娘更像了。
姚氏眼神闪烁,开了门就对着小龚先生陪上了笑脸。
“都回来了?饭已经做好了,快洗手吃饭吧!”
她快手快脚地接过了小龚先生手里的胡饼和装着熟肉的小包裹,不等对方开口,一闪身已经又进了灶房。
金哥儿眨眨眼,压下上扬的嘴角,觑了亲爹一眼,见他站在那里没吱声,便一溜小跑,将自己的书包放进了屋里,又奔出来,勤快地去打水,还先端到了亲爹的面前,“阿爹,洗手!”
他实在不想让阿娘再走了。
阿娘不在这些日子,他和阿爹吃的饭,都是从街上买的。
这些吃食,虽然刚开始几日吃着还不赖,可是时候一长,他还是更想念亲娘做的饭菜。
而且他每天的头发,现下都成了爹帮忙梳,爹梳得发髻不够紧,没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害得他老是被同窗们笑话。
还有娘在的时候,家里总是说说笑笑的,可如今他跟阿爹待在一起,阿爹也就是问他几句学业上的事,他答完了以后,两个人就大眼瞪小眼了!
小龚先生看着金哥儿的神情,原本还有些僵着的神色也软化了下来。
不由得叹了口气,“放着吧。”
洗过了手脸,又沉默着吃完了饭。
姚氏收拾了桌子,这才进了屋。
“相公,这些银子,是我要回来的。只有这么些了。以后,以后我也接些活计来,总是要还上就是。”
小龚先生就看到姚氏摆在桌上的一包银子了。
一块旧包袱布上头,摆着一堆碎银子。
这些银子,有的颜色锃亮,有的颜色发乌,形状也是各异,一看就是不同时候铰下来的……加在一起,约摸能有四十多两。
小龚先生又好气又好笑。
“这是你从你大哥那儿要回来的?”
姚氏吱吱唔唔,“唔,嗯。”
“这不是你大哥还的,是岳父岳母两个攒下的吧?”
姚父姚母守着个小摊子,一年也就能挣个三四十两,还要供给全家花销。
这些银子,也不知道是攒了几年的老本了。
姚氏老脸一红,“相公怎么知道?”
小龚先生指指桌上的银子。
“岳父岳母攒这些银子也不容易,为了你们这些败家儿女也是遭了大罪。”
姚氏低下头去,面皮更加红了。
原先她想着家里离不开她,她回娘家住上几日,少不得相公还得来接回她。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不但她心里慌了,就是她爹娘,也天天在她耳边念叨。
说什么她糊涂,明知道她大哥不靠谱,还拿了婆家的银子去给他。
如今他都吃喝嫖赌败光了,又从哪里拿银子还女婿?
而她是也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作妖。
若是公婆都住在一起的人家,哪里会给媳妇收着这么些银子?
她手里有银子却守不住,怪不得女婿要恼呢!
于是无法,只得拿出了老两口攒下的老本,全给了姚氏,让姚氏回来好生与女婿说说。
想必看在金哥儿的份上,女婿也不会狠心要赶姚氏走的。
“明儿你把这些银子都带回去,还给岳父岳母。”
姚氏刷地抬起头来,满脸不敢置信。
“相公,你,你真的要休我?”
小龚先生叹了口气,“看在金哥儿面上,我也休不了你。”
姚氏才要松口气,就听他又说,“只是咱们在这栖云城里一日,你那无赖大哥还要来搅和一回,他若是还不上那一百五十两,日后你不许同他见面来往,若是叫我发现了,这栖云城我也不留了,就带着全家回长兴县,你愿意跟着去就跟着,不愿意就再寻一家好了。”
姚氏听
得心惊,忙胡乱点头。
“我……我听相公的便是。”
她回娘家住的这一个月,过得可是什么日子啊!
吃穿都差了几等也就算了,最恼火的还是街坊邻居们的流言蜚语。
小龚先生便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去了窗前,点起了灯,拿出一本话本,慢慢地看了起来,浑似她这个媳妇,不是一个月未见的一般。
小龚先生看了几页,心里就暗自叹了口气。
这类似的内容,他也是写过的呀!
不过,艮岳散人的这本,的确是比他写的,更为吸引人一些。
诶,这崔氏当真是坚韧聪慧,实在是位贤妻啊!
第99章 护卫好贼子!
马车悠然行过闹市,进了店铺林立的延化坊,最后停在了一座三层楼阁的店铺大门前。
“阿娘,咱们到啦!”
原无瑕当先跳下了马车,又掀开帘子,向坐在里头的沐太太招手。
沐太太将手边的话本放下,斯条慢理地伸出一只手,由伺候在一边的婆子扶着,仪态雍容地下了车。
原无瑕挽着沐太太,笑嘻嘻地走进翠光楼。
“阿娘,听说翠光楼最近新到的外洋奇楠香珠串,香气格外馥郁奇妙,这回咱们可得多挑一些!”
沐太太无奈地笑笑。
“让楼里的管事带着货品到咱们府里来,咱们一件件地慢慢挑,不是更省工夫?偏你要闹着出来!”
原无瑕摇了摇沐太太的手臂,撒娇道,“阿娘,成天闷在府里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出来逛逛了。”
她阿娘早前就不爱出门,也不喜交际,从前每年还会全家进京一趟,今年阿兄出了事,阿娘也有些怪罪沐表姐,因此就没再进京。
虽然她也不是非得进京城,但大半年了,阿娘不出门,大哥也很少出门,她又不能一个人出来玩,这些天来,可是闷得狠了。
沐太太宠溺地应声,“好,好,这不是带你出来了么?”
其实也怨她,把侄女接到了自家住着,虽然让闺女有了能做伴的小姐妹,却也同栖云城里其他人家的小娘子们都不算太熟,如今侄女这个白眼狼回了沐府,倒是让闺女落了单,想出去玩,都没有小姐妹相陪的。
贵客上门,翠光楼里的小管事早就闻讯迎上来,热情地招呼着原家母女。
“原太太,原小姐,小店这里正是新进了些奇楠香珠串哩!”
“二位请随我上三楼雅间坐坐……”
原无瑕扶着沐太太上了三楼。
她年轻力壮,平时在自家园子里也是跑跑跳跳的,有时候还会跟大哥一起舞刀弄剑,上个三楼自然不在话下,倒是沐太太,平时最爱窝在美人靠上看看话本,不大活动,这会儿连着上到三楼,竟是有些喘。
原无瑕就放慢了脚步,目光左顾右盼。
这一看,就看到了站在过道间的两名女护卫了。
只见这两个人,一高挑,一微胖。
一个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剑眉星目,帅气得很,另一个看上去已是二十七八岁,发梳圆髻,显然已经嫁为人妇。
这两个女护卫看到了原家母女,便拱手行礼,面带微笑。
原无瑕看向带她们上来的小管事,好奇地问,“这是你们翠光楼里的新招的女护卫?”
小管事点头笑答,“这三楼是贵客女眷们盘桓的地方,自然是清静为上,为此专门请来的女护卫,也不算是新招的,她们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了。”
听到这话,就连沐太太也忍不住多看了两个女护卫几眼。
当然了,看那长相英气勃勃的女护卫更多就是。
母女俩点点头,进了贵宾室。
这贵宾室里,自然布置得跟富贵人家的内宅一般,不能说是富丽堂皇吧,也算得上是清雅精致。
楼中仆妇端上了茶点。
沐太太为人讲究,几乎从不在外吃喝。
倒是原无瑕,大大咧咧,拈了几块果脯尝了尝,又接过送上来的帕子擦干净了手。
而此时三大盘子的奇楠香珠串和各种小摆件也都端了上来,任母女俩挑选。
毕竟,在栖云城里,原家女眷那可算是最舍得花钱的女客了。
沐太太出身好,夫家豪富又人口简单,没有乱七八糟的纷争关系,因此沐太太母女俩每年花在衣物首饰胭脂水粉上的开销,都有上万两之多。
出来逛铺子,看上什么,那是眼睛都不必眨一下,就能吩咐包起来的。
栖云城里的商铺,谁家不喜欢这样的壕客呢?
果然,跟以往的风格一般,母女俩挑捡一番,就拿下了五六条香串,四个小摆件,豪掷出去五千两。
负责招待她们的女管事,心里都快乐开了花。
果然她托人往原府后院传话,是没白做工。
将这些香串和摆件都装进了相配的螺钿小盒子中,女管事点头哈腰地送了金主太太和小娘子出门。
看到两个门神般的女护卫,女管事立马就给使了个眼色。
示意她俩走在头前开道。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女护卫们干的就是这个活儿,自然是积极响应,勤快下楼了。
虽然名为护卫,其实平日里用到她们的情形实在不多。
这一个多月,也就有过两回有醉汉要硬往楼上闯,被她们俩给拦下,又丢到了铺子后街。
干活清闲,工钱又高,有时候,她俩都觉得惶恐,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呢。
原本以为这一回,也跟平日里那许多回一般,她俩走到楼下,确认过了这条道上没有其他客人或者楼中男子,再护卫着贵客女眷们下来,一直送到大门外,眼瞅着贵客们上马车或者轿子为止。
谁能想得到,她俩刚走到楼底,就听到了外头大街上传来一阵喧闹。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如同游鱼般地在大街上蹿来蹿去,而他身后紧追不舍的,是个锦衣壮汉。
这一追一逃,就来到了翠光楼的大门前。
翠光楼门口,自然也是有男护卫的。
四个人高马大的男护卫守在两侧,那些宵小之辈自然也就歇了心思。
四名护卫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小乞丐,严防死守。
甭管这厮是不是偷了那壮汉的荷包吧,抓人是官差的事,他们只要守好铺子的大门就成。
那壮汉随手掷出个东西,正中小乞丐的后心,小乞丐哎哟一声就滚倒在地,壮汉扑上前去,举拳就打,谁料小乞丐身体一滑,反而从他大胯的下方钻了出去。
不但钻了出去,还倒翻了身,一脚腾空,在壮汉肩膀上一点,整个人轻飘如燕,就攀上了翠光楼的二楼,一个团身,就跳了进去!
他这一套动作,简直疾似脱兔,防不胜防,那四个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呢,已经被小乞丐给闯了进去。
“好贼子!”
“快追!”
第100章 刺客可别落下了内伤。
这小乞丐跳进了二楼,动作却是如鱼得水,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就已经从二楼那间开窗的屋子冲了出来,踩到了二楼的楼梯上。
女管事脸色大变,忙护着两位贵客,“太太姑娘,且退后!”
沐太太和原无瑕身边自然也是带着两个健壮的婆子的,这会儿都上前一步,挡在了自家主子的前头。
而大门口的两名护卫,就要往里冲。
已经走到一楼的两个女护卫,也急忙上楼。
谁也想不到,小乞丐到了二楼,压根连一丝停顿都不带有的,直奔三楼。
只不过几息的工夫,就已经冲到了贵客面前,一头撞倒了一个健壮婆子。
这个婆子倒的角度还正好挡住了另一个婆子。
这突然的变故激起了阵阵惊呼。
但小乞丐越过了婆子们,只挥手一拨,就将女管事挥到了墙上,身子重重地撞上去……
就在小乞丐的手已经伸到原无瑕的脖子前方时,他身后劲风袭来,双腿已经被人扫中,小乞丐只好变招回身,同那人打了起来。
这来的,可不正是那位高个英俊女护卫?
这位女护卫,也正好就是已经在翠光楼里上工一个多月的楼赛郎。
楼赛郎同这小乞丐一交手,就知道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小乞丐。
也绝对不可能是被苦主追逃,偶然间逃进翠光楼。
就这个身手,这个直奔贵客来的架势,说他是专程来打劫的还差不多。
甚至别看小东西才到她
胸口,乍一看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少年。
交上手才能知道,这家伙根本不是小少年,而是经验老道,出招狠辣的中年侏儒。
几招过后,楼赛郎回眼一瞧,见到两个婆子已经爬起,正惊惶失措地又挡到了贵客母女身前,便大呼一声,“这是练家子,快护着贵客进屋里去!”
贵客就在旁边,让她打架也打得畏手畏脚,更何况这位可绝对是个亡命徒,还是冲着贵客来的!
那侏儒见目标就要进屋,而围过来的人手也越来越多。
一咬牙,张嘴就朝沐太太的方向疾吹。
楼赛郎瞧得清楚,那可是三枚乌黑的长针!
好家伙,连暗器都用上了!
那她在这儿当护卫,能让这小子在她眼皮子底下伤了客人吗?
这不是砸她招牌吗?
楼赛郎一个翻身,就挡在了侏儒前方,不过也是飞起一脚,把这家伙给踹到了楼下。
三枚乌黑的长针,整齐地都扎到了她的胸前!
“快快,抓住他!”
这会儿冲过来抓那侏儒的,可不光是两名护卫和一名女护卫了。
之前在楼里巡视的两个护卫,也冲了上来。
这侏儒再是练家子,被楼赛郎全力一踹,跌下了三楼,直接断了两根肋骨,摔折了一条腿,也没法子再暴起跟护卫们对招了,只能又被打折了一条胳膊,浑身被五花大绑了。
女管事费力地爬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沫子,倒不是她刚刚受了内伤,而是那一下子撞到了墙,也猛地咬到了嘴唇,自然立时满口血腥。
“楼二娘,你,你怎么样?”
刚刚实在太过凶险了,若非有楼二娘挺身而出挡住了那三枚黑针,这会儿受伤的可就是沐太太和原姑娘了!
但这个人处心积虑,是有备而来,口吐黑针这种邪门的手段,她当了十几年的管事了,还是头一回见。
万一黑针上有毒怎么办?
楼二娘以身挡针,岂不是有性命危险?
楼赛郎从袖袋里抽出了条帕子,用帕子包住手,将自己胸前三枚黑针给拔了下来。
咧唇一笑,“没事,我身上穿着软甲呢!”
虽然看着轻松无事,可心里还是捏了把冷汗的。
多亏她大姐出的主意啊。
说什么她既然是当护卫的,而且干活的地方还是首饰铺子,万一遇上那想要抢劫的亡命徒,手无寸铁也就算了,那身上怎么能不穿件护甲呢?
这不,就专门去铺子里给她做了这件轻便的银丝护甲。
她穿上也就没到半个月呢,好么,这不就用上了么?
小院内,楼欣月已经写完了今日的份额,走到院子里来活动手脚。
周嫂子照例泡了壶菊花茶,在石桌上摆了碟子芝麻薄脆和花生瓜子。
“周嫂子,也来坐下喝杯茶,说说话吧?”
“你昨儿说的你的那个前街媳妇吃得太胖,怀了身子都不知道,最后要生了,还以为自己的是得了肠痛的大病,送到医馆结果生了个娃……我觉得实在是有趣,那后来那前街媳妇可又再生了娃么?”
周嫂子也坐下来,熟练地拈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就开始八卦。
之前中人给她介绍这个活计的时候,可是叮嘱过她来着。
说是这家虽然只有姐妹俩,但个个都很有本事,最不喜欢外人打听她们的事情,叫她去了楼家,干活勤快,莫要像前头走了的那个多嘴多舌,惹人讨厌。
哪知道,这位主家大姑娘,虽然不喜欢外人议论她们姐妹,却很喜欢听各种坊间八卦。
还是个极好的听众,基本不插嘴。
有时候,她说着说着忘记了,大姑娘还会适时地提醒她两句。
她坐在这儿,喝着热茶,吃着零嘴,说着八卦,还有工钱拿,这小日子,真是别提多惬意了!
“嗨,没有!她生那个娃的时候,都快三十岁了,后头又去看大夫,寻稳婆,吃药拜神的,那肚子里却是再也没揣上过了……街坊里那些婆娘们都说,她就是吃得太多了,所以才总是怀不上,先前那个还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哩!”
“那她怎么会那般胖的?我看大街上胖人都很少。”
“还不是因为她夫家是开肉铺的!不缺吃喝,又总有些剩下的肉碎下水,那媳妇吃呀吃的,就胖了,其实也不光是她,她男人刘屠户,她生的那个娃,都胖!”
“看起来,开肉铺挺挣钱啊?”
“那是自然,那刘屠户,一天就要杀掉一头猪!都能卖得出去!”
“可哪里有那么多的猪呢?”
“城西郊县好些个村子,依山傍水的,家家户户都养,刘屠户早早出城,到村子里买就是了。”
二人正聊得高兴,就听到院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莫大姐,这边就是我家!”
“啊,既然人已送到,那我就先回去了。”
“莫大姐进屋来坐坐吧?”
“不,不必了,我正好家里也有些事,今日就不进去了,你也要在家里好生歇息,年轻轻的,可别落下了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