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芜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弱弱开口:“你说的喜欢,是我想的那种喜欢吗?不是对瑶瑶那种……是……”
“是成亲那种哦。”杜引岁出声驱走一下子浓重起来的苦意。
屋中安静了,然后是江芜啪地一下躺回床上的声音。
“果然醉了,做梦。”江芜合上了眼,嘟囔了一句“好梦。”
这是什么好梦,杜引岁也会喜欢她,还会和她成亲……成亲……
杜引岁:“???”
杀了半天的猪,猪又活了?
那可不行!
等等,那闻起来是什么味道……
就在江芜闭上眼回忆从那声轻唤开始的所有,准备把这段好梦回忆一遍,以便醒来还能记住时,有人戳了戳她的胳膊。
“江芜,你刚才是不是想和我睡?”杜引岁也是有些震惊的。
江芜眼皮狂震,却是闭得更紧了。
“明明就是想和我……”杜引岁嘀咕的话说到一半,嘴巴被某人颤抖的手一把捂住了。
“我……”江芜把人捂住了,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刚才不过是在想到成亲后,顺便,真的是顺便想到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点!
手心捂住的唇很软,杜引岁还在似乎想要说什么,微动的唇轻蹭过江芜的手心,让她身心皆是一颤,真沾了些酒意的思想不受控制一般滑远了一些。
好吧,这次,不止想到了一点点。
两人四目相对。
杜引岁闻到了。
江芜知道杜引岁闻到了。
若这是一场梦,江芜真不知这是一场美梦,还是一场惊梦。
七峰镇的酒,或许真是有些独到的厉害后劲儿。
在这暧昧到尴尬的时刻,江芜似是酒劲儿上来了,真又拥有了一张可以乱说话的嘴。
“想,又怎样呢,你要上来吗?”
上一瞬的江芜胡说八道。
下一瞬的江芜想把自己掐死。
杜引岁会不会觉得她有病……好不容易有个美梦。
等等……这真是梦么……
江芜面色飞霞,已经热到有些混乱。
杜引岁也有些混乱。
霸道的带着苦意的酸涩甜美,终于迎来了它的劲敌。
怎么就从说说开,进展到了想要睡……
哦,不是她的问题,明明是江芜先闻起来那样的。
当然,她也没觉得不行……
不过。
杜引岁抓住江芜的手腕,将捂着她嘴巴的那只烫到快像烙铁的手挪开,轻咳了一声开口道:“那今天就只能先想想了。你……癸水来了。”
思想左滑右滑,逐渐把“梦境”想得开始不健康的江芜闻言一下愣住。
“噗……”杜引岁看着绯红了面颊却呆若木鸡的江芜,忍不住趴在床边笑出了声,“癸水来了,难怪你会想……”
第66章 “不想”与“想”的界限,竟是一瞬可以跨越。
秦崇礼觉得最近江芜和杜引岁这两人……多少有点怪怪*的。
好像是从离开七峰镇的那日开始,原本总围着杜引岁转的江芜莫名其妙就安分了许多。
而杜引岁……好像吃错了什么东西一样,动不动就偷偷笑一下,笑一下又笑一下。明明没人和她说话,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就突然地笑了,笑得他都有点毛毛的了。
最关键的是!
杜引岁这家伙之前还好好交大字呢,最近却疏于学习得很,每日那几张大字三催四催都交不上来不说,有时候催她……她还笑!
笑得秦崇礼都有点不敢催了。
什么赖学人被催写字还笑啊,有点可怕了啊!
秦崇礼不敢直接催杜引岁了,只能催江芜去好好监督某个又偷懒的家伙。
只这边江芜倒是点了头,那边儿估计听着了的杜引岁又偷偷笑了,直笑得江芜一张脸都板了起来……
离开七峰镇都八天了,杜引岁这家伙到底吃了啥!笑笑果嘛!
偏生被秦崇礼撺掇了的楚秀兰也没问出个什么来,只知道江芜来了癸水,要把沿途看大夫抓的那些药煮起来了。
江芜的癸水不止来时受折磨,时间也不对。初次还是在流放第十天,那李家村的时候呢。这都隔了好几个月了……她们都逃离流放队伍,沿途看了不少大夫,药都抓了一筐子了,才等到这第二回。
那废后真是个狠心人,这还是误以为江芜是她的亲生女儿呢,都能下那么寒的药。要是早知道江芜不是她亲生的女儿,江芜还不一定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呢。
江芜的体寒很难调理,说不好在子嗣上也会有所妨碍。
不过还好……
给小药炉扇了两下催旺了些火力的楚秀兰偷偷看了一眼江芜。
还好,江芜她……可能不需要生孩子。
世事说来奇妙。
初上流放路时,楚秀兰就想过,反正被皇帝赐婚了,江芜和杜引岁也没法子另嫁他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也挺好。
只随着杜引岁身体逐渐好起来,越来越厉害,为她们做了许多许多后,楚秀兰就开始觉得那道赐婚或许对杜引岁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果然,后来杜引岁想离开了。
虽说最后大家一起成功逃离了,可……楚秀兰总觉得自己最初的想法有些天真了。
不过这几天,似乎又有些不同了。
虽然楚秀兰问了几句没问出什么,但莫名感到了江芜的羞恼?
啧啧……
总觉得有些不该问的事情出现了。
楚秀兰都不敢再问了,更何况秦崇礼呢。
但是!
学习,还是必须要学的!
杜引岁交不足功课这事,秦崇礼足足忍了八日,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在今晚做一个严师!
虽这几日放慢了些车速,但裕州地界小,她们也近了裕州与益州的交界。这晚便是歇在了裕州最南的一城,芦湖。
不似平日随便找个不大不小的客栈有的住就行,这一日在入城后杜引岁特地寻了人问,然后引着马车到了芦湖城最大的客栈。
秦崇礼不禁悬了些心。
来了来了,厌学之后,不会就要走向穷奢极欲吧!
不行,还是要好好学习。
然而……
“为何是不同楼层的房间。就算你住到别的楼层,也是要来写字的!”秦崇礼上了二楼才发现杜引岁要了不同楼层的房间。
“写写写……”杜引岁敷衍点头。
就在秦崇礼面色好转,准备列一列今晚学习计划时,那还在点头的家伙突然话锋一转:“今日休息,明日吧,明日写十张大字,二十张也行。”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崇礼眯眼:“还十张,二十张……最近每天五张你写了吗?交三张都算你勤快了!”
“真的写,真的写。”杜引岁认真脸。
赖学之人的话不足为信,下定决心今晚要做个严师的秦崇礼提了笔墨,势要携家带口追去杜引岁她们的三楼。
然后……
被人无情地推进了门。
“真的写,明天就交十张。”杜引岁接过秦崇礼手上的笔墨,拉着江芜瞬间拐上楼梯跑没了影子。
“娘,算了。”楚秀兰在公爹投来求助的目光时无情偏头,抱着小团子自顾自地打开了隔壁的房门钻了进去。
秦崇礼:“……”
大晚上的,没了儿媳,他还怎么好意思去那两人的房间劝学!
好好好,他倒是要看看,明日那十张大字是不是真会来!
总是交不上每日的大字这事儿,怪就怪杜引岁那日实在多了两句嘴。
原本那日气氛到那儿了,想都想了,也不是不能应了那“想”。谁能想到癸水的气息就那么突然而至了呢,杜引岁嘴一快,普及了一句“知识”,江芜便羞恼了整整八日。
别说帮着写大字了,杜引岁有时候甚至觉得江芜没打她都是一种礼貌。
杜引岁不大擅长哄人,这几日是菜也夹了,药也熬了,夜里软和话也说了。偏偏平日里总对她万千纵容的江芜,菜板着脸吃了,药闭着眼喝了,夜里被子一裹别说理她了,脑袋都不见了。
嗯……气得有些狠了。
可能因为江芜生气的模样实在难得的有趣,杜引岁有时再想起那夜,忍不住地就想笑。于是人就更气了……
两人这般陷在那日的尴尬与生气里可不行。
杜引岁今日便要解开那个“结”。
把其他人都丢在客栈二楼东,杜引岁拉着江芜去了三楼西。
江芜到底比来自现代社会的杜引岁少些“见识”,今日一系列的事情下来,杜引岁的算盘珠都快崩她脸上了,她还一无所知地进屋便往桌边一坐,展了笔墨要行“监督学习”之责。
只这一夜,学倒还是真学了。
不过学习的内容和学习的人选……以及学习的效果,压根不是初入房间的江芜可以想象的。
明明她今日根本没有“想”!
不……应该说她今日一开始没有想。
怎的就被那人三言两语带偏了去。
杜引岁一句“好好好,你没有想,是我想了行了吧。”
直接将还羞恼说“没想”的江芜震在了当场。
待杜引岁牵了她的手,说今日“来学些别的”,温度从指尖蹭地一下窜入心脏,江芜竟说不出“不要”。
“不想”与“想”的界限,竟是一瞬可以跨越。
不过……
有人忘记了,江芜真的很善于学习,更擅长模仿。
在现代与末世滚过的杜引岁,虽没有经验,但好歹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堪堪能教上一回。
偏偏学的人十分聪慧,只一回便学会,又实践了一回,便踏上了无师自通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路。
长夜漫漫,初尝趣味的实践,又哪儿是一回能够的。
待客栈鸡鸣,天色破晓,杜引岁终于忍无可忍,在回与回间连人带衣裳推出了被窝。
虽说两人各有各的体力之好,但是一整夜还是太过分了!
杜引岁几乎在把人推出去后,就迷糊了眼。
小憩了一会儿,杜引岁再睁开眼时,外头的天才刚刚大亮。
这会儿倦极的睡意已被刚才短暂的休息抚平了些,之前才硬了心肠赶走某个食髓知味之徒的杜引岁,这会儿心又软了下来。
尤其是当杜引岁坐起身,瞧着那人正在桌边规规矩矩写大字时,更是生出了几分歉意。
一张白纸,初尝云雨,一时忍不住多了几回,也是……正常的。
杜引岁这会儿身子还有些不适的酸软,想来江芜应也是如此。
被赶下了床,还忍着不适帮她写功课……杜引岁的良心都要痛了。
“别写了,我不交大字也不是一两日了,再赖一日吧。”杜引岁笼着被子低声道。
原还执笔认真书写的江芜闻言一顿,转头看向床铺:“你醒了?”
杜引岁好笑,不然咋的,之前那句说的梦话啊。
“别写了,再睡会儿吧,反正……”杜引岁话还没说完,便因着空气中缓缓飘来的暧昧之气顿了声。
“那我一会儿再……”江芜放下笔。
“不不不……”杜引岁连连摆手,一下躺平裹走了所有的被子,“你还是写吧,把昨日的写了,再把今日明日后日的都写了!”
开玩笑呢,才说了几句话啊,就“想”……
都一夜了,好歹让她歇一歇吧!
是她错了,八日前就不该随便挑江芜。
微带苦意的酸涩甜美多好闻,一直闻也很好啊!
偏偏人有不知足,挑了那窗户纸。
现在好了吧……
杜引岁裹紧了被子,假装已经睡着。
然后便闻着不远处墨香又行,还混杂着淡淡的失落之味。
这家伙可真是……
杜引岁好笑地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第67章 华雪……化学,信息的传递,竟有一种无语的合理。
离开裕州最南芦湖城的那日,秦崇礼总算再次收到了杜引岁没缺张的功课。
自那日起,似乎好好学习的杜引岁又回来了,每日的大字没再拖欠过,让秦崇礼少了不少规劝的功夫,甚是生出几分老怀安慰。
只是吧,秦崇礼看江芜与杜引岁二人,总觉得……她们还是有点怪怪的。
还不是芦湖城之前的江芜不围着杜引岁转,杜引岁又老偷笑的怪,而是变成了江芜又围着杜引岁转,杜引岁却总把她拍开的怪……
秦崇礼担心两人是不是闹了别扭,还偷偷拉了楚秀兰到一边,让她帮着劝劝。
不曾想这儿媳不但没劝,还多给他盛了一碗饭吃,让他多吃饭少管事……气得秦崇礼当场多吃了两碗!
不过秦崇礼的担忧来得快,去得也快。
无他,比起队伍内的小情绪,外头的事情才是实打实的打紧。
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锦国,原本他们是想从裕州向南,进入益州后,再西行至锦国。
可当他们离开裕州最南的芦湖城,又行三日真的进入益州后,便觉出了两地的不同。
益州有些太“紧”了。
不似岱州的混乱,益州虽处大昭西境,但百姓瞧着丰衣足食,益州军亦是令行禁止,但杜引岁总觉得不太舒服。
因着他们只入益州南行了两日,未窥得益州全貌,杜引岁也很难说清楚是哪里不舒服。当然,也可能因为益州是在诚王治下,厌屋及乌了吧。
只末世滚过的杜引岁,向来不会小看直觉。
在多犹豫了一日后,杜引岁便决定向北折返,离开益州,回到益州与裕州的州界,然后再向西。
沿着裕州与益州的州界,西行至凉州与益州的州界,再向西南拐,看到时候是再沿着漠西与益州的交界走到锦国与益州的交汇处,还是直接穿过漠西进入锦国。
如此走相当于绕着益州州界转了个大圈,要比之前穿过益州到锦国远不少。
但重回裕州边界的杜引岁总觉得要安心不少。
好在这个队伍做主的人是杜引岁,便是重新折返又绕行,队伍中也无人反驳。
就是……
杜引岁先前在老洞村从那阿牯身上拿到的两颗解药,最后一颗也得吃了。
好在一路向西南行,那解药中之前还找不着的几味药又寻着了一味。想来是因为地域的不同,待到了锦国应该就能补上剩下的几味。:
杜引岁只希望绕路之行能顺利一些,得赶在最后的药效消失之前,不说彻底解决身上的毒吧,至少也得把解药给配齐了。
不从益州走,不说杜引岁,其他人也莫名地松快了不少。
回到裕州,江芜连出了几张字画,虽说暂没有名气卖不上高价,但也成了队伍中第一个创收成功的。
接下来的日子,说是顺着裕州与益州的交界,绝大多数时间她们还是走在裕州的地盘。
只走着走着,顺着裕州州界入了凉州后,还没到她们考虑接下来是继续顺着后面的漠西边境走,还是进入漠西穿行呢,就出了一桩有意思的事。
凉州晖城,为了再出手几件江芜新绘的画作,他们在城中多留了一日。
逛了几家画肆,选了一家将画售出后,便到了该吃晌午饭的时间。
原不过是回客栈或是街边买些凑合一顿的事儿,偏生画肆旁茶楼敲锣打鼓地宣传新评书。
当杜引岁听着了锣鼓声里的夹杂的那句“海市第一书院十六班”,原被街边油炸饼吸引了的步子,就怎么都迈不开了。
晖城盛兴楼新出评书《末世演义》,讲的是一个架空了时代的故事。
评书中的主角,是一名为华雪的少年。
故事开始时,华雪就读于海市第一书院十六班,正处于科考关键时刻,世界却突逢异变,凭空一般,出现了大量的变异动物。
为保护亲友,恰得了大机缘的华雪从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一路成长为一方大能。
杜引岁一行人在晖城多留了三日,在盛兴楼包了三个下午的包间,总算是听完了那《末世演义》的上中下集。
不似民间多源于神话或世情的那些旧评书,这《末世演义》架空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不说,主角从学子步步成长为一方大能的剧情也投了百姓的胃口,盛兴楼开新评书的这三日,日日爆满。
当然,本赶着路的杜引岁自不是为了听一段新鲜剧情,才耽误了三日。
穿越这种事已经十分夸张。
和原世界的人一同穿越,更是荒诞。
那么……和原世界认识的人一起穿越了,就真是离了个大谱了吧。
最离谱的,还不止于此。
认真听完了三日的评书,杜引岁也再三确认了,这据说已在益州广受好评,近期正在琼州,荆州,裕州与凉州上场,即将传向其他州府的《末世演义》,与其说是一个故事,不如说是一道消息。
一道,那个同穿之人向她传递的消息。
虽然《末世演义》为了符合这个世界的基础情况,在故事内容上做了不少改良,但关键的该给的信息,都给得满满。
主角华雪所在的海市第一书院十六班。
恰对应了杜引岁末世时的经历,海市第一中学高三,十六班。
而世界突变时华雪恰在书院度过了前期的异变,其中书院老师组织杀异兽的手法,老师勇于人前,偷偷崩于人后的那件事……在一段时间后,书院仅存的力量聚集开始突围寻找新生机时的危机与挣扎。
藏于评书中的那些小细节,争先恐后般向杜引岁展现着曾经共同的经历。
是她吧。
老师……
隔壁十五班的化学老师,闻筠之。
时隔这许多年,甚至换了个世界,杜引岁依然能清晰记起,末世初期还在学校里时,她无意见着了闻筠之的另一面。
在末世来临时,第一时间组织师生退到物资最多的食堂,在丧尸刚出现不久等级最低的时候一只只引入那空房让每个人拿到首杀,重塑出末世该有的狠心。
像是利剑,又像是定心针的老师……
被指望,被仰望,甚至被畏惧的老师……
也会因为害怕,疲惫,担忧,偷偷躲在楼梯间里哭。
那是无意闯入楼梯间的杜引岁,被闻筠之强势要求保守的秘密。
如今竟换了一个模样,出现在了这个新世界的评书里。
共同的经历,与捏混着的信息,铸成了大热评书的华雪一角。
华雪……化学,信息的传递,竟有一种无语的合理。
而评书的最后,华雪在延续未来世界文明和保护现有亲友间做出了选择。
所以,这就是那时候中央城地宫中,那个为与她精神通话,服下丧尸晶核的精神异能者开口就准确叫出了她名字的原因么。
看来那件事,老师也有份啊。
那么……
中央城大爆炸时,老师也在场吗?
是那时和自己一般被炸成了光点,飞出了云端么?
老师又是怎么知道,她也在这个世界的?
杜引岁有太多的震惊,太多的疑问。
这评书,在与她交代背后的人是谁,也在向她发出见面的邀请。
而最让她意外的,是《末世演义》中那几个突兀的奇怪的点,凑在一起指向亦是锦国。
盘桓三日,终离开凉州晖城,杜引岁的心又更重了几分。
只是,不待她沉溺于旧日思绪太久,现实出现的新问题又将她一把揪了出来。
离开晖城没几日,她们就被跟上了。
一支六人的队伍在她们后面不远不近地跟了两日,一股练家子的味。
因着这两日走的都是官道,对方没有动手,闻着更多是警惕的气息,没有凶杀之气,杜引岁一时也无法判断是真冲着她们来的,还是恰好同路。
为了搞清楚这件事,她决定在前方的五山县多留一日。
隔天,日上三竿,住在客栈二楼的她们没出发,客栈一楼的那六个人也没动身的意思。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更糟糕的是,朝食刚用完不久,杜引岁还在想着是想办法把人甩了,还是试探一二,又或者是先下手为强呢……
那六人周围先多了股鸽子味儿,而后那几人明显的生出了新的恶意。
这么闻起来,的确不是善茬。
不过,如今杜引岁她们也不是被流放队伍束了手脚,只能靠磨锋利了的石片过活的人了。
藏于马车底的刀刃早在闻出那六人一直坠于队伍后头就拿了上来,怀里原本包些砂石灰的荷包也换成了刺目致晕的药粉。就是可惜了一路上都寻不着地方正经地学些毒术,不然都无需正面迎敌,夜里悄摸就能将他们灭了。
不过对方闻着是练家子,这边儿杜引岁和江芜都没系统练过身手,纯靠身体力量能战一二……
只是杜引岁没想到,她们都时刻准备着了,迎来的……却不是楼下那六个人。
第68章 杜引岁闻到了……友好。
敌不动,我不动。
楼下的杀意闻起来十分明显,却一直没有动手。
眼瞧着晌午都过了,杜引岁甚至开始考虑如果可以这样拖延到晚上,或许她能寻着机会先下手为强也说不定。
之前还不确定也就罢了,如今已经确定来者不善,就算对方迟迟不动手,她也得想办法把人处理了。
只就在她们等到了傍晚,已经切实开始商量第二套方案时,旧的对手没上楼,新的麻烦倒是先到了。
“奉诚王令,恭请各位移驾益州。”
杜引岁也是没想到,这五个闻起来如同路过的练家子的人,也是冲她们来的。
因为这新来的五人身上没有明显的恶意,杜引岁的注意力又一直集中在楼下,所以直到他们入了客栈,都往楼上走了,才分出了些心思在他们身上。
没想到……他们是诚王的人。
那么楼下那些闻起来杀意十足的人,是都城那边的人么,就是不知道是皇帝,还是其他皇子。
杜引岁在江芜身上闻到了抗拒的味道。
是啊,不说流放路上的那些安排,就那么个早早知道了真相,却让孙喜娘去放大皇后恶念磋磨亲女的爹,有什么可见的。
不过……
古语有云,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便是不相争,尚没有明显恶意的五人,要比楼下已经生出杀意的六人,好对付一些吧?
这个道理,不止杜引岁懂,其他人亦是清楚。
江芜点了头,其他的人也不多话。
那五人有些急,即便此时已是傍晚,他们也不愿在客栈多休息一晚,明显是要赶夜路的意思。
一行人收整好,随着那五人下楼,一直到出了客栈,那带着杀气的六人都没露脸。
没有相争,有点可惜。
五人中一人坐上了杜引岁她们马车赶马,其他四人骑着高头大马,前后左右无死角地“护住”了杜引岁她们的马车。
离开客栈行了一段,便由领头的人带路从官道转去了小路。
不出杜引岁的所料,那带着杀气的六人虽没在客栈动手,但当她们出发没多久,那六人也追在了后面。
看来鹬蚌相争还有机会。
只不待机会到来,又有一道新鸽的气息落于那六人身边。
原还追在后头的六道凶猛杀气竟一下散尽,取而代之的是无措慌乱纠结之类的……复杂奇怪的情绪。
只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奇怪的气息散去,杀气再起,且凶猛胜于之前。
杜引岁:“……”没事儿变脸玩儿呢?
因着赶车的活儿被那五人之一夺了去,秦崇礼亦坐进了马车里,车厢里有点挤,但是互通消息也方便了些。
杜引岁伸手在几人眼前绕了一圈,而后做了一个左手包右手,又一下子两手散开的动作。
当初逃离食人村后,为了防追击,她们也曾定下了不少无声的暗号,这一手便是有追兵,寻机四散躲藏的意思。
几人同行一路,共历了不少事儿,至此已有几分默契。
杜引岁如此一动,秦崇礼和楚秀兰都第一时间检查了一下两个孩子腰间的小荷包,又取出自己的晃了一下。
荷包里是杜引岁配的花草粉,时常会更换保持香味。一如之前商量的一般,一旦走散便隔一段距离用这荷包里的粉拍一拍树,便于杜引岁将人重新寻回。
江芜倒是没取自己的荷包,只用力抓紧了杜引岁的手,不愿四散。
杜引岁反握了江芜一下,没有拒绝她。
这边儿车厢里要趁乱跑路的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那后头的六道杀气也终于追了上来。
两边闻起来都是练家子,但真动起手来差距还是有些大。
那后来的五人看着人高马大的,被追上后居然无一战之力,甚至都没来得及报上名号,马车前后左右的四人就没了气息。
马车上的那个倒是多撑了几息,不过不是因为他武艺高些,而是后来者想要夺取马车的控制权,多费了几下手脚。
杜引岁:“……”
诚王派来的都什么玩意儿,真的太废了!
车厢里的几人一手握着刀刃,一手捏紧了药包,眼见着计划就要从寻机四散变成正面应敌。杜引岁原还凝重的神色却随着外头骤然一空的杀气,被疑惑替过。
随着五人中的最后一人被抹了脖子踢下马车,外头那六人快浓成实质的杀气瞬间消失。
马车缓缓减速,仿佛没有经历颠簸,就稳稳停住。
杜引岁闻到了……友好。
马车内外,无人掀开车帘。
片刻后,还是外头的人先忍不了这沉默的尴尬,轻咳一声开了口:“诚王江翊坤昨日反了,檄文中的理由很长,其一是皇帝江启乾与前皇后刘宝珠杀他妻夺他女,让他们父女分离有违天伦,又以女充子欺骗先皇得到皇位。又一是皇帝江启乾为了私利让他的亲女女扮男装十八载,利用完之后又将其流放,让他的亲女饱受折磨。你们若被诚王亲兵带回,便会成为诚王与皇帝博弈的棋子。且如今,你们并不似饱受折磨……”
接下来的话不必深说,如今不似,要用到江芜显于人前时,必得是。
杜引岁闻得出,一帘之隔,那人所言的确是实话,且还带了几分为她们担忧的真心。
要不是之前客栈时闻到了他们那么明显的杀意,怕是这会儿还要当他们是什么热心之人。
好吧,现在闻起来,也的确是。
帘外声歇,杜引岁想了想,开口道:“多谢诸位仗义相助,敢问诸位高姓大名,日后……”
“不谢!我们这就走。”帘外之声干脆地打断了杜引岁的试探,随即几道气息瞬时随马远去,利落得似是之前那长段详尽的关于诚王之言并非出于其口一般。
便是杜引岁及时撩开马车帘,也只见得那远去的背影与马蹄卷起的尘土罢了。
杀意与恩义来去皆是突然,照面都没打一个,杀了人就走的这六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现在怎么办?”秦崇礼从车厢钻出,熟练地捞过拉车之马的缰绳,又看了一眼周围四溅的血腥与尸体,皱眉道,“此地不宜久留。”
“走吧,我们赶一赶,尽快入锦国。”杜引岁闻着那几道的确远去了的气息,想要快些见到老师的念头又重了几分。
末世中后期,普通的身体变异者战斗力已远不及异能者。纵是杜引岁算是嗅觉变异者里进化得拔尖的,但始终也只能归于辅助类的人才。
到了这个世界,服用过解药的她身体素质的确能比普通人翻上几倍,但没有系统学过武艺的她,至少在刚刚那六人展现的身手面前,胜算不大。
更别说她还有要护着的人……
诚王反了,还找到了她们的行踪。
杜引岁甚至觉得这会儿能找到一个教她毒术的人,从头去学习都有些慢了。
化学老师,她急需一个化学老师,给她弄点炸药之类的东西出来。
诚王的人来了一遭,几人的心弦瞬间绷紧,心境似是一下子回到了刚刚逃离流放队伍时。
好吃的,不搞了。
客栈,不住了。
风餐露宿算什么,抓紧时间能多跑一段是一段。
要不是马需要休息,他们都能日夜交班一路跑个不停。
就这样,原本距离锦国还需十几日的路程,硬生生地被他们争回了近一半,只八日便立于了漠西与锦国的交界之地。
还得是之前那奇奇怪怪的六人给她们提前带来了诚王已反的消息,让她们果断放弃了继续绕着益州州界走,转而进入漠西直接穿行至锦国。
若她们没能及时得到那消息,还在益州边上打转,不说诚王再派人,就是益州此时的紧张事态也容不得她们这么轻松就到达目的地。
漠西与锦国皆是大昭的邻国。
不似与大昭大部分时间交好的锦国,漠西与大昭西境的凉州常年多有摩擦,对大昭人十分不友好。
大昭便是商队也很少有爱往漠西去的。
不过有杜引岁在,漠西又地广人稀,避开漠西人穿行至锦国边境,简直轻而易举。
用上江芜伪造的足够以假乱真的路引,再加些银钱开路,只又多了一两日的功夫,一行人便站在了锦国的地界上。
益州与锦国相邻,诚王之前已经发现了她们的踪迹,要不是有太多必须来锦国走一趟的理由,她们早该换个地方去。
毕竟古代可没有什么跨国难追的说法。
然而,也不知是之前的那队人独得了消息还没来得及上报就被杀了,还是诚王现在是已与朝堂打上了,暂无暇再关注她们。
总归这十日,她们没再遇上诚王的人。
当然,那六人的气息也没再次出现在杜引岁可闻的范围。
杜引岁只希望,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能再晚一些出现,至少让她先与闻筠之见上面。
不过,杜引岁虽觉得《末世演义》的评书,九成九的是同穿的闻筠之在向特定的对象……她发出见面的邀约,但事情总有万一。她现在也有了必须要保护的人。
在进入锦国都城后,便是江芜再生气,杜引岁也坚持让她与秦家人留在了客栈,独自去寻那评书中的线索。
是的,线索。
《末世演义》的评书也写得很谨慎,不仅主角的人设经历融合了杜引岁与闻筠之,就连暗藏在其中隐晦表达的见面地点也只有线索。
荒芜老宅中浅埋着的酒坛。
死胡同墙角用了杀鱼刀的刻痕。
寺庙大树上嵌着的香木……
线索一环套一环,杜引岁既想把找线索的风险只归于自己一人,又惦记着客栈中人的安全。导致她不得不每寻一处,就提前让他们换到下一处线索附近去住,保证几人一直能在自己的嗅觉范围内。
为了不显得频频换住处太奇怪,这么三处走下来,就用了三日。
握着香木上的下一个地点,杜引岁也是气笑了。
谨慎过头了啊老师!
杜引岁趁夜去取的香木在锦国都城的清宁寺,附近没有客栈,江芜和秦家人是与杜引岁分拨住进了寺里的客房。
这会儿杜引岁气呼呼地握着香木要回,却突然闻到一道奇怪的气息出现在了江芜那边的院子里。
第69章 “她来了。”
清宁寺虽不是锦国皇寺,但香火亦十分鼎盛,住客的院子自也不少。
下午入寺时,杜引岁就注意到了旁边院子的那几道有些奇怪的气息。
闻着应该是某个富裕人家来上香的夫人小姐还带着几个应该是会武艺的女护卫。
锦国出女帝,女子地位要比大昭国的强不少,从边境一路行来,富贵人家请些会武的女护卫实属常见。
便是这清宁寺西边招待女客的这几处客院里,就有好几家带了女护卫的。
奇怪不是奇怪在那几个女护卫身上。
而是那家的小姐……
杜引岁还是第一次闻到那么重的忐忑与纠结的气味儿,浓得别说其他人的味儿了,就连院里浸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香火味儿都被她盖了去。
应该是真的有需要好好求菩萨保佑的事儿吧,按着线索趁夜去取香木的杜引岁如此想着。
只她没料到,香木刚到手呢,那位小姐的气息就挪到了江芜那边的院里。
因着清宁寺客院分了男女,这会儿江芜那边只剩了楚秀兰和小瑶瑶。
虽闻着只是奇怪,没什么恶意,但杜引岁也顾不得掩藏行踪,直接按最近的路线冲了回去。
的确没有恶意。
也的确……够奇怪。
杜引岁推开院门,就见江芜正与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小姑娘拉拉扯扯。
许是被杜引岁推门的声音惊着了,两人还互相扯着袖子手臂呢,闻声齐刷刷地向门口看来,面上是极为相似的惊慌。
“不是这样的!”
“您别误会!”
原还牵扯不清一般的两人,又齐齐发出了字句不一,意思却没差的“狡辩”,而后手忙脚乱地各自后退,飞快地扯回了属于自己的袖口。
杜引岁:“……”
搞什么,是什么猫儿们打架被主人发现了的现场么。
“我不是想和她拉扯。”江芜瞧着了杜引岁凝重的面色和额角的汗珠,赶紧地又退开些,然后几步跑到了杜引岁身边,“实在是她……”
“你要不拦着我,哪儿有这让人误会的事!”年轻姑娘懊恼跺脚,眼圈都红了,瞧着还真是气得不轻。
“你,你……你怎的恶人先告状!”江芜不善言辞,差点把话卡了壳,直到旁边杜引岁安抚地拉住了她的手,方才缓缓把莫*名提上嗓子口的心落了些回去,继而深吸一口气怒指一旁地上的几根枝条道,“她刚才进来说寻你,不带我多问一句,二话不说就院里一跪,还要把这些枝条绑上身!我去扶她起来,她还往地上赖……”
江芜是真的又委屈又气。
大半夜的,这人疯了一样进来就跪,她光顾着把人扯起来,也没注意个形象,结果被杜引岁看个正着。
那人还胡言乱语,恶人先告状,简直……简直无理取闹!
“对,都是她坏。不理她,让她跪去。”杜引岁捏了捏江芜的手,肯定了她的说法。
别人家的小姑娘气哭了她管不着,自己家的可得哄着。
江芜的手被捏了又捏,委屈的心渐平了些,才又记起了这会儿院里还有个奇怪的外人。
“咳。”江芜反握了一下杜引岁的手,然后迅速缩回。
人哄好了,杜引岁这才缓缓看向院里的小姑娘。
乌发及腰,唇红齿白,娇憨玉团儿一样的,一看就是富贵堆里养出来的女孩儿。那身白衣虽素,但能在月光下流转出银纹,想来亦不是什么便宜货。
但是……
“怎么不跪了?”杜引岁好奇开口。
还红着眼圈的小姑娘:“……”
“不跪就走吧。”杜引岁拉了一下江芜,“困了。”
江芜微红了一下脸,轻轻扯回袖子,伸手把半开的院门彻底打开,急于送客的心都写在脸上。
“……”杜引岁瞧着,忍不住伸手打了江芜一下,压低声音薄怒道,“这是在庙里!”
江芜无辜地睁圆了一下眼:“我知道啊,清宁寺啊。”
杜引岁瞥了江芜一眼:“……”
这家伙,有时候真的让人分不清是谁在想歪了!
“好了吧你们!”小姑娘瞧够了这两人的眉眼官司,怒跺一脚,“差不多行了啊!单身狗也是人好么!”
这话一出,小姑娘立时受到了杜引岁投来的犀利目光,还想继续说话的嘴,缓缓地闭上了。
空气中,是忐忑,是纠结,还有瞬时爆发出的携裹着浓重苦涩的嫉妒。
“你是什么人?”杜引岁反手关上了院门。
“……”小姑娘撇开脸,“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杜引岁被问到愣了一下,才好笑道:“我应该知道吗?难道你是我流落在民间的女儿?”
“你!”小姑娘气鼓了脸,瞪,“美得你!”
哦,当然不是她的好大儿。
难道是老师的好大儿?杜引岁恍恍惚惚。
总不能还有第三个穿的,来教她什么是单身狗吧……
杜引岁走了一下神,回过神来,人小姑娘手脚麻利地抱起枝条,啪嗒一下真跪下了。
这人怎么回事!
杜引岁正站在小姑娘跪下的方向,惊得她拉着江芜就往旁边三连跳。
可怕!
烫脚!
“说话就好好说,跪下干什么!起来!”杜引岁无语,算是体会了一把刚才江芜的无力。
不过……江芜那抱狻猊养出来的臂力都扶不起来还要拉拉扯扯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吧。
小姑娘说跪就跪,叫起就起。
很有诚意,又很没诚意的样子,真的让杜引岁非常无语。
“你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负荆请罪?”杜引岁无奈地看着低头拍膝盖灰的小姑娘,在她扬起不服气的脸之前补充道,“我不知道,你爱说不说。”
“……”百里缨被迫咽下了倔强之语,脚尖搓了搓地上的荆条,讷讷开口,“看在我的人救过你们的份上,你能为我保密几件事吗?”
江芜看了一眼旁边皱起眉的杜引岁。毫无疑问,这里的“你”指的就是杜引岁。
穿越之后,一路上基本全靠自己,被“救”也就仅凉州那一回的杜引岁呵呵笑了:“所以你是为你的人救了我们,负荆请罪来了?”
百里缨低着头,脚尖搓荆条的速度加快了些:“事实上,的确救了你们不是吗?不然你们现在应该在益州,被诚王推在造反的大旗前。你的妻子应该会被他饿得面黄肌瘦,说不定还要打出颠沛流离的伤……”
“行了。”杜引岁忍不住出声打断。
这人是会敲七寸的。
的确,诚王干得出那些事,而她……现在却是听都听不得。
“那你答应帮我保密了吗?”百里缨抬起了希望的眼。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帮你保什么秘。”杜引岁看了一眼那快被踩碎的荆条,“怎么,示威?”
百里缨跟着杜引岁的目光看向脚下,一下子蹦去了一边,连连摆手:“不不不,这是我不小心。我自幼习武,刚才一走神……”
杜引岁:“……”
最烦这种闻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好像有很多问题的家伙了。
人吧,耐心告罄的样子还挺明显的。
百里缨瞧出了杜引岁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便是她再不好开口,有些话也该说了。
只就在她鼓起勇气要开口从头说起时,院门突然被敲响。
杜引岁闻得出,是之前在这位小姐院里的一女护卫的气味,随手就把院门开了。
女护卫瞧着了院里站得老远的两拨人,顿了顿走到了百里缨身边,弯腰只说了三个字:“她来了。”
本还磨磨唧唧的百里缨震惊抬头,女护卫重重地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眸中的询问。
百里缨一挥手,女护卫都没从门走,直接跳院墙消失。
杜引岁:“……”
好好好,秀一把是吧,之前敲门还怪礼貌呢哈。
只不待杜引岁羡慕一二,旁边本还半天挤不出一个有用字的小姑娘突然向她靠近了几步。
“我名百里缨,是锦国皇帝百里昕妹妹之女。因皇嗣之争,早年便开始扮做痴傻,实属为保性命,无奈之举……”百里缨本想伸手拉一下杜引岁的袖子卖几分可怜,谁料那人似乎真有未卜先知之能,在她伸手前便迅速退后了几步,如此她只能看向一旁的江芜,“皇室内部的权力之争有多残忍,想来当过太子的江姑娘亦能体会一二。有些事,非我们想做,实在是……不得不做。”
江芜的确能体会,且不止一二。不过这百里缨是冲杜引岁来的,在杜引岁没有表态之前,她不会乱说一个字。
百里缨也没料到,一个两个都是铁石心肠。
只此时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
本以为还有一两日,至少还有一个晚上来给她拉拉关系,卖卖可怜。
谁能想呢……
早知道她之前就不浪费时间在“吃醋”上了。
“杜姑娘,之前多有冒犯,实在是我……是我见不得她心里有人比我还重要。”百里缨攥紧了手心,也止不住心中冒出的酸涩,“是我贪心,是我一时想差了。但我很快就改了……虽是阴差阳错,但我的人救了你们是真的。希望杜姑娘看在这个份上,在她面前,为我保守我并非痴傻的秘密。”
“你……说的她,是谁?”这百里缨半天没说到重点,杜引岁却模模糊糊地自己抓到了些重点。
百里缨苦笑了一下:“是在找你,你也在找她的那个人。我心仪之人,我的老师……闻筠之。”
最后一层窗户纸,啪嗒一下破了。
杜引岁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锦国皇族出现在这里,说了这么一堆有的没的。
厉害了,我的老师……
老师的人还没见着,老师的小桃花倒是扑了面。
“你怎么知道,我能知道?”杜引岁缓缓眯眼。
百里缨深吸了一口气,“老师只当我痴傻,似三四岁之龄,有时自语亦不避我。老师从在大昭探子送回的密报中发现了你的名字,分析了你在流放队伍中的行为,十分高兴,曾失言说能让身边之事无所遁形,不愧是你……”
“你在怕我误会她?”杜引岁闻到了慌张和努力澄清。
“是……”百里缨解释道,“不过也是事实。除了那句话,我的确是从密报中了解的你。而后你在凉州遇到的假孕之人,又遇的装痴卖疯,在近漠西时遇到的夺子之争,都是我的试探。不用接触,你就能分清世事,我想……就算我今天没来。后面你在老师身边见到我,应该也能立刻发现我并非真的痴傻吧?”
好好好,这一路的麻烦原来都是你的好人好事!
杜引岁没有回答百里缨的话,反是问道:“谁要来了?闻筠之?”
“是……”百里缨笑得更苦,“我以为她会等你找到她。看来……她比我想的还急着见故人。”
“闻筠之不喜欢人骗她。”杜引岁顿了顿,“若我不答应你,你会在她来之前对我动手吗?”
“不会。”百里缨眼圈一红,“知道你的消息,她真的太高兴了。高兴得让我嫉妒疯了……但我冷静下来就知道,我不能也不该伤害她的这份高兴。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也不会对你的友人们动手。我只是……等我们可以信任老师的时候,我已经骗了她很久很久,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不敢……”
杜引岁是一直没有闻到百里缨的恶意,才问了刚才那句话。
如今,百里缨说的,闻起来也都是实话。
不过……
“我不会骗她。”杜引岁顿了顿,看了一眼江芜,方才又对百里缨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让你自己来告诉她。”
好的,铁石心肠的人!
百里缨红着一双兔子眼,讷讷开口:“多少时间?”
“今晚。”杜引岁淡道。
“这叫一点时间吗?”百里缨捂脸嘤嘤,“杜姑娘你好狠的心。你有了妻子,你双宿双栖,你不知我这种单身狗的苦,如果老师恨我怨我,我就搬去与你们住,日日睡在你们床下……”
杜引岁:“……”
好消息,说到这一步,这百里缨也没生出恶意,应该是真不会对她们动手了。
坏消息,这人说的都是实话,闻起来真切无比……睡到她们床下面,她居然是认真的!
“再加一个白天。明天的这个时候,如果你还没对她说,我便要说了。”杜引岁抬手止住了还要讨价还价的百里缨,“别把你一个人的隐瞒,变成我们两个人的,她会更生气的。哦,对了,忘了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百里缨吸了吸鼻子:“十五。”
“哦。”杜引岁为十五岁的小桃花点了个蜡。
“干什么!无论是你们大昭还是我们锦国,十五岁就能成婚了!”百里缨敏感地感觉到了杜引岁的情绪变化。
“没什么……”杜引岁惋惜地摇了摇头。
可惜了,她与闻筠之并非来自大昭,也非源于锦国。
如果她没记错,上一个想和闻老师搞师生恋的……好像以被打了满头包作为结束来着。
百里缨:“……”
干什么!
这人看她的目光干什么越来越怜悯!
第70章 杜引岁能闻到,浓郁的……期待的味道。
百里缨的手下处理消息的速度很快。
这边儿人都滚回她自己的院子好一会儿了,杜引岁才闻着半山腰往山上清宁寺急行的几道气息。
还没见着闻筠之的人,就先接收了一堆繁杂的信息,杜引岁自己还来不及消化呢,自是无法与江芜细说更多。
于是在闻筠之推开院门前,江芜对她的了解还仅限于……是杜引岁从前的老师。
然而,随着那周身华贵的女子一声“岁岁”,瞧着杜引岁一下微红了的眼圈,江芜竟瞬间就共情了百里缨之前的那句“我见不得她心里有人比我还重要”。
此地的闻筠之瞧着二十出头的样子,像极了杜引岁记忆中末世初时的闻老师,让她下意识地向着院门快走了几步,想迎一迎这真的同穿了的奇事。
只杜引岁还没走出两步呢,身后一股酸溜溜的醋意突地拔地而起,大有一番若此刻被忽视就吞噬天地的浓郁霸道。
杜引岁下意识地转头后看,对上了江芜那双左右飘忽,心虚的眼。
服了……
别在这儿了,去和隔壁另一个醋精一起卖醋吧!
好笑地瞪了江芜一眼,直看得她瞥了脸不再看过来,杜引岁方才回头重迎了老师。
“此处不便说话,我们再往上头走走。”闻筠之瞧着了故人的模样,心中本就确定得差不多的事情,更是笃定了几分,虽十分激动,但还是忍住了,抬手止住了要开口的杜引岁。
清宁寺落于枕风山上,从客院再向山上行,便进了山头。
一路,闻筠之与杜引岁都没有再言语。
直到行至枕风山最高处,闻筠之才看向杜引岁,缓缓开口道:“岁岁,此处安全吗?”
杜引岁闻得出,周遭无人,最近的人就是清宁寺那边的了。这么远的距离,绝无可能听到她们此地的对话。
“安全。”杜引岁笑了一下,“老师不怕认错吗?人有相似,万一我不是我呢?”
“能解开评书之谜,又能闻出三处线索,就是认错,我也只能认命了。”闻筠之笑着说了句玩笑话,又道,“不过为了我们都安心,还是来对一对吧。”
杜引岁自无不可。
两人不说此界种种,先各挑了一些末世,甚至末世前学校里的旧事来说。
问答皆有回应,两人原还绷着些的神经,总算是彻底松了下来。
而后,闻筠之在杜引岁提问前,便一箩倒了她写了那《末世演义》的本子,又让人四处去传播,去讲的原因。
先前,杜引岁只知末世一闭眼,化作光团飞升上天,再睁眼就是此间流放路上的山坡。
不料居然还有个“中间站”。
按闻筠之的说法,末世的那场大爆炸,让许多人化作了光团。
只大部分的光团,被下头扭曲变形了的地球吸了回去,剩下很少的一些则是各自飞去了星空。
在飞行的过程中,奇怪的旋转和挤压感亦让闻筠之失去了感知很久。
等她再有意识,她已经浮于这颗星球的上空,而她的旁边,还有另一个光团。
她坠入这颗星球时,那个光团还悬浮着。只是那时,她也不知那光团是杜引岁,只知因是同来自末世之人。
后来,当闻筠之在锦国站稳脚跟,有了自己能动用的力量后,就开始有意地搜罗各地“奇事”。
不过她没想到,最后并非在“奇事”中观得同穿之人,而是在她让人窃取到的锦国探子的密报里。
那代号牛头,安插在两度流放又被招回大昭都城的卫家的探子,因为解药被偷,提前发回了密报。
在那份密报里,大部分在说卫家的事,然而闻筠之从那些边角料的只言片语里,一眼就看到了杜引岁的名字。
她穿来之人与她同名,那位杜引岁又是否会是她在末世认识的那一个呢……
废太子妃,野地寻参,常有获猎……旁人看不出的东西,在了解杜引岁能力的闻筠之眼中,便已是一重佐证。
只牛头的密报还未到闻筠之手上前,她已经通过别的途径知道了大昭废太子在流放路上失踪的消息,甚至还知道大昭或许以为那一行人丧命于流民之口。
若那行人里的杜引岁真是她识得的那个,闻筠之认为,她们不是丧命,该是假死。
闻筠之手下有人,但也不足以查遍大昭,于是便有了《末世演义》。
本来,在杜引岁解开评书中的线索,到达锦国,查探第一处地方时,她就该去寻人。
不过因为被一些事情绊住,直到今日她才抽出身来。
但……也好。
三处需要嗅觉能力才能解开的线索,已经先一步再次替她确认了来人。
闻筠之说的都是实话,杜引岁闻得清楚。
当然,知道她老底的闻老师,也不会在她面前撒谎。
只是……
两人已经见面,话都说了半天了,杜引岁依然还能闻到,浓郁的……期待的味道。
老师,还在期待什么吗?
就如杜引岁所想,知道她能力的闻筠之不会对她撒谎,亦不会有只是迟疑久久不言的话。
故人相见,在确认了此杜引岁便是彼杜引岁后,闻筠之心中沉石落地。
稍稍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后,闻筠之不好意思地对杜引岁笑了一下:“你应该闻到了吧,我身上有所求的味道……”
末世中,不似动手就能辨出级别的金木水火土等异能者,身体变异者的“进步”要隐晦许多。尤其是杜引岁这种变异不会外显的嗅觉异能,只要她不与人言,便无人知晓她的能力极限在何处。
只无论是闻到的距离,还是能够细辨已经混合的物体中各种的成分分量,都不及最后发展出来的可以闻出人身上的情绪变化来得惊人。
怀璧其罪。
事实上,直到穿越,杜引岁都不知道其他的嗅觉变异者是否与她一般,能闻出最后的这一点。
而这一点,她也仅告诉过闻筠之一人。那是在末世的第五年,她在出任务时与另一个基地的闻筠之重逢。那次的任务远超了它应有的分级,她与闻筠之的队友都死了很多。虽有为了合作共渡危险,才与闻筠之交底的因素,但也是基于杜引岁对这个人的信任。
此时此地,闻筠之坦然提起她的心境,杜引岁不意外。
所以那一直萦绕在闻筠之的周遭,能与重逢的惊喜和欣慰齐驾并驱的气味,是有求于人的期待么。
“老师与我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么。”杜引岁笑,“能办的都给你办。”
“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看一看我的运气……”闻筠之亦弯了一下唇角,而后微拢了右手,又伸于杜引岁面前轻轻打开,“在此之前,老师先送你一个礼物。”
“这是!”杜引岁看清闻筠之手心之物,瞳孔骤然紧缩。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光团,穿进这个身体时还带上了我的储物戒指。”闻筠之轻轻把泛着淡绿色光泽的晶核放到杜引岁手里,“你应该也带上了吧?”
“老师你这么幸运么!是戒指带了晶核穿,还是老师来时身上还有异能量!”杜引岁惊叹着,伸手扯出当吊坠挂在脖间的那枚白中带银,上头有许多刻纹的戒指,“我穿过来的只有戒指,上头的晶核没有了。”
杜引岁没有在此界闻到末世中无处不在的能量气息,即便闻筠之是金系异能者,应该也无法自主恢复异能。若不是戒指上晶核在,那就是穿来时身上恰有未用尽的异能量。
不过,这次杜引岁猜错了。
闻筠之看着杜引岁一脸激动地往戒指上装晶核,好笑道:“什么幸运,我的来时异能被抽得干干的,那戒指也没带晶核。我可是用了快两年的功夫,才把它打开。”
“不用异能和晶核也能打开?”杜引岁装晶核的手顿了一下,骤然抬头,“等等,两年?老师你穿过来两年了?”
之前两人核对身份时说了许多末世的旧事,还没来得及分享此界各自的经历。
刚穿来没几个月的杜引岁有些惊讶自己还是光团时竟在上头浮了那么久么。
闻筠之摇了摇头:“不是两年,是七年,准确地说……已经快八年了。”
七年多前,闻筠之刚穿来,这个身体才双十年华,比她在末世年轻了十一岁。
原身被砸破了头,倒在水塘边,水塘里是快没了扑腾劲儿的,只有七岁多的百里缨。
闻筠之穿来之后,几乎是顶着最后一口气把人救上来了,后面光是养伤就养了好几个月。而后再花时间得到百里缨母亲的部分信任,让她得了几个能用的人手,这才正式开始尝试打开储物戒。
这个世界没有丧尸,没有变异动植物……闻筠之试了许多方法,最后是将大量的牛黄,狗宝,马宝等物件炼丹一样浓缩出了一枚“赝品”,才勉强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枚最低级的晶核。
有了那枚晶核开路,能取出的东西就多了。只要及时补上晶核,闻筠之的储物戒就一直能用起来。
闻筠之简单地说了一下储物戒的事,就这功夫,杜引岁也把那枚淡绿色的晶核给安好了。
“我之前身无长物,最多也就一些银两,老师是需要这里面的东西吧?”杜引岁晃了晃手上的储物戒,笑道,“之前我空守宝库不能入,多亏了老师送钥匙助我,要什么尽管说。哦,我还存了不少晶石,这边儿也花用不出去,老师如今能吸收晶石恢复异能吗?来点?”
杜引岁说着,手一番,一个小木盒出现在了手上,打开满满一盒晶核。
“能,不过晶核我也有。”闻筠之推回了杜引岁递木盒的手,顿了顿,忐忑又期待地开口,“岁岁……你那有九足泥鼹鼠肉吗?”
九足泥鼹鼠,九只脚的老鼠已经够丑了,偏生还喜欢住在淤泥潭里,混得一身臭臭的味道,便是剁足扒皮处理干净了也没人爱吃,还卖不上价……
“老师……你喜欢吃那个吗?”杜引岁恶寒了一下,端着木盒的手都抖了抖,“肉干吃吗?之前出任务的时候打了一些,卖不上价我就风干当备用粮了,节约空间。”
虽说末世前也有爱吃臭豆腐,爱吃螺蛳粉的,但是与九足泥鼹鼠的味道相比……好吧,根本无法相比。
如果是老师喜欢,那也行吧……
“你想什么呢!你聪明的脑子呢!”闻筠之被杜引岁那上下打量的嫌弃又无奈目光气笑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当年那小郡王百里缨被我救上来之后,因为缺氧时间太长,痴傻到倒退了年龄。这些年大夫看了很多,但今年她十五了,还是三四岁小孩的智商……《食经》有方,以九足泥鼹鼠为主料的那道菜除了能补土,还能能解脑损痴态。其他五种配料我的储物戒里都有,就差主材的九足泥鼹鼠……”
闻筠之嘀嘀咕咕念叨着《食经》里的方子,杜引岁却是忍不住地走了个神。
百里缨啊,你最好能早点老实交代,要再慢一点你就能吃上九只脚的老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