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看,题目来了。”
鱼再小,也是肉。
趁着衙役们还在吃朝食,秦浩阳飞快地灌完了鸡汤野菜糊糊,一抹嘴提着那两条小鱼便要去河边处理。小团子亦有样学样,仰着头三两下喝完了竹杯里的糊糊,小尾巴一样跟上了。
楚秀兰不放心两个孩子单独去河边,端着没吃完的糊糊也跟着了。
秦崇礼瞅了一眼离去三人的背影,拿了根柴禾塞进火堆,感慨道:“还好当初让他跟着他娘去琼州住过一段时日,和他的小表兄们学了不少处理野食的法子。要不然我们这些人连条鱼都不会处理。”
一语罢,场中一片安静。
秦崇礼觉出气氛不对,疑惑抬头,对上了两双更疑惑的眼。
“怎的?”秦崇礼蹙眉。
“我会啊。”杜引岁咽下口中糊糊,不解,“为何老师觉得我不会处理鱼?”
秦崇礼:“……”
“老师,我也会。”江芜放下竹杯,恭敬道。
“……”秦崇礼惊讶,“那昨日的野鸡,前日的兔子,为何……”
“哦,是我拦着江芜的。衙役们都把鸡兔杀了,不过是些处理内脏的活儿,小孩也做得。老师你不觉得浩阳有些活儿干开朗了许多吗?”杜引岁认真道。
秦崇礼沉默了。
还真是……
他这小孙子素来乖巧听话,便是被自己带累着下了大牢也不哭不闹没有怨言,甚至还会出言安慰他。上路之后更是不怕苦不怕累,除了最初吃了霉绿豆糕拉到人都虚了的那两日,其他时候都是靠自己的腿脚跟上队伍的。
省心。
省心到他都忘了,孩子本该有的样子。
秦崇礼想着刚才小孙子提着鱼脚步轻快蹦跶着往河边去的样子,不得不承认这小杜姑娘说的有几分道理。
不止浩阳,便是瑶儿也似乎开朗了许多。
“秦某受教了。”秦崇礼拱手,“流放路苦,若是以后还有什么能让孩子松快些的法子,还要请小杜姑娘不吝赐教。”
“老师不要这么严肃说话!”杜引岁龇了一下被酸到的牙,“我哪儿知道什么法子,让小孩子开心还不容易,你多夸夸不就完了。”
秦崇礼:“……”
“你该不会不夸孩子吧?”杜引岁眯眼,又看了一旁安静端坐的江芜,大悟道,“哦……”
秦崇礼没听懂,不待他问哦什么。
下一瞬,那小杜姑娘便转了头与江芜道:“江芜,我瞅着右边那石头后面那树,再后面两棵的下面好像有点野菜,你去看看呢。”
江芜一个字没多问,起身便利索去了。
杜引岁抓紧时间看向秦崇礼:“看江芜每次和你说话一下子就崩起来的样子也知道,老师你平日肯定不夸孩子。”
“胡说,我常夸她。”秦崇礼生气翘须,“她书背得极好,我每回都夸。”
“那你知道她是女子之后夸过吗?不说夸,你是不是话都与她说少了?就那日说起皇帝时滔滔不绝了一番,后来是不是就又一日说不到两句了?”杜引岁迅速几连问。
“男女有别……”秦崇礼低了声。
“老师与我说话如此多,我们就不男女有别了?”杜引岁斜眼,“老师虽说过如今情况你不怪江芜,但你再不像从前一般待她,她又不傻,能感觉不到吗?想让孩子轻松些,便夸夸孩子,浩阳瑶瑶如此,江芜不也应如此么,十八岁也是孩子啊。”
秦崇礼不知话题如何从杀鱼转换至此,但……
“小杜姑娘虽年少,但智慧非凡,洞若观火,寥寥数语令吾茅塞顿开……”秦崇礼诚心开口,只话未完,便被板车那人连连摇手止住。
“老师,你学的很好,但是不要用在我身上。”杜引岁被文绉绉酸得抖了抖。
“不行不行。”秦崇礼亦笑着摆手,“之前听我那儿媳言,小杜姑娘比江芜还小一岁,也是孩子啊,自是要好好夸的!”
杜引岁:“……”
好好好,好心好意帮你提出意见,回头正中我的眉心是吧?
两人来回几句,江芜便提着两株矮矮的灰灰菜……根,回来了。
“是我走错了吗?那处好像昨晚被我们摘过,只剩下这些……”江芜一头雾水递。
“嗯,没错,就这些。”杜引岁拍了拍木板,示意她放起。
“咳……菜根亦可食,江芜此举省俭,极好。”秦崇礼努力做赞许模样。
一语出,面前站着的女子眸闪惊诧甚至退后了一步,而车上那位更是捂了脸,似是再不愿看过来。
秦崇礼:“……”
怎么了!
夸的不好么!
“这菜根挖得也好,须尾俱全不浪费,江芜手甚巧也。”秦崇礼不甘心地再次开口。
“老师……您,没事吧?”江芜总算从惊讶中回过神,觉出了几分不对。
“他没事……有事的是我。”杜引岁有气无力地躺下了,“是我多管闲事了。”没想到堂堂太子太傅,夸起人来是这么尬,真是她的错!
火堆旁,情况进展得不怎么顺利。
河边,秦浩阳杀鱼却是杀得顺溜。
虽然有衙役们看着,他们不敢弄出什么武器,前两日的兔子和野鸡也都是衙役们用刀顺手帮他们开了腹。但他们还有几片从河边摸回来的贝壳,虽然钝了些,但这两条鱼也小,剖腹刮鳞勉强也可以。
楚秀兰立于一旁,一眼看着不远处蹲在地上的瑶瑶扒拉土,一眼看着河边的儿子手脚利索地杀鱼去鳞,不禁感叹:“当初你跟着你那几位表兄成天跑没了影,庄子里的鸡鸭,外头的雀儿没少被你们霍霍。那会儿我还嫌你跑野了,又在外头玩火烤肉熏得一头的黑。现在看看,那时候偶然习得的,到今日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正刮鱼鳞的秦浩阳懊恼道:“表兄们比我厉害,他们还会捕兔抓鸡,烤得也比我好吃……”
“无论他们如何,如今我们只有你呀。”楚秀兰蹲下身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又抬了些声对不远处的侄女道,“瑶瑶,玩土手脏,过来洗洗手。”
蹲在地上闷头用树枝戳了半天地的小团子抬头,吃了几日肉又圆回来些的小脸气得鼓鼓的,看着有些可可爱爱的好笑。
只楚秀兰唇角刚弯,笑意还未至,就见几块飞石砰砰砸在了小团子身上,直砸得蹲着的小家伙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你们干什么!”楚秀兰向着石块来处看去,只见不远处几个小男娃嬉嬉笑笑,被她喊了一句压根不当回事,还弯腰寻摸了石头似乎还想继续。
楚秀兰迅速站起,顺手一把扯起旁边的儿子,三两步冲到了秦若瑶身边。
“去看看你妹妹有没有事。”楚秀兰一把将儿子推了过去,而后挡在两人面前,自己正对那三个还抛着石头的男娃,怒道,“你们砸到人了没看到吗?过来道歉!”
“砸的就是她,吃老鼠的臭东西!”个子中等的男娃说着,又是一块石扔来,“你也吃老鼠,你也是臭东西!”
“臭东西,臭东西!”个子最小的男娃跟着扔过来一块。
楚秀兰顾着身后两个小的,不敢大幅度躲闪,只挥手打掉了一块,另一块直中了她的右腿。
最大的男娃看着已经挺高,中间高的约莫和秦浩阳差不多大,最小的还要比秦浩阳矮一些。这两个小的看着不大,力气倒是不小,楚秀兰顾不得被砸得生疼的右腿,低声道:“浩阳,妹妹怎么样?要是没事,你们先往回跑,娘跟你们后面回。”
楚秀兰不善与人争斗,却始终记得幼时听兄长说故事时的那句“不要把后背留给敌人”。三个未成年的男娃,已有了伤害人的本事,她便是再担心瑶瑶,也不能背对他们。
很明显,楚秀兰的选择是对的。
在她故意凶了脸,紧盯了的呵斥下,最大的男娃不知在想什么,没有继续丢掷石头,那最小的男娃也生了怯意,只有那中间大小的男娃似天不怕地不怕,还敢扔石头过来。
不过一人一石,便是护着人,楚秀兰也再没被砸中。
现在她只盼得秦若瑶无事,两个小的快些跑回去,然后……没有后顾之忧的她,高低得上去抓一只坏东西教育一番!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臭东西!
“娘,妹妹脑门划了一道,手也破了……”秦浩阳带着哭腔的声音自楚秀兰身后传出,而后那声突然变得惊恐,“妹妹,妹妹做什么……”
楚秀兰一颗心本就悬着,在听到秦若瑶伤到头时简直眼前一黑,后面儿子突然慌张着喊妹妹的声音更是让她再忍耐不得,立时回转了身去。
她那玉雪可爱的画中仙童,一路被磋磨成了灰头土脸的野地小田鼠还不够,现在还成了头破血流的小田鼠……
小小的团子已经站了起来,额头的血都流下道儿了,擦都没擦一下,只绷脸也攥了石头。
要不是被秦浩阳抱着了腰,整只小团子眼看着就要冲上去打。
便是此时被拦着,小东西抿紧了唇,维持着前冲的姿态,整个人都在向前挣扎。
“瑶儿……”楚秀兰无视了自己被石头砸中的后背,一把将绷着脸也攥了石头的小团子抱进了怀里,颤着手拿掉了那只流血小手里的石块,“我们先回去,先回去再说。”
说话间,楚秀兰又挨了好几下,只她小心护着两个怀里的孩子,忍着连声都没出。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敌人在身后了,楚秀兰直接推了一把儿子让他快跑回去,自己抱着小东西也跟在了后面。
身后顽劣孩童的叫嚣声与飞来的石头,并没有追着她们一路。
楚秀兰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着了那三个坏东西抛着石头大获全胜离开的模样。
刚近火堆,被楚秀兰抱在怀里的小团子挣扎得更用力了。
已经见着了其他人,楚秀兰松了些气,一时不查,整只团从怀里跳了出去。
“瑶……”楚秀兰被吓了一跳,却见小团子灵活跃地,而后飞快地跑向板车,嗷地一声扑了上去。
刚被砸得流了血,一声儿都没出,血都不擦就要冲上去干架的小东西,这会儿爬上板车扑在杜引岁怀里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话都说不清,还是早回两步的秦浩阳把事儿给说了。
“是刘家的,还是孔家的。”杜引岁转头看向楚秀兰
“刘家的。”楚秀兰看着面色平静的杜引岁,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下一瞬,杜引岁面色不再平静,反是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转头看向江芜轻道:“看,题目来了。”
明明人是笑着的,说话也是柔声细语。
楚秀兰……不,不止楚秀兰,应该说除了还趴在杜引岁怀里的小团子,在场其他人此刻都莫名有些瘆得慌。
第32章 “是我的要求,你不要觉得痛苦。”
孙喜娘这几日过得着实不好。
倒不是因为流放路苦,吃喝受限。
实在是……江芜过得有些太好了。
从前在皇后宫中时,江芜对皇后言听计从,没什么自己的主意。江芜从小就被刻意引导着长成今日的模样,孙喜娘在其中自有一功。
所以当初接下在流放路上折腾江芜的任务时,孙喜娘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办的。
折腾人么,无非是减了吃喝,添了辛苦。先将江芜固定份额的吃喝分走一些,再让儿女假受伤,她好借吃不住流放路苦儿女又无用,让江芜一日背她行个几段路。然后再将一路的苦差,慢慢都推给江芜做。最后有事无事,多提提宫中的日子,提提还在冷宫的前皇后娘娘,多加深加深江芜心里的愧疚和痛苦。
这些就是孙喜娘原本的计划。
并不十分多,但勉强够交差的折磨。事实上,这些计划,还不如她从前在宫中,在前皇后娘娘那儿暗中成功撺掇的折磨多。
只是,如今孙喜娘不敢做得那般过分了。
毕竟,西边那位不是蠢钝的前皇后娘娘。
虽然任务是折磨江芜,但让江芜受到折磨,并不是那人最终的目的。
孙喜娘不得不当这一颗棋子,但也怕到最后棋子拿去被祭了旗。
只是她本还想着控制着折磨的程度呢,结果江芜……半点没被折磨到啊!
怪就怪那半路杀出来的莲心,还有那自不量力的秦太傅一家!
离宫短短不过十多日,不再是孤家寡人的江芜,就似完全脱开了过去长年背负的负罪与自责。无论是孙喜娘的言语还是眼泪,都无法让她从江芜那儿占到一点便宜,更别说什么折磨了。
现在对于孙喜娘而言,问题已经从折磨完江芜后如何全身而退,变成了……该如何才能折磨到江芜。
偏生,有许多话,她无法对一双儿女多言。
女儿便罢了,争斗起来,还不如她。
儿子倒是有几分力气,但他的态度一直很直接,与其总想办法去找江芜撒气,不如找机会偷偷把人干掉。
孙喜娘无人帮手,这几日简直愁肠百结。
这队伍中,一定还有那人的人手,只是孙喜娘不知是谁。但她这段时日表现的无能,一定被那些人看在了眼里。若自己再不做些事,怕是到了凛州,自己这无用之人便真会被留在凛州了。
孙喜娘不得不对现状妥协,在这日的清晨,衙役们解开囚犯的束缚后,走向了刘家。
刘耀祖,原本的宣宁侯,江芜的大舅……孙喜娘最不想与其再扯上关系的人,也是最能在血脉身份上压制江芜的人。
流放的路已经走到了第十日。除了狱中住了个对门时,那几个刘家妾对江芜咒骂不停。后来上路后,刘家一直视废太子和秦家为瘟疫之源,避之而不及。
孙喜娘主动上门,刘耀祖散了周围妾与幼子,只留了原配王月容在一旁。
不待孙喜娘开口,刘耀祖倒是先催着王月容去包袱里取些甜饼子来,又与孙喜娘笑道:“拿些甜饼回去与娟儿一起吃,若是不够再来寻我。”
王月容沉了脸解包袱,一点儿都看不上刘耀祖这副模样。
都城出发时,他舔着脸过去和人说话,人当不认识他,回来气了好些天都不乐意往那边儿看的日子都忘了?倒是忘得快!
只王月容也只敢在心里吐槽两句,手上还是摸了两块饼子出来,也没忘了老实在里面夹了两片薄糖。
“我不是来要这些。”孙喜娘没接王月容递的饼。
后者手脚利索地立刻把饼塞回了包袱里。
“你……”刘耀祖瞧着了王月容的小气样儿,不禁皱起了眉。
“刘老爷。”孙喜娘不敢耽误时间在这些小事的口角上,出声打断道,“我来,是想与你说一说江芜的事……”
一语出,刘耀祖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孙喜娘与刘耀祖自不会说什么实话,开口便是编纂。
在孙喜娘的口中,她是得了二皇子折磨羞辱江芜的任务才会被安排进这个流放的队伍。此行一路向北,一路为二皇子出这些年被假太子压在下头的恶气,到了凛州,二皇子的舅舅韩将军的地界,完成任务的她们家便能得到自由。
只是,如今的江芜身边有太多讨厌的人,妨碍到了她的任务。如果刘耀祖愿意出一臂之力,用舅舅的身份,用孝道压制住江芜,帮助她完成任务,那么……到了凛州,她便会与韩将军为他请功。就算暂得不了自由,但在韩家地界,投了二皇子,总比还挂着废太子舅父的名,要好讨生活吧。
刘耀祖认真听了,然后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娘娘还怀着一个。”
“娘娘被迁去了冷宫,一个原先用着的宫女都没给她留。刘老爷,娘娘这些年一心系于圣上,得罪韩贵妃的事情没少做。如今她怀着身子,身边却无一人可用,怕是……”孙喜娘压低了声音,没有将话尾的不敬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对于刘耀祖而言,折磨不折磨江芜,对他而言没太大意义。
现在的选择,主要是要不要彻底与他的妹妹,曾经的皇后娘娘刘宝珠翻脸。若是投了二皇子,刘宝珠又重新复宠,还可能怀了个新皇子,那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刘老爷,您和娘娘始终是兄妹,现在您帮我,不过是为了保全刘家血脉,娘娘不会怪你。况且,你帮我折磨的,是江芜。娘娘素来怨恨江芜是个女儿,现在又怀了亲生子,若娘娘怪你,你便与她说清当年……”孙喜娘软了声音,循循善诱。
不待刘耀祖细想,旁边一直没开口的王月容却恨了声低声打断:“你闭嘴!”
“月容。”刘耀祖不悦开口。
“谁恨江芜,谁要折磨江芜我不管。”王月容恨死了眼前的两人,“你们提起不该提的事,是嫌流放不够,要一起被灭九族是吗?”
“还不是那些孕妇……都没用。”刘耀祖看着王月容似要沁出血的眼,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
王月容又转头去看孙喜娘:“我不知你是真需要他帮忙,还是还记恨当年他强迫了你的事想要拖刘家下水。你要杀他剐了他,我不管你。但是你有儿女,我也有个儿子,你做事总要为儿女想想。至少,别来连累我的儿子,不然谁都别活了。”
孙喜娘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被王月容一语道破,瞬间恼红了脸。
“当年是娘娘见你对儿子不上心,怕控制不住你,想让你多生个牵挂。是你没了丈夫没法生……你要怪就去怪刘宝珠。”刘耀祖到底是对王月容的话上了几分心,皱眉看向孙喜娘。
狗东西!
她没了丈夫,她不能再找个丈夫生吗?
明明是他见色起意,这会儿说得倒是像他在为人解忧了!
何其无耻!
孙喜娘恨刘耀祖不做人,也恨王月容看不好家里的狗,更恨江芜不受她摆布,让她不得不来此受辱。
“咳……”刘耀祖见着了孙喜娘如当年一般羞愤欲死的模样,心虚地咳嗽了一声,转头四望缓解一下尴尬时,却是正看到了不远处河边,自家三个小崽子的小动作。
“喜娘,若你真有为难之处,我也可助你一臂之力。毕竟,也是你旺我,娟儿一出生,我便陆续有了三个儿子。”刘耀祖抬手指向河边,“与他们的为难,便从这里开始吧。”
河边,石块从刘家三个儿子的手中,砸去了秦太傅家那小丫头的身上。
刘耀祖想,罢了,这便是命。
比起与他血脉相连,却不知还能不能再起来的刘宝珠,凛州的韩家军,韩贵妃的哥哥韩大将军,才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
皇后刘宝珠与韩贵妃韩玉在后宫水火不容十多年。当年说谁先诞下皇子谁为后,如今江芜女子身份被戳穿,十几年前就该为后的韩玉,又怎么会放过占了她与她儿位子多年的刘宝珠呢。
刘耀祖心中已经承认了孙喜娘之前所言,此时看着河边他的儿子们打跑了秦家的三人,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也好。
刘耀祖心中做出了决定,却还是谨慎地要再听一听孙喜娘当初是如何被二皇子寻来作为折磨江芜的工具,之前又发生了什么,让孙喜娘愿意放下前嫌来寻他。
孙喜娘努力编故事,刘耀祖细心分析利弊,两人聊得投机,竟很快达成了共识,连开始的计划都顺利列出了几步。
从之前的经验教训来看,莫要想太多,还是要先做起。
王月容见两人说得差不多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招呼了刚都回来了还被刘耀祖又摆手赶远了些的儿子过来吃朝食。
刘耀祖虽比宫中的前皇后刘宝珠年长,但他的三个儿子都还小。最大的董姨娘所出的庶长子刘顺心,今年也不过十岁。夏姨娘生的庶二子刘顺意才六岁。正室王月容的儿子刘顺安流放前刚满五岁。
这会儿王月容朝着刘顺安一招手,另外两个连着他们的姨娘,也都凑了过来。
都是刘家妇,孙喜娘待得难受,反正事情也商量得差不多,她起身便要走。刘耀祖又拉了她,要给她带些甜饼走。
就在两人拉扯之际……
突然,天降石雨!
刘耀祖手臂一疼,而后紧接着脑门上被砸了个大的,砸得他脑子一晕眼冒金星,待他捂住额头回过神,周围已是一片哀嚎。
捂着肩膀的孙喜娘,嗷嗷哭的儿子们,抱着儿子慌张的妻妾们……
刘耀祖看着二儿子那明显破了个大口子的额头,再放下自己捂住额头的手,一看亦是一手的红,差点两眼一黑。
“秦崇礼,你是不是有病!”刘耀祖扯着孙喜娘的衣袖颤颤站起,怒指来人中站得最前之人。
虽然来之前,大家的计划是石块不分大小,随心任砸。
但是秦崇礼在下手时还是朝着刘耀祖去的。
毕竟,子不教父之过!
没想到,从来没砸过人,准头还挺……好啊……都见红了。
这会儿被刘耀祖点了名,秦崇礼没啥可说的,翻眼望天。
而在刘耀祖看来,那就是被秦崇礼翻了个白眼!
“你……”刘耀祖气到手抖。
“是你们家的人,先砸了我们家的。”楚秀兰红着眼,站上前,怒指那三个男娃,“他们平白无故先用石头砸我们家的孩子!”
“砸了又怎么样!他们才多大!他们是孩子不懂事,你们也……啊!”
刘耀祖眼睁睁地看着他跳出来的妾又挨了一石头,还是砸在了嘴上,吓得他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嘴。
“在我的眼里,没有孩子,只有人和畜生。他们要是下次再当畜生,我就砸断他们的腿。”杜引岁一手摸着怀里小团子的脑袋,一手轻轻盘着下一枚小石,认真道,“我没有开玩笑,不信你们让他们现在再来做一次畜生,我现在就砸给你们看。”
王月容捂着刘顺安刮掉了块肉的脑壳,手抖得厉害。
儿子是她的命,她也想像夏姨娘一样冲出去骂来着,但她慢了一步。
“那个小姑娘,只是破了点皮……”王月容始终还是忍不住,便是夏姨娘捂着嘴的手滴了血了,她还是忍不住。
凭什么那小姑娘只是破了点皮,她的儿子肉都被刮掉了一块!
“先撩者贱。别说一点皮了,就是掉根毛,下次我也来砸断他们的腿!”杜引岁抛了抛手里的石头,啪地一声打在了木板车上,而后缓缓移开,让他们看清楚木板上的凹印。
“衙役呢!大人呢!这里有人打人啊!”刘家的另一个妾开始大喊大叫。
“你的儿子,只是破了点皮,是不是还不够?”楚秀兰恨恨开口。
“衙役管得了你们一时,看能不能管你们一辈子。”杜引岁没有阻拦那人的喊叫,反是笑了一下,“到时候你们的儿子断的是哪条腿就不好说了。”
原本还高昂的呼喊声,如杀鸡一般戛然而止。
“骂我们臭东西,吃老鼠……”
怀里,是小姑娘哼哧哼哧的声音。
“也不要来找我们麻烦,不要来说我们不爱听的话,离我们远点。”杜引岁抛出手里的石头,稳稳地打在了中等个头的小男孩膝盖上。
正因为脑门噗噗流血而哭得嗷嗷的男娃,啪地一声被打跪在了地上。
“我们木有嗦……话!”捂着流血嘴唇的夏姨娘,哭着扶住了儿子。
“嗯,因为你的儿子是畜生中的畜生,我标记一下,下次就从这条腿开始砸。”杜引岁回手敲了敲木板,“走吧。”
自家妻妾和儿子被如此羞辱,刘耀祖握紧了拳,却碍于那木车上明晃晃还堆着的几块石头,最终没有追去。
刘耀祖四顾看了一圈,倒是对上了几个衙役看戏的目光。
该死的!
居然没人管!
倒是有人想管来着……
赵七无奈地看着拉着他共品朝食的谭望:“谭头,你这是故意的吗?”
“故意什么?故意剥夺你从来没有的正义感?”谭头笑着给赵七碗里添了勺肉,“这种拔脚过去的功夫就停了的小动静,咱们什么时候管过。”
要和,从前一样啊。
“刘老爷,您看,江芜就是这么和他们混在了一起。方才您该以舅父之名好好质问她一番!”孙喜娘对刘耀祖刚才没有抓住那大好时机十分不满。
“你不也没出声。”刘耀祖伸出捂着额头的手,“帕子有吗?”
孙喜娘:“……”
她才不出声。她吃的憋还不够多么,她现在只想做这些蠢货后面的人。
这边儿两人各怀心思,旁边几个男娃的娘也开始追问事情的原委。
到底还是刘顺安年纪更小,更听话些,王月容三言两语就把事情都问出来了。
就在孙喜娘还要继续撺掇刘耀祖去兴师问罪时,她突然听到了“哎呀”一声,有些……熟悉?
孙喜娘停了话头,环顾四周,突然看到不远处一棵树下,王月容正扯着她的女儿李小娟,还给一巴掌打在了她女儿脸上。
“你干什么!王月容!”孙喜娘飞快向两人跑去。
奈何,就那么几步的功夫,王月容已经打了好几巴掌。
待孙喜娘拦住人,李小娟的脸都肿了,嘴角都裂了口子。
“你做什么!”追赶而来的刘耀祖震惊地抓住了王月容的手。
王月容反手也给了刘耀祖一个巴掌。
啪地一声巨响。
刘耀祖被打蒙了,甚至一时都感觉不到脸颊的疼。
在他眼里,从来逆来顺受,以他为天的女人,打了他一巴掌?
刘耀祖感觉今天应是没睡醒,都是在做梦,要不怎么又是被石头砸,又是被人打!
“打的就是她,打的就是你!还有你!”王月容疯妇一般挣脱了孙喜娘的束缚,拼着头发被抓乱,也给了孙喜娘一巴掌,“你们这对狗男女,生出来的畜生。就是她撺掇安儿他们去骂秦家人是臭东西吃老鼠,给他们捡了石头去砸秦家人!可怜我安儿力气小,不过砸了几块石头,只挨了衣裙,就被反砸破了头!都是你们生的这畜生拿了奶饼子骗他们三个做的!”
刘耀祖:“……”
孙喜娘:“……”
王月容不敌三人,回头拉了两个妾室,索性一群人狗咬狗如何,暂且不说。
话说杜引岁一行,成功为小团子报仇,也没引了衙役那边的麻烦,可算十分顺利。但回去时,除了小团子满意地哼哼了两声,其余人皆是沉默。
各有各的……沉默。
好在,衙役们不多时便催着上路,在这些沉默变得奇怪起来之前。
楚秀兰与秦崇礼依旧走在木车前,只楚秀兰跟在公爹后面加快了脚步把人往前赶了赶,又把儿子往前戳了戳,留了些单独与公爹说话的空间。
“爹,杜姑娘是个好人。那几个虽然是孩子,但是很坏。如果今天我和浩阳没在,就瑶儿一个人,你想想,他们会把瑶儿砸成什么样子。”楚秀兰明明是怕公爹觉得杜引岁下手狠辣,来劝劝人的,可话一出口,不禁真想了一下那种可能,一下子眼圈就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几分,“我们路上无医无药,要是瑶儿伤得重了,我该如何是好,我死了都没法面对二弟和弟妹。”
“等等……你胡乱说什么呢!”秦崇礼原本正在不适儿媳突然挨得极近还用气音和他说话,结果听着听着,都什么啊!
“杜姑娘也是为了警告他们,爹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就不理她!”楚秀兰想着小东西还有可能受更重的伤,心口就疼得厉害,忍不住瞪了一眼之前一直沉默的公爹。
“谁不理她了!”秦崇礼只觉自己冤得厉害,“我刚一直在想……”
说到此处,秦崇礼记起了小杜姑娘的好耳力,忍不住也学了儿媳的气音:“我刚一直在想,小杜姑娘手里是不是很是有几分准头。我砸了三块石头,三块都朝了刘耀祖去。还看着你也砸了三块,都朝着那中间个头的小孩儿去的,结果就一块中了他胳膊……”
“就是他,一直砸,又凶又狠。大的那个后来没动手了,小的那个力气小,准头也差。我怀疑瑶儿脑袋上那道,就是中间这个砸的!”楚秀兰为自己砸了个小孩,略红了些脸,但是想起杜引岁那句畜生不分大小,又冷静了下来。
“没说你砸的不好。你看,我们就这个准头,那三个孩子头上的伤,是谁砸的?”秦崇礼说着,又道,“出发前,小杜姑娘还问了你,那三个谁下手最轻,谁下手第二轻。你看最后他们的伤,是不是也是那个样子?说来……她还挺有心。”
“什么?”楚秀兰没听懂。
秦崇礼捋了捋胡须:“她若是问你,谁下手最重。回头那人被打得头破血流,你是不是会有些……”
就在秦崇礼斟酌用词时,楚秀兰听懂了。
“哦。不会,我会说她砸得真好。”楚秀兰呵了一声,“爹别把我想得太善良了。”
“……”秦崇礼斜了儿媳一眼,“是小杜姑娘把你想得太善良了。”
楚秀兰:“……”
“那你说我不理她,你自己刚才也没说话了啊!”秦崇礼这才想起来反驳最初的话。
“我……”楚秀兰沉默了一下,“瑶儿好像生我的气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被砸了的时候,我阻拦了她拿石头砸回去……”
小团子,的确生气了。
气得有些明显,便是杜引岁都看出来了。
至于气什么,也很好知道,毕竟秦浩阳还原现场还原得很好。
江芜推着车,看着板车上,杜引岁把一直省着没用的,三桥驿婆婆给的最后一包药粉开了,擦在了小团子的额头的手上,又用干净的布条绑了。
怎么说呢,本不太严重的伤口,这么一搞,看起来严重了好多……
杜引岁不知推车人在无语什么,只拍了怀里的小东西,低声在其耳边温言道:“刚才你伯娘偷偷看你许多眼*,你明明看着了,为什么故意瞥开了脸不看她?是不是在气她那会儿掰走了你手里的石头,不让你打那几个坏人?”
“哼!”小小的团,高高地昂起了受伤的头。
江芜一步一步走得踏实,听着木板车上的人耐心地给小团子讲,什么是软肋,什么是后顾之忧,什么是爱比恨更急迫……
一个个例子,一个个故事,塞进快四岁的小脑瓜里,也送进了江芜的心里。
高高昂起的头低了下去,嘟起的小嘴也渐渐瘪了,小小只的团翻滚着爬下了板车,噔噔噔地追上了前人。
“伯娘~~”
奶呼呼的团回到了爱她的人的怀里。
纵是江芜刻意走慢了两步,依然能听到抱起小团子的楚秀兰呜呜的声音。
我们,会是你的软肋么……
江芜看着木板车上安静下来的杜引岁,心念一起,而后瞬间唾弃自己的无耻。
“江芜。”
“嗯?”正心怀鬼胎的江芜突然被点名,原本走得稳稳的脚突然踉跄了一下。
“你今天砸到人了吗?”杜引岁开口。
“嗯……”江芜心中重了一下。
“是我的要求,你不要觉得痛苦。”杜引岁缓缓道。
之前,杜引岁到底还是顾忌些衙役,不想被看出是她一人全中,便让其他人也一起掷了石,算是掩护。
那几个罪魁祸首身上的,自是她拿捏的分寸。
其他人砸出的,她没做要求要砸去何处。
她本以为,江芜不会砸到人。
江芜……倒也不怎么痛苦。因为她砸的,是她的舅舅。
“是怕我们砸了小孩子,会觉得痛苦,你才说那三个你来砸,我们只要随便砸就行吗?”江芜现在很会随着杜引岁的话联想。
杜引岁没有回答江芜的提问,因为答案会显得她没有那么冷血。
她,末世人,冷血人!
“推车辛苦了,等过两天我的腿好了,就好了。”杜引岁盘了盘车上剩余的几块石头。
虽然楚秀兰和秦崇礼的声音低得像是鱼在水中吐泡泡,但是她依然听到了。
今天,杜引岁意识到了,末世改变了她太多,她始终和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今日,他们能接受她的所为,是因为小团子。
而以后,为了别的,却未必。
一路行来这几日,杜引岁闻到过一次人参,一次灵芝的味道,只可惜都不在队伍前进的路上,也不在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
反正有车可坐,她也愿意再等等。
但是,或许她不该等。
江芜不知道这骨折了的腿,怎么能等两天就好了,但是这不妨碍她因为杜引岁过于平静的话语而感觉到了心慌。
非常心慌,慌到她的肚子像是突然被刀子搅了一下。
第33章 怎么就被杜引岁遇着了自己愚蠢难堪的这一刻。
若按杜引岁从前在末世时打人就要一次打到位的习惯,早晨那三个坏小孩里最坏的那个,高低得被打折一条腿。打到他别说再行恶事,便是再敢起恶念时,都得想起这顿打。
只是,这里到底不是末世。
而她身边的这些人也经不起太激烈的反扑。
杜引岁到底还是留了手,只是看着小团子渗着血的额头,心里到底还是不大痛快。
于是吴力巡视到木板车边时,便又瞧着了车上的人在吭哧吭哧磨石头。
“磨第几块了?你这是要一人配一块石板烤肉啊。”吴力啧啧随口吐槽了两句,又绕去了前头。
山神庙寻着了竹鼠那回,她们顺便搬了几块平些的石头回去烤地木耳。隔天也没忘了把那几块小石板子带走。
杜引岁头一回在木板车上磨那石板的时候,几个路过的衙役都盘问了几句,连谭望都过来看了两回。不过见她只是为了让烤东西的石板平整些,他们最多也就说两句没事找事干之类的话,倒也没拦着了。而后她一连磨了好多日,那些本凹凹凸凸的小石板逐渐平整了些,那些人看多了也就没在意了。
只是,杜引岁倒也不全为这石板。
一上午,杜引岁的功夫都耗费在磨石头上。
本前两日已经对她磨石板的无聊之举不感兴趣的谭望,一上午来了好几回。杜引岁觉得,多少还是因为早晨她们用石头砸了刘家人,让谭望又对她们不放心了。
杜引岁有些心烦。许是她被心情影响不自觉沉下的脸有些吓到了江芜,一上午江芜都没说两句话,下午上路没多会儿,更是频频催她躺下睡会儿。
自打杜引岁六天前挣脱了昏迷的束缚,这些天的守夜大多都是她顶了。毕竟只有她白天能在板车上补会儿觉。其他人白日赶路,晚上再不睡,那才是真熬不住。
只是,之前江芜很少管她白日什么时候补眠,今日却说了一回又一回,生生念叨到本就心烦的杜引岁觉得睡一会儿也行。
人刚一躺下,一只小东西就爬了上来,熟门熟路地窝进了她怀里。
心事沉,杜引岁睡得也挺沉。
一直到睡梦中,她闻到了一丝新鲜的似有似无的血腥味,警惕的本能让她瞬间睁开了眼,一把揭开了脑袋上不知道何时被虚虚搭上的遮阳布片,挪走怀里软乎乎的小东西,一下坐了起来。
已近傍晚,夕阳的余韵直照入杜引岁刚睁开的眼。她无视了眼中的酸涩,转头看向淡淡血气得来处……正在推车的江芜。
车子一直很平稳,没有发生让人受伤的事。
只江芜那咬紧了唇,苍白了面色,看起来就是人已不太好还在强撑的模样。
末世,杜引岁成为嗅觉变异者之后,月事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这会儿她甚至愣了好一下,才意识到江芜如此模样和那淡淡的血气是为何。
“去叫你伯娘来。”杜引岁一把提起刚坐起来还打着哈欠揉眼睛的小东西,放下了地,又看向江芜低声道,“你停一停。”
“怎么了?快到了……”江芜瞧着杜引岁凝重了神色的模样,没停步,却是朝左前方扬了扬下巴。
杜引岁没跟着转头去看,因为她之前已经闻到了。
顺着这条山路再上行个千来米,有一个几十口人的小村子,这会儿正是做夕食的时辰,炊烟袅袅入了她的梦。只是,很快那些味道都被近处的这一丝淡淡血气打散。
“你来癸水了。”杜引岁声音压低,见江芜没个停下的意思,直接从车上抽了根长柴,翻身下了车。
“你干什么!你怎么能下地!”江芜被杜引岁利索的动作吓得脑子嗡了一下,别说问刚才她说的是什么水了,便是腹中刀搅一般的疼痛都一时感觉不到了。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小团子也扯着楚秀兰的衣角过来了。
“你们……”楚秀兰走近,看着站在地上的杜引岁和苍白了脸江芜,心里一惊又一惊。
每日的路,越走到后面越累,只是江芜从来也不曾累到这副汗湿了头发,没了血色的模样。楚秀兰明明记得上次回头看她们,还是没多会儿之前的事,怎么往前走了没多会儿,江芜就成了这样。
“她癸水来了。你上回做的那个,能先借她用一下吗?”杜引岁指了指板车上她们有限的行李堆。
“哦哦,快拿去用!”听着杜引岁说是癸水,楚秀兰绷紧的心倒是松了些,赶紧地靠近板车,打开了一个扣着的竹盒,把这几日收集的草木灰和洗净晒干的布条做成的简易月事带翻了出来。
“你去换上。”杜引岁把月事带塞江芜手里,而后转头看向楚秀兰,“她不能推车,快到村子了,你和老师能一起先推一会儿吗?我不坐上去,你们空车应该能推吧?”
“能的,你坐上去我们也能推,我和爹一人推一边。”楚秀兰催着杜引岁快上车坐,又戳了小团子去喊公爹。
事情都安排得挺好,唯有江芜抓着布条,痛苦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茫然。
“你……”杜引岁刚拒绝完楚秀兰,转头就瞧着了江芜安静的无措,愣了一下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下意识地软了声,“你……不会用……”
“我没有更……没有出恭。”江芜弱弱开口,压了一下刀搅一般的肚,忍耐过了这阵痛,又道,“可能我也吃坏肚子了,没事的,上回老师和浩阳很快就好了。你上去坐,快到村子了,我能推。”
杜引岁以为江芜没动,是不会用这种民间简易的款,但是没想到她是……
看着努力解释自己没有拉在身上,羞到苍白的脸都出了点儿粉的江芜,杜引岁有种心口被打了一拳的感觉。
“别说话。”杜引岁制止了江芜继续‘打她’,抽走了江芜手里叠好的布条,转头喊来了附近的马大头,要求去解决三急。
“还有那么一点儿路了!”马大头气指远处山坡上已经肉眼可见的炊烟,而后终败于杜引岁十分强硬的坚持。
不多时,马大头在路边大石头上躺下,望天……女人,真烦。
“你没来过癸水吗?月事?信事?月信?”杜引岁一连换了好几个说法,得到的只有摇头,索性直言道,“就是一个月总要流血几日。”
江芜依旧摇头。
在一个十三四岁都能成婚的世界,十八岁没来过癸水,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杜引岁皱了眉。
“你……生气了?”江芜捂着肚小心翼翼,而后又道,“你不是要……咳咳,那你去,我给你看着。”
在自己的身上长点心吧!杜引岁无奈扶额。
“我来与你说这事……”杜引岁以柴当杖,跳走得利索,拒绝了江芜的搀扶,反将她领到树丛更后头一些的地方。
“好好报数啊!”路边马大头超大声。
正准备开始科普的杜引岁闻言一窒,不得不一边大声报数,一边小声教人。
路边,马大头等啊,等啊,等啊,终于把两人等了出来。
结果一看,一个板着脸的,出来脸比之前还臭。一个白了脸的,出来变成了一个大红脸。
马大头望天翻眼,蹲个坑,至于么……
自然是,至于的。
江芜只能庆幸那片草丛够高,杜引岁也没坚持跟在她身边手把手地教。只是光听杜引岁用嘴巴说,她就够……
怎么女子还要每月有这样的事,怎么就被杜引岁遇着了自己愚蠢难堪的这一刻。
江芜捂着肚,垂着头,甚至在被杜引岁再一次拒绝搀扶后,都不好意思再伸出手去。
而杜引岁……
原本从早上起就不爽利的心情,现在变得更糟了。
杜引岁怀疑,为了让江芜保持女扮男装的完美,宫里那位娘娘可能让她吃了药,所以江芜一直没有来过癸水,甚至都不知道这东西。
可惜江芜从前太过听话,那位娘娘给什么她吃什么,平安药居然一个月喝几回,问她是什么药都不知道。现在看她的样子,怕不是什么好药。
头一回来癸水,她们却只有草木灰和破布条做的月事带……换洗的衣服也没有,幸好从后头看没有。
不管是不是从前吃了药,现在疼成这样,总要看一看大夫吧。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条件实在太差了,杜引岁已经快要无法忍耐。
世上事,屋漏偏逢连夜雨。
待杜引岁她们赶上大部队,已经是村口了。
囚犯们被围拢在一起,谭望那几个衙役正在和看起来像村民的人交涉什么。
刚回到板车边,杜引岁就瞧着了楚秀兰和秦崇礼面上的焦色。
“怎么了?”杜引岁蹦跶到车边,看向他们担忧视线的交汇处……车上躺着的小东西。
“刚来叫我时候还好好的,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烧起来了。”秦崇礼摸着小孙女的额头,眉头蹙得紧紧。
杜引岁让秦崇礼把小团子额头上的布解开看了一眼,药粉都还在呢,伤口也没事。
“希望只是惊吓引起的发热,不是砸坏了脑袋……”杜引岁向远处的大山眺望了一眼。
她的确不能再等了。
李家村,是谭望带队北地常落脚的村子。
很快村长就引着队伍去了村子北边的旧屋。
已经废弃了的院子,维持得还行的正房自是留给衙役住的,囚犯们被赶去了两边的小房间。
这样的院子有两个,孔家人多,独占了一个。其他人分了另一个。
谭望刚安排好两个院子的囚犯,正等着村长派村民来给他们收拾正房呢,吴力便带了话来,说那废太子妃想要见他。
囚犯求见,不是求这就是求那。
之前马大头带了那两个离队片刻,回来后谭望第一时间问了,知晓了那废太子似乎有些不适,多半……是又要求大夫。
谭望有些犹豫。
废太子与那不过是个添头的废太子妃不一样,若是真不好,怕还是得找个大夫。
谭望心里觉得麻烦,人还是去了。
只是他没想到,那废太子妃一开口,不是求大夫,而是……
“谭大人,我幼年来过此处,当年带我来的人在山上发现了一株人参,因年份还浅,没有采走。我还记得路,谭大人派人带我去寻,我们一人一半。”杜引岁随口一编。
谭望气笑了。
他看过卷宗,这杜引岁五岁便入宫做了宫女。
五岁前的事儿不说她能记得多少吧,就是带她发现人参的人是什么大富贵吗?谁会见了人参不挖!
谭望一脸不信,甚至发出了讥笑。
杜引岁并不在意,只又道:“我还记得这村口的百年榕树,向北是上山的小路,小路往里走半里地,有三株银杏,其中一株年份久些结果多,另外两株要少些。过了银杏,再转东,有一株柏树,比村口的榕树还要老……”
初听,谭望只觉好笑,那榕树就在村口,他们来时大家都能看着。只听着听着,谭望就觉得不太对了……杜引岁说的,不是他们来时的路,甚至是他们来时看不到的地方。
不说后面那些柏树如何,那三株银杏,他是听李家村的人说过的。之前从这儿过的时候,村长还会包些银杏果给他们带走。
难道真的有人,五岁便能记路?
等等……那人参……
第34章 不是这样的!听我解释!!!
谭望立于高耸入云的柏树下,沉默片刻,转头看向身后板车:“是这棵柏树吗?接下来怎么走?”
板车上,杜引岁抬手,指向柏树左侧的小道。
一路行来,从银杏到柏树,谭望对于杜引岁的确来过此地之事,已信了六成。
只是,是什么时候来,又到底有没有人参,还得继续走下去看。
“走吧。”谭望看了一眼推着板车的郑义与马大头,招了招手,率先踏上了左侧小道。
“你慢点转,你站左边得慢点,我才转得过来……”握着右边车把的马大头好不容易把板车折腾对方向,长松了一口气,却是瞪了车上的杜引岁一眼,“你说说你,这两个都病躺下了,你就不能让人好好在屋里躺着,非要带出来吃冷风!这破车压上了三个人,轮子都吃进泥里去了,两个人一起推都重死!本来推你一个,我一个人就行!”
压着小腹躺在板车上,占了大半地方的江芜闻言红了脸,咬着唇想要坐起,只人才刚离了板子不过一丝缝隙,便被坐在板车边的杜引岁伸手啪地一下压了回去。
“躺好了。”杜引岁不大满意地出声,而后摸了摸怀里滚烫的小团子,一把塞进了江芜的怀里,“捂着吧,正好是个暖宝宝。”
江芜在杜引岁没有留力的压迫下,最终还是老实躺着了。
对于马大头的抱怨,杜引岁没什么可说的。
是她想带病人出来颠簸着吃冷风吗?还不是因为能压住赵七之流的谭望出来了……她能放心把这样的江芜和小团子留那儿么。
自打从卫家姑娘那儿知道了赵七和崔武曾经干过的事儿,傍晚拾柴时只要谭望没留在大部队,她们都是要连小团子一起带着的。这回自是更不能例外。
反正谭望疑心她关于人参的说法,不似拾柴只一人看管,这回还多带了两个衙役同行,正好用来推车,省了她下地走的劲儿。
“楚姐姐,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一会儿我们挖点野菜,晚上给她们弄点新鲜菜汤喝能舒服点。”杜引岁没理马大头,却是看向旁边走路走得心不在焉,差点走偏了去的楚秀兰。
“记得……记得记得……”楚秀兰频频点头,强调,“你说的我都记着呢,我听话!”
她都记着呢,杜引岁托人去找谭望之前,就特地叮嘱过她,一会儿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大惊小怪,要保持安静,听小杜姑娘的话行事。
只是,越是记得,她就越是紧张好奇,这是到底要发生什么事啊!
比五岁就能记住一个小村子的周边路线,长大了还能来挖出人参更大的事么!
谭望全然按着杜引岁的指引,前进或转向,只是心里的弦一直绷得很紧。前方,有可能是人参,也有可能是陷阱。他带了队伍里武艺最高的两人出来,不管是两者中的哪种,他都要将其变成收获。
入了山,入了半深的山,他们离开李家村后所走的距离,已经远超了平日傍晚的拾柴。若不是这废太子妃口口声声十分笃定,又恰说着了前头的一段路,他是绝不愿走这么远的。
但,好在……
谭望看着小坡边被两棵树夹着一株高草,正是绿叶簇着小红果,让他悬着的心落下了大半。
好好好,是人参,居然真的是人参。
招了郑义与马大头开挖,谭望心情大好地走到板车边:“我们走了这么久,加上回去的时间,李家村的人应该也从县里把大夫请过来了。到时候你的腿也让大夫一起看看。”
“行。”杜引岁并无不可地点了两下头,而后撑着柴翻身而下,看向楚秀兰,“走吧,我们周围看看,给她们生病的挖点野菜。”
“就周边走走,不要离开我的目之所及。”谭望看了一眼板车上抱着个小丫头难受到坐都坐不起来的废太子,到底没出声阻止她们。
两人应了,楚秀兰搀扶着蹦跶的杜引岁向人参的反方向而去。
“挖到了,真的有!”马大头激动地从怀里摸出根红布条,刷刷两下给人参系上了,自得道,“还得是我,提前问人讨了这个,看你往哪儿逃!”
谭望最后盯了一眼已在不远处的树边蹲下开始刨野菜的两人,转身向马大头那儿走去。
已经被挖开表面一层浮土的小坑里,一个干瘪的树根一样的东西已经露了头。
“小心点挖,别伤了参须。”谭望叮嘱道。
虽说一株野参看品相与年限,价格在几百两间浮动,不及这回全程可从孔家身上抠出的钱。但是这还是他头一回在路上有这样的收获。
而且,人参,正是他的所需……
这边三个,挖的人放轻了手脚小心翼翼,看的人屏气凝神就怕干扰了动作,可谓十分谨慎。
而另一边,楚秀兰攥紧了一小把灰灰菜,看着正把人参当芦菔吃的杜引岁,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难怪来之前叮嘱她别大惊小怪,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安静呢,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啊啊啊,我挖断了一个须!!!”
身后不远处,是马大头的惊呼。
“没事……接下来小……”
而后是谭望的安抚。
“我……也挖断了一根。”
那打断了谭望,有些陌生的语气,应当是一路都没说过话的那个叫郑义的衙役。
“起开吧,让我来。”
楚秀兰听着谭望无奈的声音,嘴角抽了抽。
那边三个人,挖个人参当个宝,挖断一根参须都大呼小叫痛心不已。
这边呢……
楚秀兰可是亲眼看着杜引岁是怎么用一块薄石头直接插地里,粗暴地第一下就挖断了三分之一的参……
那些大呼小叫的人,真是太没见识了。
楚秀兰一边感叹,一边看着咽下参身的杜引岁三两下扯出土里剩余的参须,抖抖泥,跟从前团野草一样团吧团吧直接塞嘴里去了。
“这样吃,不会补过头吗?”直到杜引岁吃完了这根参,楚秀兰才将声音压成了气音担心问道。
“我体质特殊,这么吃伤好得快。”杜引岁知道瞒不了一定会跟着她的楚秀兰。她也没想隐瞒,毕竟她这伤……江芜和秦家人再清楚不过,她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就立刻好了。
杜引岁这般说了,楚秀兰也就没再多问。
短短的一段时日相处下来,这位小杜姑娘的体质的确是有些不同的。
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这么信了。
但是!
怎么吃完一株,又找到一株人参!
楚秀兰揉了揉眼睛。
好好好,熟悉的挖掘,熟悉的咀嚼,熟悉的飞速消失的人参!
加上那三个人还在挖的那株,附近该不是有人参窝吧!
等等……连吃两株人参,这是人能做的事么……
楚秀兰十分担心,非常纠结,可一想到出发前杜引岁郑重叮嘱自己的样子,她又觉得自己不该问不该管。
人参是杜引岁吃的,被补到又撑又憋的人却成了楚秀兰。
两株人参下肚,杜引岁腹中甚暖,不禁感叹若不是今日江芜与小团子出了状况,怕是自己还会忍耐一段路再找机会去寻这样的补药。
有时候,这就是命运。
杜引岁连挖带吃的功夫,楚秀兰也没闲着,能吃的野菜没寻着多少,但她们看起来总在挖挖挖的样子,不能回去只抓了一把灰灰菜,所以她还随便扯了一些野草充数。
两人背着人折腾这些的功夫,谭望也把那株人参挖出来,扬了声唤她们回去了。
“走吧,得赶紧回去让她们看上大夫。”杜引岁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就回。
灰灰的嘴角在楚秀兰的眼前一闪而过。
楚秀兰赶紧追上几步,一把将人拉住,心虚地抬手飞快给杜引岁擦干净了嘴巴,无语道:“偷吃要记得擦嘴啊!”
木板车上,听着了谭望催促的声,江芜不放心,努力撑着板子坐了起来。
只没想到,她刚坐起身呢,就瞧着了楚秀兰在摸杜引岁的嘴巴……
可怜了楚秀兰擦去了杜引岁嘴角沾到的泥,正得意自己的机智,得意自己在衙役的眼皮子下头保卫住了她们的小秘密呢。结果一转头,楚秀兰就瞧着了木板车上,江芜正惊讶看向她们的样子。
楚秀兰:“……”
等等!
不是这样的!
听我解释!!!
可惜,就这么一两步的功夫,衙役们都靠过来了,这解释一时半会儿是解释不了的。
回程的路上,楚秀兰明明没做错事,却心虚地垂下了头,在能开口解释之前,是一点儿都不敢看木板车上的江芜。
第35章 “我不想打晕你,还是你想?”
回程的路很长,长到杜引岁看着板车上蜷缩的二人,眉头忍不住蹙了又蹙。
回程的路很短,短到一行人都走到了近村子,才堪堪谈妥挖出的那株参如何分配。
当初请谭望之前,杜引岁就提前与秦家人和江芜商量过这事儿。
人参这个东西,越完整越上价,自是不可能挖出来一刀切了一边儿一半的。出手也得等到了城镇,至于何时到何时卖都是握在谭望手里的。总体来说,之前的野味不过打个牙祭,现在是数百两的真金白银,若谭望真想吞了,他们也没办法。
让一个衙役头头,一次性分出几百两来给流放犯,怎么看都觉得太赌人品了。
但是若将那一半的真金白银换成一些置换的要求,想来会好谈一些。
这回请大夫来看诊的各项费用自是得算在里头。
然后就是她们现在最需要的换一个交通工具……她们老的老,病的病,残的残,不说马车,最少也得上个驴车吧。
再就是粮食了。一路野菜挖得,野味打得,但是她们没法原地变出面粉杂粮来。
诊金,药费,一些基础药物,一个若此次看诊不顺要尽快带她们进城看诊的条件,一架能坐下她们几人的驴车,以及……此去凛州一路除了每日的黑面饼子,每回衙役补充粮食时,也要按她们的人头给她们补充一份一样的。除开这几样,杜引岁还向谭望提了换洗衣物,冬衣与被褥,也不计较新旧,给她们在这李家村先寻摸上一批就行。最后,杜引岁还要走了那马大头他们挖断的那两根,也就比几根头发缕一起粗不了多少的参须。
杜引岁提的要求,乍听起来不少,还很琐碎。
但是谭望仔细想想,她所要求的,都是十分基础的东西。
废太子病了,便是没有人参这件事,大夫他也是不得不请的,药钱也是不得不给的。再加上几份平日基础的药物,成品药丸能有几个钱,他们自己都备了一些,不管是再抓药还是他们随意匀出几份,都简单。不计新旧的冬衣被褥,在李家村三四两银都够给她们收一人一套了。至于一路补充粮食时,给她们也补一份……衙役们也不过补充一些面粉杂粮,菜干咸肉,她们四大两小,里头连个壮年男子都没有,又能吃得了多少。哦,这废太子妃好像挺能吃,但是不管饱只管份,也不过一个普通女子的食物。算来,一路给足了她们也就几十两银。加上最贵的可能需要二十多两才能置办上的驴车……价值数百两的半株参只需要分给她们大几十,不足百两。
对谭望来说,这个交易可谓是十分合算了。
但是……
若把这些应下了,她们会不会过得太好了?
这……是他从前会与囚犯做的交易吗?
从来没遇到囚犯能寻出这般“大”物的谭望考虑了很久,直到他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都见着了远处村里那参天的榕树,方才最终点了头。
是,这是他从前也会与囚犯做的交易,因为他一直需要人参。
谭望每年花在买参上的银子足有几百两,可以说他花了大力气从流放犯身上弄来的银子,大部分都流入了医馆。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愿意花时间跟着杜引岁去赌一赌“五岁的记忆”。
毕竟医馆的参是溢价的,而他们挖出参,只需要分给这位废太子妃卖给医馆的价。当然,这是谭望真的看到地里的人参之前的想法。
当正株的人参被挖出,一想到要去医馆估价,然后拿出几百两给杜引岁才能留住这株参,谭望是很后悔什么一边儿一半的惯例的。野味值几个钱,一边一半也就罢了,这可是几百两!他们这回从孔家身上不过才摸到了三百两,还得分给三桥驿,分给衙役们,再上供给京中……
谭望起了贪心,又碍于一些自我的原则不知该如何开贪时,杜引岁给了他新的选择。
选择很好,是他以前也会点头的内容。
谭望应下了这场交易,心中松快了不少。现在他只需要按他与衙役们的惯例,在最后拿出一点银钱分给他们,就能独占这株参了。出去转了一圈,抵他一年在都城与凛州走个来回。
见谭望终于点了头,杜引岁也算是松了口气。
毕竟……谭望捧着人参时眼中的贪婪,她站得不近也能看得很清楚。
虽说粮食的那一项,走到后面,还是得全凭谭望的良心,有一定的不稳定性。但是其他东西总是今日就能拿到手里的,若她们不让这么多步,光是一架驴车,她们就永远别想有。
况且,纵是谭望愿意守住最初的承诺,分给她们几百两又如何。
她们要想过好一点,还不是得像孔家一样,花不知道多少倍的溢价从衙役手里买东西。到时候那几百两还未必能买到这么多东西。
反正杜引岁是一点不心疼里面的差价,毕竟这人参,只要她好起来,想有还能有。
这一路,杜引岁一直想着的是保住其他人北行之路的安稳,直到进村了,才想起自己的事儿。
“谭大人,刚才还漏了一条……”杜引岁看向谭望。
“差不多得了。”正盘算着一会儿是找村长弄冬衣冬被,还是直接找村民的谭望没好气道,“要不要换你们坐许大人车上去。”
杜引岁假作没听出来谭望的拒绝,自顾自道:“若日后途径城镇,还请谭大人放我们入医馆,再好好检查一番。”身上还带着毒的她需要闻一闻这个世界的药材味,若能再搞本医书就更好了。
“不是已经请大夫来了,怎么,看不上县里的大夫啊?”谭望抬手指向落脚的废弃大院,“马车回来了,大夫你还看不看?”
“看。”杜引岁也是有些惊讶自己刚才会忘了这条,明明这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只能说……她对江芜,对秦家人,放的心思有些过于多了。
虽然谭望不乐意,但杜引岁还是很快想明白了谭望的痛点,再次开口道:“日后我们只是寻大夫看看,若需出诊金或药钱,我们会自己付。”
“你们拿什么付?驴车还是冬衣?”谭望笑了,只笑到一半,狐疑替过了笑意,凝了几分神色看向杜引岁,“还是说……你还记得别的人参?”
“若我还记得,一定与谭大人共享。”杜引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好好好!”谭望这回真笑了,不管真假,左右路上多入个医馆也不费事,“行,就带你去医馆。”
他倒是要看看,这五岁记得的参,是不是还真能再有。
半株参换来的大夫,须发皆白,看着……还行。
江芜推了高烧的小团子出来,让她先看。
大夫的判断,就如之前大家猜测的,应该是小孩受了惊吓,又情绪有了大波动,才烧了起来。一般来说,不需要治疗,等孩子情绪平复,烧自然能退下。若不放心,服用两剂减量的安神茶也可。
小团子没有什么大问题,让大家的气松了半口,还有半口便悬在了江芜的身上。
大夫给江芜把脉有些久,还左手换右手,又换左手……远超了之前给小团子把脉的时间。*
直把得众人有些心焦了,大夫才捋着长须皱眉摇头道:“过食寒凉之药,致经期腹坠苦楚,若长此以往……”
说至此处,大夫撩眼一望几人身上的囚服,低声道:“尽快想法子调理吧,不然怕是不止每月吃苦,若放着不管,长此以往……怕是于生育有碍。”
此间,女子之苦,生不出孩子必是其之一大。
但大夫的话,却没在几人间激起应有的浪。
除了不方便听江芜的情况,带着小孙子避开去给小团子煎药的秦崇礼和听不懂的小团子,其他三人都对此生育之说没什么反应。
江芜是疼得咬牙,根本说不出话来。
“除了疼,会对身体其他方面有什么不好吗?”杜引岁听着了大夫符合自己猜测的话,皱了眉追问,“会造成其他病痛,或者有碍寿数吗?”
“会与生育有碍。”大夫以为她们没听清,又复述一回。
“先别管那个了。”楚秀兰摆了摆手。
“先开方子镇痛调理吧。”杜引岁接过了话,亦复述道:“还有,之前的那些药,会造成其他病痛,或者有碍寿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