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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

好吧,囚犯,不想生了也正常。

因着去请大夫的人提前问了两人的症状,大夫带了不少可能用到的药来,现场就把药抓出了几包。

方子,开了,药也不贵,但是大夫明确表示水平有限,只敢开温和一些的药,建议还是去大城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方子。

此时也不是计较方子多好的时候了,楚秀兰把杜引岁推到大夫身前让她看看身上的伤,拿着江芜的药包,便想出去找应该已经在给小团子煎药的公爹。

“你先。”杜引岁扯了楚秀兰回来,又道,“让老师和浩阳也进来把把脉。”

大夫来都来了,不用白不用。

楚秀兰把了脉,没什么事,又反手把杜引岁再次推到了大夫身前,方才出去熬药寻人。

只杜引岁再次被推出来了,却拒绝了大夫的看诊,反是对大夫带来的一大包袱药材十分感兴趣。

可怜江芜都疼得身上发冷汗了,用力掐着手心才支棱起来,说出了催杜引岁看看伤的话。

当然,下一瞬就又被杜引岁按回了木板车上。

“嘘。”杜引岁对江芜比了个禁声的手势,“乖乖躺着。”

刚吃下两株人参的杜引岁才可不敢让大夫看自己的伤,万一衙役们问过大夫自己的情况,回头没两天自己就活蹦乱跳了,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杜引岁的顾虑,没见着杜引岁啃参的江芜自是不懂,便是现在被强势压下,她也挣扎着想要再劝。

大夫不会停留太久,杜引岁想了想,俯下身:“我不想打晕你,还是你想?”

江芜:“……”

挣扎的人安静下来,杜引岁坐直,在那大包袱里抓起一片干叶闻了闻,虚心看向大夫:“请问这是?”

待杜引岁飞快将那大包袱里的十几种药材过了一遍,秦崇礼也牵着小孙子进来了。

两人因着之前霉绿豆糕的事儿,有些虚,尤其是已经近六十的秦崇礼。

秦浩阳也就罢了,小孩子恢复得快,大夫觉得秦崇礼还是该吃两副药补一补的。

只是之前请大夫的人没说这个,他没带相关的药材来。

杜引岁看了一眼安安静静伏于木板上的江芜,掏了两根参须出来。

人参,在杜引岁看来是补物,她想着江芜的症状可能会用上。

杜引岁之前吃参时倒是想给江芜多留点,只是她也担心谭望会怀疑她们东挖挖西挖挖的小动作,到时候万一搜个身搜出了参也是麻烦。倒不如要了谭望这挖断的两根参须,多少也能顶过这次的药。

没想到大夫给江芜开方时她问了,大夫说用不上。她还想着回头自己吃了算了,结果还有个秦崇礼能用上。

秦崇礼握着两根参须,十分感动。

被杜引岁凶到的江芜却是又痛又委屈,突然地又想起了林中看到的楚姐姐给杜引岁抹嘴角……莫名地更酸楚了几分。

第36章 “她对你好,你不要叫她娘。”

大夫来时还挺顺利,走时却遇着了点儿麻烦。

人刚从杜引岁她们这边儿的偏房跨出去一步,第二条腿还在屋里呢,就被几个扑过来的妇人又吓回了屋里。

来的自是听到风声来逮大夫的刘家人。

刘耀祖没来,妻妾三人带着孩子来的。

虽然三个孩子看着不是破了头就是瘸了腿,挺惨的样子,但是那身囚服都穿着呢,老大夫可不敢擅作主张。

院子不大,稍有点儿动静衙役就来了。

谭望人来了,事儿却没好好管,对于刘家那几人的恳求,只冲杜引岁那边儿指了指:“这回的大夫是她们花了银子请的,给不给你们看,得去问她们去。”

几个衙役都是瞧好戏的模样。

偏生杜引岁压根没有多话的意思,对着满脸恨意却似乎还要憋出个“求”字的刘家人,也就一个字“滚”。

铁石心肠,连与江芜和秦家人商量一声都没有的模样,让谭望挑了挑眉。

刘家人自是不会滚的,回头看看一脸看戏的谭望,再看看满脸不耐不好讲话的杜引岁,自是脚步一拐,要冲着向来最好说话最无用的江芜去。

“那可是你的表弟!”

“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这回的事我们就算了,伤得给他们看看吧!”

“只是孩子,他们只是孩子啊,这伤拖着可怎么是好!”

……

女人的哀嚎夹杂着几个男娃中气十足的哭喊,似是吃定了江芜的心软,也笃定了有衙役在场杜引岁和秦家人不敢再做什么过分的事。

杜引岁抬眼看向谭望,她不知道这是属于衙役的恶趣味还是谭望在试探什么。

但是不重要。

“大夫人就在这儿,你们花钱请去,谭大人看起来难道是有银子不赚的人吗?还是你们想求几声,大夫就白给了?”杜引岁不耐地把祸水泼了回去,“是是是,孩子是你们的命根子,为你们的命根子拿个几百两出来没什么问题吧?是你们的命根子不值这个银子,还是永安伯几百两都没给你们?谭大人在这儿没走呢,你们还看不明白是为什么吗?”

杜引岁的声音不大,却均匀地扇在了刘家人和谭望的脸上。

刘家的两个妾自是无银在身,闻言眼珠一转,想要去抓扯江芜的手一转,拉上了旁边的王月容。

“谭大人,要多少银子,才能请这位大夫回去……”王月容揪着袖口看向谭望。

谭望这回是真的笑了。

若是从前,特意寻大夫这种事他虽不会做,但是若囚犯好命正好遇着了大夫,他也不会拦着人看诊,左右别耽误时间,自理药费就行。

本想看看戏,没想到还多了一笔收入了。

对,这位废太子妃说的对,他还真不是有银子不赚的人。

“两百两。”谭望随便狮子大开口。

王月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要去问问刘耀祖,便带着刘顺安离了屋。

剩下的两妾两庶子在谭望的冷笑下安静了下来,只盯着大夫不让人跑了。

“你倒是绝情,好歹是亲戚。”谭望看向杜引岁,又对身后招了一下手。

郑义沉默着提着三个大包袱挤进屋,随手把它们放在了满灰的炕上。

“冬衣被褥,这一次补给的食物。”谭望对着两个大包袱点了点,又从怀里摸了几个小纸包出来扔了过去,“止泻吃棕包,伤寒吃白包,驱虫撒黄包,你上回用掉太多伤药了,下次我们补给了再给你拿。”

行吧,虽然人讨厌了点,但是交易好歹还是做成了。

“多谢谭大人,谭大人一言九鼎。”还差个驴车呢,杜引岁不吝先拱手说句好话。

“不打开看看吗?别不满意回头又来找我。”谭望又点了点两个大包袱,还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缩在一边的刘家几人。

对于杜引岁来说,没什么不能打开的。

几个日常药包的确给的不多,但是有情况也能顶一顶。加上之前杜引岁闻完大夫带来的药材,又让他基于这些剩下的药,给多配出了几幅驱寒,定惊,还有治疗脾胃虚寒的药。她们也算是有点儿准备了。

四个大人两个小孩,六身厚棉衣裤看着大小还行,只大不小。旧肯定是旧的,还带着补丁,里面的棉花摸起来有些硬,估计也是陈年的棉花了,但看着挺干净,说句不好听的……比她们现在要干净。一人一套的换洗衣服看着也还行,总比没有强。新旧和棉衣裤差不多的棉被褥给了三套,两套双人的,一套单人的,也勉强凑合够用。

食物包里占地方最多的是一袋子杂粮面和一袋子黑面,另有一捆菜干,一小瓦罐的酱萝卜条和两条窄窄的咸肉。可能是为了当初那句按衙役的份额来,里头居然还有一包小小的,可能不到杂粮面口袋五分之一的白面。旁边还塞了一小包红糖和一小包盐。

看到红糖包的杜引岁愣了一下,转头看了江芜一眼。

久未来过月事的杜引岁突然想起来,是不是该弄点红糖姜茶。

“谭大人,能给几块姜,再给一些红糖吗?”杜引岁说得直接,谁让是谭望刚才让她看看满不满意的。

谭望:“……”还真敢说不满意啊?

只刚才杜引岁看向江芜的那一眼,他也瞧着了。

罢了,为废太子……

“下不为例。”谭望转身走了,带走了外头凑热闹的衙役,也带走了屋里的大夫和刘家人。

走到了院子里,就遇着了捂着脸出来的王月容。

二百两的银票送到了谭望手里,让他不禁唏嘘,看来他从前还是太友好了些。

抖了抖银票,谭望放了大夫跟着刘家人去。

一直沉默的郑义终忍不住不解,开口道:“你不是一直讨厌囚犯之间起争执,怎么刚才还撺掇刘家去找她们讨大夫?”

“我就是想看看。”谭望沉眸北望,“可能我就是想看看,对讨厌的亲戚说滚的样子。”

“说滚的是杜引岁,不是刘家的亲戚江芜。”郑义耿直道。

“有什么区别,难道不是江芜和秦家人选择了那杜引岁成为她们的声音吗?”谭望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偏房,低声道,“那杜引岁有点东西,别因为她瘸了看轻她,都给我盯紧点。”

院外人语,杜引岁自是支棱了耳朵听着了。

并不意外。

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像之前那样默默忍受是没用的。而出格的言行一出,被关注到也是正常。

倒是……

“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比起改变,人更擅长的是伪装。有求于你们的时候,他们可以很卑微很可怜,甚至匍匐下跪磕头吃土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你们心软了,放纵他们靠近你们,很有可能背后被给一刀。”杜引岁看向刘家人冲进来之后,只立于她们身前挡着却支支吾吾没能说出什么有用话的秦崇礼,“老师,你懂的。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秦崇礼频频点头,惭愧道:“我少与妇人相争,方才一时有些晃神,下回我一定好好说。”

“说不好的时候,就让他们滚,态度很重要。”杜引岁认真道,“以我的想法来说,千万不要有是亲戚,能化解恩怨,以后还能相互依靠的天真想法。一开始没有伸出援手的人,比起相信他们下回会伸手拉你们一把,还不如相信他们下回伸手是想把你们拉下去。”

秦崇礼觉得杜引岁有些悲观,只他想了想,却是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在末世滚过七年,见过太多背叛出卖争夺的杜引岁,说出的都是见证过血泪的真话。虽然未必适用于所有情况,但是适用到这个队伍里,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老师,你年长,说话有分量,你得看明白,不能心软。这样江芜心软的时候,你才能叫醒她。”杜引岁头都没回,伸手按下了挣扎着想坐起来的江芜。

江芜不得不躺着小声反驳:“我没有……”

“嗯,刚才她们带着孩子冲进来的时候,你没有不忍心,是我瞎了看错了。”杜引岁没好气。

江芜:“……”

“老师,你看见了吧?”杜引岁冷呵一声。

秦崇礼还能说什么,只能老实点头。

说句实话吧,他现在听小杜姑娘喊他老师都心虚,不如让他来喊她老师吧。

但是……

“老朽不才,难免眼花。若她心软,你便打醒她。”秦崇礼友好笑。

“……”杜引岁顿了一下,方才缓缓开口,“多个人多双眼,我们都多注意。”

秦崇礼笑着点头,却是没漏了,这还是她们挖参回来之后,小杜姑娘头一回没说“你们”,说了“我们”。

疼得都开始头晕眼花的江芜,却是没了秦崇礼的这份敏锐,只单纯被两人的言语激到。

她就这么不争气的吗?需要很多双眼盯着才行?

不但没帮上忙,还被防着帮倒忙……楚姐姐还擦了杜引岁的嘴角……

江芜腹中酸疼,一路疼到了心里。

一直到楚秀兰熬好两碗药回来,鬼鬼祟祟地与江芜说了在林中时,杜引岁吃参沾泥的事儿,那些奇怪的酸疼感方才稍缓了一些。

至此,江芜才惊觉自己的不太对劲。还是那种虽摸不太清,但不想与人言的不太对劲……

大夫开的安神茶还挺有用,傍晚给小团子灌下去,到天暗下来,吃过夕食之后,烧就已经下去了不少,人睡着看起来也比之前安生平静了一些。

而江芜一碗苦药加一碗红糖姜茶下肚,却没有缓解多少,只能全靠她自己硬熬。

自打小团子给杜引岁喂霉绿豆糕糊糊被发现的那晚开始,路上大半的时间,她都是缩杜引岁怀里睡的。无衣无被的,杜引岁也乐得多个暖宝宝。若在荒野夜宿吹一宿风,早上起来,杜引岁高低得举起暖宝宝感叹赞美几回。

不过,今日这暖宝宝得外借了。

“你今天就跟着你江姐姐睡。她肚子冷,你身子热,你两正好凑一起,睡着还舒服。”杜引岁拒绝了想要拱回来的小家伙,哄着把人塞回了江芜怀里,又与江芜道,“我的暖宝宝借你用,你好好抱好了,压着点肚子,你两都舒服。”

勉强被杜引岁压在一起的两人,各有各的不太乐意,但最终还是屈服在了杜引岁坚持的力道下。

这回住荒院子,屋子有门,她们便用屋里的桌椅堵了门,今晚都能睡觉。

可怜了杜引岁好人难做,翻了几回身都没睡着,不得不从新包袱里扒拉出了一件棉衣抱着了,才闭上了眼。

屋里渐渐安静,仿佛只有各人睡着的浅浅呼吸声。

当然,只有没睡着的人才知道,这样的安静是假象。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芜终于忍不住把怀里总在左翻右拱的小团子抓了上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睡不着吗?摸着好像已经退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借你的。”

“什么?”奶呼呼的声音低低的,还有些含糊,江芜差点没听懂。

“我!”小团子啪啪拍了两下胸口,“暖宝宝。”

“……”江芜不大理解这种自豪,只能顺着话哄孩子睡,“好好,你暖宝宝,你乖,你睡。”

“我!暖宝宝!借你的!要还哦!”小团子话一顿一顿,意思倒是掷地有声。

这回江芜听明白了,笑了:“好,还还还。你这会儿不烧了,要不你就过去睡吧。”

“不……”小团子扭动,“这次,借你了。”

江芜:“……”

还好,小团子不是什么难哄的孩子,两人话说着说着,声儿就低了下去。

只江芜都快睡着了,怀里突然劈了一道雷出来。

“我借你了,不谢。我好,你不能和我抢。”小团子伸出小手拍了拍江芜,“她对你好,你不要叫她娘。”

江芜:“???”

谁?

谁叫谁娘?

第37章 “她喜欢有用的人。”

杜引岁睡了穿越以来最好的一觉。

人参到底和野草不一样。

两根参下肚,由内而外的温暖有效地缓解了那定时出现在午夜的毒发之痛。

可以说,昨夜之痛甚至不及初穿来三桥驿那晚的两成。杜引岁不过稍感不适,但翻个身的功夫就又睡着了。

早晨醒来,杜引岁第一时间活动了一下之前伤着的左手和左腿,前一日还有骨折之痛的手脚,这会儿已经只剩下淡淡的酸。

待她再撩开衣袖裤腿,就见那结起的红棕色的痂已经成了浅褐色,看起来干硬干硬的,边缘还翘起了些,脱落不过就是这两日的事儿了。

不只是之前受的伤恢复了大半,就连那总是时有时无,时强时弱的嗅觉异能,这会儿似乎也稳定了许多。虽然不是时时存在,但是存在的时间变长了。即便不是末世巅峰的状态,但也能恢复了个四五成。

很好,不枉费昨日一番功夫。

那么问题来了,杜引岁从左边的炕上爬起来,越过睡在中间的楚秀兰和秦浩阳,直走到最右角落的秦崇礼身边,弯腰扒拉。

在看清老人自鼻间而出,连胡须都粘上的干涸血迹后,杜引岁无语地松了口气。

这一天天的……

一大早的就闻着新来的血气,吓她一跳。

秦崇礼才是真被吓了一跳!

昨晚本就很晚才睡着,总觉得还没睡多会儿呢,就有人扒拉他,一睁眼就是一张从上头俯视他的脸……秦崇礼都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吓得噌一下从炕上翻身跃起。

“看来那参须还是有点儿用,老师今日身手不错啊……就是可能有点补过头了,你夜里好像流鼻血了。”杜引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间以作提示,只又好奇道,“怎么补了之后反倒是目下青黑了,老师你今日的黑眼圈拳头那么大。”

秦崇礼以袖掩面,背了身飞快擦干鼻血,听得小杜姑娘后面半句话,却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能不黑么,他昨晚压根就睡不着啊!

准确地说,是他本来就快要睡着了,结果听着了他那小孙女的胡说八道。

现在想想,他应该在刚听到个开头时就出声的。

偏生,他犹豫了一会儿,这一犹豫,就没了机会。

因为那两个家伙,不过三言两语,就从“叫不叫娘”聊到了“是谁想叫娘”,而后话锋一转又说起了“能不能叫娘”……

小家伙还不满四岁,想法天马行空,也……尚可理解。江芜一开始倒是挺正,还知道立时解释她并没有想叫小杜姑娘娘。只是当她似乎揣测到小家伙的想法之后,开始引着小家伙说想法之后,那聊天就渐渐地偏了。

而当秦崇礼听到,他的大儿媳楚秀兰曾经与小家伙说可以把她当娘,结果被拒时,他就已经不可以出声了。

居然发生过这样的事,他竟从来不知。他更是不明白,楚秀兰不论从前在府中还是在这流放路上,可以说都待小瑶儿极好,与待亲儿浩阳无异,怎么就被拒了。

秦崇礼的疑惑,可能也是当时江芜的困惑,两人的区别只在于一个不能出声,一个可以慢慢哄着问。

“哥哥也要一个娘,伯娘抱我不能抱哥哥,哥哥馋馋,哥哥不说,哥哥可怜。伯娘是哥哥的娘,我不分。”

那是漫长的沉默之后,再次出现的奶呼呼声,平淡地陈述了事实一般,并无委屈。

秦崇礼都能脑补,那是楚秀兰抱着哄小瑶儿时,浩阳远远看着时,被小瑶儿看着了的情景。

只是,谁家不是几个孩子,一个娘总会有几个儿分,但是爱是不会少的啊。

是……么……

无法开口的秦崇礼,在深夜沉思,多思几遍后竟无法确定自己那一闪而过的道理是否真实。

而当时,也容不得他就那句话继续深想下去。

因为,从小瑶儿说出那句话之后,那两个家伙的谈话就彻底走偏了。

也不知小东西是从哪儿听说的“两个女子做了夫妻”“也不知谁该叫谁娘子”“孩子都折腾不出一个还夫妻”……

秦崇礼怀疑是在狱中时,楚秀兰说的那几个刘家女眷日日谩骂时被小东西记住的。

只小家伙在昨晚提及,却不是复述漫骂的意思,反是……

“你可不可以叫她子,不要叫她娘?”

秦崇礼现在想到那软揪揪的一问,脑门还觉得疼。

也亏得江芜好耐心,哄了又哄,解释了又解释。

结果小东西搞清楚“娘子”不是“娘”和“子”,弄明白了“夫妻”就是类似她的“爹”与“娘”的组成之后,新的麻烦就来了。

他的孙女!他的姓秦的孙女!居然问如果她叫杜引岁娘,是不是得叫江芜爹,是不是要改名叫江若瑶!

秦崇礼差点没被气死。

而那好好解释的江芜最终还是被牵着鼻子跑远了……

两个人说到最后,已经从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说到了这件事需要多少人的同意,才会变成真实。

还能有多少人!

不就是屋里这么多人!

倒是来问他啊!

收了个学生是笨蛋,养了个孙女胳膊肘往外拐……就这,秦崇礼怎么能睡得着!

再看看这一大清早就被小杜姑娘发现的鼻血……秦崇礼看着手心干涸的血痂,也不知这是被参补的,还是昨晚被那两个气的。

只是……

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今日的朝食,是衙役们发的黑面饼子,配上昨日送来的食物做的菜干咸肉白面疙瘩汤。汤水热乎,饼子也在火上烤过,吃得人从胃到心都暖呼呼的。

朝食用罢,那一大一小各饮了一碗药,在江芜喝掉红糖姜茶之前,小杜姑娘从那碗里勺了一小勺塞小瑶儿嘴里让她“甜甜”嘴。小东西嘴里的苦药味儿被甜没了,也被辣得呼啦啦扇舌头,气得脸都鼓胖了一圈。而后被小杜姑娘一把捞怀里,暖宝宝棒宝宝地夸了一遍后,就红着脸哼哼了两声算了。

被衙役们催着出发,人刚被赶到院里,就见着了院门口停着的驴车。一头大黑驴,毛又光又滑,看着不输孔家那两头。那后头的木板车旧了点,但看着当初应该是不错的木料,虽旧但结实,比他们原本这门板凑合的小车牢固宽敞太多了,足够他们四大两小都坐上。

流放十日,脚下的水泡起了破,破了起,痛苦就像跗骨之蛆,还在层层累加。

本以为会是一场长达数月的痛苦,没想到在流放的第十一日,在颠簸但轻松的驴车上,便被戛然而止了。

那狗贪孔方裘,之前真是好日子啊。

坐在驴车边的秦崇礼甩了甩腿。

吃的喝的用的,治病的要代步的驴车,说白了都是小杜姑娘弄回来的。

人么,难免会有慕强的心,尤其是在困境时。

小杜姑娘的确强到让他都生出了安心之感,更何况一个还不满四岁……失了双亲的小娃娃。

再加上,小瑶儿好像非常吃被小杜姑娘气鼓了,又被她哄好的那套。

这么想想,他这祖父,无甚用处,也不知哄娃,娃心里千千万万的心思瞧不着一点儿,还连累了一家人流放至此……

这秦……似乎也不是非姓不可。

后头犯人这边儿,昨晚还气得睡不着的人,因着驴车,岔了心思。

领头的马车上,许律正气到扶车厢。

“你怎么想的?怎么会弄一架驴车给他们!驴车都坐上了,脚都不需要沾地了,这还叫流放吗?这是来踏青来了吗?”许律出门才发现那几个已经坐在驴车上,他不敢当面赶人下去,结果这谭望也不知去干什么了,临出发才出现,都上路了!

昨日废太子那儿请了大夫,许律问了才知道是废太子癸水之痛了。大夫当然是要看的,药也是要喝的,但这不正是磋磨废太子的机会吗?那几个人除了废太子,没人能把那坐着人的木板车推一日之久,忍着癸水之痛推车,多好的无伤磋磨,是他完成任务的重要一笔!

结果,被谭望不声不响地搞砸了!

许律气得很,问话的态度不好,只不等他再发挥发挥,便被谭望一句话顶到了脸上。

“你们不是让我按从前的方式处理事情?她们找到了一株人参,分给了我们半株,还有半株用来换了这驴车和一些小东西。”谭望抬头,透过马车车窗看向里头面色不善的许律,“许大人莫急,待到了凛州,也会分您一份。见者有份,也是我从前的做法。”

许律:“……”

他们看中的,是谭望以前的见钱眼开,是他以前的无钱不做事!

怎么回事!明明什么都没让她们带上,让她们一点钱都没有了,怎么居然还能找到人参!

许律之气恼,驴车上的几人一无所知。

免了步行之苦,今日被派来赶车的衙役也是个老熟人,大家都能松口气。

“谭头让我来赶车,我转头就走遍李家村找到的最大最结实的车。”坐在车头赶驴的马大头拍了拍身下的木板车,“怎么样,是不是好!”

“十分好!”杜引岁不吝夸奖,而后拽了一下秦崇礼的衣服,“老师也来学学赶车,不能总让马大人一人辛苦,等需要咱们的时候,也能换换手。”

“谭头可不敢让你们自己赶车。”马大头摆手。

“孔家不是自己赶的?”秦崇礼翻身上板,朝马大头挪。

马大头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孔家他们那两车才能坐下几个人,你们这一窝都在车上……”

“马大人放心,您不发话,咱们不上手。就多学点东西,以后到了凛州,说不定多会点儿东西,能多挣口饭吃。”杜引岁说得客气,顺便朝秦崇礼做了个快去学的眼神。

“瞧你说的,还您。就你这抓竹鼠打兔子,反手又是几只野鸡一根参的本事,还能看上这点儿没啥难度的赶驴车营生啊?”马大头笑着吐槽,不过倒是没之前尴尬了,也没拦着秦崇礼坐他旁边儿去。

看着前头晃动的驴尾巴,秦崇礼莫名地,想着了昨晚那两个不着调的人睡着之前说的最后几句话。

那还是瑶儿先问的江芜,问她小杜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人,她该怎么做小杜姑娘才会喜欢她。

江芜那还挺会哄娃的嘴,张嘴就是“我们瑶瑶这么惹人喜欢,杜姑娘不是很喜欢你这样么。你就这样很好,杜姑娘很喜欢你的。”

很明显,瑶儿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因为秦崇礼在黑暗中听到了一声奶呼呼的冷哼。

和瑶儿靠得更近的江芜,自然也听到了。

于是秦崇礼就听着江芜也问了:“怎么?那你觉得她喜欢什么样的。”

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秦崇礼如此觉得。

但是下一瞬,他就听到了小瑶儿的答案。

“她喜欢有用的人。”

怎么说呢,醍醐灌顶!

想来,瑶儿摸鸟蛋,浩阳做些简单餐食,他办些杂事……每每这些时候,便是小杜姑娘不吝言语,大夸特夸之时!

如今被催着坐在马大头身边学赶车,秦崇礼再次觉出了小瑶儿那回答之妙。

好的,小杜姑娘已经做了很多。

他们都得做一个有用的人。

从学会赶驴车开始。

此去北地,他们的确该学一些接地气的技能。

只是,秦崇礼想得挺好,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对“有用”和“技能”的理解,好像有些偏差。

尤其是,后来某日,他看着那小杜姑娘立于江芜身后,握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如何用力才能让一块并不十分锋利的石片划开一个活物的脖颈时……这种偏差感达到了顶峰。

第38章 江芜有些不敢想象下一个需要划开脖颈的对象是什么。

杜引岁喜欢有用的人。

这件事,在那晚小团子明确说出来之前,江芜便隐隐有感。

或许,那也算是她之前积极向两个小的求教如何爬树掏鸟蛋,怎样做出好吃拌菜的原因之一。

江芜想要看到杜引岁夸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想要听到赞许之音为她而起……为此,她会更努力。

但是江芜没想到,她竟需要……如此努力。

因着在李家村被诊出了体寒,来癸水的那几日,江芜想做什么都会被杜引岁压下,每日除了吃喝就是在驴车上呆着,晚上还会被强制塞一只暖宝宝陪着睡。那几日江芜过得有些虚度,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束缚,继续做一个有用的人。

然而,当七日后,癸水过,江芜便开始有些怀念之前的虚度了。

无他……实在是……

“想什么呢?看这里!”杜引岁抬高了些声音,唤回某人似乎飘远了的思绪。

江芜僵硬了一下,缓缓转动脖子,看向面前……扯着犄角抬高了羊头,让那羊脖正对了自己的杜引岁。

这是流放的第二十五日,是离开李家村后的第十五日,是江芜结束了癸水的第八日。在这八日里,杜引岁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正确用力,才能用一块并不特别锋利的薄石片划开竹鼠的喉咙,兔子的脖子,野鸡的颈……

现在,终于轮到了,羊。

江芜有些不敢想象下一个需要划开脖颈的对象是什么。

不说下一个,光是这会儿面前这已经死了,一双浑浊羊眼半睁半闭的野羊,看起来就已经够……

之前的那些小型野物和这已经半人高的羊还是不一样的,江芜捏紧了石片划过去时,忍不住地闭了一下眼。

就这一下,她就知道搞砸了。

果然,下一瞬响起的,便是杜引岁不大满意的声音:“怎么又闭眼了?不是说了不能闭眼!这是死了的不会动,要是活的呢?要是会反击的呢?”

“……”江芜抿了抿唇,刚想老实认错再来一次,旁边噔噔噔地跑来了一只小团子。

矮墩墩的小团子,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直冲到杜引岁身边才急停下来,高高地举起了双手:“看!”

肉嘟嘟的小手血糊糊的,紧紧抓着两只已经被开膛破肚的斑鸠。

“棒哦!”杜引岁空出一只手来,*用干净些的手背拍了拍仰着小脸求表扬的小家伙,“我们瑶瑶真厉害!”

“我,洗洗烤!”被表扬了的小团子,准备继续成为更有用的团。

杜引岁赶紧把人按住了:“不用你,这边河深,你放下一会儿我们洗。”

“对,我来洗。来,我先带你洗洗手。”江芜上前,准备接下那两只斑鸠。

小团子嘟着嘴,抓着斑鸠的小手紧紧的,江芜用了两下力,才取了下来,然后带着不太满意的小团子在旁边的河里把手给搓了。

“看!”刚洗干净手的小家伙又靠去了杜引岁身边,抓起腰间的小荷包,举起打开。

“哇,这么多沙啊,我们瑶瑶真能干!还记得怎么用吗?”杜引岁不吝夸奖,并且抽查。

小团子认真点头:“坏人,撒他眼睛,踢!”

边说,小家伙还边坐了个高抬腿的动作。

“嗯,然后别忘了快跑。”杜引岁笑着用手背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提着两只斑鸠的江芜:“……”羡慕。

秦崇礼过来河边的时候,看着的就是自家小孙女飞踢后被表扬的一幕。

怎么说呢……

小家伙真的是,越来越有用了啊。

“衙役们那边的那只已经杀好了在切了,吴力说马上就过来帮我们弄这只。”秦崇礼看了一眼那羊脖子上的血迹,提醒道。

“倒也不用那么急……你先带瑶瑶回去吧。”杜引岁皱了一下眉,转头看向江芜催促道,“还有点时间,我们再来几次。”

秦崇礼拉了拉小孙女,后者却纹丝不动,鼓着小脸盯着被杜引岁揪起的死野羊看得一脸认真,甚至还有一些跃跃欲试。

江芜不敢耽误,扔下斑鸠立时就位。

这回挥出石片时,没再闭眼了。

只是,新的问题还会有。

“手再往下压一些,食指向下压!”杜引岁一边教着,一边分了些心注意衙役那边的动静。

这回也是巧了,离弄柴禾的地方不远有个小型野羊群。

她本想弄一只羊回来看有没有给江芜练手的机会。结果她冲进去刚掰断一只的脖子,就发现还有一只受惊的没跑走,反是撞树了,犄角还卡树上了。

那只活的,吴力直接带回来,算是分给衙役那边的一半。而这只“受惊直接摔断脖子”的,她就弄来河边,假做努力分割,实则给江芜练手。

可惜,不能被衙役们看出她们是训练用薄石片划开猎物脖颈,不然用那只活的训练会更好。

不管怎么样,条件受限,先把手感训练起来,其他慢慢再提上来吧。

“要直视猎物,直视它的眼睛。你凶一点,眼睛不要飘。怕什么,死的活的不就是一堆肉吗?”杜引岁抓紧时间,语气亦严肃了几分。

江芜:“……”

突然有些羡慕旁边剖了两只斑鸠就被夸了好几句的小团子。

这样重复划羊脖的训练,一直到远处吴力和马大头提着刀往河边这儿走,才停了下来。

杜引岁见那边人要来了,第一时间接过江芜手里的石头片,在羊脖,羊腹及羊前腿根处来回割了好几下,方才把羊扔下。

马大头过来提起野羊,看着那几处被来回磨到血肉模糊的伤口,好笑道:“我就让你们等我吧,你们那石头片子切切野鸡都费力的,还想分割这野羊啊。”

野羊,被吴力与马大头合力开膛破肚。

秦崇礼不但拉不走执拗的小孙女,甚至想帮她捂眼睛的手还被拍开了。

好好好,果然是想管小杜姑娘叫娘的小东西,是真的很想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啊。

“这皮你们回头把里面的碎肉刮刮,洗洗干净晒干,还能多个保暖的。”吴力把费劲儿扒拉下来的整张羊皮丢给了杜引岁,“就跟之前那些兔皮一个弄法。”

不多时,那只野羊,便皮是皮,肉是肉地分成了几堆。

衙役们干完活儿回去吃属于他们的烤羊肉了。

江芜开始搬羊肉,边搬边与杜引岁道,“一会儿切肉的时候,我会继续好好练的。”

提起两只羊腿的秦崇礼:“……”

好好好,这个也很想成为有用的人啊。

而想做有用之人的,不止一个,也不止两个。

刚把两羊腿运回岸边,秦崇礼就见正在石板上不知道煎什么的小孙子一下子站了起来,凑到了杜引岁身边:“杜姐姐,看,你之前说的泡面是不是这样的!”

秦崇礼凑到火堆边瞅了瞅,带了浅浅一层油的石板上,几根面粉搓成的细条被编织成了一个小小的正方形,正在石板上被滋滋煎出了面香。

“你很行啊!我就说说,你就能做得有模有样了!真厉害!”杜引岁看着那小小块的面饼,着实有些惊喜,“正好,今天有羊肉,一会儿我们熬些羊汤,再烤一点小碎肉,最后和面饼泡一起,就是羊肉面了!”

“是娘和我一起弄的,我不太会编这个,不过面是我揉的!”秦浩阳有些不好意思,又急忙表态道,“我学会了,下次我来编!”

秦崇礼:“……”哦,这儿还有一个有用的人。

说来,似乎从李家村开始,这小杜姑娘又不一样了一些。

之前的小杜姑娘,每日总在寻摸吃食。鸟蛋,野味,野菜,菌子,甚至是野草……找到就要吃掉,每天不在找的路上,就在吃的途中。每日寻得的东西,除了分给他们吃的,小杜姑娘能把剩下的包圆。

什么口感奇奇怪怪的地木耳,什么苦巴巴看着不太像野菜的草,小杜姑娘来者不拒。

而李家村之后,伤势渐渐恢复,行走动作开始自如的小杜姑娘对于吃食依旧充满了兴趣,但似乎不再是那么急切?更多的时间,她都用在了他们的身上,尤其是……江芜的身上。

若说一开始,小杜姑娘坚持让江芜来处理每日的野物所得,秦崇礼还没看出个一二。那么后来,当他发现小杜姑娘握着江芜的手,一遍又一遍叫她如何用一块不十分锋利的石片划开猎物的脖颈,从小的鼠兔鸡再到今日大些的羊……其目的,已十分易见。

空有手脚之力的江芜,被杜引岁推着,走向了比自保更远的路。

而被杜引岁推着走的,不止江芜,还有总被她嘀嘀咕咕灌输一些新菜新食的秦浩阳。许多东西,简直听都没听说过。虽然现在也没条件做,但杜引岁坚持要秦浩阳好好地,全部记住。

当儿子的忙起来,当娘的自然也没被放过。

秦崇礼看向驴车上被扎成许多小捆的野草野花。

那些花草,若是从前,怕是一眨眼就进了小杜姑娘的腹中。

而这些天却不同,那是小杜姑娘与她那儿媳研究如何制出特别香气的材料。

教自保反击之术,教新奇可吸财之法,教……

秦崇礼看向回来之后便立时抱起一块石头去扎马步,还知道蹲在树边躲开衙役那边视线的小孙女。

还有这抱猪(石)之法。

小杜姑娘,在用她的方法,教她们成长起来。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突然如此,还有些急切。

“老师,今天的问题你还没想好答案吗?”杜引岁和秦浩阳合计完晚上的羊肉面,转头看向似乎在神游的秦崇礼。

“想好了。”秦崇礼不自觉地站直了一些,“若拦住我们驴车讨粮食的,一个是衣衫褴褛的孩子,一个是瘸腿的中年人。我们应该先问问他们的来处,看看孩子是否还有亲人可以依靠,看看那中年人是为何遇到这个境况……”

“错。”杜引岁挥手打断了秦崇礼的假设,直言道,“你应该给驴子一鞭子,让它快些离开。”

秦崇礼:“啊?”

“无论是孩子和瘸子,都可以是降低你们警惕心的骗子,也许你们停下车就有一大波人从林子里窜出来。”杜引岁看了一眼秦崇礼,笑,“再说了,你们有很多粮食可以分给别人吗?”

秦崇礼:“……”

就是这样,这些天被教的不止是她们,还有他。

第39章 “不会这么快的,我们还没有学会……”

泡面,乳茶,火锅,盒饭……

抱一块大石,加一块小石,再加一块小石……

林间之香,花海之味,旷原之息……

野羊脖,獐子脖,鹿脖……

假设遇着讨饭的孩,倒地的老人,闻声不见人的呼救,持上头的“密令”,携友人之信……

每一天,都有新的知识可学。

每一天,都在进步。

那两个小的沉浸在努力与有趣中,每一日都更喜欢小杜姑娘多一点,这暂且不提。

秦崇礼觉得,至少他那聪慧的儿媳,应当已经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虽然他们不曾讨论过,但是楚秀兰的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与他说过江芜与小杜姑娘如此搭伙过日子亦十分不错那种话。

是啊,自离开李家村,这一路小杜姑娘行事磊落坦诚,紧着时间拉拔他们利落手脚长出脑子的目的也显而易见。有些话不必明说,大家心照不宣即可。

可……

或许,不可……

这是流放的第四十二日,他们早已远了都城所在的中州,约莫也已经跨过了一多半的熙州。后面再往北,走过岱州后,便会进入凛州,到达他们此行的最终流放地。

秦崇礼不大确定小杜姑娘如果要走,会选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离开。但是很明显,应该是在进入凛州之前。毕竟凛州与苍国相邻,本就多限,加上是贵妃之兄韩将军驻守之地,到进入凛州再走变数就太多了。

说来有些汗颜。

当初在刚离开李家村,小杜姑娘手脚恢复,开始与他们“因材施教”之时,秦崇礼一度怀疑过她是否背后有人,是不是有人派她来拉拔他们一把。只再想想当初刚上路,小杜姑娘两度轻生,便又觉自己多想。

只不管小杜姑娘身上有多少矛盾之处,背后又到底有没有人,目的又是如何……

按小杜姑娘在给他出题后,最近总与他重复的一句话来说“世上事,若看不分明,便论迹不论心。”

若论“迹”,那他们可是承情小杜姑娘太多太多。

谁能想到一无所有上路,待走到四十多日,衣裳食物驴车药品全都置上了不说,如今车上还有编了筐才能全都叠装起来的熏肉干,各式的皮毛加起来都足够给他们冬日一人做上一身。

好似这流放路,他们吃的苦只是集中在了前十日,后面便是坦途。就连脚下那在前十日走出来的水泡,在驴车上养了三十日,现在也已经都好了。

若没有小杜姑娘,别说现在的日子,秦崇礼甚至怀疑,他们未必能全须全尾地都活到凛州。

是的,流放路之苦,衙役之心狠,远胜于秦崇礼当初在牢中时的预想。

流放,是一件在路上就会死不少人的事。

纵是那卫家姑娘说,谭望带的队伍,算是历年往各地去的流放队伍中,途中损耗较少的。但是较少,不代表没有。

那是离开李家村没几日,也不知那孔家人是摘着了什么有毒的野草野菇还是吃着了什么不对的东西,刚吃夕食没多会儿,好几个孔家人上吐下泻,几乎是眨眼间人就不太行了。那会儿夜宿在河滩,日头都落下了,衙役们不愿冒险继续往前走,按谭望的话,就算当时出发周围也没能寻着大夫的地方。

衙役们倒是把备着的止泻药拿出来了,只是或许并不对症,那几个孔家人不多时连血都开始吐出来。

杜引岁让江芜带着其他人远着些,自己凑近了去看了一眼,回来只说应该不是疫病,但是衙役们应该也不会为此做出更多努力。因为那几个孔家人是孔家的三个妾,一个庶孙女和两个庶孙,孔方裘自己都只着急庶孙,衙役们更是全没当回事。

看起来的确很惨,但是也不是他们能解决的问题。

只是没想到,那孔家有个年轻汉子冲了出来,先磕衙役,再磕刘家,然后就磕到了她们这里。

秦崇礼那会儿已经被小杜姑娘“上了几课”,本以为那正确的答案应该是“婉拒”。只是没想到,小杜姑娘居然给了药。虽说给时,与那人说明了,那药也是衙役给的,与衙役拿给孔家的应无区别,但是……还是给了。

给了,然后还没完。

待那年轻汉子又去磕卫家,小杜姑娘拉了他与江芜去一边,让他们好好看清楚那汉子的模样与神色。

人生在世,有可能遇到骗子,也有可能遇到疯子。

按小杜姑娘所言,那汉子距离疯子,只剩一线。

那一晚,本该轮到楚秀兰守夜,小杜姑娘却也没睡,不止她,被她弄得有些心慌的秦崇礼与江芜也没睡。

到后半夜,孔家那边出了些不寻常的动静。小杜姑娘第一时间抽了火堆边的柴禾在手上,还给醒着的他们一人发了一根。

乱起不过一瞬,衙役们那边的反应也不慢。

只是到底,还是差了一点。

一直到天蒙蒙亮,马大头黑着脸来赶驴车,她们才弄清楚夜里孔家那边发生了什么。

那晚,孔方裘的三个老妾一个都没熬过去,两个小庶孙也没了。倒是那小庶孙女有几分运道,还坚持了下来。

而那时她们听着的动静,不是孔家人不行了,而是那之前磕头求药的汉子没了娘又失了儿,失心疯一般拿了还烧着火的柴,捅到了孔方裘的身上。

衙役们赶过去的时候,孔方裘肚子被捅了个大口子。孔方裘与那些家眷不一样,衙役们不得不天稍有光亮就赶紧上路给他找个大夫。

孔家有钱,孔方裘在衙役那儿买了不少粮食。偏生他心疼粮价,给家人分粮时抠抠搜搜,一家人还分出了三六九等。那三个妾平日分的粮最少,饿得有点不太行了,昨天傍晚捡柴时有个妾捡着了一个大菇没上交孔方裘放大锅里。在分到热糊糊之后,三个人偷偷撕了在烫碗里烫烫就吃了,有两个还没忘了偷偷叫上自己的小孙儿小孙女……然后就成了昨晚那个样子。

那捅了孔方裘的,便是他的二庶子。

孔二捅完人,衙役们到的时候,他连衙役们都想捅。

孔方裘抠是祸因,高价卖粮的衙役在他眼里也不是好东西。

只是柴禾到底不敌刀刃,上路时孔二已经被上了全套枷锁,想来到凛州之前也不会给他松开了。

赶着驴车的马大头说这事儿时觉得晦气得很,总觉着孔二那眼神像是要把他们都杀了,就算全套枷锁上了,他也觉着不是很安心。

那一晚,流放队伍减员五人。

秦崇礼与江芜他们,学会了要么远离疯子,要么不要惹暂时无法远离的疯子。

自那晚之后,到如今这流放的第四十二日,流放队伍还又少了两人。

一个是孔方裘最小的嫡子,在那孔二再次攻击伤还没好全的孔方裘,被孔方裘砸石头反击孔二时误伤而死。

一个是刘家妾,在坡上高地制止孩子打闹时,落下了山崖,撞歪了脖子当场就没气了。

怎么说呢,比起戏剧化到让人唏嘘的前者,反是后者对江芜她们的冲击更大一些。

毕竟当初杜引岁也差不多是那么个坡掉下去……

三十几名流放犯,差不多走了快一半的路,便失了七人。这还是在大家都与衙役买粮,衙役也没主动动手伤人,无人因饿因打而死的前提下。

秦崇礼有时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小杜姑娘,他们这些老的老,小的小,不想活的不想活,钱也没有的,能活到哪一步。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就是小杜姑娘的枷锁,没了他们,小杜姑娘能活得更好。

从流放路逃脱,不是易事。没有合适的身份,还可能被通缉,在这世上求生,更是不易。

但是,秦崇礼莫名觉得,如果是小杜姑娘,或许也并不难。

那么,最后的问题来了。

两个小的暂且不提。

他看明白了,想来儿媳亦心中有数,那……江芜呢?

那初踏上流放路时被内疚与自责紧缚,沉默得像个影子的江芜……那一日一日努力做个有用的人,而后因小杜姑娘的夸赞偷偷弯了嘴角绯了耳朵的江芜……她是否对小杜姑娘的想法,有所预感呢?

秦崇礼久思几日,觉得江芜应该需要有。

不然……事情突然发生,对她的打击太大,到时候只剩自己一人又该如何化解。

秦崇礼想找个机会和江芜提两句,只是吧……小杜姑娘耳力如此之好,她没提上台面说的话,他也不好在她能听到的情况下,先拿出来与江芜说。

然而,还在寻机的秦崇礼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这是流放的第四十二日,傍晚衙役们催着去拾柴时,杜引岁把站起的江芜重新压坐了下去:“这几日天阴,你留下把我们未干的衣物好好烤烤火。”

杜引岁给出的理由十分敷衍。

毕竟这火堆整夜烧着,什么时候烤不是烤呢。

只是这段时间,他们已经习惯了被小杜姑娘安排,江芜犹豫着又站了一回,丝毫没能撼动杜引岁压人的手,也只能作罢。

秦崇礼终于得着了可以单独与江芜说话的机会,却讷讷许久,才心情沉重地开了口:“江芜,你可知这段时日,小杜姑娘为何让你们学这学那,又每日提问于我?”

正在翻包裹的江芜,手一下停了下来,只是头还低着,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她怕我们照顾不好自己。”

“那她又是为何怕……”秦崇礼没有得到明确的信号,还想继续引导时,却被江芜打断了。

“因为她想走,自己一个人走。”江芜抬头,朝着秦崇礼苦笑,“我不是瑶瑶和浩阳,你们能感觉到的,我也感觉到了。”

是吗?

秦崇礼捋了捋胡,从这些天江芜与瑶儿一般努力上进,博取小杜姑娘表扬的样子来看,可一点都看不出她感觉到了……

“都是我连累了她。”江芜垂了眼眸,“还好她真的很厉害。”

“你心里有准备就好。”秦崇礼叹了口气,“小杜姑娘的确厉害,她在哪里都能活得好。”

“老师……你说,她会是什么时候……”江芜再开口,有些艰难。

“估计在进入凛州之前吧,按她对我们的安排,应该会寻一个合理的与我们无关的时刻。”秦崇礼早就想过,这会儿自是脱口而出,只是说完又一愣。

江芜亦是愣了一下,瞬时站起:“她刚才不让我跟着去!”

“不不不,冷静……她带了我那儿媳啊。”秦崇礼脑子刚转过来,也是虚惊一场。

“哦,对,楚姐姐去了。”江芜缓缓坐下,亦觉刚才不过一瞬,已然乏力。

一老一少瞧着对方无用的样子,忍不住都露了个苦笑。

“我还没能利索割开鹿脖……她应该没这么快……”江芜压了压心口,自我安慰道。

秦崇礼抬眼:“你那鹿脖都试了好几回了,再搞不好鹿头都要臭了,你该不会是为了留下她故意不行吧?”

“我没有!”江芜连连摆手。

秦崇礼笑:“所以你是真不行。”

江芜看秦崇礼老神在在还笑她的样子,忍不住学着问了句,“老师你最近几日每日的题目都错好些,该不会是为了留下她,故意答错吧?”

“我没有!”秦崇礼气到翘胡,“昨晚那道我们还有两罐子水,路边看到一个渴到昏迷的人,是救还是不救,你倒是答对啊!”

“所以老师你也是真不行。”江芜努力学着秦崇礼弯了一下嘴角,而后恍惚看向之前杜引岁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不会这么快的,我们还没有学会……”

她还没有机会准备出离别的礼物。

第40章 “你……什么时候走?”

江芜嘴上说杜引岁应当不会那么快离开,其实心里一点儿谱没有,之前说出来的只是一个美好的期望罢了。

随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其余几个衙役带的拾柴队伍都陆续回归。

初时,江芜与秦崇礼还并未十分慌张。毕竟杜引岁出去,大半的时间都能遇着点野物,比其他几支队伍多花些时间也是正常。

只是到最后天彻底黑了,就剩被郑义带出去的几人还没个影子。别说开始焦心的江芜和秦崇礼了,就是谭望也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不过,不似江芜和秦崇礼纯粹的担心与忧虑,谭望心中更多的是隐秘的期待。

自打李家村时,在那废太子妃的指引下轻轻松松得了一株参,再遇着傍晚要拾柴,带着杜引岁的要么是谭望的亲信郑义,要么便是谭望亲自出马。

那废太子妃离开李家村后,手脚就恢复得差不多,不再是个坐在木板车上需要废太子推着的废物。少了这么个废物的拖累,对那手脚颇有几分力道的废太子自是要多看管严格一些。只是,因着那株参,也不能因噎废食,不放她们出去转悠。谭望还指望着,那废太子妃还能记着点别的呢。

只李家村后,谭望一连失望了三十多日,最近都开始反思他是不是真的让废太子和秦家过得太好了,好到那杜引岁都“记不起其他”了。

就在谭望想着要不要像逼孔家一般,对那杜引岁逼上一把,就到了这日。

谭望在天暗下后又等了一会儿,自觉的确已经超出了平日抓野物的时间,便再等不得了。

只没想到,待他点了人,交代好了留守的队伍,还没出发呢,郑义就带着人从林子里钻出来了。

趁着火光,一直盯着郑义他们离开方向的谭望与江芜都第一时间看到了那几个灰头土脸的人,并齐齐奔了过去。

只到了几人跟前,一人伸手接过了郑义手上提着的背篓,一人却是直冲向了后面被楚秀兰扶着的杜引岁。

“怎么这么晚?”

“你没事吧?”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谭望顿了一下,看向了说话的江芜和郑义后头的杜引岁。

“没事,腿上不小心被划拉了一下,小问题。就一条道儿,我自己能走,楚姐姐非要扶。”杜引岁推开了楚秀兰扶着她的手,还甩了甩腿自证。

谁料楚秀兰被推开了,下一秒江芜就续上了,抓着她胳膊的手比楚秀兰还用力,还抖抖得厉害。

“真的没事……”杜引岁无奈笑了一下。

只不待她继续说几句哄一哄明显慌张了的江芜,几步外谭望借着火光看清了背篓里的东西。

“铁皮石斛!”谭望震惊。

“嗯,我们在那边山崖边见着了,耽误了点时间。”郑义也看了一眼杜引岁,“杜姑娘下崖摘回来的。”

“这就是你今天出发前,要带上绳子的原因?”谭望翻完背篓里的东西,再看向杜引岁时,目光复杂了许多。

杜引岁却是摇了摇头:“那倒不是,之前遇着獐子和鹿的时候弄回来太费事了,我想着带根绳子万一这次还能遇上大的抬回来的时候能方便点。谁知道就刚好见着这些了。”

解释得很好,但是谭望总怀疑这东西还是“五岁记忆”的产物。

只杜引岁不承认,谭望也不好逼问。

别说逼问了,甚至谭望再开口时,不自觉地都客气了几分:“铁皮石斛是一味中药……”

“嗯,之前的老大夫说这铁皮石斛价同黄金,寸斛寸金。”杜引岁在谭望开口说出可能的忽悠之词前,先出声打断了。

开玩笑呢,在李家村时,她最后特地问了那老大夫几样她记得的末世时最后那点儿成药也十分珍贵的药材,搞明白了这里的价格之后才冒的险。虽说她不会要价那么多,但要主动让价和被忽悠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谭望噎了一下,把背篓里的绳子扯出来扔地上,剩下的在手里掂了掂。

就他的手感,这些铁皮石斛看着占地方,其实差不多四斤多点的样子。

铁皮石斛也是一味他常需要买的药材,这四斤多的鲜枝晒干后便会缩干成一斤左右。

“寸斛寸金指的是干了之后的价格,这里头晒完最多一斤。”谭望盯着杜引岁说完,见她神色不变,便知道她没有误会这里面的价格,于是又道,“一斤黄金十六两,也就是一百六十两银……”

铁皮石斛虽然珍贵,但是远比不得李家村的人参,这一点杜引岁很清楚。

但是没办法,她总不能老扯谎,再编下去,她不得弄出个幼年时从北地去都城的背景。谎说多了,也容易漏……她不准备再拿“五岁的记忆”出来说事儿,可不就得拾柴到哪儿就到哪儿,遇着啥就捡啥么。

不和人参比,这铁皮石斛也算不错了。

重要的是……

这是卫家姑娘说过的,谭望曾经在路上买过的药材之一。

“东西给你,给我拿六十两,如何?”杜引岁知晓谭望在这儿和她掰扯这么多的原因,也不多说,直接开了价。

谭望愣了一下,方开口问道:“你……要现银?”

“嗯。”杜引岁点了点头。

“行。”谭望答应得干脆。

他之前那一愣,倒不是觉得之前几百两的人参分了不到一百两银的东西,这回一百六十两分六十两给多了,而是没想到这回杜引岁居然直接要了银子。

不过想想倒也正常,之前人参那回,该要的衣食住行都要了一轮,可不就剩下到凛州之后安身立命的银子了么。

“我这里的碎银凑凑估计也能有六十两,你看你是拿碎银还是明日我们进城之后,我去给你换几张小面值的银票。碎银方便花用,但银票更便于携带,要哪个看你。”谭望友善了言语,先说了几句为人考虑的话,而后又笑着玩笑般带了一句,“崖上采铁皮石斛可比挖参危险得多,价值还远不如人参,你这伤有些亏了。”

“这路上碰着的钱,能有进账就不算亏,还得多谢谭大人关照。那就拿些碎银,再来点小额银票吧。”杜引岁就知道这家伙还惦记人参,还好她没打算再带他们挖参,不然真把她当生金蛋的鹅了,反倒是给后头的计划惹麻烦。

只眼下这些不是重点。

杜引岁微顿了一下,又抓紧机会开口道:“按谭大人的意思,我们明日可以进城了?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们到城里的医馆看看大夫。我也去看看医馆里的药材,这回铁皮石斛是我恰好认得,若是以后遇着了不认识,错过就可惜了。”

说着,杜引岁还扯了扯划拉破了还有些渗血的裤腿。

谭望:“……”

不是很方便。

但是可以有。

虽然这废太子在遇野味上别有几分天赋,但谭望倒也不指望她能一路采药。

毕竟除了人参,其他的药材又能值多少钱。

不过……反正都要进城了,带她去医馆转悠一圈也没什么妨碍。关键是,他的友好,能换来点什么。

若是能再换来人参,就更好了。

“明日的事,明日再看。一会儿我让人先拿包药粉给你。”谭望掂了掂手里的背篓,又道,“碎银也先拿二十两给你,其他入城了再给你换来。”

没被拒绝,就是有机会,杜引岁自是先点了头,其他再等明日的功夫。

两拨人就此分开,一波往衙役那边儿去,一波走向了囚犯那边。

谭望提着背篓,瞅了一眼沉默走在旁边的郑义:“她说下崖就下崖,是不是有点冒险了……”

“这些铁皮石斛品相非常好,比你买的那些强。”郑义说着,扯了一下嘴角,“她不冒险谁冒险,我们吗?她自己愿意的。”

“你们可以先回来多拿几根绳。”谭望现在还是挺稀罕这位能找着人参还不狮子大开口的废太子妃的,比三桥驿那会儿可有用多了。

郑义摇了摇头:“我倒是这么说来着,但是她不肯。”

“为何?”谭望不太能理解。

郑义这回沉默得久了些,只是最终还是开口回道:“我不知道为何。不过我感觉,她是不想回来让废太子知道,可能怕废太子阻拦她,或者废太子想自己替她上吧。”

谭望愣了一下:“所以这就是今天废太子没跟着你们去的原因吗?那铁皮石斛不是她突然看到的吗?是她早就知道的?”

“不好说。”郑义又摇了摇头。

郑义虽说不出个所以然,谭望却是决定了,明日那位废太子妃要去医馆,就带她去。先有人参,再有铁皮石斛,他倒是要看看,后面还能找着什么。

谭望心里的决定,杜引岁自是听不着的。

倒是江芜脸上的生气,杜引岁看得真真的。

“哎呀,真的没事。”这会儿没了衙役盯着,杜引岁直接停了步子,裤腿一卷,抬腿给江芜看,“就这么一小道,都快结痂了。六十两银呢,合算的哈。”

杜引岁的动作实在快,跟在后面的楚秀兰差点撞上她后背,再见着那白花花的腿说露就露,赶紧地拉了一声不吭跟在旁边的卫慧清往一边儿去了。

被留下单独面对江芜的杜引岁瞅着了溜边儿去的两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真是没义气。

江芜蹲下身细看了几眼,的确是一道划伤,看起来在路上还清洗处理过了,这会儿的确也开始结痂了。伤口不深也不长,和之前在三桥驿前受的那回伤没法比。

但是!

江芜还是很生气!

气杜引岁冒险,更气的却是自己的无用。

若是她有用一些,哪里用杜引岁爬山崖采药换钱……

一直到回了驴车边,借了谭望让人送来的药粉给杜引岁敷上了,江芜那糟糕的脸色,才勉强好了一点。

只是一股无能为力的痛苦郁气却一直梗在江芜的心里,梗得她深夜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在今日的守夜争夺战中获胜的杜引岁无奈地打了个哈欠,抽出一条干净的长柴遥遥戳了一下江芜的被子:“你要实在睡不着,你来守夜吧,真是浪费被窝。”

江芜哗啦一下拉开被子,气呼呼地起身走到了火堆边,在杜引岁身边坐了下来。

“今天为什么不带我去拾柴。”*江芜压低了声音,看向杜引岁的目光带了一丝幽怨,“是嫌我爬树爬得不好,怕我爬山崖也爬不好吗?”

啊……反应过来了啊。杜引岁想随便打个哈哈把话题岔走,只江芜投来的目光过于认真,认真到她还真一时想不出怎么打个哈哈……

“我是什么先知吗?不是让你留下烘衣服么。”杜引岁最终还是没顺着江芜的话题走。

只是杜引岁没想到,这好接的话题她不接,难接的就来了。

“你……什么时候走?”被又忽悠了一嘴的江芜垂了眼眸,紧了双手,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最终还是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