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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废太子啊,用五日的夕食换了这车,再不吃点估计也不行了。

“那要是抓了好几只呢?”杜引岁又问。

“人不大,梦挺大。”马大头呵呵了两声,“一半,那就都给你们留一半。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抓到几根竹鼠毛。”

这会儿马大头笑挺好,没过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

当然,笑不出来的也不止他一个。

“大人……你快点啊!快啊!”楚秀兰两手各捏着一只扭动挣扎的竹鼠后颈,一脸崩溃地催促马大头,半点都记不起之前对衙役的友好恭敬。

“快快快,有本事你来啊!”一脑门汗的马大头暴躁开口,只一手持刀,一手鼠尸,连个擦汗的干净手都没有。

“我没本事,没本事……”楚秀兰弱了声音,只又道,“大人,我是囚犯啊,你不会想让囚犯拿刀吧?”

马大头稍冷静了一下,心中一声怒骂,刚才自己还真想来着。

就在两人叽咕着处理竹鼠时,江芜又提着一只来了。

“……”马大头刚接过楚秀兰手里的一只,新货就这么又到了。

“大人!杀啊!”刚轻松不过一瞬,又要控住两只活物的楚秀兰崩溃开口。

“不杀着呢么!你就抓着就不能坚持一下!”马大头躲避着手中竹鼠的撕咬,找准时机给它抹了脖子,刨肚倒出内脏,剁头去尾后把鼠尸拍到旁边大石上倒悬着放血,而后指着石头上的九只竹鼠尸道,“我这把刀,这陪了我大半辈子的刀,这一会儿杀的生都要比它之前杀的加起来还要多了!”

“大人,你这把刀,没杀过人吧?”楚秀兰弱弱开口。

“当然没……咳,你们别有不该有的心思,要是想跑,我这个刀还是很快的。”马大头瞪。

楚秀兰挥舞着两只竹鼠摇手:“我就是觉得沾了人血,吃起来会有点奇怪。”

“多奇怪,有你们奇怪吗?”马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还在一边用泥土和石头堵洞,一边用木头刨地的两人,幽幽道,“老实说吧,你偷偷告诉我,她们其实是老鹰成精了吧?还是蛇成精了?这片竹林的竹鼠遇到她们,真是倒了大霉了……”

觉得倒了大霉的,还不止是竹鼠。

孙喜娘初听那小宫女与那衙役说什么抓竹鼠,只当他们是没事找事,不过浪费一会儿就能往回走了。

只是没想到,一会儿是一会儿,不过却不是浪费……

那小宫女也不知使了什么法门,林子里的地都泥泞成这样了,她居然还能从成片的泥巴里找出鼠洞。

可怕的是,小宫女找鼠洞一找一个准,那江芜挖地抓鼠的速度也快得惊人。两人一个找着堵着,一个听话地挖着抓着,不一会儿那马衙役身边倒悬鼠尸的大石就被铺满了,这会儿第二块大石头都搬过来继续杀铺了……

孙喜娘一边装作捡柴,一边去马衙役那边儿晃悠了一圈,就她匆匆几眼数出来的,已经有快二十只竹鼠了。

衙役们要真给江芜她们留一半,就是十只。

成年男人巴掌还要大一圈的竹鼠,还挺肥,这一波要是入了江芜她们之手,江芜还吃什么苦?晚上的那一个粗糙黑面饼子没了,换成一块大肉了是吧?

不……还不止十只,她们还在抓。

而那本该赶紧带她们回去的衙役,虽暴躁言语还杀得一头的汗,但是怎么看都是尽兴模样。

再继续下去,被她们分回去十几只,二十几只也不是不可能。

那本就在那小姑娘嘴上吃了瘪的她,还怎么想招让江芜过得辛苦一些,还怎么和……交差。孙喜娘觉得自己真倒霉,怎么二皇子偏偏就推了莲心给江芜做废太子妃,要是换个蠢笨些的,哪儿有今天这些倒霉事。

孙喜娘蹙紧了眉头,气闷都写在脸上。那边儿努力搞竹鼠的几人自是看不着,不过正在一旁躲懒的李小娟还是瞧见了的。

“娘,你不会也想吃那个吧……”李小娟嫌弃道,“我先说,我不抓也不吃,你吃了别挨着我睡啊……”

“我不想吃!”孙喜娘瞥了女儿一眼,“但是江芜想吃啊。她能吃上那么多肉了,你开心?”

李小娟愣了一下,却是很快笑了:“多大点事儿啊,一会儿瞧我的。”

孙喜娘压根不觉得女儿能出什么好招,伸手拍了她一下:“别说没用的,快起来再捡点柴。在这儿耽误半天,一会儿天暗下来,肯定要赶路回去,不会给我们时间边走边寻摸。”

阴天,天暗得的确早。

这边儿马大头杀出了血性,正杀得兴起呢,抓竹鼠的两人回来了。

“二十二只,分我们一半就是十一只。”杜引岁把手里的最后一只竹鼠递给马大头。

“怎么不……”马大头刚想说怎么不再抓了,就发现天色已比之前暗了许多。

好吧,也是自己杀上头了。

就这么会儿功夫,二十二只竹鼠,是从前他们村的老猎人也干不出来的数量!虽然鼠不是马大头亲手抓的,但是他也参与了,真有种奇怪的与有荣焉。

“你这是掐着我们这边的衙役数目抓呢吗?人手一只,还没忘了许大人。”马大头利刃划过,收拾了最后一只竹鼠,直起腰动了动麻了的腿脚,笑,“怎么,怕我们不够吃,来拿你们的啊?”

马大头开了个玩笑,在场却没有人笑。

“……”马大头尴尬地跺了两下脚,“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去和谭头说的,不会抢你们的。”

“多谢大人。”

这回倒是异口同声有了回应。

“我们一路没遇着水,希望其他三队遇着了,不然没水处理这些竹鼠。”马大头说着,顿了顿道,“这东西要热水烫了才能去毛。不过……”

马大头有些为难,按从前的做法,这路上弄来的东西分了之后,就各管各的弄了。不过废太子和前太子太傅这两家身无长物,没有锅就煮不了水,衙役这边也不可能好心到专门煮一锅水给她们烫这十一只竹鼠。

如果是前两天住河边,看在给衙役这边的竹鼠的份上,说不定还能借她们锅让她们自己取水煮。但是今天山神庙那儿,大家喝的水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毛在火上烧一烧,刮了也行。”杜引岁看得出马大头的为难,她本也不大在意这个,有的吃就行。这么多只呢,其他人吃不了毛没弄干净的皮就多吃里面的部分,皮都给她吃也行。

“也对。”马大头指挥着收鼠尸,“那我们赶紧回了,你们路上眼睛放亮点啊,多捡点柴,不然你们用什么把它们弄熟,总不能生吃吧。说起来,你们要交上来的两捆够了吗?小捆点也行……”

“大人……”杜引岁打断了马大头的友好,真诚微笑,“还有个忙,想请你帮一帮。”

马大头:“……”

上回这人这么说话,是请他帮忙杀竹鼠。

他怎么回来着……哦,能抓到,他就能杀了,抓多少,他就能杀多少。

现在再看看这一地的鼠尸和血呼啦差的刀……真是他太天真了。

还好,这回的忙听起来要容易些。

就在楚秀兰和江芜寻了藤蔓把鼠尸扎成几串的功夫,马大头就给她们砍出了十二个竹节杯子,还劈开了两根竹子。

“不能再劈细了,你们回去也别乱折腾,要被定为会造成伤害的武器了就麻烦了。”马大头指着那被劈成两半的竹子,认真道。

“不劈了,准备用来焖竹鼠吃。”杜引岁说着,有些奇怪地看了马大头一眼,“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以为我是在说笑吗?”

“……”马大头呵了一声,“以为你在做梦。”

被杜引岁三言两语又说馋了的马大头,索性多砍了两根竹子,回头和同僚们做竹筒焖竹鼠或者再削着串烤竹鼠都方便。

几人手空车空出行,归时背着抱着提着载着,满满的都是收获。

孙喜娘母女二人各背一捆抱一捆,也算是给她们自家弄回了两捆柴。

木板车上,除了柴禾,还搭了四根劈成两半的竹子。黏黏糊糊的大堆地木耳占据了最后一点儿空处。那些挑拣出来的可食用蘑菇散散的没地放了,这会儿都被楚秀兰的囚衣兜着。

倒是那竹鼠串,本可以放在车上,或者挂在悬空的竹子上,另一头有柴禾,加上杜引岁用腿压住就能保持平衡。

但是江芜不肯,所以这会儿那两串着鼠尸的藤蔓是缠在她推车的手臂上的。

怕车脏,不放车上。怕车把坏,不挂车把上。怕杜引岁压不住碰着伤腿,不挂竹子头上。

所有的重量都自己背负了呗……

杜引岁有时候真的怀疑,那前皇后娘娘是不是从小给江芜洗了脑,这世上万物珍贵,唯她卑下。

就在杜引岁想着想着有些烦躁了起来时,有不识相的人扑到了火头上。

“这些老鼠分我们八……分我们一半。”李小娟凑到板车边,对着江芜开口。

她本来想说分八只的,可刚开口,坐在板车上的那个小宫女就向她看来,眸中的烦躁与暴戾毫无掩饰。

李小娟也不知怎的,脑子一空,嘴一瓢,就从八只改成了之前想过,但觉得要少了的一半。

其他人还没开口,一旁马大头笑到出声:“你是不是在做梦?”

早晨的这废太子奶娘一家虽不知是何事去找那废太子,但最后一家三口都是憋着气灰溜溜的走的。加上刚才路上所见所闻,马大头可不觉得这两家人好成这样。

对于还有钱买杂面馒头的李家来说,这些是老鼠。但是对于什么都没有的废太子她们和秦家来说,这些可是救命的肉啊。

“可能不是做梦,是作死。”杜引岁本就看江芜手臂上那两串竹鼠看着烦,这会儿对好像有什么大病的李小娟更是没心情给什么好脸色。

“分我们一半,不然我回去就和你们那两个小崽子说这些是老鼠。”李小娟被气红了脸,但依旧胸有成竹,转头看向江芜,“你们给这些老鼠去头去尾,应该是想回去骗其他人这是兔子吧?要是知道这些是什么,那两个小崽子,还有那个……之前当大官的老头子,还敢吃吗?你们就自己吃独食,看他们挨饿吗?”

给竹鼠去头,的确是杜引岁要求的。主要还是因为,这种野生的竹鼠,去头食用更安全一些。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李小娟说的原因。

不过,也亏得李小娟这会儿的要挟提醒了杜引岁。

末世的时候,比起没杀过丧尸的小孩,杀过丧尸的那些孩子的生存率要高得多。这里虽然不是末世了,但是流放边陲对生存的考验也不算少。早点见识,早点了解和接受,也是个好事。如果接受不了……那就是还没饿到苦到那个份上。

“你去说吧。”杜引岁懒得理李小娟,却还是多说了一句,“你真的很讨厌,等我腿脚好了,第一件事就是再找几只竹鼠,把鼠头塞给你吃。”

“鼠尾巴是我让断的,咋了。我们那儿人都那么吃。”马大头也烦这人,又看向板车,“别等腿脚好了,要是今晚吃好了,明天又还像今天这样出发得晚,我和谭头申请再来一次。”

李小娟:“你们是不是……”

孙喜娘这回扔柴的手快了点,总算在李小娟再次说出没用又招恨的话之前捂走了她。

几人没再耽误功夫,路上见楚秀兰抱着蘑菇去拖柴,马大头也顺手捡了一些给扔木板车上去了。要的就是烦人的人捡不到更多柴!

回到山神庙,天已经快完全暗下。

她们是最后回来的一队。最早回来的那队早早带回了水源的消息,就连出去打水的那批衙役,也在她们前头回来了。

也不知马大头是怎么和谭望交涉的,总归那谭望远远瞧着面色不大好的样子,又背着手在衙役那边绕了一圈,不过最终还是点了头。

十一只竹鼠,算是正式过了明路,是属于她们的了!

湿柴难烧,她们回来时,早回来的那些人就已经架起了火堆。

衙役们生了两个火堆,一个靠近唯一的出口大门,一个在庙中心的位置,取暖之余还方便夜间的看管。

更早些回来的刘家,孔家和卫家也各生起了一个火堆。

都是湿柴,难烧又出烟,只能说还好屋顶窟窿多,要不没冷死先被熏死。

木板车这边,烧柴的活儿被江芜揽了去。

不愧是在水灾地讨过生活的人,虽然一开始她们这边儿也出黑烟,但随着被江芜放在火堆附近烘着的柴禾表面干了,再加柴,那烟就慢慢地越来越小了。

围着火堆的几人,一人举着一根插了只竹鼠的树枝,按着杜引岁的指示,先燎再刮,那柴禾烘干了一批,那竹鼠毛也烧黑了。

是的,竹鼠,不是兔子之类的什么东西。

那李小娟显然没被塞竹鼠头的话吓到,一进山神庙就冲到带着两只崽的秦崇礼面前,大声地预告了他们的晚餐……老鼠。

只可惜,两小只完全没被吓到,甚至连老的那个也只是皱了一下眉。

“他们是不是都有病!”李小娟蹲在自家冒着黑烟的小火堆边,看着不远处老的小的拿着石头片儿奋力刮着已经烧得焦黑的老鼠毛,简直不能理解!

“别老盯着她们。”李大勇在早上没推过江芜之后,就不大好,这会儿没什么精神地靠着墙,伸腿拨拉了一下火边的柴禾,“这么早烧火干啥,就这么点柴,不等晚上冷了再烧。”

“大家都烧了,就我们家不烧,多丢脸。”李小娟说着,又往变小的火堆里加了一根柴,“一会儿我们烤馒头和饼吃,也不浪费。”

李大勇闻了闻木板车那边儿飘过来的,糊味儿里夹杂着的肉香:“她们怎么抓那么多竹鼠?是不是江芜抓的?她的武艺是不是很厉害,一出手就是一只那样吗?”

是的,李大勇坚定地相信,能挡住他这般勤奋练武的人,江芜一定与更高明的师傅学过武艺。

“竹鼠什么竹鼠,那就是老鼠。”李小娟不满,“她们可真讨厌。”

“哪个讨厌?江芜还是莲心?”李大勇看向木板车。

“都讨厌,那个莲心最讨厌,她还说要把老鼠头塞我嘴里!就她这样的低等小宫女,只会抓老鼠的小宫女,居然被赐婚给江芜。她配吗?”李小娟越说越气。

李大勇听着听着,皱起了眉:“赐婚给一个女人,她不配谁配?李小娟,你别告诉我,都到现在了你还喜欢江芜!”

木板车边,刚被小团子喂了一口烤蘑菇的杜引岁呛到了。

“慢点吃。”江芜放下手里刮到一半的竹鼠,用干净的手背给杜引岁敲背,又道,“是烫着了还是呛着了?早上你是不是还有半杯河水没喝完,我给你放在火堆边烧一烧喝吧?”

之前搭火堆时特意引导着几人往孙喜娘那边靠了靠的杜引岁,本想着难得能住这么近,可得听听那些家伙背后都在嘀咕什么。

她还以为会听到什么新的针对她们的垃圾计划呢,没想到……

“你这样……难怪……”杜引岁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真去给她拿竹筒杯的江芜,“还真怪招人的。”

其他听不见李家声响,却将杜引岁这句听得分明的几人:“……”

第27章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而后面面相觑,脸都红了。

就如马大头之前说的,衙役们可不会好心让她们用热水烫竹鼠去毛。不过好在,按杜引岁火烧石刮的办法,细心着点多来几遍也行。

老的小的齐齐上手,不多会儿功夫,九只整个儿的就连刮带拔地弄了个**成干净。麻烦的倒是提前让马大头砍成小块的那两只,不如整只的好去毛。不过没办法,那衙役里也不是个个好说话的,能在外头处理完的,就最好别在其他衙役面前惹眼。

入竹筒焖的最后两只还没处理完,前头那正式开烤的九只已经烤出了淡淡的肉香。

秦崇礼轻轻嗅了两下,本就饿了,这会儿竟有些馋了。算来已经十日未沾荤腥……说句老实话,那李家人过来说儿媳她们弄了老鼠回来时,秦崇礼面上不显,心里其实是有些崩的,怎么就沦落到吃老鼠了呢……后来看是竹鼠,好是好多了,但是他依然是有些抵触的。

可现在不一样,真的烤出肉味儿了,那就真是肉了。

山神庙里,肉香渐起,不只是木板车这边儿,衙役们搭的那两个火堆,柴更多火更旺,肉也熟得更快。

三个火堆齐齐发力,庙中一时便都是烤肉的香气了。

今日各家都有火堆,不说那有驴车的孔家直接架起了铁锅,便是轻装上阵只有几个包袱的其他几家,也都掏了罐碗趁着有火搅和点热食吃。

卫家煮上了楚秀兰送去的一捧蘑菇。楚秀兰倒还偷偷问了卫慧清吃不吃竹鼠的,自是得了频频的摇头。至于那说着酸话,说什么有肉就该送来,说什么问就是不想送的卫迂亭,楚秀兰如杜引岁所言,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她们得的是卫慧清的好处,与他卫迂亭何干。

孔家在三桥驿买的东西最多,这会儿大铁锅里面粉与肉干菜干咕嘟煮了一锅,可算是这几日最丰盛的一顿了。

只是煮的,始终没有明火烤鲜肉的味道来得霸道,加上……

“看什么看,多大点出息!”孔方裘没好气地踹了庶孙一脚,“我们吃的是正经豚肉,她们在吃老鼠,你偷咽什么口水!”

那些烤着的肉很香,孔方裘承认。但好在,那李家人回来时把猎了竹鼠的事情喊得半个山神庙都听到了,他现在闻着,可是一点儿不馋,自是看不得自家人不争气的样子。

孔归鸣受了祖父一脚,把脸埋回了碗里,呼啦呼啦喝面糊糊,不敢多言。

不受宠的总是矮人一截,但受宠的便不一样了。

此行,孔家十九人,孔方裘最在意的除了那些女儿们,便是最小的七岁嫡子与九岁庶子。

这会儿其他人不敢说什么,那两个小儿子却是闹腾起来。

“烦死了,谁要和他咬一块肉吃!我先吃半块!”

“你刚先咬了,下一口我咬!你先吃半块,那不是只有我吃你口水!”

“只有你吃我口水,总比我们都吃了口水强吧!”

“不是已经都吃了么!爹和大娘都咬过了!”

……

两个已经半大的孩子,吵着吵着都要打起来。

孔二用碗接过被四个妹妹各啃一口,又被孔大一家啃了一圈,只剩一小点儿的肉,冷呵了一声:“两个屁大点的东西,吃的是我们几个人那么多,叽叽歪歪的,不爱吃拿来我吃,我不嫌弃你们的口水!”

两个小的捂了肉不说话,边上蹲着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了。

孔二看着筷子上已经没多点儿的肉,自己啃了一小口,又让儿子啃了一小口,然后站起来走到孔方裘那三个妾的旁边,迅速捏住生母的嘴把最后那一小点儿肉怼了进去,然后捂住了她的嘴。

已经上了年纪的妇人,下意识看向孔方裘的面上满是惊惶和自责,只是儿子的手仿佛铁钳,那块肉最终还是落了她的肚。

“二少……”咽下肉,被松开嘴的妇人讷讷开口。

“闭嘴吧。”孔二指了指她碗里的糊,“有的喝快喝,缺心眼儿一样,出去别说你是我娘。”

孔方裘觉得很烦,今晚的糊糊白面掺着杂面都让她们吃了,肉也在锅里一起煮的,又不是一点油水没有。妾本买卖,这个环境难道还要和他吃得一样不成?按他的想法,庶子庶媳也随便吃吃就行,偏老二是个犟种,搅风搅雨不给就闹着不管驴车甚至要放了驴……老大家的从前看着是个好的,现在也跟着老二家闹,烦死!

两个小的,吃着肉呢还在吵吵闹闹。

肉切不开他有什么办法!肉干还那么硬,能分着咬着吃,有肉吃就不错了好吧!十两银一条肉呢!

“吵什么,不想吃口水,你们倒是去弄把刀来啊!”孔方裘怒眼一瞪,把不好冲老二发的火发了。

世上事,不患寡而患不均,而穷时的不均远比富时的不均要命得多。可惜,*这一点,孔方裘目前还不能深刻体会。

而末世滚过的杜引岁就不同了。

不说与江芜,与秦家这些人行至何处,至少大家现在算是一个队伍的人。杜引岁曾接过他们的饼子热水……霉绿豆糊糊,自然现在寻着了东西,也要一起吃。

切成小块的竹鼠终于弄干净扔进竹筒里上火焖时,在火边不断翻转的那些已经被烤得落下了油。

有杜引岁在,那些油自然也不会浪费。

抓到竹鼠回来时,虽然赶路了,但是楚秀兰还是按杜引岁的吩咐,在捡柴之余,弄了三块稍平稍宽也不厚,类似小板子的石头上板车。

回来之后楚秀兰就去之前的落雨坑里把石头刷了,这会儿各等在三只翻转的竹鼠下面,接住了不多但很香的竹鼠油脂。

天又开始落雨,江芜和秦崇礼各管着三只竹鼠翻着,原本也管了三只的楚秀兰赶紧地趁有雨,又去把之前在水坑里洗了四五遍都没彻底洗干净的地木耳拿去再用雨水冲。秦浩阳撸了袖子,接了他娘之前的活儿,开始有模有样地翻动竹鼠。

小团子本想和之前一样,跟着伯娘去洗那些脏脏滑滑的东西,但楚秀兰怕她光顾着洗不知道避雨,给拒了。

这整的,小团子嘟着嘴,难过了。

倒是杜引岁闲来无事,第一个发现了小东西的失落。

哈,这种糟糕的日子,难道害怕没事儿可干吗?

很快,小团子便得了令,噔噔噔地去收缴早上发出去的鸟蛋了。

本就近火堆的石块被又推了推,又靠近了一些,待石块上的竹鼠油脂烧得更烫一下,咔哒一声,鸟蛋被嗑开落下,在石块上滋滋作响。

待楚秀兰带着总算冲洗干净的地木耳回来,板车这边连荷包蛋都有了。

除开在荷包里被碰碎扔了的那些,完整的鸟蛋还有五颗,这会儿都变成了小小的荷包蛋,被小团子盛在新鲜做出的竹筒杯里端给了出主意的杜引岁。

杜引岁先尝了一颗,熟了,香喷喷的,真好吃!吃完,杜引岁转手拿了旁边之前烤过蘑菇的小树杈,插了两颗荷包蛋还给小东西:“你祖父的,你伯娘的。”

小团子噔噔噔地拿走送去了。

杜引岁懒得管他们一家几口如何推让,转头看向江芜。

与杜引岁对上视线的江芜第一时间挪开眼,假装不知道杜引岁在看她。

“你是现在过来,还是等晚上你睡着的时候,我……”杜引岁话还没说完,人就老老实实在眼前了。

“你吃吧,你需要营养。”江芜说着,顺手从木板车上收拾走了还没烤过的蘑菇,“该往竹筒里放蘑菇了。”

“你吃吧,你需要活着。”杜引岁翻了个白眼,学江芜说话,说完对她勾勾手指,“你不想知道吗?那李小娟后来又说什么了。”

江芜:“……”一点都不想知道!

楚姐姐之前也不该想知道,不该问这人为什么突然说那句“招人”!

为什么好听力要用在这种地方……她一点都不想知道李小娟对她的想法!

认怂的人吃着荷包蛋落荒而逃。

杜引岁觉得自己棒棒的,转头再看小东西,嗯,推让变成了暴走,抓起树枝上的荷包蛋就给他们糊嘴里了这种事……一定不是学的她吧!

哈哈,定不是……吧……

五颗鸟蛋,有一颗是小团子分给杜引岁的,有一颗是小团子交的寻找鸟蛋分成。

待把小团子招回来,杜引岁把最后一颗荷包蛋给她塞嘴里了:“这蛋烤得好,赏你的。”

杜引岁的本意吧,是让小东西知道言出必行,说给分成,她就收。不过鸟蛋还是要找个理由给小东西吃一颗的,毕竟上了回树,裤子都破了。

只是没料到,她随口找的理由,居然激发到了小东西的联想能力。

于是,杜引岁眼睁睁地看着小团子把嘴里的荷包蛋掏出来,扯了一半塞回嘴里,拿着另一半跑到了秦浩阳身边,小爪子啪地一下把那半个蛋盖进了他嘴里:“这蛋烤得好,赏你的。”

好好好,台词一字不改,是学她的没错了。

啧啧啧,恐怖如斯。

杜引岁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幸好其他人没发现……没发现吧?又与江芜对视到了的杜引岁尴尬了。

蘑菇扔进竹筒,那几只火上的竹鼠也烤好了。

不管老小,九只竹鼠先一人分一只。

末世前,杜引岁也就是见过竹鼠这东西,吃是没真吃过的,末世后更是没见过这种正常动物。

这会儿一口咬下去,外面的脆皮瞬间爆出油来,带着淡淡的竹味儿,直接把人香迷糊了。

哈哈哈,她之前那些话都是编来忽悠马大头同意她抓竹鼠的,没想到真和从前网上看到的一样好吃啊,里面的肉吃着,的确比烤乳猪还要细腻几分。

正常的肉味儿啊,多少年没沾过了!

不是秦家人和江芜的十日,她这是按年计算的啊!

杜引岁闷头啃啃啃,一直啃完了半只竹鼠,方才有空抬头喘个气。

然后,她就见到旁边的小东西,小口小口的,软乎乎的脸皱巴着,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

“吃不惯吗?”杜引岁凑近。

小团子摇了摇头,两个有些散了的揪揪在杜引岁的脸上刮了两下。

“不喜欢烤的,一会儿试试焖的。”杜引岁朝着还在火边的竹子抬了抬下巴。

小团子顺着看了一眼,又摇了摇头,不过顿了顿,却是将油乎乎的小嘴巴凑近了杜引岁,低声道:“皮皮有毛。”

杜引岁看了一眼小团子手里那只,又看了看自己的,行吧……不烧热水烫拔,的确会有些毛桩子,但是完全不影响脆皮的好吃啊,滋溜。

“那我帮你吃皮?”杜引岁刚开口提议,就得到了小团子猛烈地点头,不禁呵了一声,“皮多好吃,真便宜我了。”

杜引岁三下五除二趁热撕走小东西手上那只的皮,又从自己剩下的半只上撕了一大块腿肉塞小东西嘴里:“和你换。”

看小团子展了笑脸,杜引岁又看了一眼闷头吃着的秦浩阳,顺便丢了句:“剩下的这位小朋友吃皮吗?不吃可以和我换肉。”

秦浩阳迅速抬头,是不加掩饰的感激,利落站起迅速跑到了板车边,恭敬递。

“……”杜引岁继续撕皮,只是不禁纳闷道,“你们不吃皮,说啊,怎么还要问了才说呢?”

“娘说你们抓这些很不容易的。”秦浩阳红了脸,“毛毛,我努力努力,能吃。”

“哦,倒也不用努力,皮可以我吃。”杜引岁一样撕了块腿肉给他,“你们不吃皮就吃肉呗。”

脆脆的皮,油脂最丰富的地方,续命好物啊!这两个小傻瓜。

只吃皮,是咔嚓咔嚓的有些韧韧的油渣口感,杜引岁吃着可好了,然后就发现……

“怎么,你也不吃皮吗?”杜引岁捉到了一只总偷偷朝她看的江芜,无奈道,“拿来吧你。”

“我吃……”江芜做出了和两小只不同的选择,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还咬了老大一口。

杜引岁:“……”你开心就好,反正勉强自己是你的专长。

牢里吃得差,上路吃得更差,这会儿好不容易有点儿肉,配着烤蘑菇,几人都把手上的那只干掉了。就只有最小的小团子,还多了半个腿没吃完,被杜引岁一点儿不嫌弃地塞嘴里吃了。

“还有三只,我们再一人半只。”杜引岁说着,又想了一下,“不过你们可以把皮给我吃,多给你们分点肉。这个皮烤得比较油,你们好久没吃油水了,一次吃多了容易窜。你们要不怕,也可以吃。你们要想留着也行,烤的放到明天应该问题不大,一会儿我们把竹筒煮的分分。但是我不建议你们留着。”

“为什么不能留着?”秦崇礼现在看这小杜姑娘已经有些奇怪的滤镜,总觉得她不会无的放矢。

“个人经验吧,只有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东西存来存去,身外物说没就没了。”杜引岁说至此,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而后又朝衙役那边瞥了个眼,“现在那边儿没人来找事,后面就说不准了。”

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担心。

原本因为烤竹鼠的美味祥和起来的气氛,一下子又低落了下去。

不过,只经历过一次抄家的人,好歹对人生还有点儿奢望。除了已经被清空资产两次的杜引岁,其他人都选择把那半只烤竹鼠留下来。只能说幸好之前让马大头做了十个竹筒杯,还够大家放的。

倒是竹子里和菌菇一起焖煮的两只,最后还是被分着吃了,混着晚上发的黑面饼子,除了杜引岁,其他人都吃了个大饱。

此处不得不感谢一下小团子贡献出的,早上分给她的来自三桥驿婆婆的面粉。

那面粉很是用心地混了糖与盐,昨夜杜引岁干掉了三小包。早晨给了小团子之后,秦家用早晨的那碗热水冲了一包,拖着江芜一起一人分了一口。还有两小包一直留着,正好在那菌菇焖竹鼠的竹子里撒一些,有了味道,整个菜都升华了,连带最后刮汁水的黑面饼子都好吃了很多。

倒是那很难洗的地木耳,在煎过鸟蛋的石头上用剩下的竹鼠油脂翻炒过,便是也撒了一点点有盐糖的面粉,那滑腻的口感和消除不掉的土腥味儿也真是……

反正其他人尝了一小口之后都有些痛苦面具,倒是被杜引岁捡到了全包。

一顿饭吃罢,摸着肚子的秦崇礼,看着正在把另外两块石头上收集的竹鼠油脂刮进竹杯的小孙子,有些恍恍惚惚。

怎么,就吃这么饱了?

存下了肉和油了,板车上还有准备继续晒干的云耳和菌菇。哦,还有挺大一堆地木耳……

还有那十个竹筒杯……明明他们昨天过着要偷偷去卫家求一个杯子一点水的日子。

这就有家当了?

秦崇礼看向正掏出李家早晨赔付的那个白面牛乳饼,一边啃一边和小孙女解释那东西不一定安全,还在告诫小孙女千万别吃别人给的东西的小杜姑娘。

好像从她醒了,一切都开始不一样了。

但是……

她怎么还和之前一样呢?

秦崇礼转头看正在继续往火堆边放湿柴烘干的江芜,平和……安静……

这是在他暗示过皇帝可能早就知道她是女子,可能一直在刻意养废她,最后又用这个罪责流放她之后……该有的反应吗?

除了最开始安静地呆了一会儿,后来的反应还不如那小杜姑娘说听到李大勇问李小娟是否还对她有意时的反应大。

这,是正常的吗?

秦崇礼觉得,不是。

于是,愁字写在了他的脸上。

“爹,吃饱了开心点!”

秦崇礼的肩膀突然被什么顶了一下,转头一看,是握着树杈的儿媳。

“……”秦崇礼气笑了,“老大家的,你以前可是贤良端庄……可从来不会把我推墙上,还拿树枝拍我,又因为偷……咳,又因为不专心摔跤。”

“爹,想开点吧。”楚秀兰笑眯眯,“我啊,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是你大儿子娶我之前告诉我,你弱不经风又小气,小时候他把你推倒过一次,从此之后你看他就板脸,我才好好做人,哦不,好好做儿媳的。不过,我现在觉得爹不小气了,爹挺好的。”

秦崇礼听着听着,胡子都气翘起来:“什么把我推倒一次,他这个咋咋呼呼的,是在我的生辰宴上,在我同僚们的面前,把我推进了寿桃堆里!”

“啊,他没说是这样啊,那爹真的挺好的。”楚秀兰惊讶又感叹。

秦崇礼:“……”算了,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孙子呢?

秦崇礼扫了一圈,就见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孙子不知何时也挤在了板车边,这会儿正因那小杜姑娘夸他烤的几只竹鼠最好吃,而高兴得红了脸。

真行,才醒多久啊,把他的孙儿孙女都哄走了。

秦崇礼站起背手,踱步到木板车边,把两个小的赶去了无事生非的儿媳那儿,然后蹲下身,低声认真道:“你觉着,江芜现在这状态,正常吗?”

杜引岁:“……”你觉着,我长得像心理医生吗?

“小杜姑娘,三岁小女娃哄得,那大些的,是不是也能……”秦崇礼也是没办法,自打知道了江芜是女子,他就总在意避嫌。

现在虽然知道自己的无措与避嫌,被江芜误会成了嫌弃,但是他还是只能说说事实,没法聊得那么深,更别说去哄着江芜吐些真心。

“所以你已经能确定了,皇帝就是早就知道了是吗?”杜引岁皱眉,“但是为什么这么做,你想到了吗?”

秦崇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大的可能,是拿她当个靶子。当今的后宫一直不平静,当年他还是王爷时,江芜的娘和现在的韩贵妃也就是二皇子的母妃,同时有孕,他便放话两人谁先诞子,谁为王妃。现在想来,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应该是不想韩氏上位。”

“如果是后来知道,也可能是为了让皇后压着贵妃。”杜引岁眉头皱得更深,“等等,我们现在去的凛州,那韩将军就是韩贵妃的哥哥……”

“嗯。”秦崇礼苦笑,“想来,我们被流放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凛州,也不是个巧合。”

“他当初压着韩贵妃,现在倒是纵着二皇子对江芜的事情指手画脚,从流放到赐婚,二皇子说什么他都同意,这合理吗?”杜引岁一边在原身的记忆力翻着蛛丝马迹,一边道,“总不能他突然觉得二皇子天人之姿,准备培养他做下一任吧?”

秦崇礼赶忙摆手:“你可小声点吧。帝心难测啊!”

杜引岁觉得不合理,只是现在帝心归谁虽不一定,但一定不是归于江芜的。

帝后皆恶,周遭都是孙喜娘这样的垃圾,江芜能自己把自己养成一个好人,简直是基因突变。

这么想想,这人都有些惹人怜爱了。

“行,我会与她谈谈。”

杜引岁如此应下。

夜里,秦崇礼特地抓走了小团子,还带着一家人一起往旁边挪了挪窝,给她们两个留下了足够的谈话空间时,杜引岁看着板车下躺得笔直的人,又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偏生就在杜引岁搜肠刮肚组织语言时,地上本平躺闭目的人突然睁开了眼,恰与趴在车边的她对上了视线。

“你……还好吗?”

“你……饿了?”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而后面面相觑,脸都红了。

当然,其中一个是气的。

第28章 原来,被一个人的话穿心而过,是这种感觉……

流放路苦,一日行来腿脚都不像自个儿的。

往常的作息早已不算数,夜里干完夕食倒头就睡才是真道理。

这日几家囚犯都架了火堆弄热食吃,还有那又烤又煮的,倒是比之前几天晚了不少才渐安静下来。

山神庙中,疲惫的鼾声此起彼伏,减了柴的几处篝火勉强将周遭照亮。

而一百多里外的都城,宫中灯火通明,正是一夜之始。

永乐宫中,皇帝江启乾用罢夕食,又与宁妃宁善茹闲语几句,便起驾去了御书房。

直到御辇离了永乐宫,宁善茹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儿子,江启乾的第七子江梓烨。

江梓烨是江启乾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十三岁,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生得一副讨人喜欢的好模样。

只宁善茹见了人,却先拧了秀眉:“早早便派人寻你回来,怎的这会儿才归?你父皇用完了饭,都回御书房去了。”

“儿臣那会儿刚练完骑射,一身臭汗怕熏着父皇母妃,不得先去洗漱一番。”江梓烨半点不怕亲娘的冷脸,笑嘻嘻地在桌边坐下,直接取了宁善茹面前的筷子夹了块冷了的樱桃肉塞嘴里,“饿死我了,还是母妃这里的樱桃肉最是地道。”

“什么死不死的,小孩子不许乱说话。我用过的!”宁善茹边道边抽走了江梓烨手里的筷子,又转头对一旁的宫女道,“让小厨房重新上些热食来,樱桃肉和煎糖糕都再上一份。”

“你们都下去吧。”江梓烨挥手赶走了屋里剩下的宫人,又看了一眼在桌边坐着没动,却也没抬头看过他的,木头人一样的姐姐。

到底,江梓烨没把这最后一个闲人给赶出去。

“母妃用过的怕什么,儿臣还是您生的呢。”江梓烨往宁善茹身边挤了挤,“母妃,父皇说要回御书房吗?可我刚看到父皇的轿子好像是往东边去啊。他不会是去看冷宫里的那位去了吧?也是,谁让这关头,她又怀上一个孩子,父皇向来爱重她,可不得把人轻拿轻放么。”

“不许乱说你父皇的闲话。”宁善茹伸手在江梓烨的手背上拍了一下,低声道,“你父皇这些年对她们母女好是为了谁,你还不知道么。现在江瑞麟……哦,不对,她现在叫江芜了。现在江芜的事被提前揭发了出来,冷宫的那位对你父皇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只你父皇心善,她腹中毕竟是皇家子嗣,不然她此时应该也与她那女儿一道在路上了。”

江梓烨呵了一声,小小年纪如此冷笑,面上是违和的冷酷:“父皇是心善。当年的江芜,二哥,都是为了让皇祖父开心,不得不生。四哥五哥六哥,说是怕您有孕惹眼,先让别的嫔妃给您弄出的烟雾弹。说好了我会是他最后一个孩子,结果现在不还又弄出个?他还说皇后绝不会再有孩子,说她和江芜一样就是个挡箭摆设呢?也就您信他。”

宁善茹本就是水一般的美人,此时被儿子三言两语说得哑口无言,甚至心中那被她强压下的一丝丝隐隐的怀疑也重新浮了起来,让她那张温婉秀美的脸都染上了些许愁绪。

只是,一生行至此,已容不得她不信。

“烨儿,不管你父皇有多少孩子,你和玉衡都是他最爱的孩子。这些年,我们什么事都不瞒着你们。烨儿,你父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顺利把皇位传给你,”宁善茹两手各按在了一子一女的手背上,又转头与一直不语的江玉衡道,“玉衡,你的父亲是皇帝,你的弟弟也会是皇帝,你这一生都会是皇家最得宠的公主。”

“皇家最得宠的公主,得是曾经的太子,原本的大皇姐江芜吧。这些年父皇流水一般往坤宁宫送东西,咱们永乐宫可没见过那排场。皇后和江芜得的那些好东西,母妃您和咱们姐弟可是见都没见过啊。”江梓烨说着,又伸腿在桌下偷偷踹了江玉衡一脚,后者一下缩回了被宁善茹按着的手。

宁善茹不知今日这儿子怎的总要提让人不悦之事。不,不是今日,而是这两年,似乎孩子到了长反骨的年纪,儿子话多还总爱戳她不愿意面对的事,一直贴心的女儿反倒少言寡语了起来。

“你只见着了她们接赏赐,怎么不见……”宁善茹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怎么不见韩贵妃日日与皇后斗鸡事事争高下,怎么不见江……江芜几次中毒差点救不回来。从前你年纪小,有些话我也不好与你说。当年你父皇还未登基,我是他府中第一个有孕的,那又如何呢,不过三月,你那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姐姐的孩子就没了。便是后来,江芜和二皇子都两岁了,我生你三哥,也没养过两岁。要不是你父皇当机立断,让后宫多了三个皇子,母妃真不知道能不能护住玉衡与你。这些年,亏得有这些人,和皇后和韩玉斗得你来我往,才能有我们永乐宫安静些的日子。何况……”

宁善茹说到此处,话语微顿,竟是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了。

“何况什么?”一旁一直安静得像是不存在的江玉衡突然出声。

宁善茹看了一眼女儿,眸中是对另一人的怜惜:“何况那些赏赐,皇后接得欢不欢喜我不知。但那江芜……怕是从未觉得那是赏赐。”

太子尚年幼时,宁善茹见过几回皇帝当场赐物。只能说,那个孩子,金银珠宝孤本古画珍馐百味,流水一般的赏赐对她来说,或许都并非恩宠,而是负担吧。

早就在太子诞生之日,便从皇帝那儿知晓真相的宁善茹,对那个小女孩,是怜悯的。只可惜,她也有自己的孩子要保护,只能对那孩子心道一声抱歉。

江梓烨完全不知宁善茹在想什么,也不在乎江芜从前收到那些赏赐时在想什么,自是丝毫无法共情。

他的目的,在别处。

“母妃也是心善,若不是为了母妃与我们,她们何德何能能站在高位十多年。”江梓烨看着面前这桌因为宫人都被自己赶走而没有收拾的残羹冷炙,笑,“这些年权势她们有,荣华富贵她们有,父皇的爱与宠,她们也有。父皇说最爱我们,但一月只能来几回,但坤宁宫是一月能去半月,甚至有时还不止。便是做戏……十多年,他真不在乎她们吗?”

江梓烨说着说着,头突然靠近宁善茹:“母妃,今日你是不是让小厨房做了鱼丸给雪球儿吃?”

雪球儿是江玉衡养的猫,闻言警惕看向江梓烨,后者却压根没给她一个正眼。

“雪球儿这几日胃口不好,我便让他们打些鱼丸试试,怎么了?”宁善茹不解江梓烨之意。

“母妃,您还记得,一年多前,姐姐想要从猫儿房抱一只回来养时,您是怎么说的吗?”江梓烨不待宁善茹回答,笑道,“您说,这猫儿叫得吵人,又易掉毛,让姐姐抱回来便拘自己院里,莫让它跑来扰你。”

不用聊那些戳心的话题,宁善茹的面色好了许多,不禁跟着笑道:“是啊,那会儿我是这么说来着。但雪球儿那么乖,软乎乎的,抱一抱心都化了,哪儿还顾得什么掉不掉毛。现在我这儿啊,一不小心就到处粘着它的毛。你父皇上回来说呢,他要偷摸着来,回去都得沐浴更衣,不然别的人一看他身上的猫毛就知道他来过永乐宫。”

宁善茹说得开心,不查身边儿子一变再变的面色。

旁边江玉衡却是看在眼里,暗道回去就得看紧雪球儿,莫要让这脑子有病的煞星撞上。

虽然宁善茹说的,没一个字是江梓烨爱听的,但他依然耐心听完,最后勾了嘴角丢下一句结论:“母妃您看,这便是日久生情啊。一年半,您便对雪球儿从不喜变成了爱不释手。那么十八年,父皇对那皇后,对那江芜……她们难道还不如一只猫吗?”

江梓烨说的,也没一个字是宁善茹想听的,但是……竟格外的有道理。

“烨儿,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对你说了什么?”宁善茹两手握住儿子的手,“我怎听着,你似乎有些误会你的父皇。不管那皇后如何,江芜如何,她们现在一个在冷宫,一个流放去了北地,那皇后腹中的孩子也与你年纪相差甚大。她们都不会妨碍到我们了。”

说到此处,宁善茹又紧了紧握着儿子的手:“倒是二皇子突然与那永安伯家的女儿搭上,抢在你父皇的计划前头说破了江芜的事,稍稍有些麻烦。不过你父皇说了,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他这回将计就计,全盘同意了二皇子对江芜的处理,朝中已经开始有二皇子性格暴戾手足不容之声。想来,再过五年,你成人之日,你父皇必能如之前计划的一般,将天下放入你的手里。”

“然后你们便携手江湖,共历大好河山去?”江梓烨肃了面色,抽回了手,“母妃,若有那日,你真的会跟他走吗?就留我一个人在这宫里?”

“你这孩子,怎么总问这个。”宁善茹笑了一下,“你那时候是皇帝了,整个宫里的人是你的。”

这回的笑,宁善茹却是真心了几分。

是啊,远离这吃人的深宫,一直是她的梦想。只是江启乾想做个好夫君,更想做个好皇帝,他们得把这皇位这江山稳稳地放进他们儿子的手里,才能离开。

为了安抚北地的韩家军,为了平衡朝中的势力,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忍耐了太多。只希望那二皇子继续以为没了江芜,他就是离皇位最近的人,再嚣张一些,再疯魔一些,让一切的计划,再顺利一些。北地韩家军又如何,二皇子对江芜的处理,注定了他也名声有瑕了。

“二皇子一直与太子争,韩贵妃与他最恨你父皇对皇后太子的偏心,所以这回一抓到江芜的把柄,二皇子便疯得顾不上更多,只想狠狠羞辱她,连赐婚女子给她的事都提得出来。他在那一刻,便已输了。我们早早与你和玉衡说清太子的事,也是怕你们看不通透,生出无谓的妒忌。”宁善茹拍了拍儿子,“烨儿,你日后登基。若那江芜还活着,便招她回京,在京中随便找个地方圈了她吧。”

宁善茹说了许多,江梓烨却似没有听见一般,开口依旧执拗在前面的那个问题:“等我登基,您会跟着父皇离开皇城吗?不能留下来陪我吗?让父皇带着其他人去,反正爱他的人那么多,把皇后带走吧,韩贵妃也行……我只有母妃您啊。”

“傻孩子,都十三了还说孩子话。”宁善茹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脸,“你父皇一直在为了那一天努力啊,我当然要和你父皇一起走。不过,我们会回来看你的,带上各地的特产。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搜罗那些么?到时候母妃每到一个地方,都给你寻一大包,让人给你送回来。”

江玉衡桌下的脚紧紧地收拢在自己的凳子边,就看着那母子二人挨着坐,一个用撒娇的语气说着藏着满满恶意的真心话,一个用哄孩子的语气鸡同鸭讲。

她要劝母妃答应留下吗?不然她怕那个小煞星,登基那日就是干掉父皇之时。

不……

她为什么要惹事上身,她还是尽快把自己嫁出去,随便他们的死活吧。

毕竟,没有人会相信她。

就像是两年前。

那个才十一岁的煞星半夜翻进她屋里,提起她的衣襟,用冰冷的刀子贴在她脸上警告她不要老粘着母妃。那会儿还没什么脑子的她,转头便与母妃偷偷哭诉一番。

母妃说什么来着。

哈,不要在白日看太多话本子,夜里都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连问一问那煞星都不曾,还让她别将奇怪的梦和弟弟说,平白吓着孩子。

好好好,好一个孩子。

江玉衡垂了眼眸,下次父皇再打趣说起相看的事,自己一定要把打趣变成机会。

爱人者无人爱之,诛人者人恒诛之。

世上事,从来千头万绪,缠缠绕绕。

十八年,甚至更长的恩恩怨怨在皇城积压,自非伏山县外山神庙里一直只是计划一环的江芜可窥。

她能看懂此时杜引岁面上的红,是气恼而非羞涩,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抱歉,我只是怕你饿了。”江芜利落道歉,而后微顿,回答了杜引岁的上一个问题,“我还好的,没有想拉肚子。”

杜引岁:“???”

气恼褪去,杜引岁的不解和仿佛在问‘你在说啥’的恍惚都写在脸上。

江芜犹豫了一些,轻轻开口:“你……刚才不是问我骤然吃了太多油水之后,肚子还好不好吗?”

自己随口说的话,这家伙倒是记挺牢哈。

有点儿用的不记,都记的啥!

无语地按了两下额头,杜引岁虽努力和蔼了面色,但开口还是有些咬牙切齿:“我是问,之前老师和你聊过那些,你还好吗?”

江芜:“……”

这回的沉默有些久,就在杜引岁以为江芜用沉默代替了回答时,江芜出声了。

“我挺好的。”江芜答完,还加了一句强调道,“真的挺好的。”

“???”听起来更让人担心了,杜引岁放轻了些声音,“那个,老师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啊,真想把秦崇礼揪起来,他果然还是说得太含蓄了,孩子没听懂吧!

江芜被杜引岁小心谨慎的模样逗得勾了嘴角:“我听懂了。老师是说,我父皇应是早就知晓我是女子,所以安排我学的课程并非正统太子该学习的帝王心术治国之策,只是一些……总之,挺好的,父皇他没有被瞒十八年,应该也不会很难过。”

杜引岁:“???”

听起来不让人担心了,让人想打人。

“你没事吧?现在的情况难道不是他早就知道,但是放纵了这个情况十八年,最后还把错都让你背吗?”杜引岁实在见不得江芜此时释然的模样。

恕她脑补太快,什么给真爱儿子挡刀啊,什么就是爱看皇后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啊,什么你骗我我也骗你的虐恋情深啊,末世无聊捡过不少小说看的她,真的都能给皇帝补出几十种可能。但是毫无疑问,每一种,此时此刻会在这里的江芜都是炮灰。

都被这样利用了,还在为那些人不会太难过,感到欣慰吗?

拳头硬了。

“杜姑娘,是在为我不平吗?”睡在地上的江芜抬起手,停在木板边杜引岁攥紧的拳头边,没有碰上去,只是虚虚点了点。

“不是哦,我是在想,现在我打你两拳,你是不是还会担心我手疼。”杜引岁白了江芜一眼,翻身躺平。

如此两人一个躺车上,一个躺地上,再看不见彼此。

“杜姑娘……父皇他待我很好。不论他是为何,但曾经……都很好。所以他早就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如罪人被赦,轻松了很多。”江芜说完,自己都有些惊讶,竟会与人说这些。

女子的声音低柔沉缓,轻轻冲散了杜引岁怒其不争的恼意,甚至……突然反省。

就在杜引岁想要重新翻身说话时,车下江芜又开口了。

“杜姑娘,是否会觉得我无用……十八载,只学了些仁礼之说。会*的绘画书法如今也是无用。武艺只学了个开头,除了多些力气,在会武的人面前也过不了两招。还无识人之能,身边的人都看不清楚,连累人的本事倒是一绝。”江芜苦笑,“我也觉得自己挺没……”

“江芜。”杜引岁从车上垂下脑袋,打断了某人的自我检讨,“你听过狼孩的故事吗?”

江芜愣了一下:“什么?”

“嗯,就是有对夫妇啊,生了孩子不想要,就把刚出生的孩子丢进了深山喂野兽。不过他们没想到,那深山里正好有一只刚生了狼崽的母狼,它不但没有吃掉那个小婴儿,还把他叼回了窝里和狼崽子们一起当自己的孩子喂养了。”杜引岁说着,随便想了个年纪,“后来啊,那个孩子就跟着狼群,在深山里面长大。等他被人类发现的时候,已经八岁了。他用四肢行走,不会讲话只会狼嚎,全身长着长长的毛发,手指脚趾的指甲很长。他就像狼一样,白天睡觉,晚上随着狼群出发捕猎,只吃生肉,还怕水火……”

说到此处,杜引岁停顿了一会儿,准备让江芜消化一下。

谁料,江芜还没说话,一旁本该睡着的秦家人里,一个小小的男孩声响起:“他……唔唔……”

好吧,短暂响起,然后就剩被捂住嘴的唔唔。

就知道这些家伙都没睡……

“总之,这个狼孩,在八岁的时候被人类带出了深山。没有人觉得他不会直立行走,不会说话是他没用。也没有人觉得他只吃生肉,晚上还会不停对着月亮嗷嗷叫是他的错。”杜引岁认真看向江芜,“人的知识和能力不是生下来就有的,毕竟连用两只脚走路和说话都不是生下来就能知道的。婴儿,刚生下来的婴儿是一张纯白的纸,狼去画,他只能做‘狼’,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他的无能。相反,他已经在仅有的条件下,把他自己养得很好了。”

江芜:“……”

原来,被一个人的话穿心而过,是这种感觉么……

酸涩疼痛到,像是要爆炸。

不,不要再说了,这已经是她能承受的极限的善意。

江芜想要出声阻止,可唇齿轻动,却是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于是,杜引岁的总结,虽慢但到。

“江芜,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背,这个状况是不行的。”杜引岁努力软和了语气,“他们教你仁爱善良,逼你负罪自责,所以你不会怨不会恨,事情发生全先检讨自己……但这不是你的无用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在那个糟糕的环境,在那些人的禁锢下,把自己养得很好了。说真的,能长成一个好人,你真的很了不起。不过,你现在,已经离开他们了,你可以有新的经历,新的想法……”

“那个……狼孩,后来呢?”江芜转了身,把自己塞进了板车下,无人再能看到她此时湿了的眼。

“哦,后来……后来他生活在人群里了啊,人们教他走路说话,教他人类该学会的一切,他学会之后就融入了社会。我的意思是,融入了人类的世界。”杜引岁捏了一下掌心,话快就会嘴瓢,“你看,离开一个环境之后,就会……”

“你会教我吗?”

江芜的声音自车底来。

趴在车上的杜引岁往下探了探,只能看到一个后背:“教你什么?”

“教我怨,教我恨……”江芜看着昏暗车底的破木几子。

或者,教我爱……

第29章 灰灰的,对江芜好,对大家都好。

“他们抓了很多女性高阶异能者和能力者!”

“这里不是延续人类文明的机密之地,这里是他们逼我们为他们繁衍后代的地牢!”

“杜引岁,帮帮我们!”

“五日后,会有……”

……

末世第七年,中央城花费了近半年的时间,集结金系异能者,在城南地下造出了一座无比坚固的地宫。据说,那里将是延续人类文明的关键之处。为了保护机密,甚至在地宫投入了最新研发的,能够束缚进入者异能与空间戒的最新技术。

杜引岁对地宫内的情况一无所知,她只是地宫最上层的一道防线,用嗅觉确保进入地宫的人没有携带危险物品。

那是一份稳定的,安全的新工作。

只可惜,杜引岁干了没两个月,就把东家干黄了。

那天,全副武装的先锋队如往日一般,压着三个被套在麻袋里,看不清面目的人入地宫。杜引岁毫无防备地,被那些愤恨的求助声扎了一脑子。

那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声音,也并非少见的腹语,而是高阶精神异能者直接用精神沟通之法。

杜引岁非常吃惊。

她无法不吃惊,因为地宫中,诸如金木水火土,甚至精神和空间等异能是都被束缚的无法使用的,只有她这种身体变异者才能使用能力。

但是她居然听见了。

那些先锋队,这两个月算是常来常往,杜引岁不过比之前稍迟疑了几分,他们便对着那三个麻袋出现了警戒的姿态。

杜引岁脑中听到的那道女声,其实并没有说很多句话,只求五日后,杜引岁在闻出来人身上的不妥时放她们一马,甚至都没有等杜引岁回应,便歇了声响。

那天,是杜引岁接到这份新工作快两个月,第一次请假离开地宫。

比起消息几乎不流通的地宫,上去之后不到两小时,杜引岁就确定了中央城的确在四处搜罗高阶女性异能者和变异者。威逼,利诱,或是与其所在基地进行利益交换,总之……虽然外头还没有明确的风声,说抓那些人是为了让她们生孩子,但是杜引岁已经对那道女声所说,信了五六成。

而在杜引岁回到地宫后,才发现短短的两小时,地宫中竟有人丧尸化了。

别说地宫,就是中央城也有近两年没发生过在城中丧尸化的事情了。

那是地宫下面不知道第几层发生的事,随着尸体抬上来的,是一个高阶女性异能者误吞了丧尸晶核,无外表伤所以没有被城门检测处检测出来的解释。

想不通晶核怎么会误吞的,不理解都高阶异能者了怎么还不知道怎么正确吸收晶核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地宫最上层的工作人员间流窜。

只有杜引岁知道。

没有什么误吞。

常年走在最前方面对丧尸,变异动植物的人才会知道,如果退无可退,直接服用丧尸晶核可以短暂提升能力,虽然最后无法避免丧尸化死亡,但是好歹能为同伴争取一线生机。

那个女人,用了这个方法,只为了和她说那几句话。

甚至,都没来得及听到她的回答。

之后的五日,杜引岁又请了两次假,顶着再请假就被踢出地宫的压力,将之前信的那五六成,拔高到了九成。

城中有一高层之子,做事十分张扬,在绑人之余,还报复性地拉了那人所在基地的全体居民对她进行决定去留的投票。那个基地的人,近大半都是那人带队从尸海兽口救回来的,为了得到中央城最新的疫苗,他们在那人的面前,在疫苗和她之间,一个一个地做出了选择。

那是足足持续了好几日的羞辱,所以事情发酵得很快。

中央城在收集高阶女性异能者和变异者开启繁衍计划的事情,逐渐摆上了台面。

其他暂且不说,最关键的是,那个高层之子带回来的,救过很多人的那个人,也曾经……救过杜引岁。

到了那精神异能者说的第五日,杜引岁都已经做好了用她能打几个成年男子的那点儿身体素质出一份力的准备了。结果……她闻到的,却不是救人的味道。

那是雷光鲮鱼籽,飞冥鳐,霜晶银鲀,还有……

末世,那本《食经》人人背过,杜引岁自不例外。

那些来自深海变异兽的味道,能组合出的只有一道菜谱。

而那道菜……效果与直接吞食丧尸晶核几乎异曲同工。

直接吞食丧尸晶核,会让异能者和变异者短时间能爆发更强实力,而后丧尸化。

而吃下那道菜,会让异能者的异能极速提高,无止境提高,直到身体无法承受,异能炸出躯体……那是一道让人变成威力极强的异能炸、弹的菜,那是一道禁菜。

那是杜引岁人生最痛苦,最艰难的几秒钟。

她不知道地宫下已经关了多少人。

但是她知道,她的选择会改变她们的人生。

是沦为繁衍的工具,还是死……

时至今日,杜引岁躺在了这大昭的国土上,依然不知道,当初的她选对了么。

她真的,配做出那个决定么,杜引岁遥遥望向破洞的庙顶,目光却穿不透那片已经隔了时空的星海。

她真的,配做出这个决定么,杜引岁低下头看向车底江芜微微颤抖的后背,她真的要改变这个善良的灵魂么?她……又能对这个改变负责么……

木板车上的人,再次感觉到了生命的重量。

而木板车下,江芜静静等着,等了又等,直到刚才莫名上头的热血渐渐退了下去,依然没有等到杜引岁的回应。

无人可见处,脸色渐白了下来的江芜闭了闭眼。

是之前出去了一趟,两人配合得太好,让她太放松了。是抓竹鼠时,杜引岁那一声声的夸赞,让她有了太多的满足。

是晚餐的氛围太好,是刚才的谈话太近,是……

总之,是她失礼了。

说来,她们真正好好说上话,也不过是昨晚开始的事。那可是,之前厌弃她,厌弃两人的关系,厌弃到自尽了两次的人啊。

刚才她怎么就……

说出了那么失礼的话。

只能说,幸好她没说出那句“教我爱……”

说教一教怨与恨,虽然越界了些,但是杜引岁应该不会生气吧?

只是不想同意,不想回答,所以装睡了么。

嗯……对,睡了就没听到,没听到就不用回答,不会尴尬。

很好,很好。

江芜如此想着,眼睛闭得越发紧了。

她也睡了,并没有说话,明天起来,什么事都没发生。

就在江芜的心,被她自己扔进无尽的冰冷深海时,她突然听到了,杜引岁的声音。

有一些不确定,但也有一些坚定。

“我来教你点别的吧。”杜引岁揉了揉眉心,“后面路还长着呢,总要遇着点儿情况,你可以先考虑考虑,免得事到临头再想。我给你说几个情景,比如说,你只有一个饼,楚姐姐和孙嬷嬷都说好饿,你把饼给谁吃?或者,你摘到了两颗小孩爱吃的甜果子,你那三个表弟跑出来说想吃,你怎么办?又或者,你的老师和你那舅舅同时掉河里了,你先捞谁?”

江芜:“……”

“很难吗?”杜引岁轻轻扣了两下车板,对车下的安静不太满意。

江芜缓缓开口,不答反问:“你呢?”

“什么?”杜引岁没听懂,下意识道,“我在这儿啊,不和你说话呢么。”

“我是说,情景里,你在哪?”江芜挪了挪,从车底下转了出来,看向上头的杜引岁,“有楚姐姐,有老师,有浩阳和若瑶,情景里的你呢?”

其实,这种抓取几种可能的提问,也并非必须得每个人都说到。江芜知道,但是她听着,心里总觉得有些发慌。就好似杜引岁的提问缺了她本人,就如路上也缺了一般。

很明显,这一刻江芜本人都觉得有些荒谬的敏感,并非只是敏感。

杜引岁甚至被江芜问得又愣了好一下,方才掩饰一般呵呵了两声:“你还嫌问题不够多哈。那好吧,再说一个,如果就我们两个人,只有一块饼,我们怎么分?”

得到新问题的江芜,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莫名的心慌有点多余。

“只有一个饼,孙嬷嬷和楚姐姐都说好饿,楚姐姐一定是真的饿,孙嬷嬷……要看孙嬷嬷她自己那时候还有没有食物……”江芜认真作答。

“呵。”杜引岁冷笑呵停,“孙嬷嬷有没有食物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没食物了,你要看着楚姐姐吃不饱,把饼分给她一半吗?从前你们付钱雇她,付的钱够请几十个庄子的人干活儿了吧,就算你们勉强两清吧。那这一路上,孙嬷嬷吃饱喝足,给你吃的了吗?楚姐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分你吃的了吗?”

江芜:“……”

不远处装睡,其实耳朵支棱得都有点疼的楚秀兰摸了摸肚子,倒也没有咕咕叫吧。诶,到底是谁咕咕叫了啊!有点感动,但不多!

“重新答。”杜引岁不满意道。

“都给楚姐姐吃。”江芜并非蠢笨,她已看出了杜引岁并非是在问她,而是在教她。

“下一题。”杜引岁勉强接受答案。

江芜认真想了一下,答道:“果子给浩阳和瑶瑶吃。”

杜引岁嗯了一声。

不远处秦家睡着的地方,一道孩童的轻笑传出,而后也不知是谁动了手,听着啪啪两声像有人被打屁股了。

“先救老师,老师年纪大。然后……”江芜继续答题。

“然后回家吃饭。你就问问你自己吧,你掉水里,你舅舅救不救你。你要觉得他能往下跳,那你救了他再回来吃饭。”杜引岁打断了那个然后。

江芜:“……”总觉得这道题和之前的不一样,这个不救会死人的。但是……舅舅不会救她的,至少现在的舅舅不会。

“换个问法吧,你舅舅掉河里了,同时你老师被马蜂追了。你是现在跳下河去救你舅舅呢,还是去追你的老师和马蜂。”杜引岁又道。

江芜:“……”

“她应该把我喊回来,让我跳河里去躲避马蜂。”刚打完闷笑之孙的秦崇礼这回自己忍不住出声,开口替江芜解围。

“慈师多败徒。”杜引岁支棱起来盯秦崇礼,“要不你自己来?”

秦崇礼瞬间安静得像是根本没“醒”过。

“好,你舅掉河里,你老师被野猪……群追。你选。”杜引岁更正问题。

秦崇礼:“……”瞧自己这一嘴多的,马蜂变野猪群,存活的可能也一下降太多了吧。

“救老师。”江芜答道。

这是江芜第一次在与自己有关的人之间,选择关于人命的问题,其实不难选救谁,难的在于放弃另一个人的命。

秦崇礼的心一下子暖暖的,哈……被野猪群假追一下也不是不行。

“如果就我们两个人,只有一块饼,给你吃。”江芜怕杜引岁在人命的问题上再做新章,赶紧在她开口前,把后一题也答了。

“平分吃。”杜引岁无奈叹气,“四题错两题,罚你明天多吃两串蘑菇,睡吧。”

肉各有主,但蘑菇还多的是。

江芜:“……”

杜引岁缩回板车上,看着不远处顶上的大洞发呆。

哎,最终还是说了些扒拉别人人生的话。

人啊,走在世界上,总想遇到好人,纯白的最佳。

但是队友这个东西,哪怕是临时的队友,还是灰灰的更让人安心。

灰灰的,对江芜好,对大家都好。

更何况,江芜的痛苦,不就在于她博爱世人,世人却不爱她么。

杜引岁揉了揉突然有些酸胀的心口:“睡吧,明天罚你多吃四串蘑菇。”

嗯,多两串感觉好多了。

刚合上眼的江芜迷茫睁眼:“???”怎么又多两串。

第30章 “嗯嗯,和我一样好笑。我,一只好笑的猪。”

杜引岁被清晨山林中的鸟鸣声唤醒,一睁眼对上的便是旁边已不知坐起了多久,正一脸跃跃欲试环顾周遭的江芜……

这已是流放的第十日。

也不知那些衙役如何寻摸的路线,一路从都城出发向北,有瓦遮头的夜晚不过第一日的桃园驿,第二日的三桥驿,还有第五日勉强算得的废弃山神庙。

后面的这几日,队伍不是宿在荒地就是宿在河滩,简直完美地避过了沿途的村镇。别说官道边的驿站了,就是官道她们都没再瞧见过了。

别的都没什么,就是杜引岁想寻个医馆药铺补一补草药知识,将草药名与药味儿对一对的想法,就只能一拖再拖了。

自从杜引岁醒来的那天开始,那些衙役也不知为何,再不似最初那四日恨不能将人手脚皆捆于树的严防死守。现在早晨和午间,松了手脚后在衙役的视线里走动走动已是常事。晚间也常领着她们拾柴,多捡回来的柴禾也由得她们自己搭火堆整活儿点儿热食吃。

当然,最好的是,她们在活动时和拾柴路上的额外所得,也的确如卫家姑娘所言那般,衙役们将肉食分走一半留一半,其他野菜菌菇之流若没有看上眼的便都归了各人。

托这么个规矩的福,今日杜引岁她们的朝食是鸡汤糊糊。

昨日拾柴时抓到的六只野鸡,被衙役们分走三只,剩下的三只杜引岁做主全烤了。

鸡肉撕下吃了,鸡骨头扔进前天用兔子肉从卫家和衙役那儿各换来的一只瓦罐里,先炖一遍晚上分着喝了。夜里再加水炖上一轮,到早晨便又是两罐子新鸡汤。

至于浓郁不浓郁的没关系,撒上些扯碎的灰灰菜和蘑菇干,再把朝食领到的干硬黑面饼子碾碎了丢里面搅搅,照样是香香美美的一顿。

楚秀兰打着哈欠看火,手里持着个竹勺子,在这个罐子里搅和两下,去那个罐子再搅两下。

一旁秦浩阳小小年纪板着张严肃脸,打开一对合拢的竹杯,从里面拿出个小布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布袋里捻出一小撮盐撒在了陶盘里刚用热水烫过的荠菜上。

“盐快没了。”秦浩阳珍惜地将小布袋收回了竹杯里,抽出一双竹筷从另一个竹筒里挖了一小块鸡油,开始拌荠菜。

“先凑合凑合,估计不是今天就是明后天,该去驿站或者进村了。”杜引岁说得笃定。

这些盐是前日换瓦罐时从衙役那儿顺便换的,就那么一小点儿。马上能找着地方补了,也就不再去换一回了。

前日晚,她们夜宿的地方离孔家近,可能是烤兔子的香味儿刺激到了孔家人,那晚杜引岁支棱了耳朵,没少听那边的八卦。

什么一两银一个的白面馒头,一两银两个的杂面馒头,什么不能忍耐老要加餐,买了十日的粮,结果六日就吃干净了……

听起来,孔家的确有钱。衙役们也是立志沿途宰个不断的样子。

若按孔家的十日粮算,那就是后日她们能到补给地。不过沿途都是日出走到日落,前后差个一两日也是正常。

只是杜引岁这边儿觉得前后差个几天正常,孔家却非如此想。

大清早的,闻着不远处的鸡汤味儿,已经花钱买了两日高价黑面饼子的孔家人,脸都跟黑面饼一样黑了。

那些衙役,明明那些黑面饼是该不收钱发给他们的,但瞧着他们断了粮,那些衙役不但要收钱还故意叠了价,将黑面饼卖出了杂面馒头的价,真是可恨。

更可恨的是,这些黑面饼虽然不似在三桥驿那晚那么馊臭,但也一股子土味儿,又硬又干还难吃。

纵是现在容许他们自己烧火吃热食了,但那黑面饼子……怎么热都不好吃啊!

之前的贵价粮吃得快,孔家人你埋怨我,我埋怨你,已连面上的和谐都快维持不住。这会儿纵是烧了一锅水,也没把饼子混里面煮了,而是各勺了水泡饼吃。

孔方裘怒瞪连勺水都要多勺一些的二儿子,都怪这狗东西,从第一天开始就撺掇着要多吃几口。一家这么多人,你多几口我多几口,十日的粮吃了六日就没了,都怪这狗东西开的头!

瞪完压根没往他这儿看,喝着水就开始撕扯饼子吃的二儿子,孔方裘又向右瞪去。

可恨!

这几日他们花了这么多钱的只能吃掉土渣的黑面饼子,那边儿一文没花的先是吃吃老鼠也罢了,后来兔子野鸡全上了,这是流放还是野游!

那些死要钱的衙役们是怎么回事!就这么由得她们把日子过得快比衙役们都还好么!

自然……

是由不得的。

几日前,山神庙马大头带着江芜她们抓了竹鼠回来的那次,赵七就第一时间撺掇谭望把江芜她们的那一半竹鼠也全收缴了。

谭望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同意。

队伍中年纪最大,平日里少有出头的马大头难得的据理力争和求情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自是谭望还记着那“如从前一般”,若是从前的他,也做不得全拿走这种事。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赵七实在跳得有些高了。

谭望自己也是衙役,当然知道衙役的苦处,手下人平日捞点好处,泻些火气,他能当看不到,就当看不到了。就像是这回出来,赵七明显收了人的好处要为难江芜她们,谭望本想着他只要做得不是很过分,他也就当不知。

只是,许律也明牌参与了进来,谭望还是希望手底下的人收收心,不论收了什么人的东西,队伍出来,还得是和他一条心。

山神庙九只竹鼠,谭望容了。

前日的十一只兔子……谭望接受了。

与那成堆的兔子相比,昨日不过三只野鸡,谭望也的确没理由说什么。

但是!

每日不过早午稍松个吃饭喝水的功夫,夜里拾柴也没给多少时间,这样的捕猎速度,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前日吴力带她们弄回来的十一只兔子,让谭望有些担心。所以昨日是他带着废太子那几人去拾的柴禾。

怎么说呢,这么出去一趟,他才发现,废太子的确不似他想的那样有什么高深的隐藏的武学功底。这些人总能弄回来那么多东西,最大的问题竟是那木板车上的废太子妃。

他都还没看到野鸡在哪儿呢,那废太子妃便要求大家禁了声,就地挖了两个粗糙的陷阱。

那废太子江芜,仿佛她的手脚,让挖坑挖坑,让绕多少步去前头就去……

明明他跟着江芜,看着她一路跟着那废太子妃杜引岁的所言行事,一路野鸡的影子都没看着,偏偏数完那固定的步数,又按着杜引岁的话嗷嗷扑出……

那安静的灌木丛里,竟真飞出了几只野鸡。

陷阱,掷石,合围……抓野鸡的方法给的质朴,光靠简陋的陷阱和蛮力居然被她们端了一窝。

最无语的是其中一只,是江芜按着杜引岁的要求,直接扑厚草里压住的。

什么良好的目力,这理由也就骗骗鬼。

只是……若不是良好的目力,谭望也的确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

不过不管怎么说,一个只能坐在木板车上的废人有些异处,总好过那关键的废太子有什么厉害的。

竹鼠焦香,兔子鲜嫩,野鸡多汁,比他们带着的腌肉新鲜有味儿。谭望吃得挺好,他也本不是为折磨江芜她们接的活儿,自是没想拦着她们继续。

不过……

谭望喝了一口碗里的野鸡蛋疙瘩汤,眯眼看向远处许律的马车。那车边,赵七弯着腰半撩着车帘,不知正在与里面的人说些什么。

真是烦人,谭望如此想。

而……许律亦是。

“许大人,您倒是看看啊,她们这是流放赎罪呢,还是过好日子来了?不过几天功夫,那木板车上餐具成套,炖汤的瓦罐都有了两个,还支棱了个竹杆,上头挂满了云耳蘑菇。这天天肉菜饼的,吃得快比您还好了,这还像个囚犯吗?谭头也纵着她们,这哪里像个样子!”赵七的抱怨喋喋不休。

“这不是你们从前的规矩么。分了一半,她们还有那么多,是她们自己有能耐。”许律靠在车厢上,嘴巴如此说着,心里却并非完全如此想。

毕竟,上面的意思是磋磨。

这日子过的……也的确有点好了。

不过,再看几天吧,要还这么样吃喝不愁,就得点一点谭望了。

赵七听不着许律的心声,自是不甘:“什么从前的规矩,不过看那些人可怜给他们留了点。这一路,我们管着囚犯,囚犯还要有什么私产,自然是我们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不愿意给她们就没有。许大人,您莫要忘了,二皇子派我们过来,可是要我们好好羞辱折磨那废太子的,您可别心太软了。”

“你在教我做事?”许律沉下了脸。

“不敢不敢。”赵七低了眉目,“属下就是提醒一二。咱们不是坐在一条船上么,事儿办好了,回京二皇子满意了,才有我们的好处不是。”

“我知道了,你自去吧。”许律不耐与这等蠢货多言,抬手抽走了他手里的车帘。

车帘垂落,将车内车外再次隔成了两个空间。

谁和你咱们!

许律没好气地对着车帘翻了个白眼。

山神庙那晚,赵七突然来找他说那些有的没的,吓了他好大一跳。

许律,的确是接了二皇子的令进的这个队伍,也的确被安排了与那赵七做一样的事。只是,本来只有许律知晓队伍中的赵七与陈刚亦受了二皇子的指派,那两人并不该知晓他的差事。奈何二皇子派出来办事的那无根的家伙,居然和赵七沾亲带故,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与赵七说了。

找了这么些个废物东西办事,那二皇子也不过是个蠢物罢了。

而他许律,才不是那等蠢物能支使的人!

许律在车厢中气得发闷,忍了一会儿撩开车帘,外头已经没了赵七的影子。

深呼了几口气,许律凝神看向西南。

这世间,唯有他的真主子,才能得他的这份忠心!

杜引岁这回住得离许律的马车很远,还不知那赵七又在惦记她们这点儿东西。

“今晚要是拾柴还能和慧清分在一起就好了,说不定我们还能多认识几种野菜。”楚秀兰说着,看了看锅里已经煮得差不多的灰灰菜,拿出两个野鸡蛋,往每个罐里各敲了一个,又道,“咱们多学些,你也就不用到处乱拔着吃了,你看你之前吃的……”

“没有乱拔了,好几天没有乱拔了。”杜引岁逃避捂耳。

她又不是傻的,这里没有变异的植物虽然吃着都不错,但是现在有肉有菜,她也不是非要吃草不可的嘛。

“昨晚你吃完野鸡是不是立刻就拔了旁边两根草吃了……”楚秀兰精准举例。

“顺手,顺手……”杜引岁也是不晓得是不是每个做了娘的都这么能念,可怜她只能坐在板车上跑都跑不掉,于是当她转头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简直要喜极而泣,“啊,回来了,她们回来了!”

回来了,江芜和她的小师傅回来了。

小团子迈着方步,昂头走在前头,一只小手甩啊甩,另一只手平平伸着让江芜托着。

江芜呢,真弯了腰,就这么把人一路托回来了。

“瑶儿你这什么样子,不许和你江姐姐胡闹。”楚秀兰放了手里的勺子,快走两步把还在摆威风的小东西抓了起来,一把塞上板车。

“这么一点儿,人不大,还有官瘾了。”杜引岁好笑捏小团子脸,“怎么的,就教人爬爬树就这么威风了?你要教她点别的,不得骑人头上啊。”

“骑!”小团子兴奋脸看江芜,“骑骑!”

杜引岁:“……”

江芜假装没看到小东西眼里的跃跃欲试,从怀里摸了两竹杯出来,交给杜引岁:“今天摸了三十一个鸟蛋,一会儿分给小师……”

“等等。”杜引岁止了江芜的话,勾了勾怀里小东西的下巴,“来,你数数,一次摸了三十一个蛋,该给你几个,给我几个,剩下几个大家一起吃?”

刚还一脸激动对江芜念着“骑骑骑”的小团子瞬间笑不出来,捂着耳朵缩回了杜引岁怀里,扎头不闻身边事。

“哈哈哈,瑶儿为何越来越好笑,这个不爱听的就不听的动作,和杜姑娘你刚才一样一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咳,是你亲妹妹。”楚秀兰为自己机智的转折点赞。

“嗯嗯,和我一样好笑。我,一只好笑的猪。”杜引岁斜眼。

楚秀兰:“……”

有一点点尴尬。

下一瞬,她的亲儿子在旁边发出捂嘴都堵不住的噗噗笑声,出虚恭一般。

就有亿点点尴尬了。

“这三十一个里,你摸了几个?”杜引岁觉得自己出的题目也没很难啊,抬头看向江芜。

“十三个。我摸了三窝,蛋都不太多。”江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瑶瑶摸了两窝。”

“哼。”偷听到了的小团子气呼呼地翻了个身。

“哦哦,原来有人摸的比徒儿少一窝啊,所以要摆师傅的威风啊。还是得好好学数数啊,你的总蛋数比她多啊!”杜引岁笑着咯吱了两下鼓着脸的小团子,“那不是挺好算的么,说好的你们每窝给我一个当指路费,你江姐姐每窝给你一个当拜师费,你起来算算呢。”

刚还因为少摸一窝生气的小团子又扎回了杜引岁怀里,假装不在了。

“今天做了新菜么。”江芜在秦浩阳的身边蹲下。

后者迅速警惕地坐直了:“江姐姐,这个你也要学吗?”

“学呢。”江芜指了指竹杯里的鸟蛋,“一会儿我那份多给你吃点哈。”

秦浩阳:“……”

想吃。

但是……他会做的没几个,江姐姐都学去做了,杜姐姐就不会夸他了!

秦浩阳鼓脸挣扎!

这是秦崇礼努力垂钓的第四日。

他!终于!钓到鱼了!

虽然只有巴掌大,但是有两条呢!

天知道他用个破竹杆子和从布条上拆出再拼接的线,加上个竹钩子钓得有多艰难!

但是他成功了!

反正他是不会承认最近这么努力,是因为看着江芜一直哄着自家小孙女教她爬树,还一口一个小师傅!

也是,如今学问怎比得过生存。

但是!鸟蛋算什么,多大的鸟蛋能有鱼大啊!

看看,老师就是老师!

只能说……

爷孙就是爷孙。

前有小团子昂头方步往回,后有秦崇礼挺腰举杆而归。

终于有所获的秦崇礼激动得步子都浮了几分,结果回来还没来得及掏出他背在身后的那两条鱼呢,就看着*江芜正哄着他那小孙子教做菜,还一口一个大师傅……

好好好!

一个小师傅不够,还一个大师傅是吧!

有徒如此,真乃吾之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