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莫要挖我墙角
“……听到耳朵起茧子为止。”
“……”
钟离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恰好对上景元有些玩味的视线。
先前景元便如此, 每当在钟离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感时,总会在感慨完后拿一两句话来反击回来。本以为过了如此长时间,钟离以为景元应该是会稍微改进一些了。不成想, 一到虚陵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还是这副德行。
钟离当然也没惯着他,直接拿出手机,点开了录音键, 然后伸手到景元身前。
景元双手环胸, 轻轻挑眉, “做什么?”
钟离叹了口气, 认命道:“录音。以后早晚各听上一遍,以满足某位将军的不合理需求。”
闻言,景元却没半分尴尬, 反倒饶有趣味道:“某位先生何时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钟离淡淡道:“入乡随俗。虚陵的将军好相与, 我自然也就通情达理些。反观罗浮的将军,四两拨千斤,我也就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
景元的胸膛里发出沉闷的笑声:“你倒是一点儿亏都不吃。”
钟离回道:“彼此彼此,常言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景元进一步道:“谁是朱, 谁是墨。”
钟离知道景元给他挖了个小坑, 没回答, 只是故作感慨道:“虚陵的尘冥将军脾气还是不错的。”
“哦。”景元低低地应了一声:“原来有无是朱, 我是墨。”
钟离轻咳一声, 故意道:“你俩换过来我也没意见。”
“我是朱, 有无是墨。”景元重复了一声。
钟离不想再和他掰扯这些, 见景元依旧一副开玩笑的意思, 便收起了手机。景元看着, 眉心跳了几下,但也没有阻止,只是指了指还在地上躺着的阎世罗:“他该当如何?”
“叫醒他,然后——”钟离抱着胳膊,看向景元,气定神闲地开口:“你自己去十王司吧。”
“……”
景元眉头轻轻挑起:“你要去哪里?”
钟离没有半分隐瞒:“想去会一会仙舟联盟的元帅。”
景元面上的笑意收敛了些,他正想说一两句话劝阻钟离时,视线无意识瞥过窗外,却见尘冥正往这边走来。他不由得看向钟离,见钟离的视线也正落在外面的尘冥身上,随后两人不由自主地看向尚且还躺在地上的阎世罗。
景元与钟离对视一眼。
景元压低声音道:“现在有法子叫醒阎世罗吗?”
钟离慢条斯理道:“有。”
景元略一思索,“不知叫醒他后事态会如何发展。”他正兀自担心着,不料却见钟离一副闲适自得的样子,丝毫没有叫醒阎世罗的打算,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心内微微了然。
钟离行事稳妥,想来已经有了打算。然不等他琢磨明白,一身紫色便服的尘冥已经走了进来。不知是被外面的日头衬托得还是旁的什么,景元只觉得被晃了下眼睛,不由得眯了眯眸子。
才见尘冥一身珠光宝气,紫黑色的发丝一半被一个金色的发圈高高竖起,留下一半披散在肩头。既显得极其干净利落,又不失飘逸俊秀。前面则露出光洁的额头,旁边留了两缕碎发垂在身前。紫色的衣服上绣有烫金色的纹路,一直延伸到小腿。一双洁白色的靴子也隐有金色链条闪动,随着走路发出细微响动的声音。
“……”
景元双手环胸,方才还琢磨着如何解释阎世罗躺地上的脑子如今只想着如何能不失礼貌地把尘冥赶出去。
虽然两者差不多意思,但目的却是不太相同。
紫色本来就显贵气,尘冥还如此穿金戴银。无非就是想显示自己财大气粗,借机把钟离挖走。
食指尖在胳膊上微微点了几下。景元心底有了主意,目光不由得探向钟离。好巧不巧,正巧迎上钟离有些戏谑的眼神。
景元微微勾唇。
钟离轻轻点头。
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尘冥已经进来了,踏着欢快的步子和有些咣啷的响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景元,叫上你家钟离出……”
“来吃饭”三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尘冥的视线就被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阎世罗吸引住了。他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忙揉了揉眼睛,再睁眼看,发现一切依旧如此,丝毫没什么变化。
“阎世罗这是怎么了。”尘冥不由得抓了抓脸颊,狐疑地看向景元,冒出一句:“景元,好端端地你怎么把人家打了,你这脾气也该收敛些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地上的阎世罗扶到旁边的床上躺着,“你把人家打就打了吧,怎么也不扶一把。这要是传到元帅耳中,又该骂我了。是不是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再不中听也该忍着,然后到元帅身边告状去。”
景元听着尘冥一句又一句地把理由都给他想好了,不由得有些服气。后面再听到“告状”两字,忍不住笑道:“你当我是你呢,多大的人了还兴告状这一套。说句不好听的,这叫搬弄是非。”
尘冥不乐意了,他给阎世罗掖好被子后,冲景元道:“不就说了两句你的坏话吗,要换了别人,我还不稀得说他。”
景元有些不敢置信,笑道:“不是,我也就只是随口一说,不成想你真到元帅面前搬弄是非去了。”
“我也是迫不得已。”尘冥理直气壮:“那群老家伙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的脾性,整日就待在石窟里,连个日头都见不得。石窟里幽暗僻静,潮湿阴冷,正巧适合他们在里面琢磨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美其名曰制衡之道。我若是不说些你的坏话,他们还以为你到处收买人心呢。”
“看样子我倒真得好好谢谢你了。”
“谢我不必,随我去趟十王司,我就不计较了。”
“做什么?”
“十王说他想你想得发紧。”尘冥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噫了一声,摸了摸胳膊:“这人说话惯是这样,半男不女的,倒叫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本来也想叫上钟离先生一起,但是又怕面子不够,请不动钟离先生。”
“面子不够?”景元捕捉到了关键点,笑着反问道:“谁的面子?”
“他的面子。”尘冥极其认真。
景元想了想,“确实。”他作势要往外走,却不见尘冥挪动脚步,不由得迈回步子:“不是随你去趟十王司吗,你怎不动?”
“啊?我有说过这话吗?”尘冥揉了揉太阳穴,少时,抬眸道:“说错了,你自己去吧,元帅找我有要事商议。”
“你今日说话倒是颠三倒四的。”景元道:“先前说要在你府上大吃一顿,稍后再去见元帅。方才又要我随你去十王司,说他想我想得紧。如今却让我单独去见十王,你与钟离一同去见元帅,说有要事商议。我倒想知道,有何要事是钟离能听得我却听不得的。”
如此一番话,从景元的口中说出就变了味道,成功将联盟对钟离的不信任强加在了自己的身上。
实在有些牵强。
牵强得有些过分。
而且语气也有些不客气,完全与景元平日的行为作风大相径庭。饶是钟离,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尘冥顿感荒唐,“景元你说话怎如此匪夷所思,联盟能有何事是钟离能听得你听不得的。你怕不是要走火入魔,深陷魔阴,将我也要击晕在地上吧。”
“你即便再担忧钟离先生,也不该如此说话。像只老母鸡护着自己的小鸡崽似的——”尘冥故意停顿了下,继而缓缓道:“张牙舞爪。”
“再者,钟离先生神通广大。放眼整个仙舟,又有谁的实力能与之一较高下。”尘冥道:“先前是我记忆有些模糊,才以为钟离先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今恢复了些,自然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再有,如今星啸与焚风蠢蠢欲动,不知何时便会再次发动总攻。我何至于在此关头自讨苦吃。闹市街头仍有猴子嬉笑打闹,我如何能腾出时间来想旁的有的没的。”
听完如此一长串,景元才堪堪露出笑容,一改方才的怒气冲冲,并未喊有无,而是半分郑重半分嬉笑道:“尘冥,看你如此清醒,我便放心些了。”
尘冥心里有了几分明白,催促景元道:“赶紧去十王司吧,十王有话要对你说。至于钟离先生,你就无须担心了。”
景元作势要走,蓦然间又转过身来。尘冥已经有些心累,头疼道:“又要做什么。”
“想起一件极为重要之事。”景元的模样极为正经。
尘冥被吸引住,问道:“何事?”
“你莫再拿镐头挖我墙角。”景元的语气一本正经。
“……”
景元慢悠悠补充道:“打扮成这副模样,唯恐他人不知道你心思似的。”
尘冥轻轻叹了口气:“既然知道我心思,方才为何激我开口道出虚陵的处境。”
“这身装扮明显是个障眼法。”景元道:“虽未第一时间道出,但也不能叫你白白费了这番心思不是。”
尘冥道:“……我谢谢你,改日叫戎韬将军爻光替我出口气。”
第112章 你费尽心思将钟离骗来
目送着景元离开, 见后者已经走远,尘冥才缓缓将视线收回,转而放在旁边不发一言的钟离身上, 薄唇轻抿:“神策倒是关心则乱,几百余年还是这个性子。”
钟离轻轻点头应了一声,他双手环胸, 唇角紧抿:“将军如今倒是清醒些了。”
“大多数时候我还是较为清醒的。”尘冥走到钟离面前, 与其平视, “先前未能第一时间将先生认出来, 甚至还班门弄斧了一番,如今回想起来,不由得有些尴尬。”他不由得用食指刮了刮鼻子, 有心想解释一两句, 但又觉得解释太多,钟离怕不是更加以为自己别有用心。便放弃了挣扎,轻声道:“先生可愿随我去见元帅与否?”
钟离反问道:“倘若我说不愿,将军便放弃了吗?”
尘冥一想, 诚实道:“先生迢迢而来,于仙舟是客。倘若先生不愿, 我自然不会勉强。但想来, 先生是愿意见一见元帅的。若非如此, 先生何至于在此与我多费口舌。”
钟离觉得这个尘冥将军确实有些道行, 难怪景元担心尘冥会挖他的墙角, 还担心了不止一次。
尘冥仿佛能洞察到钟离的心思一般, 面露微笑:“先生请。”
钟离也不失礼节:“将军请。”
两人并肩出了尘冥府。不过走出几步路, 视野便重新被迷雾笼罩。钟离侧头望去, 却见只有尘冥府周遭街道清明, 朗朗乾坤。除却此地,别处都是雾茫茫的一片。
依稀可见几盏大红色的灯笼高悬空中,伴着几声幽幽的长鸣随风飘动。街道黑漆漆的一片,隐有寒风呼啸。几个有着人模样的石像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路上走着,震得地面上石子轻颤。不远处还有几只猴子在呜哇呜哇地叫着,吃的香蕉皮随手扔在地上。石像人一时不察,踩到了,刺啦滑出去,然后重重摔在地上。仿佛有知觉似的,摔得贼哇乱叫,然后就是发生在猴子和石像人之间的一场大战。
猴子生得极为灵活,石像人捉不住。然猴子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待意志松懈之时便是被石像人一巴掌拍碎猴头的时候。脑浆子朝四面八方喷溅而出,黏糊糊地流了一地。也有的猴子侥幸逃过石像人的拳头,扣出了他们眼眶里的眼珠子,当作悠悠球玩。
钟离看着,饶有趣味地轻挑眉头。尘冥倒是已经见怪不怪了,直接无视他们走过去。
“虚陵其实没有多少活人。”尘冥道:“尽数都是随处可见的石像,如今倒是多了一些来历不明的猴子。”似乎是觉得有些不严谨,他又道:“倒也不算是来历不明,原始博士的返祖实验罢了。”
尘冥的语气有些轻快,似乎是在话家常般:“想法倒是不错,倘若时间能回到仙舟扬帆起航的时候,倘若我们尚存有现在的记忆,想必不会再去触碰寿瘟祸迹。”顿了顿,他自言自语道:“想必……不会吧。”
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钟离只道没有听见,不发一言。
“近年来,元帅一直在找寻回去古国的法子。”尘冥似乎是个话唠,滔滔不绝道:“然而她试了许多法子也没有成功,倒是把自己折腾得够呛。近来又在担心丰饶的孽物除尽后,帝弓司命会对仙舟下手,便日夜练武。同时让飞霄暂停对步离人的围剿,将重心放在反物质军团上。”
“不过近来飞霄有些许奇怪,居然招安了许多步离人,将他们混杂在青丘卫里。然而狐人与步离人天生便是死敌,几百年的怨恨岂能轻易化解,由此还闹出了不少乱子。”尘冥道:“元帅还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在飞霄申请将呼雷押解至曜青关押时,便不该同意她的。”
“朱明方舟先前遭受了星啸的一波攻击,甚至还放出狂言让怀炎老将军放弃抵抗,拥抱毁灭。”尘冥冷哼了声:“痴心妄想。”
钟离看着尘冥絮絮叨叨的样子,终于开了口:“我倒是有几分明白了。”?
尘冥停了下来:“明白什么?”
“明白为何景元担心你挖墙角了。”
“为何?”尘冥自省了一番,觉得自己方才并没有做什么贬低景元吹嘘自己的行为,底气瞬间上来了:“先生何出此言?”
“旁的人都担心我是否会危及到仙舟,三缄其口,不会与我说这些。但尘冥将军你——”钟离极为真诚道:“倒是全然不在乎,也不担心我是否有旁的想法。”
“既然答应景元了,我便会做到,护你周全……”许是觉得用词不当,尘冥改口道:“但想来先生应该不需要我护你周全,那我便只能以诚相待了,否则回头景元又该咄咄逼人了。嗯,就像方才在我府上那般。”想起这事儿,他不由得有些来气,“在我府上,他都敢大呼小叫的。改日若是到了罗浮,还不定给我什么脸色看呢。”
钟离哑然失笑:“是我的不是了,影响了两位将军的关系。”
“怪你做什么?”尘冥道:“都是景元那家伙的不是,快八百岁了,还当自己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呢。”
钟离深有同感:“他倒挺爱吃琼实鸟串的。”
“甜不拉叽的玩意儿。”尘冥道:“这倒不算什么,连拨浪鼓这等小物件他也爱不释手。”
两人并肩而行,因着景元的关系,话语间倒是融洽了不少。钟离从尘冥这里听到了不少有关景元的趣事,唇角难掩笑意,心道以后见他时可有得话说了。
在二人不曾留意的角落,一阵阴凉的小风扫过街道,吹得那几盏若隐若现的灯笼疯狂晃动。浓厚的迷雾逐渐散开了些,隐约可见一个裹挟着飓风的男人。
深绿色的发丝如茁壮生长的树木一般冲天直上,眼眶里泛着浅淡的绿色光芒,却没有瞳仁。微微泛绿的肤色刻有几道深可见底的伤痕。四肢仿佛被虚化一般,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他有些贪婪地望着前面谈笑风生的两个人,绿色的舌尖探出来轻轻舔舐了一下唇角,显得有几分癫狂。
“嗷呜——”
男人裹挟着飓风冲向前方两人,张开血盆大口将那身着黑棕色衣服的男人吞了下去。牙齿咬碎了他的身体,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唇边有细碎的石子露出。!
尘冥立即拔出大刀,朝男人劈了过去,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焚、风!”
“如何?”
焚风双手接住尘冥的刀刃,嘲讽道:“你们仙舟日思夜盼的钟离先生,竟如此不堪一击。”
尘冥的大刀劈散了焚风的身体,几缕微风重新汇聚,幻化出焚风那张极为欠揍的面庞:“尘冥将军,我可没有那么容易死,记得多砍几刀。”
尘冥的刀刃上沾染些许焚风的气息,幽绿色的爬满了刀身,顺着刀把蜿蜒到了小臂上,留下一些奇形怪状的扭曲花纹。
“尘冥——”
焚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拖着长长的腔调:“何必如此苦苦支撑?你早该接受现实,华已经失踪很久了——”
“不会再回来了——”
“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
“你费尽心思将钟离骗来,但他如此孱弱,居然毫无防备——”
“岚早晚会被我们的纳努克大人吞噬的——”
“巡猎的命途太过狭隘,及不上毁灭的万分之一——”
“早些放弃,拥抱毁灭——”
“你将会是接替幻胧的第八位绝灭大君——”
焚风的声音在自己制造的风墙里回响,尘冥早已坐了下来,大刀插在左前方,刀身因为周遭呼啸的风声而簌簌颤抖。
“可以闭嘴了吗。”
尘冥并未睁眼,“原本以为只有幻胧是个絮絮叨叨的家伙,如今看来你也不遑多让。她致力于内部分裂的毁灭美学,你贪图力量爆发时瞬间的美感。如此看来,你的审美也没好上多少。”
“哈哈哈哈哈哈!”
焚风的胸腔里发出沉闷的笑声,些许石子从唇角流出。然不过片刻,他便笑不出来了。
腹部有些许难受。
焚风低头探去。
耀眼的岩黄色光芒自小腹处四散开来,如被乌云遮蔽住的太阳发出逼人的阳光般。灼烧的痛感自腹部蔓延全身,他只觉得身体仿佛要炸裂一般。视野也变得有些许模糊,恍惚间看到方才被他吞进腹中的钟离,却好端端地立在他的面前。
“啊——”
焚风的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尘冥微微睁眼。
却见方才还甚为嚣张的焚风如今已经变得狼狈不堪,抱着自己烧得通红的身体在地上打滚。然他周身悉数都是气流涌动之风,一经点燃根本无法扑灭。
火星子噼里啪啦地从他身上迸溅而出。焚风似是恼了,直接起身攻向面前的钟离,钟离自是迎风而上。
力量碰撞的一瞬间,刺眼的白光刹那间弥漫了整片空间,带起来的强大气流直接将周遭的雾气吹散了。几十盏大红色的灯笼显露出来,数不清的影子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在红色的灯光下显现出人的形体,但却没有五官。脸是一片模糊,看上去煞是吓人。他们不由分说,直接攻向钟离的身后。
“放肆!”
第113章 钟离吃软不吃硬
尘冥府。
正躺在床上歇息的停云倏然间睁开了双眼。她坐起来身来, 摸了摸腰上的香囊,发现仅剩的一张符纸还静静躺在里面。
是幻胧终于彻底放弃了挣扎还是自己已经无意间被幻胧侵占了意识。
停云不由得想起先前幻胧说的那句话。
“景元死了,对于我们来说才是灭顶之灾。”
停云喃喃重复着, 当时只道幻胧是胡说八道,便没有顾得上理睬她,如今才有闲工夫静下心来思考这背后究竟有何深意。想了半晌还是毫无头绪后, 她便下了床准备去询问景元一番。
将军智谋过人, 指定比自己在这里绞尽脑汁还不尽人意要好得多。
停云出了房间。
尘冥府内的人尽数都是些少年模样的石像, 雕刻得倒是栩栩如生, 表情活灵活现,丰富多彩。饶是连眼睛这样极难神形具备的器官,也如此相像。
停云匆匆略过一眼, 发现这些石像脑后都贴着一张泛黄的符纸, 画在其上的深红色纹路却不尽相同。她不是十王司的人,也看不懂上面的门道,但心中却是将这些纹路悄悄记了下来。有的符纸许是经过风吹雨淋,已经有些微微泛白, 红色的纹路也掉了些许颜色。有的符纸却像是新贴上去的,纹路的颜色分外显眼。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一个少年模样的小石人停了下来, 礼貌道:“姐姐,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脑门看。”
语气不失礼节, 神情也较为恭敬, 但用词却是有些让人一言难尽。
停云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姐姐迷路了, 你能给姐姐指个路吗?”
“姐姐你脑袋太笨了。”少年用着甜甜的语气说着刺人的话, 但还是给停云指了方向:“景元将军住在那里。”
停云又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谢谢你。”
“姐姐不应该说对不起吗?”少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难怪姐姐这么笨。”
停云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了。少年离开后,她缓缓收敛了笑意,若有所思地盯着少年脑袋后的符纸。但不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她便摇了摇头,还是去找景元将军要紧些。
少年指的那个小院走几步便到了。停云停在房门前,刚想敲几下,不料门却从里面自动打开了一条小缝儿。?
停云迟疑道:“将军?”
一双血红色的眸子出现在了门缝里,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他。!
停云手中的小折扇掉落在地。
门缓缓从里面打开。
露出一张苍白却沾满血污的面庞。雪白的眉峰早已被鲜血浸湿,血红色的眸子里流出深红色的血泪,缓缓滑落面庞。紧接着是一身沾染了血污的白袍,似乎是被从眼眶里流出的鲜血染上的。
待看清那张血红色的面庞系谁时,停云只觉得头发发麻,有什么东西直接在脑袋里炸开了。她清楚地听到阎世罗抓紧门框时指甲狠狠划过木屑的声音,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姐姐,你挡住我的路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是方才那个指路的少年石像人。
停云微微回神,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少年伸出食指,在自己的舌尖上轻轻抹了一下,然后点在阎世罗沾满血迹的衣服上,轻轻揉搓着。
动作算不上温柔。
甚至有些大力。
停云不明所以。
然当看到少年食指点的地方有鲜血从衣服里渗出来,犹如朵朵梅花在洁净的白雪上徐徐绽放般时,停云蓦然间有些明白了。
——磨墨。
手指是砚台,阎世罗是墨块,鲜血是墨汁。
就在停云陷入沉默的时候,少年遽然间唤她:“姐姐。”
“嗯。”停云淡淡地应了一声,面上已经没有方才的淡淡笑容。
“可以帮我把脑袋后面的符纸揭下来吗?”
停云依言照做。
少年接过符纸,食指重新绘制着纹路。绘制完后,又交给停云,眼神有些期待。停云明白了几分,重新将符纸贴在脑袋后。
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般。
少年神情更为恭敬,少了先前的几分轻佻和天真。他双手抱拳,微微俯身:“多谢阎世罗大人再造之恩。多谢姐姐襄助之情。”说完,还贴心地将停云先前掉落在地的折扇捡起来,双手捧到她的面前:“姐姐,你的扇子。”
停云迟疑接过,“呃,对不起?”
“姐姐该说谢谢。”少年一脸认真地纠正。
“谢谢你。”
“不客气。”少年有些例行公事地说完这三个字,顿了顿又道:“姐姐,我还要洒扫庭院,先告辞了。你若有事,再来喊我。”
目送着少年离开后,停云的神色逐渐变得有些复杂。然她还没忘了正事,便收起思绪,轻笑一声回眸,看着点点血迹缓缓在阎世罗的白衣上晕染开来。
“且先不问你为何会在景元的房中了。单看方才那个状况,我总算是有些明白你为何要叛出仙舟了。看你直到如今还未血尽而亡,我倒有些敬佩你了。”
阎世罗唇角的笑容放大,丝丝血迹从口中溢出。
“但我还有个疑惑,你的血液缘何会和十王有类似的作用。”停云道:“莫非你并非是元帅的身边之人,而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作用故意将自己的身份夸大了说,其实只不过是十王养在身边的免费移动血库?”
停云的话字字诛心。
阎世罗陡然转了个身,一身崭新的白衣恢复如初,雪白的眉峰更显冷诮。
“不瞒停云小姐,我不过是十王众多分身中的一个罢了。”他冷笑出声:“他唯恐自己失血过多影响十王司的内务,便将我彻底剥离出来。但他没想到的是,不过才三百年而已,我竟生出了自我意识,不想再受制于他。”
“原是如此。”停云若有所思道:“他对你心怀有愧。”
“有愧?”阎世罗又是一声冷笑:“不过是假惺惺的把戏而已。他将我调离十王司,安排进了尘冥府,作为元帅与尘冥将军联系的信使。然仍旧不信任我,四百余年我从未见过元帅。倒是这府内的人,纹路淡了就来找我取血重绘。”
“……”停云意识到了阎世罗自称的变化,问道:“你倒是未谦称自己了。”
阎世罗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觉言语有失,“是仆之过,停云小姐莫怪。”
“你如何会在景元的房中?”
“仆先前被那位名叫钟离的先生击晕了,想来,他已窥得仆与十王之间的关联。”
停云思虑片刻:“依你看来,钟离知晓你与十王的关系后,会作何反应。”
“仆不知。”阎世罗回想了下先前钟离那双威严且危险的眸子,再次摇了摇头:“那个男人神秘莫测,叫人看不真切。再者,仆对他也不曾了解过,不知他是个什么脾性的人。”
停云想了想,“你可适当在他面前示弱些。”
阎世罗:“……”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默半晌,才颇有些为难地开口:“示……示弱?”
停云微微点了点头,然点完头后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不。
方才那个点子不是她出的。
如今阎世罗已然信任于他,她只需在阎世罗说出自己的计划时四两拨千斤,说些有的没的。看似参与了,但实际一点儿作用没起便可。即便阎世罗有所怀疑,她也可颇为张狂道是给阎世罗个表忠心展现自我价值的机会。但如今怎么……
停云只觉得脑子有些混沌。
莫非是幻胧?
她不再致力于彻底抹除自己,而是转变策略,见缝插针,若有若无地影响着自己的言行举止吗。
然而如今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停云不禁有些担心。
虽说钟离先生软硬不吃,但严格来说,他还是算是比较容易吃软的。来软的总比来硬的要好上许多,这在仙舟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虽说不至于立即见效,但软磨硬泡,时间久了,也总该会有些效果的。钟离先生乐于助人,虽然在花销上有些大手大脚,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含糊,该出手时便出手。
阎世罗的经历细说起来确实有些引人同情,但停云觉得,这不该是叛投毁灭的理由。
“……”
想来钟离先生也该明白的。
不。
停云在心底摇了摇头。
她会有如此想法,系因自己是仙舟人。但钟离先生不是,非倒不是,仙舟还对他处处设防。即便有景元将军……
思及此处,停云顿时茅塞顿开。
担心什么。
这是景元将军该操心的事情。
停云收拾了下心情,点头道:“不错。”
阎世罗在心底挣扎了一番。
他是个十分要强的人,从不肯将弱势袒露在他人面前。他极其厌恶红色的东西,整日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与红色相对。然天意弄人,无论如何变幻,他的眼睛始终都是红色的。
极其刺眼。
仿佛在嘲弄他所做的一切装饰和伪装不过都是徒劳。
示、弱?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唇角咧开疯狂的笑容。
陡然间,尘冥在房中销毁一切有关钟离资料的一幕在面前一闪而过。
阎世罗面上的笑容停顿了下,继而慢慢平静下来。
连眼高于顶的尘冥和十王都另眼相看的人,稍微示一下弱也……并无不可?
第114章 景元你酒喝多了
因果殿。
说是殿, 其实内部结构更像是塔,螺旋着往上,在最高处开了个小口子, 堪堪渗进来一丝丝的阳光。像是有几百几千层,无人能数清楚,因为每次数都会花了眼睛。每一层都有几千几百个小格子, 每个小格子都存放着一具魂灵。平日里他们吵闹得很, 叽叽喳喳个不停。说八卦, 话家常。抒苦难, 聊心情。
十王每日都会来这里端坐一会儿,加强这里的封印,唯恐有不安于现状的魂灵伺机逃走。它们的情感是如此地强烈, 怨念是如此地深刻, 日积月累,十王也难免会受到些许影响。
每到来这里端坐时,他便将体内的魂灵尽数释放,只徒留一具空壳在这里。有时也会亲手打造存放自己魂灵的偃偶, 以分担些自己肩上的重担。然即便那些都是他自己,日后也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不再受控于他, 在虚陵四处四散开来。
然他们心中都牢记自己是从何而来, 从不敢对十王生出反叛的心思, 更遑论叛离仙舟。只有一个例外, 那便是先前逃离仙舟去了公司成为主管后来又回来的阎世罗。
十王依稀记得, 自己雕琢他容貌时是如何的废寝忘食, 十根手指都不知挨了多少手工刀的伤。然就是他苦心孤诣打造出来的偃偶, 如今却成了……
“十王, 景元将军求见。”
问判在外面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不见。”
十王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景元这家伙来得委实不是时候,怕不是特意来嘲笑他的。他现在十分乏力,实在不想抽出时间来应付这个笑面虎。
“是。”
十王只听到门外传来景元的一声轻笑,听上去似乎心情不错。他更加心情憋闷,心底有些嫉妒景元如今懒散的状态。
“……”
十王安坐了会儿。
外面陡然又传来问判的声音:“十王,景元将军他……”
“他又在胡闹些什么。”十王强行压着心底的怒气,声音微凉。
“他……”问判犹豫片刻:“他去砍您养在后院的青竹了。”
十王蓦然间睁眼。
这个家伙。
真是不叫人省心。
再顾不得什么,他起身去了竹林。才刚踏进门里,本以为会看到一片狼藉,却见自己心爱的翠竹好端端地立在那里。一片皎洁的月色下,薄薄的轻纱缓缓覆在竹林之上。点点萤火虫穿梭其中,更添几分幽静。
十王微微松了口气,正待离去,不料从天而降一滴雨水掉落在他的头上。他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脑袋,抬眸看去,这才发现景元躺在一根稍稍弯曲的竹子上,正拎着坛酒往嘴里倒。些许酒水顺着他的唇边滴落,险些滴入十王的眼睛里。
他往旁边避开,不轻不重地在竹子上拍了一掌。竹子剧烈摇晃了下,险些将景元给震下来。景元嗤笑一声,换了根竹子继续躺着。
十王实在看不得竹子弯成现在这个弧度,又是一掌拍来。景元也不恼,便又换了根竹子。
如此,十王拍,景元换。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十王才终于停了下来。景元依旧怡然自得,脸不红气不喘。只是些许银发散开了些,在半空中微微飘着,平添几分俊逸。
“景元,你快些下来。”十王催促道。
“早如此说,我不就下来了。”景元将酒坛托在掌中,翻身跃下。他将酒坛往前一送,唇角扬了起来:“喝不喝?不用谢我,从竹林下挖出来的。”
十王接过酒坛,掂了掂,里面已经不剩多少了。他无奈叹息一声道:“你倒好意思说出口。”稍微停顿了会儿,又问道:“你来找我何事?”
“占个位子,观看热闹。”景元双手环胸,依靠在旁边的竹子上,挑衅道:“看你过得快不快乐,买个烟花庆祝一下。”
十王真想将酒坛子扣在他的脑袋上,但他不想浪费了自己深埋多年的酒,便只是想了想,没有付诸实践。头脑稍微冷静一下后,他道:“你如今全都知道了不成?可是有无告诉你的?”
“你说的哪一件事情?”景元懒洋洋地抬眸,语气有些欠揍。
“……”十王忍了忍,“罢了,无事。”他往自己埋酒的地方走去,发现二十坛酒悉数被景元挖出来了,端庄整齐地摆在一旁,然而——
却都是空的。
十王有些不敢置信,每个坛子都拎起来晃了晃。直到真的确定真的一滴也不剩的时候,他才抬头缓缓看向景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轻轻开口:“你的胃口倒是大得很。”
“近来有钟离作伴,酒量见涨。”景元慵懒地舒展了下身体,惬意道:“二十坛酒下肚,未见有任何晕眩的症状。反倒精神越发清醒,许多从来不曾想明白的事情都有了些许眉目。”
听景元话中有话,十王也没了脾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罢了,你喝便喝了罢。若是不够,我再酿上几坛。”想了想,他补充道:“只留给你喝。”
“也不给尘冥喝吗?”景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状似无意间问道。
“他若想喝也可来喝。”
“哦。”景元缓缓拖长了声音,他又打了个哈欠,眼睛有些迷离,“元帅呢?”
这句话有些歧义,不知是问的也给元帅喝酒还是问的元帅身在何处。
“……元帅若是想喝,我岂能拦着。”
相顾无言片刻。
景元也搜刮不出别的话来说了,便道:“我走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罢。”
腔调拖得十分缱倦。
十王都觉得身上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面无表情道:“回去找你家先生去吧,小心给尘冥挖走了。”
景元本来都要转身走了,听到这话脚步顿了下,回身道:“你和尘冥都打的这个算盘,怎么好意思去说他。”
十王没有半分心理负担,直接将尘冥卖了:“他出的主意。”
景元反问道:“你难道没有在旁出谋划策?”
十王握拳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景元笑出了声:“一个两个都这样,你们若有难处,书信一封,我们又岂会袖手旁观。钟离也不是吝啬之人,该帮的忙他自然会帮。简简单单几句话的事情,偏要如此拐弯抹角将我们骗来虚陵。”
十王神色严肃:“景元,你酒喝多了,该回去歇息了。”
“是,我的酒确实喝得多了些。”景元爽快地承认了,“其余四位将军怕是也不知晓此事。若不是我和钟离一道来了虚陵,此时怕是也被蒙在鼓里。”
十王没有说话,似是默认。
“仔细想来,先前你来我神策府时,话里话外都是钟离。若非我提及要一道而来,你怕是也不会让我知晓此事。”
“此事事关重大,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十王面不改色。
“愈少愈好……”景元喃喃地重复了下这四个字,继而徐徐绽开笑容:“莫非帝弓七天将也包含在内吗?”
十王不说话了。
景元再次笑出了声:“你和尘冥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先是让飞霄与炎老一道来罗浮,造成一种元帅不信任罗浮的假象。后又因钟离身在罗浮,你让灵砂和冱渊君等持明龙尊接连试探。好似你们揪着钟离不放,偏要讨个说法般。但如今却是尘冥要挖我的墙角,对钟离不但没有任何芥蒂,反倒颇为信任。甚至连钟离击晕了阎世罗,也找借口为其开脱。若说是为了元帅不追责,但也颇为奇怪。”
十王双手负在身后,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便道:“哪里奇怪?”
“阎世罗此人口口声声说是元帅派来的人,但钟离却在他的眸子里没有窥得任何有关元帅的信息。难道元帅身边之人,会对元帅一无所知,甚至连样貌容颜这等最为基本的信息都不知道吗?”
“或许阎世罗只是信口雌黄而已。”
“既然是信口雌黄之人,尘冥为何会留他在府中。”
十王道:“他先前是我的一个分身,此举不过是尘冥看在我的份儿上,多番照顾他罢了。”
“原是如此。”景元道:“阎世罗的事情暂且搁置在一旁,虚陵随处可见的迷雾究竟为何?”
“……”十王道:“看惯了虚无缥缈的景色,来些耳目一新的东西,有何不可?”
“所谓的耳目一新,便是模糊视野?”景元道:“你的审美倒是独树一帜。”
十王已经有些不耐:“说完了吗。”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景元虽然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但还是问道:“你们处心积虑安排这一切,究竟目的何在?”
“横竖你与钟离都不会吃亏。”十王道:“你心中的那个答案是正确的,我并不想说出口。”
“如此难以启齿?”
“景元,我并不觉得我所做之事有何问题。”十王道:“至于那个阎世罗,你们想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反正日后,也不该是我应操心的问题。”
“推卸自己的责任。”景元道:“难道不叫有何问题。”
许是酒喝得多了些,景元今日的话也格外多。他一遍遍地询问,仿佛不知疲倦似的。像个执拗的孩子,不知人心险恶。
“推卸自己责任的人早已失踪了。”十王漠然道:“你合该找她去讨个说法。景元,你如此纠缠不休,难道是希望整个联盟都知道她失踪的事情吗?到时仙舟陷入动荡,你难道会心安理得吗?”
“我并非不知你们的顾虑。”景元道:“但你和尘冥将其余将军也一并蒙在鼓里,难道我们也不值得你们信任?”
这一番话,放在平常,景元是说不出口的。如今借着酒劲儿,倒是一股脑全都倒出来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景元的神智也清醒了几分,眼睛也清明了些。
十王吐槽道:“酒量也没长进多少。”
第115章 但见钟离脸不红气不喘
“放肆!”
尘冥喝了一声, 正要抄起插在地上的大刀,逼退那些孤魂野鬼。岂料,不等他动手, 钟离的背后宛若生了双眼睛般,一道犀利的岩黄色光芒后,生生叫那些孤魂野鬼当即灰飞烟灭。
“啊——”
他们的脸在那道黄色的光芒中扭曲变形, 眼珠子生生被挤了出来, 如同上好的玻璃球般咕噜咕噜滚下来。
尘冥看着那些晶莹的玻璃球, 心不由得沉了沉。他挣扎着站起来, 然而身体却像早已被掏空般羸弱不堪。踉跄了一下后,尘冥又重重地坐在了地上,喉头涌上来一股腥甜。他只能再次盘坐, 闭气凝神。
再看钟离这边, 焚风已经不满这种拼内力的对抗了。他怒吼一声,卷起庞大的飓风呼啸着袭向钟离。然后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以手为刀直接劈了过去。钟离侧身躲过,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就朝焚风的脸上狠狠抽去。岂料抽了个空, 焚风像是直接在原地消失了般,唯有一团青绿色的烟雾被树枝带起来的风吹得四散开来。
钟离紧随而至, 青绿色的烟雾将他周身裹在其中。四周都响起焚风癫狂的笑声, 但却未见其半分身影。钟离捡起地上一颗小石子, 拿在手里轻轻抛了抛, 随后眼神一凛, 瞅准时机直接朝一个方向掷了出去。
伴随着一声焚风的痛呼声, 钟离从青绿色的烟雾中抽身出来, 岂料周身竟燃起来熊熊烈火, 有颗火星子直接掉到了钟离的衣服上, 未来得及反应,便迅速蚕食掉了钟离的全身。
“哈哈哈哈哈哈哈!”
焚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吵得尘冥都禁不住睁开了眼睛。然而却只见一条通身岩黄色的巨龙从大火中冲天而出,直冲云霄。声声龙吟划破夜空的寂静,震得地面都忍不住颤了几颤。铺天盖地的陨石从天而落,带着烈火狠狠砸向那团青绿色的烟雾。
焚风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硬生生扼住了咽喉般。那团青绿色的烟雾开始挣扎,分散后又重新聚齐,迅速包裹住那条岩黄色的巨龙,蚕食着它的鳞片。
点点深绿色的汁水簌簌而落,宛若下了一场酸雨般,地面被腐蚀出大小不一的坑洼。尘冥有些担心,他已经能站起来,双脚蹬地而起。飞至半空中,正要一刀劈开那团如寄生虫般缠绕在龙身上的烟雾。然不等动手,只听“铮”地一声琴音,那团青绿色的烟雾便被狠狠震开,再也近不得巨龙的身。
尘冥朝琴音的声源看去,只见钟离着了一身宽大的黑棕色衣袍,正坐在一座矮山上抚琴,周身犹如渲染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原本束起的发丝此时已经尽数披散在身后,长发如墨黑色的瀑布般铺开。神情怡然自得,眸子微微垂着,狭长的丹凤眼尾部的艳红色轻轻晕染开来。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琴声从手指间流出,直叫人阵阵发颤。
焚风已经从那团青绿色的烟雾显现人形,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嘴里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地面深深凹陷了下去,一团又一团的水蒸气徐徐冒出。
岩黄色的巨龙得到了喘息,直接从天上往地面俯冲而来,生生将焚风一口吞了下去。然而却像是吃下了什么烫嘴的东西,蜿蜒的身躯开始抽动起来。钟离放缓了琴音,然而却无济于事。巨龙的肚子变得越来越鼓,活像是充了气的气球一般高高隆起。随后,只听砰地一声,空气中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七零八落的肉块如雨水般倾泻而下。
钟离猛地拍了一下琴,琴的一侧高高翘起,他抱在怀中,直接朝刚刚逃出生天的焚风抽了过去。琴弦根根断裂,而肉眼可见地,焚风的左侧脸颊肿了起来,琴弦留下来的痕迹根根分明。
“嘶——”
焚风被这一抽直接懵了,继而心底升腾起不可磨灭的怒火。他伸出手,生生抓碎了横在身旁的琴身。但尚且还不够,锋利的爪子又朝钟离的脖子抓来。钟离没有躲避,直接双手攀住了他的胳膊,往旁边轻轻一扭。骨头断裂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焚风倒抽一口冷气,却依旧不死心地一腿扫向钟离的下盘。
钟离抓着焚风的残臂从他头顶越了过去,焚风扫了个空,正想回身对着钟离一拳砸过去。岂料却被钟离丢过来的断臂砸在了胸口上,震得他脑袋阵阵发黑,半天没缓过来劲儿。
焚风犹不死心,既然拳脚和力量都拼不过,那就试试玩兵器好了。他重新生出臂膀,从胸膛里掏出一把镰刀,直接伸手去勾钟离的脑袋。
钟离低头,焚风却又扑了上来,勾向他的腰身。钟离再次躲避,然而这身有些宽大的衣袍确实有些碍事,老是被镰刀蹭到。焚风恍惚间找到了一些优越感,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钟离索性又换回了原来那套比较修身的衣服,召出一柄长枪,与之缠斗起来。刹那间,周遭飞沙走石,力量交错重叠,两人动作快得已经出现了残影。
尘冥原本是想帮忙的,但见钟离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反倒是焚风惨叫连连。他感觉自己也没有出手的必要了,索性抱着胳膊在身旁看热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吃了一惊。因着两人的打斗,周遭的地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未经迷雾笼罩前,这里原本是小桥流水,杨柳依依。被雾气笼罩后,原本的溪流被烟雾中的颗粒污染,已经成为坚实的土地。几棵柳树也化作了破败的房屋,大红色的灯笼高高悬挂。如今经过钟离和焚风这么一折腾,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峰拔地而起,几团烟雾在半山腰笼罩,宽阔的溪流从中穿过。
看上去竟有几分仙山的味道。
如果忽略掉烟雾是绿色的,溪水是红色的话。
尘冥点了下头。
得改造下虚陵的地貌了,不说像罗浮那般朝气蓬勃吧,好歹也得有个仙气缭绕的样子,叫人心生向往。
然不等尘冥做什么其余的美梦,焚风那厮就被钟离一脚踹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巧撞在那座山的半腰。山从中间被硬生生折断,尖头的部分正巧往尘冥这边砸来。!
尘冥未来得及闪躲,眼看着尖头就要砸下,却忽而转了个方向,像是有神志有理性般清醒地往缓缓滑下来的焚风身上插去。
“啊——”
又是一声极为惨烈的叫声。
焚风的身躯顿时消失不见,再看时,那家伙已经周身燃起了熊熊大火,连带着将那座尖山也烧起来,然后直接扛了起来,连跳两下跃上断山,朝钟离扔了出去。
钟离伸出手掌,尖山在他的掌心前停下,稍作停留,调转方向,夹杂着呼呼的风声,朝焚风射去。
然而不等近焚风的身,就被凭空生成的飓风生生绞碎了。碎石块铺天盖地砸下来,带着星辉般的光芒,宛若下了场流星雨般。焚风从碎石间崩出来,高举镰刀朝钟离劈下。钟离不躲不避,就在焚风以为要得逞的时候,镰刀却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然后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尘冥看着焚风像一颗流星般狠狠砸在那截断山上,硬生生砸出一个洞来,心底不免有些心疼。
我的山呐。
然而钟离没有听见尘冥心底的呐喊,他直接将断山分裂成人形大小的石块,像是积木塌陷一般,将地上奄奄一息的焚风埋了进去。
尘冥再次痛呼一声。
我的山呐。
石块重新汇聚,像是织成了一个笼子,还是有缝隙的那种。伤痕累累的焚风躺在里面,像是死去一般,没有任何呼吸。浓稠且深绿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他乱七八槽的伤口里流出,慢慢腐蚀着困住他的石笼。
钟离微微蹙眉,在石笼外面加了层透明的岩黄色护盾。
无缝隙的那种。
像是塑料袋一般,兜住了从石缝里渗出来的浓绿色的液体。
汇聚在底部,宛若小潭在慢慢蓄水一般。
钟离将这么个物件缩小了,递给尘冥。
尘冥接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点燃了,将这么个小物件放在幽蓝色的火焰上烤。钟离在旁边看着,不动声色地加大了火势强度。
焚风似是被热醒了,小小的一只还在蓄力,意图冲出这桎梏的囚笼。褪去了青色的外皮后,火红色的□□血淋淋地横冲直撞。
然随着幽蓝色的火焰愈燃愈旺,先前汇聚在底部浓稠的深绿色液体汽化到玉璋护盾的顶部,碰触到冷空气后从顶部圆点慢慢晕染开来,将整个圆形的内壁都或多或少地铺了些许绿色。但却没有铺满,在快到根部的时候便凝固住了,自然流淌的形状烙印在内壁上。从外面看去,小小的一颗圆球里,岩黄色的外壳,内壁里渲染着绿色,红色的火焰燃烧在其中,竟颇有几分精致。
尘冥拿在手里把玩着,爱不忍释。
第116章 钟离由着你胡闹?
在天际看到那条岩黄色的巨龙时, 景元说不清内心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先前他最是担心钟离的能力会被联盟所忌惮,怀疑其有染指仙舟的想法。而如今,在见过尘冥和十王对钟离的态度, 尤其是十王对钟离前后不一外加意味不明的神情时,他却更为恐惧心底的另外一个猜测。
景元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般情绪——要说人也是他引荐的,浑水也是他拉着钟离蹚进来的。一切似乎按照原本的期望发展的, 纵然中途略有曲折, 但总体看来还是朝着好的态势迈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