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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我会招呼老伙计去你坟头蹦迪的

丹鼎司。

炎庭君、冱渊君和白露及灵砂守在溸湍长老的床边, 天风君和星期日则站在廊下,静静等待着。

星期日本来在静心凝神,倏然间察觉到天风君的视线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便睁开双眸,唇畔带笑:“天风君缘何如此看我?”

天风君也不扭捏,直接道:“只是在想阁下有何过人之处, 值得钟离先生如此另眼相看。”

这番话说得有些不客气, 星期日却不气恼:“天风君若真想知道, 待钟离先生回来后, 不妨亲自去盘问一番。”

天风君轻轻叹息:“那也要钟离先生肯搭理我才是。”

“此事我的确爱莫能助。”

天风君道:“景元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有些意味深长道:“说来也怪,钟离先生也不在此处。”

“的确,好巧, 昆冈君也不在此处。”星期日作思考状:“不知他们是否在同一处。”

天风君道:“阁下可否为我解释一下精神世界的构筑问题, 为何需要钟离先生和任何一位龙尊,又或是五位龙尊和丹恒?”

星期日道:“无稽之谈而已,也值得天风君拿来询问一番。”

即便心中早有论断,但听到星期日如此说, 天风君心底还是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我等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这般戏耍我等。”

星期日微微勾唇:“不巧, 此事乃是钟离先生授意我做的。天风君若是有气魄, 待他回来, 可亲自去询问。”

天风君微微思索片刻:“后半句也是钟离先生授意的吗?”

“自然。”星期日顿了顿:“天风君先前说羡慕于我, 而我却有些羡慕你们。在一切事情还来得及挽回之前, 你们遇到了钟离。而我, 却是在从天际坠落之后才有幸遇到他。”

天风君自动将星期日的后半句忽略, 轻松笑道:“看来钟离先生并非如表面般拒我于千里之外。”

星期日道:“想来应该是的。”

天风君正待再说, 却却见冱渊君从屋内跑出来, 惊喜道:“溸湍长老醒了。”闻言,天风君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最后看了星期日一眼后,什么也没说,直接回屋看溸湍去了。

星期日站立片刻,戴上脑后的兜帽,抬脚朝外面走去。才走到门口,却见丹恒和星以及昆冈君一同朝这面走来。

星早已发现了星期日,刚想上手捏他垂在肩头的耳羽,顾及到有旁人在,才悻悻地收回了手。路过星期日时,还不死心地拿肩膀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回列车再欺负你。”

一旁的丹恒无奈扶额。

兜帽下的星期日早已习惯了星的言语轻佻,不动声色地将兜帽往下拉了拉,面不改色地离开了。

昆冈君朝星期日微微点头,以示谢意。虽然不明白为何星期日要走,但想来应是有重要之事,便也没有阻拦。

星期日离开丹鼎司后,天已经完全亮了。几朵小白云浮在蓝天上,在清风的吹拂下慢悠悠地前进,一如在天际下漫步人群中的景元与钟离二人。

钟离道:“如此说来,昆冈君并不知晓藏在纸盒箱子里的刃是否为真。”

景元点头:“不错。我没料到的是,你和昆冈君会一同出现在纸盒箱子里。”

“以物品为媒介,凭借仙力幻化出洞天境地。”钟离道:“这本就是属于提瓦特仙人的秘法。”

“难怪。”景元道:“仙舟也有类似的秘法。”

“昆冈君说你先前建木危机时,幻胧曾将毁灭的力量注入你的体内,试图把你变成一名虚卒。她唯恐你有危险,话里话外都在劝我来帮你。”

“除却这一层面的原因,应也是想见一见这个刃究竟是真是假。”

钟离察觉到不对味儿,“原来你并非全然信任她。”

景元摇头:“也不尽如此。只是此事干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此事从头至尾很是蹊跷,始于刃的寻找,终于幻胧的伏诛。”

“在你起先制定这个计划时,应是没有将停云考虑进去。”

“确实。当时我并不知停云还存活于世,待知道时,刃已经在纸盒箱子里待了许久。在得知幻胧在寻找刃的下落时,停云曾强烈要求变幻成刃的模样,以身入局。”

“她有变幻之术?”

“从幻胧的手底下死里逃生后,她便拥有了此项能力。”景元道:“但驭空曾私底下找过我,希望我能慎重考虑此事。就在我思考之际,我的奇兵送来了假面愚者。”

“假面愚者以寻欢作乐为主,难保她不会临阵反水。”钟离道:“如今的停云是真是假,犹未可知。”

“停云能够出现在现场,证明她仍旧愿意以身入局。”景元道:“幻胧怎会如此轻易就屈服。再者,焚风和星啸居然探知到了虚陵的坐标。”

“怕不是联盟高层的内鬼有意泄露。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若非幻胧在罗浮现身,这盆脏水怕是要泼到你身上了。”

“难说。”景元道:“联盟那些所谓的耆宿大贤惯会颠倒黑白。不过——”他却是故意停顿了下,唇角微勾:“好在有你在,此去虚陵,一定要让他们人仰马翻。”

钟离一阵无言,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怨气道:“看来我的契约还未完成,今后仍需努力。”

景元双手环胸,一副开玩笑口吻道:“怎么,难道你先前当真生了离开罗浮的心思?”

钟离轻轻挑眉:“你不是早就了然于心了?”

景元作伤心状:“亏得我还准备了六千余只霄灯,预备与你一起过个热闹的海灯节,以此慰藉你的相思之情。你却如此狠心,要离我而去。”

钟离却不买账:“在我未看到霄灯之前,一切都作不得数。”

“回去叫上天风君一起,少了这个鼓风机,便缺了几分美感。”

钟离笑出了声:“不怕曜青持明来寻你麻烦?”

“天风君怕是求之不得。”

“不着急虚陵的危机?”

“无须担心,有联盟元帅坐镇虚陵,有尘冥将军运筹帷幄,相信不日便能将反物质军团击破。再有,十王也已经返航了。”景元轻松道:“待饮月君的授封仪式结束,我们再前往虚陵。”

“既如此,也无须担心什么了。”钟离道:“我们回吧。”

——

长乐天。

当花火蹦蹦跳跳地穿梭在人群中时,迎面走过来一个蓝色短发的男人。她轻轻抬头,双手叉腰,嬉笑道:“哟,这不是老桑博吗。怎么,寒腿叔叔,你的老寒腿好得差不多了?你不是不想来罗浮吗,说什么巡猎可不是好招惹之类的。”

桑博平日里幽默风趣,但也是有底线地玩闹取乐。比起眼前的这位双马尾少女,他倒是显得正经了许多。

“伙计,你招惹了巡猎便罢了,为何还临阵反水。”

“临~阵~反~水~~”花火嘻嘻笑了起来:“我可从未说过要站在仙舟联盟这一边哦。况且,要是幻胧真的死了,仙舟联盟岂不是少了很多乐子。哎~~”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真的真的稀罕死她了,又怎么会让她真的死掉呢~你说是吧。”

“伙计。”桑博颇有些头疼,“寻欢作乐要有限度,巡猎和毁灭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心玩脱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花火一脸的满不在乎,食指戳着桑博的腹部:“我说老桑博,你的胆子也忒小了。束手束脚可是欢愉的大忌,假面愚者不找乐子还能找什么,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玩闹,区区一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说是吧,嘻嘻。”

桑博摇了摇头,对她的话实在有些不敢苟同:“也罢,算我老桑博仁至义尽了。”他作势要走,却被花火在身后叫住:“欸老桑博等一等嘛。”

“还有什么事情?”

“啊我突然对那个大石头挺感兴趣的,想从他身上找点儿乐子。”花火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但是不论我怎么刺激他,都达不到我想要的艺术效果。哎呀,这些日子想得我脑袋都要秃了。老桑博,你有什么好的法子吗?”

桑博:“?!”

桑博有些不敢置信道:“你还去招惹那个叫钟离的了?我滴个乖乖,亏得他现在脾气好了很多,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样我心里就有数了,嘻嘻。”花火胸有成竹道:“目前看来我还是有点儿用的,暂时还不到他用天星砸我脑袋的时候。”

“到时候你就该自求多福吧。”桑博双手环胸:“到时候你性命不保,我会招呼酒馆里的老伙计去你坟头蹦迪的。当然,还会叫上小灰毛一起。”

“说不定我能把他拉到酒馆里当个酒友呢。”花火兀自做着梦:“老桑博你说说看,谁家好人会自己张罗着给自己大张旗鼓地办葬礼,完事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吃自己的席,看着自己的子民为自己哀悼痛哭的。嘻嘻,想想那个画面我就浑身激动。反正除了大石头,我是没见过第二个人这么做的。”

第102章 钟离的实力比之元帅如何

看过溸湍长老后, 炎庭君便与昆冈君来到一个房间内。待门从里面关上后,炎庭君问道:“昆冈君,此程如何?”

昆冈君道:“意料之中的顺利。那位叫钟离的先生果真如传闻般宽大为怀, 倒是未曾难为我。依我看来,先前的胡诌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发泄心中不忿, 借机一探究竟我们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炎庭君卸下了严肃的面容, 神情轻松了许多:“依我而看, 也是寻了个由头离开我们的视线, 与景元汇合。即便在那个极为神秘的空间中,你并没有向他诉说景元的难处,他也会出手相助。”

“并无可能。”昆冈君思索道:“然我听天风君所言, 景元也是准备了霄灯特意来给钟离个惊喜的。他当时落寞的神情不似作假。倘若他二人一开始便商量好了, 也没必要安排这一出。”

炎庭君搭在案几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少时,轻声道:“或许只是景元临时起意,想让我们意识到钟离于他是何等重要的人物, 以便日后我们面对钟离时比先前更多几分尊敬。”

昆冈君眉头紧锁:“即便如此,钟离又为何将我带至刃的所在之地?倘若我已瞧出身处此间的刃并非为他人所扮, 而是本尊出面, 岂非将景元置于众矢之的?”

“或许是景元或是钟离信任于你, 认定你即便瞧出刃的真身, 也断不会将此事汇报给联盟。”

此言一出, 昆冈君的眼神紧随而至, 而炎庭君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 不免觉得有些可笑:“我竟又生出这些天真的想法了。近几十年来各仙舟之间来往甚少, 交情浅得几乎如同窗户纸一般, 一捅就破。即便相信你的为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一并隐瞒了为好。”

昆冈君打趣道:“当初元帅亲自委派你座下弟子灵砂到罗浮上任时,临行之际,想必你也仔细叮嘱了这小姑娘一番,免得她日后公报私仇。可见,你还是……”

“不。”炎庭君摇头打断她:“我并非为了景元,实际更多的是为了灵砂她自己。虽说当初对灵砂另眼相看,收她为徒,更多的是因为景元的亲笔信。但在教导这孩子的过程中,我发现她是个可造之材。理应在属于她自己的位置上发光发热,而不是被从头至尾地利用干净。倘若她一意孤行,到时倒霉的不只有罗浮,还有她自己。当一枚棋子失去了应有的价值,那么这枚棋子除了被丢弃外没有第二个结局。如此冰雪聪明的孩子,实在不应被裹挟进内部的暗流涌动里。”顿了顿,他道:“或许还会有另外一个可能,那便是十王也是知情甚至是默认的。即便日后此事被元帅知道,首当其冲的也会是十王,而非景元。但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十王性格古怪……”

看着炎庭君侃侃而谈的样子,昆冈君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炎庭君发觉昆冈君的异样,不由得问道:“怎么了?我的分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觉得几百年不见,你的变化倒是显而易见。犹还记得以往你那个狂暴的脾气,在饮月之乱发生时,恨不得立即来罗浮揪住饮月君的衣领问个清楚明白。”

炎庭君苦笑一声:“几百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倘若我不约束自己的行为,怕是日后也会落得如饮月君一般的下场……”

昆冈君神情有些紧张,生怕炎庭君下一秒就会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但她也没有阻止,而是静静地听下去。

“……倒不是因自身的安危,而是恐朱明的寿瘟祸迹无人守望。”

“……”

昆冈君松了一口气,有些不满道:“行为上倒是约束了,但祸从口出,还是注意些为好。”

“或许这话该去提醒天风君。”

“他倒不必。天风君看似吊儿郎当,实际心中有数得很。”昆冈君道:“冱渊君即便口出狂言,也不过是孩童之言,无需在意。至于伏波将军,就更无需我等操心了。”

“嗯。”炎庭君点头:“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最后一件事情,关于钟离的身份……”

“我们对他其实已经了解甚多,但不知为何,仍是觉得是在隔着一层厚厚的面纱看他。但想要探清他身上的秘密,从中窥得持明族的延续之道,试探怀疑是绝对行不通的。虽未明说,但他先前在波月古海时已经亮明了龙族的身份。如此敏锐之人,如何察觉不出当时你和冱渊君也在海底?既然他已经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是否泄露,那么日后沟通起来也会更为容易一些。再有,既然景元这般在乎于他,我们就莫要再生疑心了。如此一来,既与钟离的沟通方便了些,又与景元的关系拉近了些,何乐而不为呢?”

“……”炎庭君道:“如此甚好,只是若是联盟内部再对我持明族生出怀疑,唯恐钟离带领我等造反生事,该当如何?当初伏波将军从持明族中重新择出冱渊君也是有此考虑,不仅是担心到时自己失了理智做出不可挽回之事时无人阻止自己,也是忧心联盟因饮月之乱对我等龙尊失去信心,将唯一由持明自治的仙舟方壶收回,故而将自己将军的身份与持明族切割,以此来减消联盟的怀疑。又唯恐过犹不及,便将当时族中对饮月君不满的龙师贬斥至仙舟罗浮,以示惩戒。如此相安无事七百余年,倘若联盟对钟离的疑心未消,我等持明族又与钟离来往过密。鉴于钟离自身极为强大的能力,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我等持明族欲借助钟离造反生事。当时饮月之乱还只是在罗浮发生,持明与云骑死伤无数,若是在整个联盟内上演,后果不堪设想。联盟内部疑心病太重,缘何不会想到这一层。当时十王受了钟离的戏弄,难说不是出于此种考量,才让我等龙尊百般试探钟离。好在你冰雪聪明,两巴掌外加两颗甜枣,既不至于将钟离得罪彻底,也不至于让十王再生怀疑。只是如今……若是我等四人皆对钟离信之任之,十王那边……”

昆冈君道:“先前我与钟离和景元以及十王一起围困十王时,十王已经对钟离真挚地表达了感激之情,想来已经打消了怀疑。但……”她仔细想了想当时的状况,只觉得十分蹊跷:“说来也怪。那幻胧是个绝灭大君,即便当时有十王坐镇,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如此轻易便被收服了,这背后肯定另有原因。”

炎庭君道:“十王脾气古怪,难保他不会随时变卦,想一出是一出。以防万一,还是留个心眼为好。”

“……”昆冈君默了半晌,问道:“你觉得钟离的实力,比之元帅如何?”

炎庭君沉默了,倒不是在思考这两个人的战力究竟如何,而是有些惊讶一向心在田园的昆冈君竟会有此一问。这个想法可谓是大胆了些——若是钟离的实力在元帅之上,即便日后联盟对持明族如何怀疑,他们也不会畏惧了。说句极为现实物质的话,只要抱紧了钟离这条又粗又壮的大腿,脱离了联盟又如何。依着此人的品性,他定然不会亏待他们,日后定会吃穿不愁。说不定还能另寻持明族的栖身之地,重现以往的能力。但若是钟离的实力在元帅之下,一切都是免谈。然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连十王这种对联盟极为重要的人物都沦为了钟离的掌中之物,甚至不惜千里万里也要赶赴罗浮,一问究竟。而且听说再过几日景元与钟离也要前往虚陵了,倘若……!

有个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炎庭君和昆冈君不由得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惊讶以及接踵而至的迷茫和少许复杂,再之后就是深深的忌惮和些许敬佩。

通俗来讲,仙舟联盟上几乎知情的人都在猜测,元帅邀请钟离去往虚陵究竟为何,系兴师问罪还是放在身边监视,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别的原因。因为不可能会有别的原因,从始至终,联盟对于钟离就是彻彻底底的不信任,明目张胆的怀疑,直截了当的试探,几乎都不加掩饰,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懒得掩饰。只要是不瞎的人,都有目共睹。

但是,即便连他们这样的人,都能想到在不清楚钟离实力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完成十王的任务又不会彻底得罪钟离。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元帅又岂会想不到这些。尤其在十王被钟离戏弄,联盟又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就更加不会再去招惹钟离了。但十王却没有,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挑唆他们这些龙尊去给钟离惹麻烦和找不痛快。若说是不清楚钟离的为人,即便玉石俱焚也不会屈服,如此还能说得过去。但钟离自来到罗浮以来,一直未曾生过染指仙舟的念头,甚至还帮助景元整饬了罗浮持明。这些事情,只要是不瞎,也都是有目共睹的。

将这些事情悉数联系起来,种种不合情理之中理出一条很难让人相信的思路——那便是元帅也有意借助钟离的力量,铲除内部的毒瘤,即便自己最后也可能会被误伤。

第103章 难道你不觉得我是在用这些收买你的真心

鳞渊境, 显龙大雩殿,饮月君的授封仪式。

天空阴晴半雨,乌云密布。几缕微弱的阳光从破碎的乌云中间散射出来, 隐隐伴随着有几道闪电撕裂幕布。清风缓缓吹来,撩动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仿佛有几片雪花隐约飘下,在浅淡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白露一袭紫色衣衫, 缓缓跨上台阶。此时的她, 恢复成了原本的孩童模样。两缕紫色的麻花辫垂在脑后, 随着走路的动作一起一伏。她昂首挺胸, 稳稳地一阶又一阶前进。

在台阶的最高处,龙尊造像下,立着一个青白色的身影。白鹤绣样的衣袍裹住他有些瘦削的身躯, 青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 眼尾深处的红色晕染开来。他无波无澜地俯视着下方的人群,只觉得有些晃眼。陈旧的记忆再一次袭上心头,而他却只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 眼底一片清明。

往日的苦涩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回忆过往时心头升起的淡淡哀伤。今日过后, 他就只是丹恒, 一个普普通通的无名客。无人再会用饮月君的职责捆绑着他, 无人再会阴沉沉地唤他丹枫。

白露走到丹恒的身前, 微微仰起头。恰在此时, 天空几滴雨水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将在场所有的人都笼罩其中, 天色顿时暗沉了下来。然而, 被托举在丹恒手中的重渊珠却异常明亮。

丹恒郑重地将泛着金黄色光芒的重渊珠交到白露手上。指尖相触的瞬间, 丹恒恢复成了原本的样貌, 短而黑的发丝隐隐被雨水打湿,黑色的紧身衣经过雨水的浇灌愈加贴身,深邃的锁骨在脖颈处银色拉链的摇晃下愈加分明。而白露则成长为了少女的体型,两束紫色的麻花辫自动在身后散开,呈披散的状态垂至腰间。头顶上的龙角也变粗变长了些,眼睛里的坚定也比以往更甚。

丹恒走下台阶,一步又一步,沉稳的步伐仿佛踏在人的心尖,但却异常轻松。

白露迈上最后一级阶梯。站定,转身,高举手中的重渊珠。

“龙尊大人!”

在场所有持明都尽数跪下,气势响彻云霄。轰隆一声巨响,白露手里的重渊珠飞向天际。而她也变作一尾紫色的苍龙,冲向天空,直接一口生生吞下了重渊珠。

刹那间,天地为之生变。瓢泼的大雨尽数降下,天际轰隆几声巨响。其余四位龙尊应声而来,皆化作龙形与之一同在半空中起舞。

龙吟长啸,雨中瑟瑟。饮月归位,神人共知。过往云烟,皆若浮云。重整旗鼓,开辟未来。五龙远徙,瞻望咨嗟。

天空为其造势,大地为之生颤。

不远处的钟离有些许感应,头顶两个尖尖的小龙角迫不及待地冒出些来,侧面的脸颊隐约有几片龙鳞显现出来。

站在他身旁的景元看得分明。

被钟离束在脑后那极细的一缕小辫儿也尽数散开,黄黑色的发丝在阴沉的天色中隐隐发亮。有些束身的衣服也稍稍宽松了些,如将军的战袍般在清风中猎猎作响。一截金黄色的手腕从衣袖中显露出来,耀眼的光芒几乎比天空那五条龙更胜一筹。

景元看着,有些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钟离那截金黄色的手腕,微微抬起。宽松的衣袖滑落下去,不只是手腕,就连小臂甚至是……

不等景元深想下去,钟离已经挣脱开了他的束缚,理了理宽松的衣袖,遮住了那耀眼的金黄色。甚至是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散落在身后的发丝被重新束起,宽松的衣袖也慢慢收紧,衬托得腰身更加紧瘦。

景元才有些意识到。先前见惯了,不觉得稀奇,如今有了方才那一幕的形象衬托,他才发觉钟离一直以来维持的样貌有多么瘦削儒雅。倘若不是眼尾自来轻轻上挑带来的威压感,恐怕钟离带给旁人的压迫感还会稍微减弱一些。

景元道:“原来先前符卿呈交的报告里对你的描述是真实且客观的。”

钟离道:“不过是些障眼法而已。”

景元道:“方才的一幕也是障眼法吗?”

钟离道:“不过是我众多相貌中的一个。”

景元道:“你如今的样子是你的本来面貌吗?”

钟离道:“神本无相。”

景元道:“既如此,我便换个问法。你如今的样子是经常使用的一副样貌吗?”

钟离道:“正是。”

景元道:“既然你拥有众多相貌,来到罗浮时,在明知自己这副与丹恒相似的样貌会给自己惹来多少祸事时,缘何不幻化成旁的样貌?”

钟离道:“问心无愧。”

景元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钟离道:“与人相交,起于相貌,敬于能力,久于人品。”

景元道:“你如此说,我心里倒是好受了一些。”他一改有些落寞的神情,唇角微勾,双手环胸,饶有趣味道:“你与我相交时,起初也是源于相貌吗?”

“……”钟离沉默半晌,“你虽相貌堂堂,但我与你相交却并非因此。”

景元脸上无半分失望,反倒有些松了口气,“原本我以为你对我诸多包容也是源于旧友,听你如此说,我反倒有些心安了。”

钟离不由得笑了:“切莫多想。”

景元再次发出邀请道:“过几日随我一同前往虚陵,可好?”

钟离问道:“值此多事之秋,我一阶被联盟翻来覆去怀疑之人,如何能去生事?”

景元道:“元帅倒是未曾提起,只说一切照常即可,想来并无大事。虽说有两位绝灭大君不知死活,但尚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钟离道:“既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景元抱着胳膊:“或许元帅另有安排。”

钟离道:“安排不安排的,无伤大雅。”

景元道:“倘若是我安排呢?”?

钟离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景元拍了拍手,数以千计的霄灯自下往上缓缓升起时才有了几分了然。独属于海灯节的音乐在耳边响起,却不是从霄灯内发出来的,而是来自景元的口中。与此同时,六千余只纸鸢悠悠飞起,伴随着霄灯缓缓升空,瞬间点亮了整片天际。明黄色的霄灯下,无数烟花在头顶炸裂,飘出来的彩带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钟离被落了一头的彩带,唇角却是向上弯着的。景元还在旁边哼着歌儿,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了。钟离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真挚道:“谢谢你,景元。”

“谢我什么?”景元轻轻挑眉。

“谢谢你在这里——”钟离道:“给我过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海灯节。”

景元唇畔带笑:“难道……你不觉得我是在用这些收买你的真心吗?”话虽如此说,但垂在身侧的拳头却是微微握紧了些。

“觉得。”钟离毫不掩饰。?

“不是……”听到钟离如此说,景元不仅没有更为紧张,反倒像是鼓起的气球莫名被扎了个窟窿放气一般。他无可奈何地笑了,有些抱怨道:“你倒是不走寻常路,难道不该安慰我一些吗?”

钟离一本正经地思考了片刻,末了,抬头,一脸认真道:“你说得对。”他清了清嗓子:“咳咳!我重新回答。”

景元一脸期待。

蓄力良久,钟离终于开口:“不觉得。”

面无表情。

景元:“……”

“太敷衍了吧。”景元实在有些绷不住了,脸上的笑容讪讪地挂着,他心底有些欲哭无泪,捶胸顿足。

“……”

钟离又细细思考了半晌,笑意直达眼底,眼睛眯成了一个弯弯的小月牙:“不觉得。”

“太虚情假意了些。”

面对景元的挑刺儿,钟离笑呵呵道:“你倒是挑剔上了。”

“哈哈哈哈。”景元也是笑了,“开个玩笑嘛。”

“不觉得。”钟离蓦然道。

景元微微一怔。

“不觉得。”

钟离郑重地重复了一遍,笑意浅淡,但却莫名让景元呼吸凝滞了一下。

“我不觉得你是在用真心收买我。即便你并没有做这些,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以普遍理性而论,仙舟上的人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沦为高层互相猜忌的牺牲品。况且,联盟元帅想来也并非泛泛之辈。或许,她有自己的考量。退一万步来讲,联盟高层也并非元帅的一言堂。或许,她也手脚受限。又或是,这是她发出的示警信号,以一种不那么让人信服的方式。”

“这只是我的想法。”钟离道:“又或许,她在谋求一条不同寻常的路。岚是巡猎的星神,为巡猎药师而存在。倘若药师已死,丰饶已亡,巡猎便失去了意义。到时,巡猎的光矢是否会落于仙舟,还未可知。”

景元沉默了。

的确,钟离说得全然不假。仙舟联盟上的人,不管是仙舟人还是狐族人,亦或是……呃,持明族可能不包含其中。本质来说,其实也算作丰饶民的一支。帝弓司命飞升成神之前虽为仙舟人,如今也是星神中最为像人的一位,然却难免被巡猎的命途限制,为了毁灭丰饶孽物,摧毁寿瘟祸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到时,仙舟又该如何,莫非和先前一样对待药师一般对待帝弓司命吗。

第104章 请多多包容喜欢吃琼实鸟串的将军

一切盖棺定论, 尘埃落定。

景元将罗浮上的事务悉数交给了符玄后,便与钟离一道踏上了前往虚陵之路,与之一同随行的还有停云和阮梅二人。

宽敞通亮的星槎穿梭在茫茫云海之间, 日夜不歇。待在星槎内的时候难免枯燥,闲暇之余钟离总是要抚琴几曲。阮·梅起初还只是看着,神情冷淡得有些过分。到后来也不得不被钟离的琴声所折服, 抱着琵琶加入了钟离的乐声协奏。

停云不大会乐器表演, 却很擅长跳舞。经常手捏一把小折扇, 穿着霓虹色的衣衫, 在钟离与阮·梅的音乐声中摇曳舞姿。每逢此时,裸露在空气中的右肩头上的毁灭烙印便显得愈发明亮。而少女的神情也更加妩媚动人,较平时少了几分忧郁的感觉。

阮·梅稍显清淡的目光不止一次地在那象征毁灭的烙印上停留, 眼皮翻上翻下, 但却什么也没说。钟离则更是大方,只注重手下的琴弦。

景元倒是有了耳福和眼福,既能欣赏音乐,又能观赏舞蹈。先前在罗浮时一直忙于公务, 也不能抽出时间来好好放松一番。如今倒是有了机会,只需摆上一方小案, 烫上几壶好酒, 再来上几碟小菜, 背后弄个酥软的枕头, 如此便能一醉方休, 直至天明时分在自己的房间内醒来。

窗外是茫茫的星海, 景元每至此时总要迷糊一时半刻。待酒醒才意识到是钟离送他回房间的, 身上还总是搭着钟离的外衫。背后总是有枚由细碎的链子点缀着的神之眼。每日清晨总是不重样, 什么岩黄色的、深紫色的、草绿色的、水蓝色的、冰白色的、火红色的, 还有个青绿色的。除却颜色,形状也是各式各样。菱形的圆形的方形的,一大堆。

景元将这些神之眼统统放进小抽屉里,从来不戴出来。这便罢了,连带着钟离的外衫也一并挂进衣柜里,从不还人。钟离倒也没有来此讨要,但每日却总是穿戴整齐。景元都有些怀疑他每日穿的衣服是不是都是幻化出来的了,但在衣柜里翻来翻去,却翻不出任何名堂,便也放弃了。

今日和前几日没有任何区别。景元依旧在自己的房间内醒来,银白色的发丝凌乱得不成样子。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见窗外满天繁星,不由得困意袭来,再次沉沉睡去。

然没睡多久,外面便传来钟离的琴声,时而低沉,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时而高亢。景元有些赖床,心里知道是钟离故意催促他,却不想买钟离的账,只好将枕头盖在脑袋上,继续睡。却是睡不着,只是将眼睛闭上罢了。

景元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直到将头发揉成个乱糟糟的鸟窝,才满脸怨气地走出去,却只是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衣。然走到门口,却听见外面似乎隐隐有阮·梅的声音,瞬间清醒了不少。思虑再三,还是回身穿戴整齐后开了门。

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景元看来看去,却是只有钟离一个人在抚琴。

仿佛察觉到了景元稍显疑惑的目光,钟离解释道:“阮·梅小姐回房间了。”

景元双手环胸,依靠在墙上,“我还道你也会口技。”

钟离垂眸抚琴,道:“我这副嗓子可做不来。”

景元想了想钟离捏着嗓子说话尖细的模样,有些不忍直视,鸡皮疙瘩阵阵袭来。他忙搓了搓胳膊,不寒而栗道:“幸好。”

钟离的琴声停止了。他从坐垫下捏出一张符纸,是个小人的形状。景元有些许好奇,他凑了上来:“这符纸从何而来?”

“临行前,藿藿小姑娘硬塞给我的。”

钟离食指并中指夹住符纸,口中念叨着什么。待松开手时,那张小人符纸已经活了起来。还拿出一把小剪刀,比照着景元的模样给自己剪裁起来。细细碎碎的纸屑从半空中飘然而下,不多时,一张景元形状的符纸便诞生了,栩栩如生。似剪影一般,但又更为精致,五官精细得很。

“甚是相像。”

景元俯下身子打量着,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这张飘在空中的小人。然还未来得及缩回,便被钟离捉住。

景元饶有趣味地看着钟离,也不挣脱。

钟离却并未看他,只是将他的食指指腹翻转向上,取了一滴指尖血,滴到了那张符纸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张景元形状的符纸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染上了景元的颜色,并且单薄的身体也鼓了起来,仿佛充气气球般肿胀。景元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睛,定睛一看,一个惟妙惟肖的小藤人便出现在眼前。

“好生神奇。”景元忍不住叹道。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待说完这句话后,那个景元模样的小藤人也说了句话,“好生神奇。”!

语气和神态简直和景元一模一样,倘若不是这小藤人只有手掌般的大小,景元简直以为自己仿佛在照镜子一般。

“这小东西……”

景元用食指戳了戳小藤人,然却被这小东西一口咬住。但景元却没有任何痛感,反而像是被棉花含住一般,软绵绵的。

“……你怕不是用了外面的星云填充的。”景元笑看向钟离,“心思着实巧妙。”

钟离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此处没有旁的东西,也就星槎外的星云可以利用一番,以假乱真。”

“这小东西有何用处?”

景元又捏了捏小藤人,手感出奇意外地好。他禁不住两手并用,就这么蹂躏起和自己有着一般无二样貌的小藤人起来。

钟离在旁看着,无奈地再三摇头。

乘坐星槎在外航行的这段时日,景元倒是越发孩子气了。原本他就少有将军的威严模样,散漫惯了。如今倒是更甚,神情也比以往生活了许多。每每喝酒至酣眠时,总是枕在桌案上,露出半边侧脸。银白色的发丝遮掩住大半的神情,唯独露出的唇角却是微微上扬着的。每日不过晌午是不肯起床的,总是赖着。如今又如小孩子般玩弄起小藤人来,还爱不释手。

罢了,喜欢吃琼实鸟串的将军,还是多给他些包容吧。

钟离兀自想着,景元玩弄够了自己的小藤人,转而看向钟离,面上浮现意味不明的笑容:“还有旁的模样的吗?”

钟离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却没在面上表现出来:“你想要个什么模样的?”

景元指了指钟离。

钟离:“……”

果不其然。

钟离轻咳了两声,一脸严肃道:“没有。”

景元不依不饶,“现做也为时不晚。”

“……”

钟离清了清嗓子,随口胡诌个理由,有些一本正经道:“藿藿姑娘送我的符纸已经用完了,待回罗浮,我再要些来……”

钟离的话在看到景元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一沓符纸后戛然而止。

景元有些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一沓符纸,唇角微勾:“不巧,临行前,藿藿小姑娘也送了我一些。”

钟离:“……”

在景元期待的目光中,钟离只好将符纸接过来,拿出剪刀开始剪裁自己的外边轮廓。但不知是先前剪裁景元的符纸剪得多了些,手有些抖,还是本身技艺就不甚太精,亦或是故意为之,接连剪了几张后都不像是自己的轮廓。

景元拎起来与钟离一一比对。

“……不能说是像吧。”

景元小声嘀咕。

直到此时,景元才有些明白。为何一小沓厚厚的符纸,到钟离这里就只剩这一张了。怕是那一沓都用来练习剪裁轮廓了,练来练去,才终于在最后一张报废前剪裁成功了。方才他还以为是钟离故意为之,不想弄个自己模样的来给他玩。不想,竟是真的没符纸了。

景元偷眼瞄向钟离。

钟离依旧一丝不苟地拿着剪刀裁着,即便剪裁出来的有些不像样,他的神态也仍然是极其认真的。那过分全神贯注的模样,直叫人移不开眼睛。

景元有些愣神。

钟离似有察觉般抬眸。

景元稍稍回神,不偏不倚迎上钟离的目光,轻笑一声:“方才我以为你拿话搪塞我,原来竟是真的。”

钟离垂眸,“璃月港有些手艺人,逢年过节时会剪些喜庆吉祥的图样,贴在窗户上,寓意来年吉祥如意。”

手指稍快了些,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脚下黄色的纸屑落了一地,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

景元连连赞叹。

“好生有趣。待卸任将军一职后,我也要学一学这些精致的手艺。”

钟离停止了手下动作,递给景元。

景元举起来一看。

居然是自己的形状。

景元放下手来。

难怪方才钟离的动作快了许多。

不等景元问,钟离又将剩下的剪裁完了,悉数都是景元的形状。

“好生收着。”钟离收起剪刀:“万不得已时,递上一滴指尖血在这符纸上,可代你承受住一记致命攻击。”

“有你在,这些符纸怕是用不上。”

景元说完,钟离陷入短暂的沉默,轻声道:“希望如此。”

第105章 犯我仙舟者,虽远必诛

星槎夜以继日地行驶着, 穿梭在星云之中,惊扰了无数点点繁星。美丽的彗尾长长地拖出来,在茫茫星海间转瞬即逝。

有时, 钟离会在傍晚时分站立在甲板上,欣赏着美丽的景色。每至此时,景元总会趴在栏杆上, 絮絮叨叨着一些有关虚陵的事情。

比如虚陵的尘冥将军有无, 是个不折不扣的马屁精。天天什么时候也不干, 就抱着元帅的大腿拍马屁。

钟离对此的评价却是尘冥将军指定是个脾气太过温吞的人, 否则景元不会如此毫无顾忌地开玩笑。

比如虚陵其实是座巨大的坟墓,里面一个活人也没有。而且此处鸟不拉屎,寸草不生, 阴气极盛。景元还附加了一句, 看十王那张灰白到惨淡的面庞就知道了。

钟离理解的却是,元帅以及尘冥将军打造了一支与众不同的军队。或许与雪衣一般,用的偃偶之躯,住的是以往战死沙场将士的英魂。难怪, 遭受到两个绝灭大君的袭击,景元却不甚在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虚陵其实不存在战死的状况, 而且云骑还是源源不断的。

比如元帅华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 当年以一己之力对抗反物质军团的四位绝灭大君还不落下乘。但却温柔得有些过分, 容易受制于人, 心性难免被旁人所左右。

钟离料想到的却是, 或许华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 每日被公务忙得脑袋疼, 恨不得立即退休。

“打住。”

景元从栏杆上直起身子, 转了个身又靠了上去,双手环胸。微风吹拂起将军银白色的发丝,衬托得他的笑容愈加明亮。

“我看倒不是,元帅尽职尽责得很。哪里像你我二人,整日琢磨着退休,颐养天年。”

“我看你不像是会琢磨着退休的人。”钟离望着远处翻滚的云海,声音被吹散在风里:“符太卜不止一次在我眼前提起过,要我劝你退位让贤。还说先前她也在你面前提过多次,却都是在献计之前。献完计策后,你便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还有一次,她见你点了点头,以为你是终于答应了。然正当她叹一声功夫不负有心人时,却见你已经昏昏欲睡。此时的她才后知后觉到,原来方才你是打瞌睡呢。”

景元将脑袋凑到钟离面前,调笑道:“如此说来,你此番是符卿的说客,前来游说我的?”

“非也。”钟离摇了摇头:“只是闲话家常罢了。”

“我也是闲话家常。”景元笑道:“如此看来,你是希望我退位让贤,遂了符卿的心愿?”

钟离不语,少时,便转身欲走。景元见势不对,忙拉住他,“好好好,我不问了便罢。”末了埋怨道:“分明是你先提起符卿的,如今没说几句,却要甩袖走人,这是何道理?”

钟离有理有据:“我在此安分观景,分明是你先开口的,如今却来怪我,这又是何道理。”

“原本是想着和你提一些虚陵的东西,有备无患。不成想好心没好报,早知你如此,我便不说了。”景元佯装生气,松开钟离的胳膊便要离开。

岂料钟离根本不买他的账,甭说拽住他的胳膊了,就连手都不曾伸出来一下。景元走了几步,静静等待。见钟离依旧不肯挽留,便自己走了回去,有些丧气道:“我大抵是最没出息的将军了。”

钟离淡淡道:“莫要妄自菲簿。有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峰外有峰。岂不知,强中更有强中手。合该庆幸的是,你在没出息这一方面,还未到达登峰造极、无出其右的地步。”

“……”景元有些哭笑不得:“谢谢你的夸奖。”

钟离客气道:“不客气。”

“啊。”景元仰天长叹:“假如我有罪,请让帝弓司命的光矢降落此处。”

钟离不咸不淡道:“有我在,怕是光矢穿透不了你的身体,你怕是得偿不了所愿了。”

景元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清晨起床起得急,束起银白色的发丝的红丝带本就不甚牢固,如今被他这么抓了几下,直接被扯了下来。一头银丝如瀑布般披落,随风飘扬在星空中。

萦绕在指尖的红丝带也将要被风吹走,景元伸手,却是慢了一步。他眼睁睁地看着红丝带从指尖溜走,心想此番恐怕要披头散发像个疯子般去见将军了。

当然……是不太可能的。

钟离眼疾手快地拽住了那缕红丝带,略施小计,红丝带便仿佛有灵般自发将景元那头茂盛的银丝束了起来。一板一眼,一丝不苟,比景元自己梳的要规范多了。

“谢过了。”景元诚恳道,“先前那群老家伙便说我散漫不成性,如今若是披头散发入虚陵,怕不是要将我活吞了。”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有你在,是不可能的了。”

钟离没说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景元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笑容顿时凝滞在脸上。只见原本呈现青葱色的虚陵仙舟如今却成了一个庞大无比的黄色香蕉,远远望去,隐约可见几只猴子上蹿下跳的,口中还发出尖细无比的叫声。!

景元神色凝重了起来。

事情仿佛比想象中的更为严重。原本以为只有两个毁灭的小卒子,有元帅和尘冥将军坐镇,无需在意。然现在看来,恐怕不止有毁灭的反物质军团,还有天才俱乐部#64会员原始博士。

虚陵的云骑都是偃偶之身,靠的便是附身其内的英魂意志坚定,不易摧毁。然如今却有了原始博士的插手,这位臭名昭著的家伙,旁的本事没有,惯用的手段就是文明与精神的覆灭。高层那些所谓的耆宿大贤尸位素餐已久,观念难免腐朽,内部滋生腐败。倘若没有加以限制,恐怕虚陵要成为下一个原始森林了。

景元金黄色的眸子变得逐渐深沉。

仙舟联盟与原始博士素来无恩怨,也无牵连。倘若说有什么能与原始博士有所关联的话,怕是只有同样走在巡猎命途的巡海游侠了。

景元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罢了,此时还要找什么缘由。犯我仙舟者,虽远必诛。

察觉到景元的异样,钟离握住了景元的拳头。!

景元有些讶然,他蓦然间对上钟离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心顿时稍稍安定下来。他闭了闭眼睛,苦笑一声,“不知是何缘由,近来总是感觉情绪起伏波动有些不受控制。愈是靠近虚陵,体内的力量愈是有些许冲动。”

钟离意有所指地往身后稍稍偏了一下脸。

景元心领神会,声音低沉道:“先前幻胧将毁灭的力量注入我的体内,意图将我变成一名虚卒。事后幻胧虽被我等打得落花流水,然后灰溜溜逃走,我也在丹鼎司接受了白露龙尊的治疗。然毁灭的力量仍封存在我体内,恐有破体而出的那一日。虚陵附近反物质军团聚集,毁灭的力量凝聚成团。怕是我体内的力量感应到了同等性质的命途之力,才如此到处冲撞,连带得我也一有些情绪外露。”

钟离安慰道:“切莫惊慌,再坚持一下,到了虚陵,想来元帅有法子解决。”

景元回握住钟离的手,用力点了几下头。然而就是这两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耗费了他多数气力。额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唇角苍白得几乎没有任何血色。

细微的关门声响起。

景元松开了钟离的手,神情恢复原状。

手背倏然间有些凉意,钟离抽了抽唇角,双手环胸:“不妨猜测一下,我们是着陆在虚陵时受到攻击,还是再过几分钟便会被击落?”

“仔细想来……”景元思索片刻:“应是不过几分钟的事情。”

“到时分头行动亦或是……”

钟离的话还未说完,他们身处的星槎便受到了不明能量的攻击。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宽敞明亮的星槎瞬间四分五裂!

巨大的能量波及到了星槎内的四个人,在宇宙内乱七八糟的射线以及莫名其妙的引力下,星槎的碎片向四面八方高速漂移。

数以千计的粒子铺天盖地袭来,钟离下意识闭了下眼睛。再睁眼时,景元已经不见了身影,视线所及之处唯有那矗立在星空中的巨大黄色香蕉。和刚才见到的有些许不同,若说是先前是穿戴整齐的香蕉,那如今就是扒皮扒到一半的香蕉。

又是一阵不明粒子袭来。

钟离闭了闭眼睛,再睁眼看时,那半扒皮的香蕉的棱角已经变得锋利了些。与其说是香蕉,不如说是像新出的月牙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