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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虚陵是联盟最为神秘的仙舟。如此一番形状变化,就算有人观测到了其位置,怕是也难以相信这便是有联盟元帅坐镇的虚陵。

钟离稳稳着陆。

一阵迷雾袭来,七八个虚卒从中冲了出来,不由分说便举起手里的武器攻击。

钟离正要出手,蓦然间察觉到身后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袭来,伴随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闪开!”

“……”

第106章 将军的画像真能辟邪

“……”

“呵呵呵呵。小狐狸, 你的生命力很是顽强呢。”

一道极其魅惑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停云费力甩了甩脑袋。星槎分裂的瞬间,一道极为强大的力量冲击而来。如今她的神志依旧有些模糊, 但依稀记得这个一直出现在记忆里的声音。

“你是……幻胧……”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停云的尾声带了些许恨意。她咬紧牙关,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呵呵呵呵, 本是随手挑中的一具肉身, 不想竟能存活到现在, 倒是比我先前在罗浮打造的那具汇聚了毁灭与丰饶力量的美丽肉身强上许多。”

“……无耻的东西……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呵呵呵, 我可很是舍不得这具身体呢。可惜啊,先前一直没机会夺取控制权,如今你身旁空无一人, 此时倒是个绝佳的时刻呢。”

“是你设计的……”

“小狐狸果真很是聪明呢。先前你身旁有罗浮的将军, 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钟离和救了你一命的阮·梅,实在是不好下手呢,到了虚陵之后就更难了,只能在半路上动手了。”

停云冷笑一声:“倘若如你所说, 你能轻而易举地夺取我的身体,又为何会在这里和我絮叨这么多废话, 直接夺取我的理智岂不是更加省事?”

幻胧沉默了一瞬, 随即又不甘示弱地笑了起来:“或许是看在你死里逃生不易的份儿上, 给你一个死得明白的机会呢。”

停云又是一声冷笑:“你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若我所料不错, 你如今只能是被困在我这具躯体内, 做的任何事情不过是困兽之斗而已。”

“小狐狸果真是聪明呢, 不过前几分钟还在甲板上谈笑风生的两个人要更为老谋深算。他们想必早已猜到我的用意, 却袖手旁观, 坐等我占据你这具身躯后再略施小计。透漏些假的讯息给我, 成功给军团传递错误信息,借此反败为胜。小狐狸,你被人利用了,从头至尾不过是联盟的一颗棋子罢了。难道,你不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吗?”

“大君蛊惑人心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只是用错地方了。”

“说来听听。”

“你盗取了我留存在匹诺康尼的一具身体,借此大摇大摆在罗浮上出现。假若那个时候你就大肆宣扬……”停云故意停顿了,她轻皱眉头:“在罗浮散播钟离先生谣言的人是你。”

“呵呵呵呵,是我又如何。终究是棋差一招,不管是阴魂不散的钟离还是狡诈的十王,都没有上当。”

停云嘲道:“你的技俩太过拙劣。”

“我的伎俩太过拙劣,星啸的倒是不拙劣。如今虚陵内忧外患,等待仙舟的只会是灭亡。”

“我若是死了,你也会死。”停云道:“你如今再也无机会控制我的身体,而我反倒可以借着你的身份行走在星啸与焚风之间。”

“小小狐人,倒是有几分气魄。星啸与焚风都不是好相与之人,你难得死里逃生,难道就不想多活几日。”

“倘若我只想着多活几日,那日我便不会出现在迴星港。”停云道:“我知道你如今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瓦解我的意志,你好鸠占鹊巢。给你一个建议,早些死心。再者,如今围困虚陵的可是星啸与焚风,你游走在元帅与将军之间,虚陵败了也是他们二人的功劳,有你何事?”

“……”

幻胧沉默一瞬,几乎有些扭曲地笑了:“小狐狸果真有些斤两,我的毁灭美学都学了个七八分像。如此挑拨离间的作风,倒真像是会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话。”

“仙舟有两句谚语,一句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句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先前你以我之身诓骗了仙舟的朋友,占据了我的一段人生,那么如今我便要以你之身份,毁灭军团。”

“小小狐人,口气不小。胃口太大,当心噎着。”

“你如今也就只能耍耍嘴皮子了。当日你穷途末路,病急乱投医,当真以为那个假面愚者会冒着得罪仙舟的风险帮助你吗?”停云冷哼道:“那不过是她讨好钟离先生的手段而已。”

“……”

幻胧不再说话了。

估计是被气着了。

停云稳了稳心神,缓缓睁开双眼。却见周遭一片迷雾,根本辨不清方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方才斗嘴赢了幻胧,但是人难免有意志松懈的时候。倘若在方才的言语交锋中她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意,这具身体怕是要重新被幻胧占据了。这几日在星槎上,她连觉都不太敢睡。睡眠虽是放松,但也是松懈。然一直保持着清醒虽是坚定意志,但也是劳心劳神。星槎爆炸的瞬间,她几乎晕了过去。如此,才给了幻胧开口的机会。不过,好在有景元将军给予的符纸。

停云徐徐展开手掌,掌心内是一团皱巴巴几乎全都湿透的纸团。她细细地铺开,唯恐因自己的动作幅度过大而弄坏了。

先前景元交于她时,停云便有些惊奇。与其说是一张保命的符纸,不如说是一件精致巧妙的手工艺品。将军的形象惟妙惟肖,甚至连极为艰难的眉眼都刻画得极为逼真。

先前仙舟上还曾有种说法,说是将军的画像贴在门上,可以作辟邪之用。然而这个说法被将军和十王司的实习判官藿藿同时否决了,前者倒是不甚介意,说想贴便贴,然能不能辟邪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后者则是亲身试验过,然由于藿藿小姑娘本身极为招阴的体质,作用自然大打折扣。

但如今景元却将窗花似的符纸交由她,停云还开玩笑道,此物当真能辟邪不成。景元当时也是笑了,说她可以学一学藿藿,亲身试验一番。此程过后回罗浮,说不定还能大卖,而且比相片卖得更为火热。

停云对商机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先前还卖过景元的相片小赚一笔。如今再次被景元提起,仿佛瞬间回到了以前做生意的时候。那时,她还只是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每日最关心的也不过就是哪一笔赚了或是赔了,最烦恼的也不过是早上要吃些什么,中午要请哪位客户吃饭,晚上要不要吃东西。每日最为开心的便是傍晚提着小花灯,泛舟湖上。

停云闭了闭眼睛。

倘若那日她没有带鸣火商团出去谈生意,倘若她返航时没有走那条航路,或是迟了或是晚了些,或许她便不会遭此大难。然命运使然,终究是避无可避。当命运的骰子落下的那一刻,她便别无选择。从此是福是祸,都只能负重前行。

“小女子多谢将军。”

这一句感谢,不仅仅是因为这张辟邪的符纸,还因景元依旧把她当做先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也是希望此间事毕,她放下过往,依旧可以做回从前的那个自己。

不想景元却大方摆手说不用谢,此物并非他剪裁。停云一下子便猜到了系钟离先生所为,打趣景元道难怪裁剪得如此精细,想来将军也能将钟离先生的符纸裁剪得更为栩栩如生。景元却是笑道,他可做不来这精巧细致的活儿。

“……”

思绪回到现在。

停云已经将那张皱巴巴的符纸展开了,然不过片刻,才展开的符纸却迅速在手中消融了,仿佛如水化作水蒸气般迅速从指尖溜走。

停云不禁一阵后怕。

原来方才,自己真是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幻胧看似无计可施,只能通过叭叭个不停来痛快痛快嘴巴,实际却是可能她已经使劲了无尽解数,试图彻底抹去自己的神志,然后她再取而代之。难怪方才她对于钟离的评价一直是阴魂不散,明显幻胧知道此物是钟离先生所作,再赠予将军的。

停云面现担忧。

倘若将军将此物悉数赠予了别人,在如此危机重重的虚陵,将军又该如何。况且先前听星穹列车的朋友所说,将军的体内似乎也被灌注了毁灭的力量。虽有神君护体,但也着实让人担心。

停云腰间系着一个香囊,里面叠放着六张裁剪成景元模样的符纸。她不禁捏住了香囊,努力回想景元赠予她符纸时的情景。但无论如何回忆,如何追溯,她都记不起来将军是否还留有一两张。

这符纸原本是钟离先生赠予将军用来保护将军的,此番却尽数在自己身上。而且方才听幻胧所言,言辞之间对钟离似乎颇为忌惮。而她也自然知晓,钟离先生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景元将军。若非如此,他怕是早已离开。若是景元将军出了事,对于联盟将会是极大的损失。幻胧怕是也是因此,才对星槎下手,意图除去景元将军,断了仙舟联盟与钟离先生的关联。

“小狐狸,你想错了。景元死了,对于我们来说才是灭顶之灾。”一直沉寂的幻胧突然出声:“也是因此,虚陵才会击落星槎,造成一种军团袭击星槎的假象。”

第107章 你我是前世的命定之人

“……我在虚陵了……发生了一些意外……”

些许模糊不清的声音从迷雾深处传来, 景元凝神敛息,识得是阮·梅的声音,便往前走了几步。梅花的香味幽幽袭来, 伴着琵琶的声音阵阵穿透迷雾。景元轻轻拨开云雾,看清面前之人正是阮·梅,而她面前则还站着两个蓝色的全息投影。两个皆是天才俱乐部的人, 一个是#83会员黑塔, 另一个则是#76会员螺丝咕姆。

景元微微抵住下巴。

如此, 虚陵倒真是有些热闹了。

“原始博士喜欢吃香蕉。”

一道有些嘲讽外加有些许蔑视的声音, 是黑塔的声音,她双手环胸,一脸不屑:“返祖实验设计巧妙, 原始博士心思缜密, 可惜用在了仙舟联盟上。若是用在反物质军团上……阮·梅,说不准你都不用来仙舟了,塔伊兹育罗斯自己就能复活了。”

再是一道稍显温润的声音,似乎还有只黄绿色的蝴蝶停留在他的手指上:“联盟对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几乎为零。在原始博士介入的前提下, 联盟还会对你的话还会有几分信任。建议,可中止实验进程。我说得可有道理, 罗浮的将军。”

景元完全没有偷听的觉悟, 一副负手而立的模样, 静静等待着。在听到螺丝咕姆提到他时, 才笑容满面地走了过去。

“几位天才齐聚于此, 谈论的都是些学术问题。我一介武夫, 想来是无论如何也插不上什么话的。”

“将军过谦了。”

螺丝咕姆说话总是不紧不慢的, 相较于一脸冷淡的阮·梅和满脸傲气的黑塔, 他倒是更平和些。但语气几乎没什么起伏, 叫人从中听不出什么来。

“我和黑塔只是有些担心联盟的态度。假设在虚陵处处受阻,倒不若就此离去。”

分明是在说阮·梅的处境,但是观她本人的神色,却依旧是神情淡然。仿佛对于联盟是否接纳和信任,她丝毫不关心。

景元微微笑着:“离去不离去的,还要看阮·梅小姐的意思。你我在这里争论再多,也不如本人一句话表达出的意思简单明了。”

螺丝咕姆道:“将军所言极是。”

三个人的视线集中在阮·梅的身上。黑塔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想看清她究竟是个态度。螺丝咕姆静静立着,不发一言。景元则依旧是面带微笑,似乎阮·梅做哪个决定都与他无关。

阮·梅半垂着眼睛:“将军,我们走吧。”

这句话一出,黑塔与螺丝咕姆的投影登时消失了。与此同时,几只吵闹的猴子从迷雾中手舞足蹈地跑出来。

景元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掏出几根香蕉扔给他们,打发要饭似的摆了摆手:“吃完快走吧,再不走有人要出来砍你们了。”

那群猴子神态各异,有的挂着牛头,有的戴着马面,有的脸色惨白,还有的黑不溜秋的。但无一例外地,身后都翘着一根又细又长的尾巴,手还不安分地在身上抓来抓去,声音又尖又细。

“蕉蕉蕉蕉蕉蕉蕉蕉蕉蕉蕉蕉……”

在那群猴子吃香蕉的时候,阮·梅的视线一直在他们身上逡巡,眉头轻锁。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琵琶弦,只听铮地一声,那群猴子的脑袋俱是一晃,随即慢慢显现出原本的样貌。

石头做成的身躯在地上缓慢移动着,关节的响动宛若石块掉落的声响。在阵阵琵芭声中,石像从中间破裂碎开,掉落在地形成颗颗小石子。然而琵琶声仍未停止,石块在地面上颤动不已,直到化为齑粉。

琵琶声止。

看着听完整曲的景元若无其事的模样,阮·梅淡然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些许不易察觉出的惊讶。

“将军的心性实非寻常人能比。”

景元紧紧抿着唇角。

方才阮·梅的琵琶声如死前的走马观灯般将此生耿耿于怀之事悉数在眼前过了一遍。景元虽说不至于如那群石像般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但也委实说不上毫无所动。许是惯会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也不知自己究竟是真的是毫不在乎还是故作轻松。

景元浑浊地吐出一口气,勉强勾唇:“还是莫要过分高估我了。”顿了顿,他道:“也不知停云与钟离去了哪里。也罢,阮·梅小姐,我先送你去虚陵的尘冥府,稍后再去寻找钟离与停云。”

阮·梅道:“听凭将军的安排。容我多问一句,那位天外行商何时抵达虚陵。”

“此事我也无从知晓。待见过元帅后,阮·梅小姐还是亲自向元帅询问一番。”

景元不欲多说,带着阮·梅在迷雾中左拐右拐。眼前景色稍纵变幻,毫无规律可循。先是遍布坟包的树林子,树干的形状也是千奇百怪,参差不齐。饶是上面的树洞,也是形状各异,毛骨悚然。仔细看来,竟像是人脸的一张张表情,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应有尽有。再是有翩翩白衣接连从眼前飘过的小桥流水。桥下水流湍急,呈现诡异的青绿色。岸边彼岸花竞相绽放,美不胜收。远处迷雾稍显稀薄,若隐若现的烟囱矗立其中。还有……

阮·梅的唇色有些发白,倒不是因为被几番些许渗人的景色吓到了,而是几乎遍布各处的迷雾有些不同寻常。初闻时并不觉得,吸入少许也无任何异常。然如今走过多处,才知这里的迷雾厉害。

难怪,接连三位绝灭大君在仙舟这里吃了亏。

阮·梅从衣袖中扯出薄如蝉翼的面纱,遮住口鼻。嗅着面纱上散发出来的独属于梅花的芳香,她的神经才稍感轻松。反观景元,倒是如鱼得水,无任何不适之感。

许是察觉到了阮·梅的视线,景元有些歉意地笑笑:“虚陵终年笼罩在青色烟雾之中,不易被外人察觉。烟雾中有少许旁的物质残留,并非毫无杂质。先前未曾据实相告,是因我也无解决之法,只是因体质不受迷雾影响罢了。倘若无解决之法,又提及此事,恐很难不被人猜想是以此事相威胁,叫人以为我们仙舟是出于不信任才出此计策。”

阮·梅垂下眸子,语气极其平淡:“看来是方才我两位朋友的做法让将军如此瞻前顾后。”

景元道:“再走过一道门便能到尘冥府了。”-

“闪开!”

“……”

钟离正要出手,蓦然听见此声,便敛起锋芒,乖乖退到一旁。一个身着紫色锦衣的男人从后面猛地窜出,手举一把大刀直接从上方劈了下来。

待将那群虚卒劈散之后,直接又是一刀,将那群怪物全都拦腰砍断。做完这些后,他将大刀直接往地上一插,抬手擦去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然后舒了口气:“呼,终于有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了。”

“……”

钟离不由得出声道:“呃……英雄救……美?”

“自然喽。”紫衣男子理且直气也壮地分析道:“看你这副读书人的模样,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生得又如此儒雅俊逸,倘若无我这样的英雄保护,你方才就羊入虎口了。”

“……好吧。”纵然心底无奈万分,钟离还是做出了感谢:“多谢仁兄救命之恩。”

紫衣男子倒是颇为大方,忙摆了摆手,又稍显谦逊道:“嗐,仁兄算不得,不过是个有头没脑的武夫罢……罢了。欸?”他不由得睁大双眸,向前探了探身子,伸出双手欲捧住钟离的面庞。

钟离不着痕迹朝后退了几步。

紫衣男子扑了个空,食指挠了挠脸颊,有些许尴尬道:“呃,冒犯了,我想将你看得更为仔细些。”

钟离没有说话。

“呃……我当你是默许了。”

为再次避免钟离误会,紫衣男子双手背在身后,努力向前探了探身体,盯着那张天人共愤的面庞左瞧瞧右看看。

“……”

钟离抿了抿唇角:“可看出些什么?”

“呃……那个,在说结论之前,我还是先介绍下自己吧。”紫衣男子清了清嗓子:“我是虚陵的尘冥将军有无,你可以唤我尘冥也可以唤我有无,或者你随便给我起个名字叫也行。横竖名字都是用来称呼的,叫什么都无所谓。其实若不是接下来所说事情重大,我也不会自报家门的。想着也就只是做了件好事而已,你若是问我名字,说什么日后报答之类的,我估计也会只现场编个名字而已。但为了避免你误会哈,我还是将事情讲清楚吧。我总觉得你有几分眼熟,那个我重申一下,我不是搭讪哈,也不是对你别有所图,我就单纯觉得你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在何处见到了。”

“眼熟,方是正常的。”钟离郑重地唤了声他的名字:“尘冥将军。”?

“为何?”尘冥有些想不通,“为何眼熟方是正常的?”他思虑片刻,少时恍然大悟:“莫非,你也觉得我很是眼熟?莫非,你我是前世的命定之人,今世再续前缘?”

第108章 看来尘冥是打算来出戏给钟离看了

停云在迷雾里东转西转, 南拐北拐的,然而这里就像是个巨大的迷宫一般,如何也走不出去。随着时间的逐渐流失, 香囊里的六张符纸已经消融了三张。说明幻胧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掌握自己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哪怕最后她筋疲力尽,耗尽最后一点功力也要做到。幻胧如此急切, 足以说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会是何事呢?难不成是先前在迴星港时将军与十王提到过的联盟内鬼一事?难道接下来会有人来与自己接头?

停云不由得有些担忧。

若是到时自己伪装得不像, 那么如此一个真亦假时假亦真的计策, 到头来岂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停云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有些许重了。光是有不畏生死的勇气还不够,还要有能够配得上勇气的能力。先前自己生意做得多了些,对于这方面……

不。

停云摇了摇头。

或许这和做生意是一个道理, 做生意时一人千面, 扮演个幻胧又有什么难处。况且,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能做到联盟高层的人,他的心思必定千回路转。即便自己扮演得不像, 或许他也会自己脑补,以为自己如此做只是因不信任他罢了。毕竟一个普普通通的狐族人和一个绝灭大君, 是个人都会觉得终究还是绝灭大君的精神力更胜一筹, 能够轻而易举地掌控这具身体。

思及此处, 停云的心思开朗了许多, 甚至有些许好奇接下来来接她的人究竟系谁。然就在停云思考的功夫, 香囊里的符纸又消融了两张。这更加使停云相信, 接下来必定有大事发生。但她也没有让这种喜悦冲昏头脑, 还是想着要将来人仔细考究一番, 以此避免先入为主, 冤枉好人。

停云打定主意,继续在迷雾里打转,甚至还有心思拿出以往用过的折扇,惬意地跳起舞来。

深红色的衣袖在灰白色的雾中分外惹眼,随之飘散的红棕色发丝也很是引人注目。火红色的尾巴摇来摇去,更添几分醒目。

不多时,停云便感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却并不急切地回头辨认来人系谁,而只是陶醉在自己的舞蹈中。

“小女子献舞一曲。”

停云借着舞蹈几番回眸,却只看到一双浅红色的眸子。再瞧得仔细些时,才发现此人着了一身极其素雅的白衣,眉毛极为浅淡。脸色也是极其煞白,但却与十王的灰白有些许差别,头发也是如白雪般异常。整体而言,除却一双极浅的红色眸子外,浑身上下竟找不出一丝颜色。如此一个人,随处可见的迷雾恰好是其天然的屏障。

停云暗自惊叹。

若非他主动现身,自己绝不会发现此人的踪迹。

再看其动作,双手呈交叠状置于身前,头微微垂着。

一副极其温顺乖巧谦卑的模样。

一曲舞罢。

白衣人捧场地拍手叫好,然表面却看不出任何敷衍的迹象,神情也是极为卖力,似乎每个毛孔都在极尽吹捧之事,然态度却极为真挚:“今日有幸见识如此舞蹈,仆三生有幸。”

停云自是不信他看完了自己的舞蹈的,每逢回眸,都只见他微微低垂着头。但饶是自己这样在生意场上混惯了的人,也没有在第一时间觉得他此时是在敷衍。

端得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然也许是先前生意做得多了,逢人只信三分,这类人停云也算是见识了不少,总觉得这副温润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不知多少阴险狡诈,仿佛随时便会从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变作疯癫发狂的小人。如此,停云只能送上三个字——伪君子。

“小女子献丑了。”停云微微欠身,神情伪装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套近乎,也不显得极其无动于衷:“小女子名唤停云,跟随景元将军一同来到虚陵。不想半路遭到反物质军团的袭击,星槎已经尽数粉碎。小女子也与将军失去了联系,不想却阴差阳错来到了虚陵。只是如今深陷迷雾中,不知如何走出。不知阁下可否施以援手?”

“如此说来,倒也是缘分。”白衣人双手作揖:“仆姓阎,名世罗,是元帅派来迎接从罗浮远道而来的贵客的。”

“小女子见过阎世罗大人。”停云又是微微欠身。

阎世罗深深鞠躬,态度极其谦卑恭逊:“大人算不上,不过是元帅身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奴仆而已。停云小姐直呼仆名——阎世罗即可。”

“礼尚往来,你便也唤小女子停云吧。”

“如此不妥,于礼不合。”阎世罗又是一鞠躬,态度几乎卑微到了尘埃里。

再客气下去估计就要露馅了。

停云便道:“如此,小女子便不强求了。”

阎世罗明显稍稍松了一口气,“仆谢过停云小姐。”顿了顿他道:“如今虚陵外有绝灭大君虎视眈眈,为确保您的安危,仆先送您回虚陵面见元帅与尘冥将军,再一并请求将军加派人手寻找神策将军等人。停云小姐意下如何?”

“听凭安排。”停云礼数周到。

阎世罗神色有些异样,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停云在迷雾中行走。过了一阵,停云觉得有些呼吸不畅,阎世罗便在掌间燃起一团蓝色的小火苗,托举着向前走。

“你掌上之物可是……”停云道:“已经失去活性的岁阳?”

“停云小姐所料不错。这正是已经失去活性的岁阳,不能附身于他人,如今只能起些照明和中和迷雾的作用。”阎世罗稍微一顿:“闻言绝灭大君中也有一位属岁阳一类,而仙舟与岁阳的纠缠由来已久,不知她可是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仙舟出手。仆闻言停云小姐与这位绝灭大君渊源颇深,不知此番虚陵之行可否为其而来?”

“幻胧。”停云轻轻笑了:“只是可惜,她如今被镇压在玉阙的息壤渊石下,由玉阙龙尊昆冈君守卫着。即便她想翻身,也是几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几百年后,不知仆可否还存在于世。”阎世罗一副极为惆帐的模样,“也不知到那时仆是否已经得到元帅的重用。”

停云道:“听你的意思,是两者择一而从吗?”

阎世罗道:“停云小姐说笑了。仆如今不过是个不堪大用的庸才而已,倘若有谁能看得上仆,仆定会为其赴汤蹈火。”

“阎世罗大人说笑了。大人如今在元帅身旁身居要职,留在此处自是比别的去处要好得多。”停云意味深长地补充了句:“能发挥的作用自是比投靠他人要极为重要得多。”

阎世罗道:“停云小姐的意思是……”

“先前我做生意时,总是与一个朋友唱反调。而生意场上的敌手见状,也纷纷与我那位朋友结为同盟,意图打压我。但是他们却不知,每至深夜,我的那位朋友都要与我一同泛舟湖上。”

阎世罗道:“停云小姐说话极为含蓄有内涵,恕仆愚钝,不知晓其中意思。”

停云莞尔一笑:“无意,只是想起一桩趣事说与你听罢了。”

阎世罗垂下眸子,状似不经意间问道:“也不知在玉阙与昆冈君作伴的为何物。”

停云不在意地笑笑:“或许正是你掌中之物。幻胧极难对付,岂非如此轻易便被拿下。”

阎世罗道:“据闻,彼时十王与景元将军以及那位神秘的钟离先生也在现场。十王司对付岁阳自有一套法子,而那位钟离先生的能力比起十王要更胜一筹。如此层层包围之下,幻胧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停云道:“既如此,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阵无言。

少时,他们来到了一处深绿色的河流旁。岸边彼岸花开得极为繁盛,与水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水面上停留着一叶扁舟,只容纳两个人——船家和船客。

阎世罗和停云上了船。

停云坐在船头。

阎世罗站于船尾,撑船向对岸。

停云单手托腮,心思有些杂乱。

阎世罗主动提及幻胧,不难看出,他确实存了反叛的心思。毕竟是个人都知道自己与幻胧的关系,对于此人也是恨得极为咬牙切齿。倘若阎世罗真是如表面般温润如玉,谦卑恭顺,他便会照顾到自己的心思不会主动提到幻胧。是以倘若他认定自己是真正的停云,在确认幻胧已经伏法,而自己来虚陵的目的尚不清楚的情况下,按照他给自己立的谦卑仆从的身份,他是断不会提及幻胧的。

但既然是提了,如今又如何不发一言,莫非是对自己还心存疑虑。

停云抿紧唇角。

看来还得继续与阎世罗玩持久心理战了。

比较就是谁的心态最稳。

“尘冥将军也悄悄出了府。”在船尾撑船的阎世罗倏然道:“十王回到虚陵后,曾变幻过一次钟离的相貌给尘冥看。先前尘冥府中也存了不少钟离的相片,然就在昨夜,全被尘冥付之一炬了。想来那些存在手机里的,也悉数被清除了。”

停云心中窃喜,知道这是阎世罗开始表忠心了,便轻轻笑了一声道:“看来尘冥是准备来一出戏给钟离看了。”

第109章 当着景元的面挖钟离的墙角

“……”

面对尘冥有些不着调的言论, 钟离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

作为联盟的重点怀疑对象,帝弓七天将应是都认识他的。又或者,眼前这位尘冥将军与旁人不同, 只是匆匆略过一眼自己的相片,没有过多在意。目前来看,这位尘冥将军展现出来的形象, 最可能的猜测不过大抵如此了。亦或许, 眼前这副不着调的形象是他故意为之, 为的就是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但既然尘冥如此说了, 钟离也不会戳穿他,只是顺着他的话说了。只见钟离抱了抱胳膊,慢条斯理道:“前世命定之人, 今生再续前缘。或许,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你也信这种言论?”尘冥用食指挠了挠脸颊,不大好意思地笑笑,显得一副憨厚的模样:“我以为只有我信呢,元帅说我没个将军的模样, 连罗浮的神策将军都不如。说景元虽然散漫成性,但人家散漫归散漫, 谋略和武力都是一等一的。还说我虽然武功不错, 但是脑子不大好使, 容易被人忽悠。”

钟离微笑:“将军莫要妄自菲薄。”

“呃其实吧, 我倒也没有妄自菲薄。”尘冥轻松地笑笑:“每个人都各有所长嘛, 我只需要在我擅长的领域一骑绝尘就行了。每个人的精力都有限呐, 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钟离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将军倒是活得颇为通透。”

“人生在世, 总共不过八百余年。”尘冥感慨道:“比起寻常人一百余年的生命, 仙舟人的确是比较长寿些。但相较于漫无边际的银河, 仙舟人的生命长度也不过是其中一粒微尘而已。既是如此,还有何事想不开的。该吃吃该喝喝,该打架打架。”

“将军说得是。”钟离附和道。

“回到最初的问题吧,这位……呃先生?我们是不是真的在哪里见过。那套前世今生的实在是不着调,虽然也有几分道理。”

“此话怎讲?”

“呃实不相瞒,这位先生,我观你气宇轩昂,眉宇之间端得一派巍峨之相,想来也是个有志之士,有些话我便跟你挑明了吧。我这人记忆出了些问题,先前得罪过流光忆庭之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失去记忆。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从这个程度上来说,我再也没有深陷魔阴的烦恼了,可以一直活下去。但是吧,有个烦恼就是,每次我都得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朋友。但是吧,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我自己是乐在其中。”尘冥郑重其事+一本正经+煞有其事道:“所以……呃,这位先生,我们是不是以前真的见过。”

不等钟离说话,尘冥又补充道:“呃,不认识也没关系,我们现在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说来说去其实不过就是想知道眼前之人的名字罢了。

钟离深谙此道,便介绍起自己来:“我名钟离,现于神策府居住。此番是跟随景元将军前来虚陵的,只是中途被贼人围追堵截,不想歪打正着降落此处。”

“钟离?难怪!”

尘冥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见你如此眼熟,想来是元帅给我看过你的相片。还有那个十王,你是不是捉弄他来着。哈哈哈前几日我去看他时,发现他多了一张脸。说实话哈哈哈,他的十张脸加起来都不如你这一张好看。”

钟离无奈摇头笑了:“以前的事情,不提也罢。”

“就是,技不如人就该承认。”尘冥打抱不平道:“十王这个家伙可小气了,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情,还上报元帅要你的好看,什么玩意儿。钟离你甭着急,改日我闯进他的老巢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嗯。”钟离轻轻点头:“到时还请将军告知我一声,我叫上景元将军一同去看个热闹,再给你叫声好,喝个彩。”

“哈哈哈钟离你说话深得我心。”尘冥苦恼道:“要是放在旁人身上,估计就是劝我莫要冲动行事了,净会扫我的兴。欸先不说了,我带你回我的尘冥府吧。景元估计早在那里等着了。”

“嗯,多谢将军了。”

“嗐,谢什么,都是自家兄弟。以后我们仙舟,说不准还得仰仗先生你呢。”

钟离和尘冥一道回了尘冥府,路上有关虚陵的事情尘冥也一并向钟离娓娓道来,且看起来毫无保留的样子。到府上后,正如尘冥所言,景元早已经在等着了。

“景元,许久不见,观你如今精神焕发的样子,看来这些日子过得不错,倒叫我好生羡慕。”尘冥拍了拍景元的肩膀,一脸邀功道:“看我将谁给你带回来了,钟离先生,这可是个妙人。”

“有无,从我认识你以来,这是你说过的最中听的话。”景元笑容灿烂:“我如今精神焕发,可全都仰赖钟离为我分忧。”

“啧啧,你这话说得我不仅甚为羡慕,如今还有些嫉妒了。”尘冥又想去拍钟离的肩膀,倏然间想起先前在迷雾中钟离不着痕迹退后的样子,悻悻地收回了手,转为双手负在身后,吃味道:“钟离先生,你看景元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是不是甚为欠揍。不若此番你就留下吧,莫要跟着景元了,没有前途的。罗浮为仙舟首舰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以后虚陵才是仙舟当之无愧的首舰。这里有元帅,有十王,还有独一份儿的尘冥将军。你若是留在这里,保你前途无忧。当然,我知道先生是不在乎这些虚名的,但是尘冥将军我比神策将军景元更为有钱哦,而且我记忆有一阵没一阵的,绝对不记你仇。你花了多少,我日后绝不问你。”

尘冥这番长篇大论,说得倒是情真意切。钟离不由得挑眉看向景元,景元也正巧看了过来,恰好与钟离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钟离唇角是压不住的笑,反观景元则是带着些许无奈,单手扶额道:“我说有无,你要挖我的墙角,也要趁我不在的时候。如此当面说出来,倘若钟离真生了留在虚陵的心思,我岂非很没有面子。”

尘冥反问道:“你怎知我没有趁你不在时挖墙角。”

“挖了多少了?”景元询问般地看向钟离,“怕不是已经挖没了。”

钟离无奈笑了一声:“我如何知晓。”他将问题抛给了尘冥:“这个问题,合该问拿镐头的才是。”

“啊。”尘冥有些无所适从地抓了抓头发,方才侃侃而谈的模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有些不知所措。想了许久,他才道:“有句话如何说来着,革命尚未成功,吾辈仍需努力。”

说完,不等钟离和景元说什么,尘冥便立即道:“我出去看看晚饭准备得如何了,你们先聊。”

尘冥欲跑,却被景元拽住胳膊,一把拉了回来,轻挑眉头:“这是你的府上,躲什么。”

尘冥振振有词:“我的府上,客随主便。你们在此休息,我去看看晚饭,有何不可。”

钟离也道:“尘冥将军言之有理。景元,我们客随主便吧。”

景元松开了尘冥,双手环胸,意味不明地笑笑:“有无,你这墙角挖得倒挺成功。哪里买的镐头,给我也送一把。”

“景元你说得对。”尘冥一脸认真道:“我这就去问问镐头在哪儿买的,然后回来给你个答复。”

钟离望着尘冥离开的背影,笑意浅淡了些,直到唇角放平。

“尘冥将军向来是这个性格吗?”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

景元却是往旁边一坐,倒了一杯茶,“先来喝杯茶吧。虚陵的茶叶还是不错的,味道陈厚。”

钟离在景元的对面坐下,接过景元递来的茶。却没有立即喝,而是握着茶杯端详了一会儿:“茶香阵阵,确实不错。”

“难说。”景元回答钟离先前的那个问题:“先前我曾问过你有关规避魔阴身的法子,从理论上说,当承载的记忆到了无法承受时,可以通过剪去部分记忆来继续维持神智的清醒。尘冥便是如此做的,他与流光忆庭的人合作,将过往记忆制成光锥,存放在府中。但也只是理论上的法子,他时常记忆不稳,性格出现偏差也是有可能的。”

“原是如此。”钟离想起另一件事情:“我交由你的符纸,还剩几张。”

“呃……”景元一时不察,钟离竟会问起此事,纵然掩饰得极好,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些许思量还是出卖了他。

钟离轻轻抬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在静待景元会编出什么话来。

景元缴械投降,认输般笑道:“我悉数给了停云,她比我更需要。”

钟离点头:“我猜到了。我另做个藤人送你,但竹子得你来砍,竹条也得你来劈。”

“也好。”景元站起身来,“权当活动活动筋骨了。我记着十王司有片茂密的竹林,走,砍他的去,就当串个门子。”

钟离也起了身:“也做几个送他,省得他背后蛐蛐你。”

第110章 景元,你冷静些

才刚出门, 景元和钟离便被一位白衣白发白眉的男子拦住了去路。他简单介绍了自己,“仆名阎世罗,是元帅身旁的人。神策将军, 恐怕您得单独去十王司了。钟离先生,元帅有请。”

“阎世罗。”景元细细咀嚼了下这个名字:“我记得你幼时便背井离乡,投靠了公司, 且已经做到了[人才激励部]主管的位置。如今怎么回来了, 打拼多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岂不是可惜。”

阎世罗道:“将军折煞仆了。什么主管不主管的, 不过是个打杂的罢了。公司人才济济,不缺仆一个。况且,仙舟是仆的故乡, 离家时间长了也难免有思乡之情。如今回来, 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景元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金子不论在何处都会发光的。先前你在公司混得如鱼得水,如今在虚陵也是混得风生水起,都成了元帅身边的亲信了。日后, 还要仰赖你的照顾了。”

阎世罗道:“将军抬举仆了。仆与元帅的关系,不及几位将军与元帅的万一。”

景元道:“所言极是。我已经不见元帅百余年了, 如今来了虚陵, 也合该是要去见一见的。”

阎世罗微微皱眉。

景元长篇大论来套近乎, 原来目的在此。自己被他的糖衣炮弹迷了心思, 说话也越发没有戒备, 不想却被景元趁机钻了空子。如今景元端着一副笑面虎的样子, 自己该如何应付。

他稍稍思索了一下, 义正词严地摇了摇头:“元帅也想念将军得紧, 只是如今虚陵外患重重, 军团虎视眈眈,实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既然不是叙旧的时候,我看钟离也不必去了。元帅的时间宝贵,可不能浪费在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上去。正巧,我们要去会一会绝灭大君焚风呢。世罗你有所不知,我身边的这位钟离先生高深莫测,说不准可以直接把焚风拿下。到时只有星啸,虚陵就好应付多了。”

阎世罗眉头紧锁。

早前便听说罗浮的神策将军景元是个难缠的家伙,幻胧集毁灭与丰饶的力量都未能毁灭罗浮,如今一见,果真是不好对付。

看来得转变策略了。

阎世罗作出了妥协,他低垂着脑袋:“将军若是想一同前往的话,待仆禀明元帅后,再做定夺。”

“原来元帅并未料到我会嚷嚷着一同前往。”!

阎世罗垂在衣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联盟内皆知钟离与景元的关系,元帅邀请钟离单独前往时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既然想到了,又岂会没有对策。然自己方才却说去禀明元帅后再行定夺,这岂非变相说明元帅根本没有料到。稍微想得阴谋论一些,亦或者,是自己假传元帅的懿旨,肆意妄为。

阎世罗不由得吞了下口水。

景元身在将军之位七百余年,受到的猜忌不计其数。然从前都是旁人疑神疑鬼,不信任他。如今他倒是反客为主,怀疑起联盟内部的一些人了。

但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其实不仅是景元,还有前不久从罗浮回来的十王。从幻胧化作停云的模样在罗浮现身被景元等人当场捉住后,他们便开始怀疑联盟的内部出了叛徒。

起初阎世罗对停云说话闪烁其词含混不清意味不明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唯恐停云是假借幻胧的身份借机寻出叛徒,唯恐他们怀疑到自己的身上。

寻常来说,自己本该是暂避风头的。然联盟的疑心向来是出了名的,阎世罗深知这个道理。即便自己什么都不做,早晚也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与其坐以待毙,不若铤而走险一次,激化钟离与联盟的矛盾,除去景元这个和事佬,将联盟彻底推上绝路。

除却此外,还有就是在他送停云来尘冥府的路上,还是停云告诉他幻胧伏法时是顶着她的相貌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也是她告诉自己十王已经着手在联盟内寻找叛徒一事的。

这两个讯息成功打消了阎世罗对于停云身份的怀疑。他原本就不太能相信一个普通的狐人能有力量奈何得了绝灭大君,即便死里逃生,也不过是旁人的襄助而已。早在罗浮将停云的想法传回联盟时,他就对此不屑一顾。一个小小的狐人,竟不自量力到如此地步,妄图让毁灭的令使付出代价。这本就不是一个层级的较量,无非是拿着鸡蛋碰石头罢了。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如今停云将两个关键的讯息告知,更是坚定了他内心的猜测。倘若停云假借幻胧身份寻出联盟的叛徒,那么她就不会说得如此详细,亦或者,根本不会说出口。若是说出口了,岂非已经暴露出了她的真实目的。

阎世罗虽然对停云这等籍籍无名之辈了解不多,但因着幻胧的关系,也是勉为其难地了解了一下。停云惯会做生意,一些人情世故还是知道的。也不如公司的某位狂热的赌徒冒险,稳中求胜才是她的上策。是以,倘若她真真正正是停云,她绝是不会主动暴露真实目的的。

想着府内还有一位绝灭大君在此,阎世罗紧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也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元帅当真没有料到我会一同前往吗?”景元双手环胸。虽面带笑意,但语气却有些咄咄逼人。

阎世罗不由得看向钟离,恰好与钟离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视线交汇的刹那,阎世罗只觉得眼睛莫名被灼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钟离的视线。

不知为何,与钟离对视的时候,他竟有种心思全被看光了的错觉,仿佛被人剥光了丢在这里遭人围观一般。眼睛有些灼热感,有什么黏湿的东西从里面流出来了。

阎世罗抬手一抹,摊开在眼前。

苍白的掌心内悉数都是血迹,红得分外鲜艳,活像是青绿色的河水旁那极其妖娆的彼岸花开时的景象。

“仆……”

血迹逐渐变得有些许模糊。

阎世罗抬眸。

钟离与景元的身影逐渐交错重叠,模糊到轮廓泛起了边角,随即向左边闪去。

阎世罗重重倒在地上,意识陷入模糊的前一秒,他看到景元在自己的身旁蹲下。

暴露了吗。

他有些可悲地想,唇角嘲弄地勾起。

哪里漏了马脚。

未来得及想明白,阎世罗便缓缓闭上了双眼。

蹲在身旁的景元仔细查看了一番,见还有微弱的呼吸后,心底稍微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来,有些埋怨钟离道:“悠着些,他并不显名于武力。”

钟离理直气壮:“我并未动武。”

景元指了指地上从头到脚浑身雪白,唯有脸颊上流出的两道鲜红的泪痕的阎世罗,笑着反问道:“莫非他是我放倒在地的?”

钟离轻咳一声:“我未曾想到……”

“未曾想到他如此不济?”景元补足了钟离未说出口的话。

钟离没说话,似是默认。

景元好奇道:“方才你可是从他的眸中看到什么了。”

钟离不想将话说得过分直白,只道:“在异邦的传奇故事中,阎罗一词与当今仙舟联盟的十王略微等同。”

景元默了半晌,开口为其辩解道:“幻胧伏法时,他也在现场。”

“既是如此,便当我上一句话未曾说过。”钟离十分淡然。

景元却是忍不住道:“倘若他们为同一人,何苦如此百般试探?”

钟离不想和景元辩解,重申道:“你只当我未说过就是。”

景元却依旧不依不饶:“倘若如你所说,他缘何去公司胡乱折腾。”

钟离看着景元那双金黄色的眸子,成色和自己相差无几,但景元的眸子要更为浅淡一些。

钟离轻轻开口,“景元,你冷静些。”

景元深深舒出一口气,“抱歉,你说罢。”

钟离提议道:“先前我们不是说要去十王司砍一批竹子吗,如今正好走一趟,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景元微微思索了一下,轻轻叹息道:“如此,也只能这样了。”顿了顿,他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轻轻道:“我与十王虽算不上十分熟络,但也是有几分交情的。从前种种,诸如应星,诸如镜流,诸如丹枫,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原因,失去了平日里应有的理智,不再与我并肩作战。我虽表面装得云淡风轻,然内心深处到底是有几分心酸的。本以为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自己早该适应的。然只有再经历一次,才知自己并非如表面那般坚强。我如此追问并非不相信你,而只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你是应该有不相信我的理由的。”钟离双手负在身后,循循善诱道:“倘若——我是为报先前被诸多莫名怀疑之仇,伺机发难呢?留个心眼总归是没有错的。”

景元抬起眼眸,恰好迎上钟离有些深沉的目光。他扯了扯唇角,反笑道:“你我相识一场,我岂会不了解你的为人。此类话,我已说过不下千百遍了。莫非——你还没有听腻?”

景元唇角溢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双手环胸,故意道:“不若——我将这句话录了音,存放在你的手机内,你每日听上几遍,听到耳朵起茧子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