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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大石头,你有加入酒馆的潜质

钟离收了手机, 神色有些难以捉摸。星期日见状,问道:“可是将军来的消息?”

“嗯。”钟离淡淡地应了一声,“他还带来了一位朋友, 曜青龙尊天风君。”

“听说明日要举行饮月君授封仪式,其余四位龙尊都会参加,原来竟是真的。”星期日道:“有幸在星穹列车搭乘过几站, 对持明族的习性也算有所了解。”

钟离轻轻挑眉:“你有兴致见一见天风君?”

星期日抿了抿唇角:“是的。我从天际坠落, 行走于大地之间, 对这个世界多几分了解也是极好的。”

钟离点头道:“不无道理。但此时此刻, 我并不想回去。”?

星期日漏出些许疑惑,垂在肩头的耳羽轻微颤抖了一下:“是何缘故?”

“无他,只是有些累了, 乏了。”钟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面庞上浮现一抹无奈的笑容:“近日劳累过度,实在有些疲于应付这些。星期日,你代我回去向景元说声抱歉,我先回神策府了。”

“……”星期日略一沉吟, 继而徐徐绽开笑容:“是有朋友在附近吗?既然如此,我就不便打扰了。”

钟离微微点头:“应该也是你认识的朋友, 但想来以你的性格, 怕是应付不了此人。”

“如此, 我便回西衍先生处了。”

星期日走后, 钟离在原地伫立良久。直到周身出现几尾红色的游鱼, 一个身量玲珑的少女笑嘻嘻出现。两条红棕色的马尾随着她蹦跳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左侧头顶上的狐狸面具稍微有些倾斜, 樱花形状的瞳孔如璀璨的红宝石般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眼睛下方两颗红色的泪痣若隐若现。

“哟钟离先生——”

花火在钟离的身旁蹦跶着转了一圈儿:“好久不见呐。如今见你在罗浮混得风生水起的, 连我都有些羡慕了呢。眼巴巴地从酒馆赶来,就想和你一起欢笑。当初你从酒馆离开,我可是极力反对的呢。不过现在也不晚哦,罗浮上上下下都对你心怀不满呢。此时不离开,更待何时呢。”

“花火小姐的出场倒是有些别致。”钟离面带微笑:“只是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有什么关系呢。”花火嘻嘻笑道:“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有乐子就是好故事。我还编纂了好几个版本呢,要是各位看客感兴趣,我不介意多说几句哦。”

钟离漫不经心道:“假面愚者,欢愉星神阿哈狂热崇拜者,追求极致的享乐,为了寻欢作乐无所不用其极。”

“钟离先生不愧是钟离先生。”花火双手叉腰,神秘笑笑:“既然如此,不妨来猜一猜,罗浮有什么乐子值得我不远万里来到此处呢。”

钟离笑着摇了摇头:“猜不到。若是我的心理活动能与你一致,这委实不是一件可以值得骄傲的事情。”

“先生今日好生冷淡。”花火道:“早前还以为先生对我念念不忘但因某些限制无法来寻我呢,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罗浮委实没什么意思,不若匹诺康尼好玩得多。”

“念念不忘?”钟离细细咀嚼了下这四个字,“何以见得?”

“先生的故乡可是整个都覆灭了呢,只留先生一个人在此苟且偷生。我还以为先生只要寻到一丝线索就会迫不及待呢,没想到先生如此薄情寡义。在罗浮上好吃好喝有人侍候着,完全不顾故乡的危机。将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自己倒是先委屈上了。钟离先生——”

花火故意拉长了语调:“每至夜间无法安眠时,是否有想过故交好友在眼前灰飞烟灭时的样子?他们身死前的一瞬,有没有在你的梦里出现过?每每想起这时,脑袋下的枕巾有没有被泪水浸湿呢?”

钟离双手负在身后,唇角微微上挑:“看来花火小姐对我很是了解。”

“哎——看来钟离先生忘性有些大呀,要不要我帮先生个小忙,帮你回忆一下?”花火嬉笑一声,“比如——”她故意拉长了声音:“那个总在望舒客栈守望璃月的少年仙人……”

花火变作了魈的模样,青色渐变短发,火焰色眉纹,额间紫色菱形标识。见到钟离,神色恭敬,有些正襟危坐,声音和语气也学得绘声绘色:“帝……呃,钟离大人。”

然不多时,墨绿色的元素力便在周身环绕,迅速缠绕上了少年的手臂。青面獠牙的傩面覆在面上,少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气息也有些紊乱。少顷,傩面碎裂的声音如玻璃破碎般在耳边炸响。与此同时,少年的身躯也逐渐消散:“帝君……”

“还有那条抱着镇龙石至死都不撒手的地龙……”

若陀庞大的身躯出现在眼前,厚重的鳞甲布满背部,低沉的怒吼如记忆般在脑海中回响。树木状的尾部横扫天地间一切障碍,震得脚下的土地石子纷飞。

“天动万象,山海化形。荒地生星,璨如烈阳。”

少时,厚重的鳞甲无形中被一片片剥落,血红色的血水蜿蜒至脚下。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震起一大片灰尘,低沉喑哑的声音随之响起。

“摩拉……克斯……”

“还有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堂主……”

一支梅花在眼前出现,几只火红色的蝴蝶围绕其中。一团小小的幽灵凭空出现,却被一人拽住了尾巴动弹不得。梅花形状的瞳孔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几缕红棕色的发丝垂落肩头,巧笑倩兮:“客卿?”

须臾,脸色灰白的少女躺在白色的担架上,周遭围了一圈木柴。熊熊燃烧的大火吞噬了少女的遗体,通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少女煞白的面庞。

“钟离……”

钟离闭了闭眼睛,似是轻叹一声,复又睁开,唇角微微勾起:“为了寻欢作乐无所不用其极,这话倒果真不假。”

花火学着胡桃的模样跳起了丘丘谣,末了笑嘻嘻道:“犹还记得先生当初在绥园初见这副面具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禁不住摇了摇头:“连我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呢。好想立即告诉你真相——那副你如获至宝,以为是故乡之物的面具,实际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而已。我听人说,你后来还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半天呢。就连联盟高层,也以为这是个什么好物件呢。”

“哎——”花火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垂着脑袋,声音有些愧疚道:“看到这么多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人物因为我一件随手可以丢弃的面具闹得不可开交,我可真是——”

她倏然抬头,樱花形状的瞳孔微微泛起光芒,“可真是太有乐子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以为会看到钟离满怀希望然后大失所望后失魂落魄的模样,或是承受不住现实的打击疯狂发笑的痴呆相,不料余光中却只见钟离唇角始终噙着笑意,神情也有些寡淡无趣。花火顿觉索然无味,笑声戛然而止。

“看来想要在你这样的人身上找些乐子,还真是要费些功夫呢。”

“将欢乐建立在别人的苦痛之上,花火小姐的欢愉美学倒是有些意思。我这里倒是有一桩乐子,若是花火小姐乐意,不妨也来耍上一耍。”

花火努力想从钟离的面上看出些什么来,只是有些力不从心,便也不留情面了:“大石头,当我没了解过仙舟历史吗?想把我卷入你们无聊的纷争里?”

“无聊?怎会无聊?”钟离莞尔一笑:“若是只能从有乐子的事情里寻找乐子,生活难免太枯燥无味了。但若是能从明显没有乐子的事情里找到些许乐子,生活中便处处是欢愉。”

“大石头,你似乎还真有些加入酒馆的潜质呢。”

钟离循循善诱道:“从我这里看到满怀希望然后大失所望的表情你是无法如愿了,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只要善于寻找,你自是可以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到。”

花火瞳孔微微睁大,仿佛被人下了某种降头一般,但随即恢复原状,眼神有些迷茫,有些飘忽,有些机械地开口:“大石头说得对。”

钟离轻声道:“快去吧。”

花火转身,蹦蹦跳跳离开了,很快便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待再也见不到花火的半分身影后,星期日摘下自己的兜帽,从旁边走出来。盯着花火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才开口道:“她竟也来了罗浮。”

“很惊讶吗?”钟离漫不经心道:“她若是不来,才叫人生疑。”

星期日抬眸:“何以见得?”

“诚如小友所言,面具风之翼之类的东西在她的背包里还有许多。骇客随心所欲在键盘上敲下一串字符,便能篡改数据和记忆。刚巧,这位花火小姐与一名骇客相熟。”

星期日有了几分明白:“我们脚下的土地,甚至我们的相貌名字身份来历能力都只是骇客手底下的一串串字符而已。”

“然也。”钟离道:“假面愚者深知此理,这便是世间最大的欢愉。”

第92章 朽木不可雕也

皎洁的月色下, 屋顶上的两人各怀心事。冱渊君对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境侃侃而谈,白露却听得有些乏味了。她抱住双腿,下巴轻轻磕在膝盖上, 脑袋里乱七八糟地在想着什么。

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饮月君的授封仪式就要开始。一想到这些, 白露的心里就有些乱糟糟的。持明族的规矩是在龙尊的成年礼上, 龙师为其上饮月君的尊号。如今持明族内只余三位龙师——难以捉摸的涛然, 杜门却扫的溯光和德高望重的溸湍, 其中最有资历的便是德高望重的溸湍长老。只是如今,溸湍长老依旧昏迷不醒,不知明日究竟是涛然长老还是溯光长老。

白露思忖片刻。

想来大概率是涛然长老了。只是最近网上谣言纷飞, 涛然长老被骂得厉害, 不知是否会有所影响。若是涛然长老不来,就只能是溯光长老了。只是此人颇为奇怪,平日里深居简出,话也不甚多。雪浦等人谋逆时, 他也未曾参与。对于龙尊洞天给出的说法也是深信不疑,只不过倒是抽空下了几趟波月古海罢了。

持明族中白露能彻底信任的人不多, 跃渊所在的海月一队算是其中一支。她曾派跃渊跟踪过溯光长老几次, 倒是未曾发现有何异常。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跃渊都蹲得有些心焦了。白露只能慢慢撤掉了对溯光的监视, 这些时日倒也风平浪静。但不知为何, 白露总觉得溯光有些怪异, 一直明里暗里提防着点他。

冱渊君注意到白露的异样, 见后者眉头紧锁, 神情凝重, 以为她在为明日的仪式担惊受怕,便有心安慰一番。

冰白色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冱渊君轻轻在白露耳边吹了一口气,语调缓慢:“莫怕——有我在你身边,明日若是有人敢来捣乱,我定叫她有来无回,直接运回方壶当冰雕。当然,你若是喜欢,送与你当个观赏的玩物也是可以的。”

白露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体禁不住轻颤了一下。她丝毫提不起说话的兴趣,嗫嚅几句,半是例行公事半是不知所措道:“谢……谢谢……”

“我对你这般好,你的语气却如此冷淡,好叫人伤心。”冱渊君一手放在白露的肩膀上,一手用食指勾住白露的下巴,将她的脸生硬地掰了回来:“看着我。”

“做什么?”

白露能清晰地看到冱渊君睫羽上沾着的几片雪花,不由得抿紧了唇角,“你与旁人说话也如此近吗?”

观白露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倒是有几分钟离先生的风采。冱渊君心里虽如此想,然面上却偏要呈嘴上痛快。

“小饮月害羞了?”冷白色的拇指在白露的唇上摩挲着,冱渊君恶劣地笑了笑:“今日倒是见到比我脸皮还要薄上三分的人了,以后我可有人欺负了。”

“……”

白露挣脱开了冱渊君,脸色有些难看,“我又不是给你来欺负的。”

“我倒不明白了,云璃那小丫头片子能欺负你,揪你龙角,抓你龙尾,我就只是言语调戏几句而已,你何必动怒。”冱渊君瘪了瘪嘴巴,有些不大服气道:“我比那个只会光脚的差在哪里了,你为何看得上她,却看不上我。”

“她救过我的命,还有——”白露看着冱渊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她从不疑神疑鬼。”

“疑神疑鬼?”冱渊君思索片刻,有些明白了白露是何意思,笑道:“该不会是钟离先生在你面前告了我一状吧。”

白露一愣,为钟离争辩道:“钟离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哪是为何?”冱渊君仔细思索了一番:“难不成是最近网上甚嚣尘上的谣言?”

白露不语。

冱渊君点点头道:“观你这副神情,看样子是大差不差了。不是……”

此时的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自己不成气候,伏波将军却还要派她前来罗浮解决留音石一事了。果真,人都是要被比出来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也终于有些意识到了先前的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时旁人是何心情了,以及在伏波将军事必躬亲的局面上,自己到底还是有所成长的。果真,炎庭君说得对,自己还是要比白露多了几分幸运的。

然意识到归意识到,冱渊君还是有些被气笑了:“你莫不是以为这些谣言都是联盟内部那些对钟离心有怀疑的人做的?”

“难道不是吗?”白露反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

冱渊君捧腹大笑,不顾形象地在屋顶上来回打滚。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堪堪止住,坐起了身子,但身体却还是笑得发抖。

白露静静看着她:“笑够了没有。”

冱渊君清了两下嗓子,竭力平稳自己的情绪。她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抱歉,小饮月,我没控制住,实在是有些太好笑了。听说钟离先生做了你一段时间的导师,此人倒是极难对付,四两拨千斤,说话云里雾里,如同雾中观花一般。如此聪慧之人,难不成就把你教成这副模样吗?”

“……”

冱渊君接着道:“听说此人游手好闲,还带你整日游街喝茶。然其本人却并非如表面这般不着调,难道他是故意为之,意图养废你从而取而代之?”

“你这番话倒是与网上的言论不相上下。”

冱渊君冷冷地笑了一声:“但我问心无愧,此事并非我所为。我虽对钟离先生充满疑惑与好奇,但也断不会行如此小人之举。不但是因我幼时受到的教导,更是因这起谣言非同小可。我们平时怀疑也便罢了,都只是暗地里的事情,并不会摆到明面上,更不会公之于众。因为一旦让仙舟民众知晓,不但对时局无济于事,反倒会引起民众的惶恐和不安。散布谣言者,定是与仙舟为敌之人。我们之所以生疑,之所以试探,正是为了整个仙舟的安全,排除一切不稳定因素。我们是想仙舟稳定,并非意图分裂仙舟。再者,若是当真对钟离下了某种确切的定论,联盟早就采取更为强硬的手段了,又岂会如此采取如此宵小之徒的行径。”

白露神色淡淡。

冱渊君以为白露没有听明白,继续解释道:“当然,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若是此时我们身在步离人的狼群,想从内部瓦解他们的话,确实可以采取散布不实谣言的政策,让本就离心离德的几大势力互相猜忌争斗。但若是步离人的战首,如果对一个人有怀疑的话,在大权在握的情况下,他用得着采取此等迂回的手段吗,直接一刀砍了不就完了。”

“噢,原是我误会了。”

白露如此冷淡的语气更是让冱渊君怒火中烧,睫羽上的雪花都险些被气化了:“喂,你误会了人就这个语气?连句道歉都没有?”

白露依旧神色清淡:“确实比不得你们,误会了人,连连三句‘还望先生谅解’。只是你的脾性倒像是与炎庭君互换了一般,他如今沉稳如水,你倒是暴跳如雷。如何,被人误解的滋味是不是十分难受?误解完了几声敷衍的道歉是不是更让你如鲠在喉?近七百余年,我看伏波将军也并非将你调教得十分出色,究竟是朽木不可雕也还是——”

白露未说完的话冱渊君自动在心里脑补了。

“究竟是朽木不可雕也还是伏波将军也意图将你养废?”

冱渊君这下倒真是如鲠在喉了。她先前用在钟离身上的招数,以及方才教育白露的言辞,如今全都被白露一字一句给反弹了回来,且分毫不差。

她误解钟离别有所图,白露误解她散布不实谣言。她误解完了人道歉几句敷衍了事,白露误解完了她神情自若。她说白露如今不成材是因钟离意图养废,白露说她如今处理事情欠妥是因朽木不可雕也或是伏波将军也意图养废。

当然,伏波将军如今在持明族算是独一份儿的存在。白露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只因说出实在是太大不敬了。然但凡头脑不愚钝的,都能想到后半句是何意思。

冱渊君的心情有些复杂。

白露不说出口怕是还有另一层意思——如果说出口了,大不敬倒是其次。倘若让旁人……呃,站在白露的角度,准确来说,这个旁人就是自己。倘若让自己觉得是钟离挑唆白露如此,那就有些弄巧成拙了。如今倒是处理得恰到好处,白露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想告诉自己——钟离对于她的意义相当于伏波将军对于自己的意义,一位不容诋毁的师长。

思及此处,冱渊君的心情更是有些复杂了。

白露看似唯唯诺诺,实际心思缜密。她所欠缺的不是能力,而是一份儿独有的自信。恰好与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自己虽然表面上十分不自信,但实际却是遇到事情只会横冲直撞,刚愎自用,做事实在欠缺考虑。

想到钟离不过才做了白露几个月导师,白露就能有如此心思,冱渊君的心底就更加凌乱了。

果真朽木不可雕也。

她此时不应该在屋顶,而应该在海底。

第93章 钟离先生想听有关将军的秘辛吗

“我要回丹鼎司看望一下溸湍长老, 恕不奉陪了。”

白露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走入茫茫人群中。只留冱渊君在屋顶上长吁短叹,心里乱糟糟得厉害。她托着腮唉声叹气了大半天, 还是从屋顶跃下,追上了白露的脚步。

“我与你一起回去。”

这句话也是在求和。

白露默了半晌,点了点头。冱渊君笑了笑, 快乐得像个孩子般揽住了白露的肩膀, 一同往回走。

两人回到丹鼎司时, 炎庭君与灵砂以及涛然都在溸湍的屋内。先前不曾露面的昆冈君也来了, 白露与她打了个招呼后,便一同等在床边,静静期待着溸湍长老的苏醒。

白露已经许久不义诊了, 近段时间忙得很。先前溸湍长老有椒丘大夫与灵砂司鼎照料着, 她相信他们二人的医术,便也没有搭过溸湍长老的脉。前几日椒丘大夫回曜青了,只说饮月君授封仪式之前,溸湍长老定可苏醒。如今明日便是授封仪了, 今晚便是最后的期限。

屋内的六个人在静静等待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溸湍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灵砂便提议众人回去歇息, 屋里只余她与白露便可。若是溸湍长老有片刻苏醒, 她会着人通知各位。众人点头称是, 但心里都有几分明白。今夜如何能安眠一晚呢, 回去也不过是枯坐床头而已。然想归想, 灵砂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便各自散了。

待众人离开后, 白露看向灵砂:“司鼎姐姐, 你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灵砂领着白露来到前厅, 握着她的手不放:“白露,我与你有愧。”此时的她,倒是未曾用妾身自称了。

白露听出来了,但灵砂未必是故意为之,可能只是一种习惯使然。便安慰道:“司鼎姐姐,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从前我不懂事,有些事情你瞒着我也实属正常。只是如今我已长大,日后的事情就还需要司鼎姐姐多多照拂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灵砂抿唇一笑:“既然你如此说,妾身便心安了。”

她听得出白露的意思,也意识到自己自称的变化。确实是习惯使然,面对自己从心底里畏惧或是尊敬的人,她便会自然而然地用“妾身”自称。而面对相熟的好友或是从心底里不甚看重的人,她便没必要用“妾身”谦称自己了。在朱明时,她处理人际关系一惯游刃有余。然而在罗浮,却频频碰壁,不管是对于景元还是钟离亦或是现在的白露。或许从前这些人都曾对她抱有过期待,但如今,却连一直对自己有好感的白露也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以后公事公办了。这种不好不坏的局面,已经是当下最为妥帖的方案了。

灵砂与白露安坐片刻,随口扯些话头寒暄,但聊着聊着难免会牵扯到有些敏感的话题。在进一步的聊天中,两人也算是对彼此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白露仿佛对这些香料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缠着灵砂要学习调香。灵砂自是不会藏着掖着,当下便承诺日后可随时来丹鼎司学习。

就在两人聊到兴头上时,屋内倏然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灵砂面色巨变,她起身冲到屋内。白露也紧随而至,只见溸湍趴伏在床头,不停地咳嗽。灵地上一滩黑血,几条白花花的虫子在其中蠕动。

灵砂迅速点了几下溸湍的几处穴道,后者又是一阵狂吐。白露设下法阵,将虫子困在阵法之中,尽数杀死。待溸湍吐尽腹中蛊虫后,他勉强睁开浑浊的双眼,眸中似有水光闪动。喉咙里发出极其痛苦的呜咽声,嘴巴不停地张着,艰难地发出声音:“杀了我……杀……了我……杀……杀……杀了我……”

白露微微蹙眉,面露不忍。

在过往的记忆里,白露曾不止一次见到过溸湍长老跟随龙尊雨别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即便后来年老体衰,也是精神矍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如此具有傲骨的一位老者,从不肯在他人面前示弱,如今却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一心求死,甚至卑微地恳求旁人助他一臂之力。可见这些蛊虫如何厉害,可见溸湍长老这几百余年经受了怎样的折磨与不堪!

白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习惯性地闭上了双眼,然而眼前却尽数是龙尊洞天前云璃为了救她浑身血污的模样。

不。

不能闭上眼睛。如果如今连病人或是朋友的鲜血和痛苦都无法直视,日后如何能鼓足勇气治理持明族。要做一个勇敢的人,要不仅能坦然地面对敌人,也要能直面亲近之人的鲜血,更要能正视心底最为柔软的部分。

白露在心底为自己打气,她缓缓睁开双眸,咬紧下唇直视溸湍长老痛苦不堪的画面。

“司鼎姐姐,溸湍长老……”白露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情况如何?”

“吐出这口黑血后,溸湍长老应是能醒来。但如今精神遭受了重创,□□虽然已经苏醒,但是精神上……”

白露明白了灵砂未说出口的部分,“精神治疗……”她思忖片刻,想起前几日钟离先生在手机上和她提过的星期日,此人似乎极为擅长精神治疗。便拿起手机给钟离先生发了条消息,说明了下这里的情况。

而身处长乐天的钟离与星期日正走回到西衍先生处,待二人坐下,景元登时松了口气,开了个玩笑道:“钟离,你可是让天风君等得花儿都谢了。”

天风君立即道:“欸,将军,我可不背这口祸。”他看向钟离,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我虽等得有些心焦,可有些人却是等得火急火燎。你说是与不是,景元将军——”

景元清了清嗓子,对钟离道:“他这人惯是会开玩笑,说话不着调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最会看碟下菜,喜欢插诨打科。”

钟离笑了两声:“看来景元你对天风君的评价不是很高。”

天风君道:“明显是将军对我心存偏见。”说完,他将视线放在了旁边的星期日身上,“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星期日看了钟离一眼,平和道:“我是星期日,籍籍无名的一阶搭车客,也是钟离先生的朋友。”

天风君有些艳羡道:“不知我可否有机会成为钟离先生的朋友?”却不问钟离,而是继续盯着星期日:“你看我如何?”

“这……”星期日优雅地笑了一下,将问题抛了回去:“天风君这话问得倒是有些奇怪。在我看来,天风君幽默风趣,潇洒不羁,是成为朋友的不二人选。只是我人微言轻,说话作不得数的。”

“阁下太过谦虚了。想来不过与钟离先生认识几日,便能与先生以朋友相称。我只是想向阁下讨教一番,如何才能博得先生的欢心。”

景元忍不住笑出声来:“天风君你这话说得也忒肉麻了些。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对钟离别有所图。”

“不敢不敢。”天风君道:“我若是对钟离先生别有所图,不消说旁人,就单说神策将军你,不让我脱层皮是断然不会让我离开罗浮的。”

景元继续笑:“你这人说话就是夸张了些。你倒是详细说一说,我如何脱你层皮。”

天风君面上浮现一抹恶劣的笑:“将军果真让我展开详细说上一说吗?”

“……”

景元连连道:“罢了罢了,说出来污人耳目。莫要往我身上泼些脏水。”

天风君终于将视线放在了钟离身上,饶有趣味道:“钟离先生想听一听有关将军的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秘辛吗?若是先生感兴趣,我们可以悄悄……”

钟离不发一言,依旧不动声色地喝茶。景元见钟离面色不佳,便将话头截了过来:“欸打住打住。”他故作气恼道:“天风君你要与钟离结交,也不该拿我的事情来说道。”

天风君明白了景元的意思,就势笑了两声道:“哈哈哈也是,将军是钟离先生最为信赖的朋友。将军的秘辛,怕不是钟离先生早就知晓了,或许还知道得比我还甚为详细。”

钟离依旧不说话。

星期日自来讨厌轻佻之人,面上虽始终挂着微笑,但也仅是喝茶,并未出声再说几句。若非天风君或是景元将话头指向他,他是断然不会再开口的。

只有景元与天风君你来我往交谈几句,场面一度有些尴尬。直到钟离感受到身上手机的震动时,才不动声色地拿出来看了一眼。待看到白露发来的消息时,钟离如看到救命稻草般眼睛出现了小星星。

“抱歉,我有事要与星期日离开,望见谅。”

星期日闻言起身,与钟离一道离开了。待二人走后,景元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有些疲惫地轻轻叹息了一声。见天风君站起身来,景元朝他摇了摇头:“你莫要再跟去了。”

天风君有些不甘心地坐下了,埋怨道:“景元,你不是与钟离是朋友吗?”

“我们之间的确有许多相似之处。也正因如此,我才理解他如今的举动。同样的道理,他也理解我的意图,才勉为其难地坐在这里听我们东拉西扯的。”

第94章 诓骗了钟离先生的情感

离开了西衍先生处, 星期日不由得问道:“如此走掉,将军是否会有困扰。”

“……”钟离默了半晌,“想来他会理解的。”顿了顿道:“持明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重病在床, □□的损伤已然痊愈,但精神上的创伤恐一时半刻难以好转。”

星期日笑了两声:“原来真是有要事。”

钟离也笑了:“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特意找了个借口离席的吧。”

星期日诚实道:“的确如此。”

钟离笑着解释道:“我与持明族的龙尊提了你两句,想来她是记在心里了, 现在亟需你的帮助, 不知可否……”

“有何不可。你对我投之以桃, 我自然报还以礼。”

钟离有些感慨道:“今时不同往日, 同为外来者,仙舟对你的包容程度倒是比我要高得多。”

星期日安慰道:“也不过只是多了你一人而已。”

钟离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能够看得出来, 天风君对你全然没有戒备, 甚至还很欣赏于你。”

“或许只是借了你的福气。”

钟离再次摇头:“莫要谦虚。”

星期日半真半假道:“或许只是因为我有把柄在他们之手。若我不安分守己,他们自可将我交由匹诺康尼裁定。但你与我不同,仙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牵制你的把柄。”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补充道:“若是硬说有的话, 景元将军倒是可以算作一桩。”

钟离轻轻叹息:“来到这个世界并非我的本意,但景元的确真心待我。若非如此, 我只怕早已离开罗浮。”

“既来之, 则安之。一味沉浸过去, 只会停滞不前。”星期日想起了自己的经历, 深有感触道:“重整旗鼓, 踏上征程, 方为解决之道。”

“你的话倒是深得我心。”

“其实你深谙此道, 此时不过是发些牢骚而已。”星期日道:“方才如此对待天风君, 怕不是在考验他的真心。”

钟离抿了抿唇角:“猜忌与怀疑时刻环绕着我。在罗浮, 从最初的景元,到怀炎与飞霄,再到灵砂及四位龙尊,我自始至终都是被怀疑被误解的一方。此番倘若不能变被动为主动,我只会在自证的道路上愈陷愈深。再者,炎庭君冱渊君于我眼中已是不速之客。四位龙尊中已然有两位唱了白脸,剩下两个自是要唱红脸的。”

“唱白脸的可是……”星期日略一沉吟:“炎庭君与冱渊君?”

钟离点了点头,明知故问道:“你如何知晓?”

星期日抿了抿春:“冱渊君资历尚浅,纵然已成为龙尊七百余年,然不过是个挂职,她本人也还是小孩子心性罢了。此类人出来唱白脸,即便唱得极差,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一句‘还是孩子’就搪塞过去了。炎庭君虽然已经人到中年,然年轻时脾气火爆已经成了他的代名词。稍微有些了解他的人,都不会与之计较,也最是适合唱白脸了。”

钟离道:“分析得极是。而天风君与昆冈君两人,相较他们而言,确实适合唱红脸。天风君此人放荡不羁,潇洒如风。此类人惯会与人自来熟,但却是你觉得与他熟了,实际上他却没与你熟。而昆冈君此人,看似娴静温柔,实际心思缜密。待人接物颇为平和中正,实际却是糖衣炮弹而已。”

“看来你已将他们的性格及目的研究透彻了。”星期日道:“有备无患。”

“打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钟离道:“此等招数他们倒是屡试不爽,今日倒是也要给他们用上一用。”

“丹鼎司……”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丹鼎司,白露与灵砂早已等候多时。院内的几位——炎庭君、冱渊君、昆冈君以及涛然也闻讯赶来,寒暄几句后,星期日便对溸湍展开了精神治疗。

不过几分钟时间,星期日便结束了。他看了看屋内的几人,神情有些严重道:“承蒙各位信任,在我探知溸湍长老的精神世界时,发现其受损严重,对前代饮月君丹枫以及对当代饮月君白露都失去了信心。他毕生的信仰都放在龙尊身上,如今传承已断,前代不知所踪,当代少不更事。再加上先前有人长期对其进行身心的双重打压,即便是意志再坚强之人也难免会有松懈之时。长此以往,他活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空有躯壳,灵魂空虚。”

白露问道:“有何治疗之法?”

星期日道:“需要有人重新构筑他的精神世界。除却五位龙尊外,还需前代饮月君丹枫的转世丹恒。”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一阵沉默。五位龙尊守望寿瘟祸迹,对仙舟联盟的作用举重若轻。若是稍有差池,有来无回,对于仙舟的损失可是极为严重的。再者,仅仅只是一位龙师而已,如何能用五位龙尊的性命去冒险。撇去这些不谈,星期日是钟离带来的人。先前炎庭君与冱渊君与之相处不甚友好,天风君有心与之结交又遭到拒绝。眼下这种状况,难免不是钟离伺机发难。

冱渊君左看看右看看,炎庭君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考。昆冈君也是神色凝重,似在斟酌一般。倒是与白露对上了视线,后者似乎欲言又止。

冱渊君明白了。白露唯恐他们几人将矛头对准钟离,正打算自己询问他们几个呢。

不行。

得赶在白露之前开口。

冱渊君张了张口,有些着急,忘记这位说话极为优雅的青年叫什么了。唯恐白露抢在她前面开口,便直接道:“请问这位……”

或许是有些不敢后人,语气又急又促,面容也有些张牙舞爪,整个人呈现的就是一种不怎么友好的模样。

“我是星期日。”

星期日右手放在胸口,他已经听出冱渊君语气里的不信任,便抿了抿唇角,接着道:“这仅代表我个人之见,我知晓诸位龙尊于仙舟的重要性。若是诸位不信,便当我从未说过此话,诸位可另请高明。”

“星期日。”

冱渊君点了点头。她知晓自己这个时候该扮演不讨喜的角色了,便双手抱了抱胳膊,微抬下巴:“我并非不信任你,而是有所疑惑。仅仅只是构筑精神世界而已,缘何需要如此多人。”

星期日笑了笑,并未解释,而是将矛头对准了冱渊君,轻声道:“若是冱渊君心有疑虑,只需你与钟离先生也可完成构筑。”

“……”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除却钟离外,皆拿不准星期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似乎是对冱渊君先前发问的不满,随便拿句话搪塞回去。但话语中却又是提及了钟离先生,感觉又不似开玩笑般。一时之间,屋内几人神色各异,都在暗自斟酌着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一道极其温柔的声音响起:

“阁下的意思是——”昆冈君轻轻抿唇,笑意盈盈道:“钟离先生一人便可相抵五位龙尊的作用吗?”

星期日看向钟离,钟离则看向昆冈君,恰好与后者视线交汇。想来星期日的小动作已尽数被其看去,端看后者如何言语了。思及此处,钟离似是故意验证昆冈君心中的猜想般,对星期日微微点头。

“正是。”星期日接着道:“冱渊君用以构筑幻境,炎庭君用以幻化燧皇,天风君用以变幻胎月,昆冈君用以蝶变高山,饮月君用以嬗变树木。至于前代饮月君,则寓意传递。否则,溸湍长老醒来,他的记忆仍旧停留在七百余年前。”

“任何一位龙尊与钟离先生都可以吗?”

意料之中,昆冈君并未计较钟离与星期日的小动作,而是继续问道,声音也似先前般和声细语。

“自然。”星期日补充道:“除当代饮月君外。”

“方便告知下原因吗?”昆冈君问道。

“饮月君的授封仪式并未完成。”

星期日这句话说得看似是事实,但细究下来既无道理也无逻辑。

冱渊君提出质疑道:“昆冈姐姐,我认为此人不可信。说话三翻四复,话语之间漏洞百出。怕不是个江湖骗子,诓骗了钟离先生的情感,借此机会中饱私囊。”

这两句话变相给钟离与星期日挖了个坑。既达到了质疑星期日的目的,又借此将星期日与钟离切割开来,言明此事与钟离毫无关系。只是这番切割的手法并不高明,如此一来,岂不是说钟离识人不清。

炎庭君出声道:“冱渊君切勿道听途说些不实之言。钟离先生慧眼识珠,如何会如此轻易被籍籍无名之辈诓骗?”顿了顿,又为冱渊君找补,便对星期日温和道:“冱渊君一时之间有些没厘清这其中的逻辑,情急之下冒犯了阁下,但她并无恶意,还望阁下莫要见怪。不知阁下可否费些口舌为冱渊君解释一二,也好让我们明白这里的门道,以免日后持明族中出现类似病症后再来叨扰阁下。”

第95章 托钟离先生的福

西衍先生处。

景元和天风君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蓦然间, 天风君浑身颤了一下。景元开了个玩笑道:“如何,何事引得你如临大敌?”

“你可知钟离先生与星期日离席所为何事?”天风君却是故意卖了个关子。

景元思虑片刻,指尖轻轻敲在案几上, “莫不是因持明族的事情?”

“神策将军果然聪慧。”天风君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既是持明族的事情,钟离先生走时又为何不与我等细说, 稍后一并前往丹鼎司?”他看向景元, 问道:“将军有何看法?”

景元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 并不言语。

天风君半是恳求半是无赖道:“好景元, 看在我俩从前的情分上,你就与我说道说道吧。”

景元抬眸,似笑非笑道:“以你的敏锐, 我不信你猜不出来。”

天风君苦恼道:“我倒是能想明白一二, 只是有些不确定罢了。”

景元站起身,将天风君一把拉起来:“走吧,我与你一道回丹鼎司,到时你一切遵从本心便好。”

“欸——”天风君调侃道:“在此等灯火喧闹的地方如此动手动脚, 不怕你家先生见了吃醋。”

“吃哪门子醋。”景元有些哭笑不得:“你莫要想歪了才是。”

“堂堂罗浮将军,总不至于连这些事情都羞于承认吧。”天风君嘻嘻笑着, 继续八卦兮兮道:“以前就有些什么小说写你与丹枫之间的事情, 罗浮可是人尽皆知哦。我还特意买了典藏版来看, 每晚都看得爱不释手。我本来就对你与丹枫之间的事情了如指掌, 如今回首再看, 还确实有些暧昧不清的味道呢。”

景元无奈笑笑:“话本子上的故事当不得真, 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手段罢了。不消说我与丹枫了, 就单说你我, 在这说会儿话喝盏茶的功夫, 落到旁人眼中,也该说我俩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了。”

“君子坦荡荡。”天风君理直气壮道:“我与你不过是酒肉朋友罢了。”

“酒肉朋友?”景元双手负在身后:“这句成语不错。”

“你与钟离是何关系?”天风君继续笑嘻嘻问道。

景元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勾:“若是非要寻个词语来说的话,惺惺相惜的知己这一句最好不过。异性之间尚且有无关风月的真情,怎地同性之间不会有如此情感。”

天风君终于作罢:“也罢,我也只当玩闹一番,横竖不过是玩笑而已。”

“嗯。”景元微微点头,仿佛是说给天风君听,也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般:“玩笑而已。”

说话间,景元与天风君来到了金人巷。天风君左瞧瞧右看看,有些疑惑道:“你带我来这里作甚?”

“买上一盏霄灯。”景元漫步人群间,问道:“你看看哪个霄灯最为好看?”

“买霄灯作甚?”天风君道:“天亮时举行的饮月君授封仪式,也用不着这等玩意儿。”

“前些日子星穹列车的朋友来府上做客,无名客谈及钟离时,说起往年这个时候,钟离的故乡会有个叫海灯节的节日。璃月的人民会用明亮的霄灯放满整个璃月港,用以寄托来年的美好祝愿。”

“……”天风君撇了撇唇角:“方才还说莫要误会,如今就做这些净是会让人想歪的事情。”

景元漫不经心道:“横竖也只是你口中的玩笑而已。”

“是是是。”天风君连声应道:“您是罗浮的神策将军,我不过是个持明族的尊长,自然不敢有二话了。”

“少贫。”景元笑着走到一处摊位前,摆弄了下放在摊上的纸鸢,顺口道:“待会儿还要借助你的力量让这些纸鸢飞起来。”

“纸鸢?”天风君走到景元身旁,有些不敢置信道:“你还要买了这些纸鸢?”

“嗯。”景元摆弄着手里的纸鸢,唇角的笑意如何压也压不住,他轻轻点头,随意道:“我记得你也喜欢这些在天上飘着的小玩意儿。”

“不敢,托钟离先生的福,难为你还记得这些。”天风君拿起旁边的霄灯,发现中间有个小装置,些许疑惑道:“这是什么精致的小物件?”

“从无名客处讨来的一张唱片。”景元道:“说是海灯节的专属音乐。”

摊贩在旁乐呵呵解释道:“将军几天前便预定了这些霄灯和纸鸢,六千,但我多做了几百个,都在这里了。想着将军若是看着哪一盏不合适的,不好看的,还能有旁的来替换掉。”

景元笑道:“无妨,做的这些我看着都很喜欢。既然是多做的,我便全要了。”

景元将六千余只纸鸢与六千余只霄灯悉数收进衣袖中,并一次性付完了巡镝。

天风君叹道:“财大气粗。”

二人往丹鼎司走去,天风君问道:“六千这个数字是有何特别的含义吗?”

“早前,钟离说他已在世上度过六千余岁。”!

天风君作惊讶状:“如此长寿?”

景元双手环胸,反问道:“如此重要的讯息,你不知道?”

天风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两声:“的确,这件事情早已不是秘密了。将军也莫怪我们这些人大惊小怪的,对待一个极其神秘之人,很难有人没有好奇心的。”

景元微微仰头,眺望着远处的漆黑色夜空,声音有些低沉:“或许这正是令我矛盾的症结所在。联盟的怀疑四面八方而来,民间的流言蜚语不胫而走。我无法避免,也无法为钟离减去分毫。因为我从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怀疑他不信任他。我所做的,本质上与你们并无不同。或许只是因为我是第一个如此做之人,钟离对待我时才多了些许耐心。然如今却让他一遍遍深陷自证的陷阱里,实在有些欺人太甚。但我无法正义凛然地指责你们,也无法与你们站在同一阵营继续怀疑钟离。我所能做的,只有与他并肩而立,共同承受着来自联盟的质疑。”

天风君也难得正经了些,他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景元……”

景元看向他,微微一笑:“天风君,我知晓你并非真心与钟离相交。不过是两个唱红脸两个唱白脸罢了。”他眯了眯眸子:“想来是昆冈君的主意。”

天风君微微叹息:“想来瞒不过你。”

“你们究竟有何打算?”

“此话从何说起?”

景元道:“从开天辟地说起。”!

天风君道:“开天辟地?那怕是要追溯到一龙身死万物生的时候了。”

“罢了。”景元道:“我不问了就是。”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丹鼎司。景元不知从何处将小谛听抱了出来,耳语几句,小谛听便屁颠屁颠进了屋子。

景元道:“待会儿屋门开的时候,你便运风。”

天风君不乐意了,他叫道:“喂,景元,你真当我是鼓风机呢。方才我就想说了,一直被别的话题岔开了。”

景元道:“神策府的树下还埋着一坛酒。”

天风君立即道:“鼓风机也蛮不错的嘛,至少我还有些用处。”

说完,两人便紧紧地看着屋门。在屋内人开门的瞬间,景元瞅准时机直接将袖子里的六千余盏霄灯与六千余只纸鸢一起放了出来。天风君运足风力,将霄灯与纸鸢齐齐送上夜空。配上霄灯里的音乐,六千余只纸鸢缓缓升空。明黄色的霄灯充斥整个夜空,点亮了漆黑色的夜幕。远远望去,一片祥和暖融之意。

随着屋内人一个个出来,景元逐一扫过去。炎庭君,冱渊君,白露,灵砂,涛然,星期日,钟……?

钟离呢?

不仅钟离,就连昆冈君也不在这里。

明黄色的霄灯下,景元的面颊被映照得暖融融的,唇角微微勾着笑容。然只有最近的天风君能感觉到,景元唇畔的笑意正在逐渐淡去。

天风君穿过层层霄灯,宽大的衣袖灌满清风。他负手而立,问道:“钟离先生呢?”

此话一出,尚处在震惊中的六人缓缓回过神来。冱渊君扯了扯炎庭君的衣袖,炎庭君神色有些复杂。灵砂和白露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景元当真是好大的手笔。涛然则是陷入沉思中,看向景元的神色也多了些许审视。

而星期日也有些意外,搭乘星穹列车时,听那个十分不着调的无名客讲过许多世界之外的经历,自然也听其讲过发生在璃月港的一些事情,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是璃月的一年一度的海灯节。也曾在留声机里听过霄灯里的音乐,再配上如今六千余只霄灯缓缓升空的画面……此情此景,带给旁人的震撼不是一星半点儿。只可惜,本应是这场霄灯会的主角,此时此刻却并不在这里。

“钟离先生……”白露的神情有些内疚,钟离曾与她讲过自己故乡之事,她隐隐约约猜到将军的这场霄灯会系为谁准备,有些欲言又止,“先生……先生与昆冈姐姐入了溸湍长老的精神世界……”

第96章 这是人能干的事情吗

“你将登上高天之上的神座……”

“啪——”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酒瓶破碎声音, 一灰发女子拎着一个酒坛子摇摇晃晃地从一间神秘的房间内走出。她脚步虚浮,身体摇晃,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白皙的脸颊因为酒气的熏染而变得有些绯红, 稍显长的披肩短发因为动作的幅度而变得有些凌乱。

一个危险的男人从另一间房里走出来,他双手环胸,怀里抱着一把残缺不全的破剑。朵朵彼岸花在脚下竞相开放, 浓烈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他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喝得醉醺醺的少女, 脸色肉眼可见地慢慢变差起来。

灰发少女似乎能感觉到死亡的来临, 却不慌不忙地仰头喝了一小口酒, 才慢条斯理道:“不就把你在纸盒箱子里关了几天吗,至于吗?”

些许酒水从唇角溢出,星毫不在乎地擦了擦, 身子往旁边并不存在的墙壁上靠了一靠:“你们星核猎手……嗝……”她打了个酒嗝, 浓烈的酒味儿四散开来,引得刃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嗝……”星敲了敲自己的脑瓜子,努力回想着:“你们……”她刚想继续说下去,胃里却倏然一阵翻江倒海, 一股强烈的酸味直冲鼻间。

“哇——”

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直接一口吐了出来。

面前分明没有卫生间, 星却像是能凭空看到一般。她扶着洗手池的边沿, 身子深深地弯下去, 剧烈地呕吐着。应有的污秽之物却没有看到, 反倒是令人作呕的味道直钻鼻间。

刃忍了又忍, 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他闭了闭眼睛, 复又睁开。满含杀意的眼神顿时变得柔和了些,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星的后背, 神情有些晦涩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