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星终于吐干净了。直起身子来靠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正想开口说几句话,唇边却被递上来一杯水。
星抬眸,对上的是刃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她忍不住轻轻挑眉:“终于不再装作恶狠狠的模样了?”
刃的神情虽然看上去缓和了许多,但语气依旧很冲:“不喝我直接倒了。”
“……”
星没说话,就着刃的手喝光了一杯水。刃的手一抖,杯子掉落在地,摔得稀碎。星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绯红色的脸颊红晕渐退,但说话依旧有些不利索。
“你们……星核猎手……将我和钟离从提瓦特的残骸里……刨出来……”
“我想你搞错了一点。”刃打断星的话:“当时星核猎手在银河中漫游,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震惊寰宇。银狼测算出了准确坐标,当我们去到提瓦特时,尸骸遍地,大厦将倾,提瓦特这片绿叶即将沉入量子之海。当时只余你和钟离两个活口,按照艾利欧的指示,我们捕获了你,但是钟离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猜到了……”不知道是酒喝得多了些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星笑起来时只觉得肚子有些绞痛,“当时去提瓦特的应是不止你们星核猎手一波人,黑塔,假面愚者应该都有参与……或许……还有其他更多的……”
刃没有说话。
“这个……纸盒箱子是我躺了几个月的地方……幻胧正在找你……”星喉咙里泛上来一股酸气,“前几日,景元来找我……他知道我与你们星核猎手之间纠缠不清……更知道你不会轻易放过丹恒……所以……”
“所以我在这个伸手摸不到边际的地方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生活。”刃点了点头,有些服气道:“很好。”
“外面有……很多人……在找你……”星掰着手指头算:“有星核猎手,有仙舟联盟,有反物质军团,还有星际和平公司……八十个亿呐……”说到最后,她嘿嘿地笑了两声,“我最近新认识了一个战略投资部的总监……那脸真的是绝了……那身材倍儿棒……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所以……”
“所以——”刃自然知道她是什么尿性,自然地接过话头道:“你想把我卖给星际和平公司,去讨好你的小情人?”
“嗐……别把我说得……不堪……”星的眼神有些迷离,视线意味不明地在刃的胸口上逡巡了一圈儿,“我对你……还是有些革命友谊的……再者……银狼……天天……在游戏里轰炸我……要我把你交出来……还说再不放你走……就要把我的账号全封了……我好不容易……养了六百多天的账号……”
“如此说来,你今日是来放我离开的?”刃双手环胸,不动声色地挡住星的视线:“看在今日的份儿上,以后你人要死了,给我个信儿……”
“你来救我?”星有些期冀地亮起了眼睛里的小星星。
刃不慌不忙地补足了剩下的一句话:“我去给你收尸。”说完,他便再也不理星,扭头进了刚出来时的屋子。
“口是心非……”星指着刃的背影,嘴里含含糊糊道:“绝对的……口是心非……”说完,一个站立不稳,直接往地上栽去。
“哎呦……我的老腰啊……丹恒……你轻点儿……”
罗浮。
正抱着纸盒箱子行走在人群中的丹恒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眼神有些迷茫。须臾,又变得些许清明起来。
怕是昨日忘记给星清日常了,这家伙不定躲在哪个地方蛐蛐他呢。罢了,今日做完正事儿,再回去给她清日常不迟。
丹恒一手抱着纸箱子,另一只手腾出来拉低了帽檐。本来用不着这身白色斗笠垂到脚边的服饰的,只是抱着一个莫名其妙的纸盒箱子行走在人群中,难免惹来旁人探究的目光。本想将之收在衣袖之中,不想这个纸盒箱子仿佛有魔力一般,根本无法收到虚拟空间中。
没有别的法子,丹恒只能采取最为朴素的办法——双手环抱着纸盒箱子下了列车。走了这段距离,他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何星能在这个纸盒箱子里一连睡了好几个月了——此纸盒箱子,非彼纸盒箱子。
此时正值深夜,丹恒故意挑了几条偏僻安静的小道来走。偶尔抬头,拨开眼前的帽帘,望向天际时,只见千百霄灯缓缓升向天际。与之一同飞起的,还有千百只纸鸢。些许熟悉的音乐徐徐响起,似乎在观景车厢里听到过。
“如此良辰美景,合该有佳人作伴。”
一道有些男女混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随着一阵阴风刮来,丹恒头顶的白色帷帽直接被掀翻了来。
视野没了阻隔,丹恒循着声音望去,果真看到了一脸灰白的十王。不过此时的他,倒是未用钟离那张不怒自威的面孔,反倒用了一张极其普通的面庞。扎在人堆里,都不会让人再多看一眼的程度。然无论如何装扮,那副死气沉沉的气质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佳人作伴?”丹恒重复了十王后半句话,“阁下莫非指的是自己?恕我直言,阁下可算不得佳人。”
“我自然算不得佳人。”
十王立在屋檐之上,单腿屈膝,另一条腿耷拉在檐下,轻轻摇晃着,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丹恒心里觉得有些异样,眼前的十王与之前所见的十王相差不大,但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若是真要说上一二的话,性格有些不同了。
十王从屋檐上跳下来,双手负在身后绕着丹恒转了半圈儿,嬉笑道:“我自然算不得佳人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仙舟罗浮的饮月君,如出水芙蓉般艳丽多姿。放眼整个仙舟,又有谁的美貌能及得上——”他一字一顿,语调微微上挑:“饮、月、君、呢?”
“你……”丹恒道:“不是花火假扮的吧。”
“你说那个喜欢蹦蹦跳跳,为了寻欢作乐无所不用其极的假面愚者小姑娘吗?”十王叹息道:“可惜啊可惜,方才我见她眼神迷离,仿佛是被旁人下了降头。”
“如此说来,你是十王面相的其中之一?”
“自是如此。”十王看起来颇为不满:“那个疑神疑鬼,冥顽不化的老东西可把我害惨了。分明还可以随意幻化各种相貌,偏要将面容生异的事情嫁祸到钟离身上。要我说,多一张脸有何不可。我看钟离那张脸比他原本那张死人脸强多了。他这样也就罢了,还撺掇着四个龙尊分别对钟离展开攻势。如今倒好,时间到了他拍拍屁股留下一堆烂摊子走了,完了还得我给他擦屁股。这是人干的事情吗,啊也是,他本来就不是人。”
十个灵魂共用一具身体,一副嗓子。在旁人看来,十王就是一个人,只是性格有些多变罢了。他这样骂,其实与骂自己没什么两样。但或许在他自己看来,十个灵魂挤在一个壳子里,实在是有些憋闷得慌。平常拌嘴吵架挤兑或许是日常唯一能排解寂寞的法子了。
第97章 无神策的福气,能博先生一笑
“这里是星际和平播报, 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以下是星际和平播报的主要内容。”
软和的酒红色沙发上,灰发少女坐姿嚣张地摇晃着一杯白色的液体。旁边的星空色屏幕上缓缓播放着寰宇之间的大小事务,她百无聊赖地听着, 唇角漫不经心地微微勾起。
“流光忆庭完成对已逝世界[提瓦特]的忆质碎片回收工作,世界回忆有望重现。”
灰发少女的神色有了些许异样,她咬着酒杯徐徐倒在了沙发上, 双腿搭上了另一侧的扶手。随着躺下的动作, 酒水悉数进了她的肚子。
“赛杜尼拉默星群日前与[绝灭大君]星啸展开激烈对战。”
星吐掉口中的酒杯, 杯子掉落在地, 轻轻裂成碎片。她伸手去够身旁桌上的酒瓶子,直接往嘴里倒。但技术有些不到家,白色且浑浊的液体悉数进了她的鼻孔。
“……”
一阵极其沉重的呼吸声倏然出现在她的头顶。星甫一抬头, 便对上刃那双阴沉的眸子。
“呃……来一杯?”
刃直接扯着星的胳膊把她拽了起来。
“诶诶诶——”
手里的酒瓶被劈手夺去, 随即一瓶白酒兜头浇下。
“……”
“呃……”
不知从何而来的昆冈君和钟离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都有些微微一怔。昆冈君有些不确定地眨了眨眼睛,试探问道:“钟离先生,这里……”
这对吗?
钟离沉吟半晌, 一本正经地关上了面前的这道门。
一定是开门的方式不对。
静立几秒后,钟离再次打开了面前的门。眼前场景与方才没什么两样, 只是刚才那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了。拳脚相向, 见招拆招, 毫不留情。不过须臾之间, 两个人的脸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
“呃……”昆冈君再次努力地眨了眨眼睛:“钟离先生……”
“……”钟离神态自若:“想来是出问题了, 我们暂且回不去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昆冈君踏进门里, 选择性地忽视了那打得不亦乐乎的两个人。她四处看了看, 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神秘的深邃蓝色。分明没看到任何东西, 但怪异的是, 她居然能够想象出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布置摆设。
钟离老神在在:“应是个虚拟空间,凡想象之物,皆有其形。”
“……”昆冈君默了半晌:“通俗来讲,便是只要相信其存在,眼睛便能看到。可对?”
“正是。”
昆冈君轻轻叹息:“未成设想过的道路。原以为此行最为艰难的当属溸湍长老的精神构筑,不料却是精神世界的易进难出。”
钟离道:“仙舟人自来长寿,其灵魂大多经历数百年千锤万凿,支离破碎,修复不易。”
“此前听神策将军说,先生的灵魂尤为坚强,如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般洁净无瑕,又如巍峨的青山般屹立不倒。”
钟离看了昆冈君一眼:“阁下如此相信景元所说吗?”
“十之八九。”昆冈君如实道。
“敢问那十之一二又去了何处?”
昆冈君思忖片刻:“先生当真对仙舟联盟的危机一无所知?或者说——对景元的计划毫不知情?”她想起那日在神策府中与景元和十王的对话,若有所思道:“景元惯会后发制人……”
钟离道:“愿闻其详。”
“绝灭大君。”昆冈君言简意赅,“想必先生也有所耳闻。”
钟离淡淡道:“绝灭大君不止一位。”
“正因如此,我等才有诸多顾虑。”昆冈君冷静道:“此前罗浮建木事发,如今步离人战首呼雷出逃,一切种种,皆因[绝灭大君]幻胧生事。接连两次意图染指罗浮都以失败告终,难保她不会卷土重来。若是联合其他绝灭大君起而攻之,到时联盟难免手忙脚乱。”
“嗯。”钟离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如昆冈君意料中一般接话。
昆冈君见钟离油盐不进,便无奈道:“虚陵虽有元帅坐镇,但外界难以探测到其位置所在。罗浮虽七百余年前遭受重创,但至今仍为仙舟联盟的舰首。若是外界意图染指仙舟,罗浮首当其冲。”
钟离道:“一番话听下来,阁下倒是颇为景元担心。”
昆冈君道:“我等职责所在。自持明入驻联盟以来,我等五位龙尊便坐镇其中几艘仙舟,守望寿瘟祸迹。如此盟约,我等必不可违。饮月虽已犯下大错,褪鳞轮回,但我等守望职责必承担到底。族中虽有几个目光短浅之辈罔顾盟约,贪取不死,步步犯错,然绝大多数持明仍心向仙舟。想来先生在罗浮行走数月,也早已看得分明。罗浮龙师虽有雪浦风浣之类愚昧无知者,但也有如溸湍长老般坚定不移者。虽有无知持明不明所以跟随龙师举旗谋逆,但仍有跃渊等人誓死守护龙尊……”
钟离轻描淡写地接道:“虽有炎庭冱渊等不信任我者,但仍有如你,如天风君一般对我礼数周全之人。是以我虽满腹委屈,饱受不公,但仍应相信绝大多数持明皆是耳聪目明之人,不会对我处处设防。”
昆冈君冷不防被噎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如常:“先生芳兰竟体,原来早已知道我等所思所想。”
“若非如此,你如何会应承下星期日的提议,与我一道进入溸湍的精神世界。”钟离道:“你既已知道这只是我与星期日谋划之局,缘何以身犯险。”
“先生既然已经知道,又为何会……”昆冈君想清了钟离的后一句,如醍醐灌顶般,“原是如此,先生也是为试探我一番。”
“莫要做些此时此刻才恍然大悟的模样。昆冈君如此冰雪聪明,怕是早在丹鼎司时便知道此行并非悉数为构筑溸湍长老的精神世界。”
“先生如此夸赞,真是折煞我了。”昆冈君的黄色眸中恢复些许清明,面容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我也只是想看一看,先生在得知我们如此待您时,又如何会对待我们。”
“现在这个场景,倒是你如愿以偿的。”钟离道:“你可满意?”
“若是先生面上再多些笑容,我会斩钉截铁地说出‘满意’二字。”昆冈君故作叹息:“但仔细想来,我应是无神策将军如此福气,能博得先生一笑。”
闻言,钟离情不自禁地笑了。那浮在面上的笑容,竟有几分真挚。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唇畔带笑:“先前只听闻昆冈君寄情山水,杜门却扫,不问世事。餐风饮露,吃风喝烟,清净苦修。不想在如此娴静的外表下,竟掩藏着一颗如此八卦的心。”
“……咳咳。”昆冈君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先生既已知晓,还望莫在旁人面前提及。我心归田园多年,渐近虚无之境,可不想落得晚节不保的地步。”
钟离幽幽道:“我自守口如瓶,然被旁人知晓,也并非到了晚节不保的地步……”他斟酌片刻,光明正大地将自己的小友再次出卖:“但若不想被旁人知晓,阁下合该提醒的是旁边那位看似打架实为吃瓜的银河球棒侠。凡是到了她耳中的,无论大事小事,或急或缓,或轻或重,不出三日,寰宇之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你偷偷上了几座断臂山,采过几片百合花田她全都抖落出去,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昆冈君:“!”
“神策将军的奇兵竟是如此八卦之人?”昆冈君仔细琢磨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一本正经却略有迟疑道:“既然是奇兵,倒……倒也像是神策将军会做出来的事情……”
钟离:“?”
钟离问道:“景元原先还做过类似的事情?”
“此事说来倒是神策将军的一桩秘辛。”昆冈君道:“约是三十余年前的丰饶战争,神策将军带人围剿一支步离人的小队。但这支小队与寻常穷凶极恶的步离人有些许不同,并非为莽夫,而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神策围了他们几日,也不进攻,只是每日清晨轮番叫云骑用步离人的俚语去骂他们。那群步离人起初还只是冷眼看着,然三五日之后便受不住了。然神策早已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甫一露头,便被悉数拿下。如此,不费一枪一炮,不费一兵一卒,仅仅几句骂人的话,便拿下了他们。”
“其实……”昆冈君有些感慨道:“当时他已是罗浮将军,端坐高位已七百余年。如此一支小队实在不值得他出手。当时联盟内部都在猜测这支步离人小队有何过人之处,值得神策将军亲自下场。更有甚者,以为神策不在神策府,会因此延误战报,因小失大。然……”她说到这里却是故意停顿了下,视线不由得放在钟离身上:“先生如何看待?”
“为将者,营帐之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若无云骑上下万众一心,托付性命,算无遗策又有何用?巡猎的光矢不分敌我,上了战场的云骑难免心有分神,谁也不知岚的利箭将会何时落下,落在何处。但若此时仙舟的将军也在身旁,云骑势必军心大振。这本该是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联盟那群老家伙又怎会感同身受?他们不上战场,只会躲在累累白骨之后品尝着胜利的果实,还要嫌弃果肉塞牙。”
第98章 你以为你是在糟践谁
银枝在神策府歇息半日, 左想右想还是觉得那位金发的天外行商有些怪异之处。虽然那位行商承认纯美星神伊德莉拉美貌盖世无双,但自己也不应因此而蒙蔽双眼。思及此处,他便出了神策府。
才刚出门, 便见一个小丸子头在墙头左顾右盼。银枝料想是云璃那个小姑娘,唯恐她功夫不到家,爬墙头爬到最后不小心摔了跟头, 便驱策一阵玫瑰花瓣裹着那小姑娘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充盈着云璃的鼻孔, 惹得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云璃揉着鼻子, “喂银枝, 你一个大男人整天搞这些花做什么,呛死我了。”
银枝未来得及解释,旁边一道严肃的少年音传来:“云璃, 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作甚?”
原来是彦卿。
云璃本来还有些心虚的, 在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底气顿时上来了:“我道是谁,原来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彦卿小弟。”
彦卿早就对云璃的挑衅行为免疫了,仍是就事论事, 义正词严道:“你若是对我心存偏见,我们出去打过便是。但此处乃是神策府, 你未经通报便强行逾墙而入, 敢问朱明仙舟将神策府置于何地。”
云璃咬紧下唇, “几日不见, 彦卿小弟倒是越发厉害了。一番话下来, 说得我无地自容。”
“云璃姑娘, 你是客, 罗浮自然不敢有所怠慢。但客人也该遵守应有的礼节, 若非如此, 不知情的还以为怀炎老将军管教不严。传出去,只会有损怀炎老将军的名声。虽说怀炎老将军不至于在乎这些虚名,但我们做小辈的,岂能争着抢着给自家将军惹麻烦。”
云璃一口牙齿险些咬碎了:“彦卿小弟说得是,姐姐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彦卿不为所动。
云璃冷哼一声:“我已经赔罪了,你还要如何?”
彦卿道:“心不诚。”
云璃挑衅道:“那么依彦卿小弟而言,姐姐该如何?”
彦卿道:“云璃姑娘心中有数。”
云璃道:“姐姐心中无数。”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通报将军,让将军处置了。”说完,彦卿作势要走,却被云璃在身后叫住,“等等。”
“云璃姑娘还有何事?”彦卿微微侧头。
云璃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拳,微微俯身,态度稍显谦逊:“今日皆因我冒失之过,还望彦卿小弟高抬贵手。”
彦卿不卑不亢地受下了,问道:“云璃姑娘今日擅闯神策府,所为何事?”他注意到了旁边静立的银枝,“莫不是来寻银枝骑士的?”
银枝一头雾水,右手放于胸前,一脸虔诚:“这位小兄弟误会了。”
“非也。”云璃没好气道:“我是发现了星核猎手的踪迹,特地来向神策将军禀报。”
“星核猎手?”彦卿微微皱眉:“他们竟还在罗浮。上次将军心软放过了他们,不想他们不仅不感恩戴德,还如此得寸进尺。真当罗浮是他们家的后花园不成?他们现下何处?”
“哼。”云璃终于扳回一局,抱着胳膊,鼻孔朝天:“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彦卿神色凝重:“如今不是你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将军如今有要事在身,符太卜也正在闭关之中。云璃姑娘若是不想告知于我,就只能看星核猎手在罗浮逍遥法外了。”
“哼,说得好听。既然神策将军有要事在身,符太卜又在闭关。他们都有事情要忙,你又在做些什么?怎么连星核猎手的踪迹都未曾发现,还要让我这个客人来提点一二。”
“此事是我的疏忽,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此间事毕,我自会向将军请罪。”
“这话还算说得中听些,只不过告诉了你也无用,出入幽囚狱需要将军的手谕。有句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幽囚狱?”彦卿有些被无语到:“云璃,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倘若星核猎手在附近徘徊,幽囚狱守卫森严,他们岂非自投罗网?再者,幽囚狱内并无星核猎手被关押,他们缘何铤而走险?”
“幽囚狱内并无星核猎手被关押。”云璃仔细咀嚼了这句话,抬头问道:“你如何知道?”
彦卿不想解释:“我便是知道。你今日若是来拿我开涮的,恕不奉陪。你若是无事,不如去丹鼎司陪着饮月龙尊,也好过在此时此地无理取闹。”
“彦卿。”
这还是第一次云璃对彦卿直呼其名。她也不想再绕来绕去了——自己算是看出来了,彦卿这几日长进不小,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在口头上讨得半分便宜了。便直接开门见山:“我也不瞒你了,我想把那个叫刃的星核猎手带回朱明。”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怀炎老将军的意思。”
“当然是爷爷的意思。”
“既然是怀炎老将军的意思,缘何我家将军不知此事?”
“爷爷要我先行将人带回去,稍后他自会向神策将军解释。”
彦卿斟酌道:“如何证明?”
云璃气得七窍生烟:“我说彦卿小弟,你能不能长点儿脑子。这种事情怎么能留下证据,要是让联盟知道了,即使爷爷行得端做得正,也会被联盟那些耆宿大贤的唾沫星子淹死。若非如此,我用得着偷偷摸摸地到神策府要人吗?”
“……”彦卿默了片刻,“你若是怕被旁人知晓,你身边这位银枝骑士……”
银枝再次被无辜牵连,眼神坚定道:“请允许我此时此刻化为空气,切勿因我而耽误你们的正事。”
云璃道:“担心什么?星穹列车的大名响彻寰宇,联盟连这些无名客的话都不信,难不成还会信这个整日在银河游荡仅仅因为别人承认纯美星神伊德莉拉美貌盖世无双就认定对方是好人的人?”
“……”
彦卿沉默半晌。
说得也是。
“人不在神策府。”
“什么?”
彦卿道:“将军没有将人关在神策府。”
“奇了怪了。”云璃道:“不在幽囚狱,又不在神策府,他究竟在何处。”
“这话你该去问星核猎手,神策府自然给不出答案。”
“什么?”云璃微微怔了一怔,“不是,彦卿小弟,你耍我玩呢。”
彦卿道:“我并未开玩笑。”
云璃被气笑了:“刚才你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十分明了。刃就是被你家将军扣在了仙舟,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并无此意。”彦卿十分执着,“你误会了。”
“行。彦卿小弟,你有种。”云璃道:“既然你不肯据实相告,那我就只能兵行险招了。”
彦卿眉头一皱:“你想做什么?”
“你家将军窝藏星核猎手,你说我想做什么。”
“慎言。”
“彦卿。”云璃的口吻十分严肃:“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能知道联盟内部并非表面那般清明。这件事情并不需要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三人成虎,捕风捉影,只要稍微煽风点火……联盟那帮所谓的耆宿大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领你是知道的,难道你还想让你家将军再一次遭受无妄之灾吗?神策将军与我爷爷的目的是一样的,既然都是为了那个刃好,为什么不能将人交由朱明。”
“第一,”彦卿也不甘示弱,条理清晰道:“联盟内部即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远不到如此绝对的地步。第二,从头至尾,我从未说过星核猎手身在罗浮。至于那个叫什么刃的,我当初的确与他有过一战。但我年少轻浮,技不如人,让人跑了。仅此而已。”
云璃冷哼道:“远不到如此绝对的地步?时至今日,竟还有如此愚忠之言。你家将军和你家先生说好听了是脾气温和,说难听了就是缩头乌龟。你如此年轻,意气风发,竟然也是容颜未衰心先老。分明还是个少年人相貌,却偏要端得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腌臜旁人。你以为你是在糟践谁,你糟践的是你自己。你们罗浮的小娃娃一个比一个更甚,不管是她白露还是你彦卿……我今日总算是受教了。”
云璃小嘴叭叭了半天,终于口干舌燥。旁边银枝及时递上一杯水,十分赞赏道:“能遇到云璃姑娘如此美貌与实力并存的生灵,我感到无比荣幸。请允许我以一朵玫瑰的沉重分量,献上我的绵薄之力,助你驱散阴霾……”
“咳咳咳咳……”云璃刚喝下去的水全都吐了出来,她还是无法适应银枝的说话风格,摆了摆手:“银枝,你快些住口吧。”
“请允许我协助你找到你所寻之人,伊德莉拉在上,我定全力相助。”银枝立即道,“我们分头行动,即便将神策府翻个底朝天,我也会将你所寻之人寻到。”
“呃……也不必如此。将神策府翻个底朝天,爷爷肯定会骂我的。”云璃摸了摸鼻子,“银枝,如果你真想帮我,就……”
“迴星港。”
云璃:“?”
银枝对此毫不意外。
彦卿一字一顿,眼神坚定道:“迴星港。”
第99章 九十万云骑卫我仙舟
迴星港。
云璃与彦卿以及银枝在一堆集装箱里翻了半天, 连个星核猎手的脚印都没看到。云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一脚踢翻了路边的一个罐子,气呼呼道:“我说彦卿小弟, 你怕不是在诓骗我吧。”
彦卿倒是不急不躁,从容道:“将军从未与我提起过有关星核猎手的任何消息。”
“你……”云璃气得跺脚:“你怎么跟这罗浮的天气似的,阴晴不定。”
“我是偷听到的。”彦卿面不改色, “我觉得你说得对, 联盟那帮所谓的耆宿大贤欺人太甚, 整日疑心这个, 忧虑那个。他们的心思,就连你我这样的小辈都看得分明,可见他们何其放肆嚣张。既然他们看不得仙舟联盟风平浪静, 那么我们就闹给他们看看。”
云璃赞赏地拍了拍彦卿的肩膀:“不错嘛, 彦卿小弟,有点儿姐姐我当年的风范。”
“姐姐?”彦卿道:“我倒真的认识一位双目失明的大姐姐,她的剑术无人能敌。不要说罗浮,就是放眼整个仙舟, 也少有人能与她抗衡。”
“彦卿小弟眼高于顶,没想到还能有这样让你心生佩服之人。看来此人的剑术果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改日也介绍给我, 让我也认识一下。”
彦卿淡淡地应了一声:“有机会的话。”
就在两个小孩子聊天的功夫, 那边的银枝已经闯了好几道机关, 解开了一扇隐藏在星海之间的门。
艳丽的玫瑰花瓣散落了一地, 一汪清水从门内缓缓流出, 沾湿了银枝披在身后的深红色披风。
哗哗的流水声吸引了彦卿与云璃的注意, 两人赶来时, 皆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里的秘术有些奇怪……”
银枝伸出手, 想要去触碰这扇门, 不想却被萦绕在门框周围的一缕黑雾缠上了手腕。原本白皙的肤色变得如同死人般灰白,煞是吓人。
“十王司独有的洞天秘法……”云璃的神情有些凝重。
“还有持明族的云吟术……”彦卿默了半晌,随即瞪大了双眼,喝道:“闪开!”
然而已经为时已晚,一道不知从何处涌来的一股力量,生生解开了那道大门的封印。萦绕着黑雾的门蓦然从里面打开,裹挟着浓烈的死亡气息而来。一道白色的光芒登时直冲云霄,随之带来的巨大力量冲击震得周围的集装箱七零八落,随即在激烈的漩涡中硬生生被挤成碎片!
“纯美,无处不在!”
银枝一杆长枪抵住巨大的气流冲击,将彦卿与云璃护在身后。无数玫瑰花瓣在激烈的力量漩涡中竞相开放,沁人心脾的芳香弥漫开来。然而还不等三人喘口气,那阵死亡的气息便迅速笼罩在了他们头顶上。阴沉且疯狂的笑声在天际炸响,仿佛闷夏的惊雷般震颤着他们的鼓膜。数以万计的彼岸花餐食着艳丽的玫瑰花瓣,迅速席卷周遭的一切。令人沉醉的花香飘然而至,直接迷晕了在场的三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独属于刃的阴沉笑声在夜空中回响着,青黑色的长发如群魔乱舞般飞扬开来。几束火焰萦绕在男人的周围,血珠子如漫天的飞雪般纷纷扬扬落下,迅速染红了被云吟术覆盖的水面。点点血丝晕染开来,如墨汁滴入清水般浸染在纸上。
“小女子平生还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今日倒是一饱眼福了。”
遍地的彼岸花丛中,停云手执一把小小的折扇迈入其中。面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红棕色的发丝被扎成马尾垂在脑后,妩媚又不失俏皮的笑容浮现面庞,青绿色的眸子里满是精明与算计。
“你是谁?”
刃抱着剑从半空中降落,眯了眯眼眸,阴恻恻道,“……绝灭大君幻胧,呵呵呵呵呵——”他狠狠地啐了一口,“纳努克的小卒子,也配站在我的面前。”
“哈哈哈。”停云笑了两声:“不愧是仙舟的走狗,即使身处星核猎手的阵营,仍不忘仙舟罗浮。”
“哈哈哈哈哈哈!”刃放声大笑:“这年头连狗都不好当,即便你想给他们当狗,他们还要怀疑你的忠心呢。”
“你难道——就不想报复罗浮吗?”停云摇着小折扇,冷冷地笑着:“当初你明明可以成为工造司之首,可是那些目光短浅的仙舟人却因为你是短生种,活生生剥夺了你的资格。不仅如此,近七百余年还穷追不舍地追杀你。昔日的好友将你视作仇敌,对你下手丝毫不留情。难道,你不想报复他们吗,将他们狠狠踩在脚下,蹂躏着他们的头颅,让他们一辈子都屈服在你的身下!”
“呵。”刃同样也是一声冷笑,“先是罗浮持明,再是步离人,现在轮到我了是吗?你的毁灭美学倒是一如既往地贯彻始终,从未改变分毫。所有不利于仙舟内部稳定的因素,你全都包揽其中。再一再二不再三,你已经接连失败了两次,纳努克座下的绝灭大君想必就数你就次了。”
刃缓缓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在停云的注视下直接倒立了下去。
停云脸色骤变。
“以我之拙见,你倒不如似星啸焚风般,直接攻上虚陵。”刃摇了摇头,“也不行,倘若你真如此,世间岂非少了——”他笑嘻嘻地看着停云,戏谑道:“许多乐子?”
停云神色凝重:“你不是刃。”
“我?嘻嘻,当然不是了。不过,看你如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的,也别有一番风味呢。此时此刻我竟然有些后悔呢,要是今日你逃不出罗浮,以后我岂不是少了许多乐子。哎,早知如此,就不答应大石头了。”
停云面露杀意,一双青绿色的眸子蓦然亮起。
“哟,生气了?亲爱的。”
几尾游鱼缓缓从停云身后飘出,一阵独属于樱花的清香味扑鼻而来。刃的周身泛起紫红色的光芒,他的面庞逐渐变得模糊。随即,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少女蹦跳而出。
“别生气嘛,亲爱的。我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你以前不也是化作如今这副模样欺骗了小灰毛的感情嘛。常在河边走,哪里有不湿鞋的。你说对吧。”
忍耐至今,看着假面愚者那假惺惺的面庞,停云终于忍无可忍,“真是……放肆!”她正要出手,岂料一把长剑从后直接贯穿了她的腹部。
“呃……”
停云的身体缓缓倒下,露出身后一张一般无二的面庞。不同的是,此人一头红棕色的长发并未扎成马尾垂在脑后,而是直接披散在了肩头。些许发丝掩盖住了右肩头的毁灭印记,浓烈的恨意充斥在清秀的面庞上。
“小狐狸……果真名不虚传……”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停云”,花火啧啧两声。然而幻胧并没有死,一团青绿色的火焰从倒地的尸体上飘散而出,欲直接附在真正的停云身上。
“俱收并蓄!”
一层坚硬的玉璋护盾直接挡在了停云的面前,直接将那团青绿色的火焰拦截在了外面。在旁看戏的花火又是啧啧两声,“亲爱的,看来你今日在劫难逃了哦。”
那团青绿色的火焰见势不对,直接冲向云霄。
“斩无赦!”
高大的神君拔地而起,高高抡起阵刀,直接劈了下来。紧接着数以万计的岩枪自天际落下,直冲幻胧。那团青绿色的火焰在如此密不透风的攻击下艰难躲避,然而绝处逢生此等好事今日绝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七将五尊太上晧凶,九十万云骑卫我仙舟。急急如律令!”
十王在神君的背后出现,口中念念有词。数十道阴符将那团青绿色的火焰围在其中,迅速形成一道屏障,任那个青绿色的小团子如何撞击也逃不出去。
十王的手中又出现了一座小巧精致的烟炉,里面燃烧着熊熊火焰。他将那个青绿色的小团子投入其中,紧接着盖上了炉顶。
“昆冈君,交由你们玉阙仙舟镇压了。”
昆冈君接过了十王抛过来的烟炉,收入袖中:“参加完饮月君的授封仪式,我即刻返回玉阙。待与戎韬将军问出情报后,便立即向联盟禀报。”
“有劳了。”十王微微点头。
“分内之事。”昆冈君道。
十王从半空中飘然落下,走到钟离身前,双手抱拳,微微弯腰:“今日之事多谢先生深明大义,否则又会让幻胧这厮逃走了。以往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先生谅解。日后先生前往虚陵之时,我再摆宴好生款待先生。”
钟离微微颔首:“十王客气了。”
十王的视线转向旁边站着的停云,微微闭眼,复又睁开:“看来神策所料不错,联盟高层内部当真有内鬼。当时神策将停云一事上报联盟时,联盟内部一致认定停云的死里逃生并不在幻胧的计划之内。在停云的强烈要求下,联盟隐去她死而复生的秘密,留作后手,给予毁灭致命一击。这件事情只要联盟内部少数几个人知晓,若是无人泄密,幻胧认定停云已死,今日便不会以停云身份在罗浮秘密行走。然百密一疏,她也知晓,即便有人发现她的行踪,上报之后也自会有人将此事压下,以为是有什么秘密任务。就算今日有人发现她将刃带走了,也会以为是几位帝弓天将另有安排。”
说到此处,十王轻轻叹息:“我在罗浮耽许久,是时候回去向元帅复命了。先生……”他的话还未说完,脑海中便警铃大作。
与此同时,正在向花火表示感谢的景元也收到了讯息。
——虚陵正在遭受到绝灭大君星啸与焚风带领的反物质军团的进攻。
第100章 他可不像是会风花雪月那一款
“你走吧。”
星挥着小手绢目送着刃远去, 还像模像样地抹了几把眼泪。丹恒站在她的身侧,淡淡问道:“舍不得?”
“没有。”星努力吸了吸鼻子,故意弄出些死动静来, 还要偏头去看丹恒的神色。然后者始终神情淡淡,看不出旁的什么来。半晌,他开口:“我们回列车吧。”
“嗯。”星应了一声。
此时晨光熹微, 淡淡的金色光芒洒在一尘不染的街道上。两人并肩而行, 各怀心事。
丹恒问道:“花火是你招引来仙舟的?”
“这个嘛, 我就只是提了一嘴她那个破面具而已, 结果她非要来仙舟看看当初她随手捡的一个面具能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银枝呢?”
“银枝本来就是银河街溜子,他要去哪里岂是我能干预的。就算我不说,他也会来的。”
“星期日呢?”
“我觉得钟离应该会很喜欢他, 他也会很喜欢钟离。你看哈, 一个只想着退休摸鱼,一个倡导世界七休日。一个生来爱人的魔神,一个却认为这世间不存在白白救人的神。而且两个人都脾气温和,风度翩翩, 肯定有很多话聊得来。”
丹恒道:“你是惯会给仙舟找麻烦的。银枝和星期日暂且不提,花火如此寻欢作乐, 且无所不用其极。今日她能因为想看到幻胧计策失败后如跳梁小丑般气急败坏的样子而帮助罗浮, 他日就能因为想看到联盟高层被耍得团团转而襄助仙舟的敌人。如此一个极度危险之人, 你觉得她会安分守己地待在罗浮吗?”
“这有什么?”星满不在乎道:“照联盟那个尿性, 还不等花火作乱, 联盟早就将她严密监视起来了。寻欢作乐也好, 深思熟虑也罢, 反正她来招惹联盟是走了一步臭棋。巡猎可不比毁灭, 难缠得很。”
丹恒沉吟片刻:“或许……”
她在幻胧面前亮明真身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作乱了。
后半句丹恒没有说出口。
幻胧虽是岁阳, 但也是拥有绝灭大君的实力的。即便十王司已经将对付岁阳一族的法子用得炉火纯青了,而且还是十王亲自出的手,但幻胧应远不至于到如此容易屈服的地步。倘若打个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耗时许久,最终将幻胧镇压在炉鼎之中,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度。但如今却是如此轻易就捉拿归案,该说不说确实有几分假。
然话又说回来,在昆冈君、景元、钟离以及十王的合力围剿下,幻胧又能逃往何处呢。在场昏迷的有三人,云璃、彦卿还有纯美骑士银枝。若是附身的话,指定逃不过十王的眼睛。但若是一旁的停云或是花火……
丹恒思忖片刻。
停云虽然接受过阮·梅的治疗死里逃生,但身体上却永久留下了毁灭的烙印。花火拥有变幻的能力,可暂时迷人眼目。这两者的嫌疑都是不小,但若是站在幻胧的角度,附身停云应是比花火给仙舟带来的危害更大。
“……”
景元和钟离以及十王都不是等闲之辈,自己能想到的事情他们也能想到。丹恒想起停云之前搭乘列车时,曾说过狐人睚眦必报,要让幻胧付出代价,为此还不惜将自己视若棋子之类的话。而且先前停云是不愿回仙舟的,如今却是在天舶司待了不少时间。虽也有意掩盖自己的行踪了,但基本仙舟上有头有脸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如此大张旗鼓,堂而皇之,很难不说是有意为之。但若这本来就是一个计策呢……
丹恒抿了抿春。
星凑了上来,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丹恒?”
“……”丹恒回过神来:“无事。”顿了顿道:“我只是在想,刃这次怎会如此听话。”
“这还不简单吗?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啦。”星有些得意洋洋。
“哦?”丹恒轻轻挑眉:“怎么个说法?”
“哎呀,笨。”星屈起食指在丹恒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当然是凭借我无与伦比的魅力将他拿下啦。”
丹恒的唇角抽了抽:“他可不像是会风花雪月的那一款。”
“你就是对他有偏见。”星竖起食指摇了摇:“可不兴这样哦。仙舟的很多成语都与刃有关的,什么游刃有余啦,迎刃而解啦,兵不血刃啦。倘若你始终对他心存偏见的话,以后你说话时可有罪受喽。”
“……”
丹恒选择沉默不语。
星继续在他耳边狂轰乱炸,喋喋不休。然还没走出多远距离,一个温婉的女性持明便凭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细看之下,这女子的瞳孔与钟离和景元的有些许相似,眼尾呈现淡淡的橙黄色。一头黑棕色的长发也与钟离如出一辙,两个粗壮的龙角立在头顶。
星的声音戛然而止,叹道:“好一位绝色女子。”
凭借稀薄的记忆,丹恒认出了眼前女性持明的身份,开口道:“昆冈君。”
“丹——恒,是吗?”
昆冈君轻轻一笑,白皙的脸颊两侧出现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她转而看向旁边的星,“想必这位就是星穹列车鼎鼎大名的银河球棒侠吧,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啊原来我这么出名的吗。”
星有些受宠若惊,却是立即对眼前的这位大姐姐产生了几分好感——该说不说,除了那张面庞与钟离不像外,这昆冈君简直和女版的钟离一模一样。她嘿嘿笑了两声,走到昆冈君面前:“其实我也是听说过昆冈君的大名的,只是先前一直无缘得见,倍感遗憾呐。如今见了,真是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那个……我的房间还蛮大的。日后若是有空,欢迎到星穹列车做客。”
瞧见星这副恨不得贴上去的模样,丹恒不由得捂住了面庞,有些可悲地想。
现在装作不认识她还来得及吗。
显然是来不及了。
昆冈君意有所指地看了丹恒一眼,唇角弯弯道:“只是有些不巧,今日还要参加饮月君的授封仪式。若是你想见我,不若在此耽搁片刻,一同参加完仪式再走吧。”说完,她便拔下脑后的一根金龙簪,放在星的手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星不识货,只是觉得好看,便拿起来放在阳光下看。一旁的丹恒却是一眼看出此发簪的贵重——虽没有流苏点缀,然金龙腾跃而起,雄壮有力。云气缭绕,动感十足。可谓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精品。
丹恒的神色有些许复杂。
早知昆冈君寄情山水,对这些身外之物全然不在乎。然此举也太过于大方了些,很难不说是另有图谋。
意料之中,昆冈君下一句便开口道:“随我一道去参加饮月君的授封仪式吧,正好也去见一见白露。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日不见,小姑娘已经窜到我肩膀的位置了。”她笑着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下,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柔。
星被迷了心窍,但还记挂着丹恒,知道他有些心结还未解开,便将那金龙簪塞回到昆冈君手中,摇了摇头:“抱歉,我们列车的燃料不够了。再不跃迁到下一站,我们就要弹尽粮绝了。”
昆冈君的笑容有些许凝固,但随即又恢复了:“送出去的东西焉有收回的道理?既然这次没有机会,我们下次便来约吧。”
星客气地推拒着。
既然不去了,怎能要人家的发簪。欠下这群人精的人情,以后不定要用什么还呢。
然无论星如何客气回绝,礼貌斟酌用词,昆冈君总是能够挑出话语里的漏洞,再不轻不重地春风化雨般还击回去。几番话说下来,星早已是满头大汗,脸上笑得肌肉都僵硬住了。饶是如此,她也不好将话说得太绝。毕竟也是有共同秘密之人——她实在有些不大确定昆冈君知道多少,又对景元信任多少。刃这个身份真的极其敏感,既是星核猎手,又是仙舟的通缉犯。一句话说不好,反倒给景元招致灾祸。仙舟这个地方哈,真的是让人殚精又竭虑。
就在星和昆冈君互相推诿扯皮的时候,一旁静立许久的丹恒开了口:“既然昆冈君盛情相邀……”他看向星,微微点头:“我们就暂且留下吧。”
既然丹恒都这么说了,星也不再推辞了。她捏了捏有些酸疼的脸颊,苦恼地耷拉着脑袋。
昆冈君道:“多谢丹恒仁兄体恤我等的良苦用心。既是如此,我便安排人去准备了。”
昆冈君走后,星有些不解道:“他们为什么偏要你去参加那个什么破仪式。”
“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吧。”丹恒道:“绝了那些仍想我回归龙尊之位的人的心思。更甚者,想要我取代龙师的位置,亲自为白露奉上饮月君的尊号。”
“但那些人不是安分下来了吗。”
“想必溸湍长老已醒。”丹恒道:“当初,他力排众议,为当时的龙尊雨别铸造显龙大雩殿。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他对丹枫的执念应是更甚。”他闭了闭眼睛:“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