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否则我就杀了风浣
龙尊洞天外, 厮杀一片。
白露被云璃挡在身后,毫发未伤。她看着云璃身上出现的伤口,使出疗愈之术为其清洗治疗。因着以往的习惯, 她下意识地闭了眼睛。然而却只是治标不治本,以往闭了眼睛是因为不忍看到病人受苦的样子,然现在她却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云璃是如何受伤的。
龙师风浣带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云璃由于顾忌着持明族的人口问题, 多少留了手。与之相反的则是那些被风浣蛊惑了的持明族人, 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招招都是冲着云璃的致命部位去的。
云璃吃痛之余却也能感觉到有股从白露身上流淌出来的疗愈之力,正想回头感谢,却不料见到白露紧闭双眼的模样, 当即不乐意了:“白露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为你冲锋陷阵, 为你所向披靡,为你披荆斩棘,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白费我的飒爽英姿了!我今天要是死在这里,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死的。”
“安心,我指定死你前头。”
这等生死关头, 云璃还能有心情开玩笑。白露也是有些无奈了, 还被引得开了句玩笑。方才还有些紧张的情绪, 如今倒是被云璃去了个七七八八。但没过多久, 她的心便再次揪了起来。
因云璃的话, 白露睁开了双眼。才发现原来自己治疗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云璃受伤的速度。眼看着云璃受伤流血, 自己却无能为力, 白露心底的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无以复加。同时, 对那些自以为是以及屡教不改的龙师长老多了几分从前没有过的恨意。
是的。以前龙师长老们限制她的礼乐书数,限制她的言行举止,这也罢了。她不想与之计较,便当做是他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唯恐不约束自己,自己便会如前代龙尊那般闯下滔天大祸。即使后来他们派云悠来监视自己,自己也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地为他们找补。甚至后来在鳞渊境,他们唆使浣溪带人来刺杀自己,事后还唯恐事情败露,直接在景元将军面前杀人灭口,自己也从未恨过他们。只是将责任推在了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不堪大用,没有能力扭转持明族日益衰败的趋势,他们才铤而走险。
或许是之前的几次事件都没有如今日这般有人因自己而受伤流血,所以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原谅他们,也能够易如反掌地自欺欺人。但这次不同,她从未如此直面过亲近之人的鲜血。虽然以前因着治疗过许多伤重之人,她也算是见过一些大场面的人了。但也许是之前的伤者都不是身边亲近的人,亦或许治疗过程中都是全程紧闭着双眼,她虽然为伤者遗憾惋惜,却从未有如此心情。如今心中对于失去云璃有多么恐惧,现在对于龙师长老的恨就有多么强烈。
现在看来,确如钟离先生所言,若是自己不强大起来,这一生都将受制于他们,更甚者,自己的生死都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何时生,何时死,如何能实现利益的最大化,都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连云璃他们都不放在眼里,冒着得罪怀炎老将军的风险也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看来今日他们是准备孤注一掷了。但无论如何,今日自己都要活下去,和云璃一起,活下去。
白露微微攥紧拳头,浑身因为强烈的愤怒而颤抖不已。束缚在尾部的尺木缚锁也因为佩戴者的心情,而嗡嗡颤动着。
或许是感觉到了白露身体的颤动,云璃百忙之中回过头来,安慰道:“别怕!有我在,他们休敢伤你性命!”
白露摇了摇头:“我不怕!我就是觉得自己蠢,总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得过且过,以为自己只要退一步便能海阔天空。现在才明白,就是不能太给他们脸了。”
“有志气!”云璃在打架嘴里还不忘叭叭,“罗浮上的小娃娃若是都如你这般,管他什么幻胧什么步离人什么龙师老东西,来了就是打!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白露有些被云璃这股子利落劲儿逗乐了,眼泪也不自觉从眼角滑落:“对,来了就打他们!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两个女娃娃相顾一笑。一个白皙的脸颊上满是脏污的血迹,一个蓝绿色的眸子里含着眼泪。一个双手挥舞着老铁怒吼厮杀,一个紧握药葫芦极尽耐心清洗治疗。
“还有心情谈笑风生?倒真是感人啊!我这张老脸都要感动得泪流满脸了。”风浣拍手大笑,“果真不愧是丹枫力排众议选出来的继任者,性子和他真是如出一辙,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如此不识时务,垂死挣扎。”
仿佛是不过瘾般,风浣颠倒黑白般教训起了白露:“龙尊大人,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称呼你,但也是最后一次。奉劝你赶紧放下武器,引颈受戮。难不成你真想看着我们持明的族人都死在云璃小姐的手里吗?即使最后你活了下来,但若是族人都死光了,你这个龙尊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不过是名存实亡罢了。你个人的生死比起种族的存续来,究竟孰轻孰重?”
“呸!我信你个鬼!你个老东西坏得很!”白露还未说话,云璃已经迫不及待开始破口大骂了:“分明是你们这些持明族人不知死活地撞在我的老铁上,怎么好意思说出如此不要脸面的话来!老东西,你不是喜欢谈论种族的存续吗?好,我且问问你,如果一个种族连礼义廉耻都顾不得了,还谈何存续?谈何不朽?你个老东西活到这等岁数,难不成还需要别人来教你上尊下卑吗!”
风浣不欲与云璃计较,只是看向白露,玩味地笑着:“龙尊大人,您意下如何呢?”
白露不想与风浣说话,只会浪费唾沫星子。若是他能够被说服的话,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他们这群龙师已经到了是非不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谁若是敢挡了他们发疯的路,他们便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咬断那人的脖子,茹毛饮血。
见白露没有说话的意思,风浣抬起手来。愈来愈多的持明涌了上来,向云璃记白露发起自杀式般的袭击。
就在他紧紧盯着中央的云璃与白露,心想他们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时,一个守在外面的持明来报:“风浣长老,彦卿骁卫方才来过。”!
风浣紧紧皱起眉头。
那个持明说话故意慢了半拍,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忙邀功道:“长老莫急,小的已经将他打发走了。”
风浣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敷衍道:“继续出去守着,若是再有人来,一并打发了。”末了还补充一句:“记你一功。”
“欸,谢过风浣长老,小的这便去了。”
哈巴狗似的。
风浣继续紧盯着云璃与白露,然很快便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儿。云璃深夜来访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如今彦卿却再次来访,一次还能说是巧合,但两次便不能只单单用巧合来解释了。
恐再生变故,风浣正欲亲自动手。然身体还未动,脖前便架上了一把冰凉无比的剑。!
风浣缓缓转过头,却见方才还说是被打发走了的彦卿此时正持剑挟持着自己,用在场所有人的声音都能听到的声音喊道:“全都停手——否则我就杀了风浣!”!
那些正在围攻的持明族人听到声音,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武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这位年少成才的年轻骁卫当真抹了风浣长老的脖子。与此同时,跃渊带领的那支十几人的小队也纷纷跑至白露身边,将两人护至身后。
“誓死保卫龙尊大人!”
一直苦苦支持的云璃此时也终于卸了力气,再也支撑不住地往地上倒去。幸亏白露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才没有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彦卿小弟……”云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但还是勉强挤出笑容,“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还能给我收个尸……”说完,云璃便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云璃……”白露搀扶着云璃,满眼心疼。
“你们先退回洞天,这里有我!”彦卿朝白露大声喊道。与此同时,他也挟持着风浣慢慢往洞天退去,“都往后退!否则我就杀了他!”
众持明忌惮着彦卿,但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开。一直将他们团团围住,但却是不敢上前一步展开进攻了。
风浣低头看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轻笑一声:“彦卿骁卫,你真的能下手杀了我吗?在持明的领地内令持明流血牺牲——骁卫大人今日难不成要公然毁坏联盟与持明的条约吗?今日持明族内发生了什么,都属于我族内务,神策府恐怕无权过问吧。骁卫今日如此做,就不怕日后给将军招来灾祸吗?”
“闭嘴!”彦卿义正词严道:“你们今日如此对待从朱明远道而来的宾客,公然给罗浮与朱明之间制造隔阂。如果我放任不理,才是为罗浮招来灾祸!”
“呵——”
风浣冷笑一声:“将军教导出来的弟子,倒还真是不好糊弄。”
彦卿气死人不偿命道:“长老过奖。”
风浣重重冷哼一声,如今他已经顾不得自身的生死,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反正事情已经败露,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最后再给景元送上一份儿大礼。
风浣扯开嗓子喊:“不必顾忌我的安危!上,都给我上,杀了他们!能够为持明族的延续而死,是我们至高无上的荣耀!”说完,他眼睛一闭,心一横,直接撞向脖前的冰剑。!
彦卿没想到风浣如此不顾忌自身的性命,先前已经见识过龙师颠倒黑白的本领,此番若是龙师真死在自己的剑下,恐怕有理也说不清楚了。他紧急收剑,剑气擦着风浣的脖颈而过,生生留下一道锋利的口子。
风浣踉跄了几步,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事后还能给神策府扣上一顶违反联盟盟约的帽子。不成想竟然扑了个空,更可气的是彦卿很快反应了过来,也不再用剑了,直接捉着他的肩膀转了半圈儿,然后一脚踢在了他的膝盖上,扼住了他的脖颈,也顺势止住了鲜血。
风浣直接跪倒在了彦卿的身前,他屈辱地咬紧下唇,犹不死心,直接出手袭向白露!
白露顾及着云璃的伤势,没有留神。跃渊他们警惕着周围的持明,未曾料想风浣受制于彦卿骁卫却还能行动。彦卿更是惊魂未定,刚从差点儿违反盟约的惊险中回过神来,还未来得及平复心情,更是没想到风浣还能如此兴风作浪。
就在风浣以为自己即将得逞,脸上露出阴险至极的笑容,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躲避在洞天之内没有出来的半夏此时蓦然冒出,为白露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啊——”
女子的惨叫声轰炸着在场所有人的鼓膜。白露猝然回头,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半夏口中溢出,她眼中含泪地看着白露,艰难道:“……对不起……我早该……出来的……我胆小……原谅我……”
半夏缓缓倒下。分明很轻盈的身体,却在触地的瞬间仿佛平地惊雷一般,震痛了白露的神经。
“啊——”
一股压制在白露体内的力量终于冲破限制,束缚在白露龙尾的尺木缚锁咔嚓一声应声而断!
第62章 疑心生暗鬼,暗鬼生业火
丹鼎司。
当躺在床上的椒丘悠悠醒转的时候, 却见灵砂正在一旁侍弄着香炉。袅袅青烟一缕一缕冒出来,随着她手指的动作轻轻散开。
“椒丘大夫终于醒了。”
灵砂刻意咬重了“大夫”二字。椒丘自然知道灵砂是什么意思,却是故意咳嗽了两声, 声音喑哑,艰难道:“咳咳……惭愧,身为……一介……医士, 却是……连自己的身体情况……都未曾察觉, 连累……灵砂小姐……深夜为我诊治……”
丝丝烟雾缠绕在灵砂的手指上, 如同丝线一般被她牵引至唇边。灵砂轻轻舒出一口气, 将烟雾吹散了。
椒丘本能地掩住口鼻,装出咳嗽的样子,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到鼻中一些。狐人的嗅觉向来发达, 他很快敏锐地意识到了这是少许催眠香的味道。索性也不再装傻充愣, 轻笑一声:“……咳咳……灵砂小姐……还真是……乐此不疲……这催眠香……倒真是闻所未闻……如今……托灵砂小姐的福……如今嗅起来……倒真是……沁人心脾……”
“将军今晚有计划?”灵砂不欲废话,开门见山:“将军担心妾身从中作梗,特意派了你来盯着妾身,可对?”
椒丘自然不会承认:“……咳咳……灵砂小姐……说得哪里话……我与景元将军……非亲非故……非朋非友……即便将军当真怀疑你……也断然不会派我前来监视……更何况……灵砂小姐……乃联盟亲自委任丹鼎司司鼎……景元将军……又怎会对你起疑?”
灵砂一手打开香炉盖, 一手往其中撒了少许香料,漫不经心道:“既不是景元将军, 那便是钟离先生了。”
椒丘被说中了心思, 面上却丝毫不显, 勾着唇:“……看来今日……确是累着灵砂小姐了……这一番……言论下来……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与钟离先生……未曾谋面……所知所觉不过是……道听途说……又如何……听他差遣……”
在朱明仙舟流放学习的几百年, 灵砂早就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也知晓如何在权谋的漩涡中斡旋制衡以及明哲保身。是以椒丘的神情虽控制得当, 但她还是从微妙的神情中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灵砂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似乎是自嘲一般:“钟离先生神通广大, 妾身如何能及得上呢?一颗混迹在雪浦长老手中念珠里丝毫不起眼的佛珠, 竟能起到俯视全局的作用。龙师长老的每一次议会,都如新生的孩童般,赤条条地展现在他面前。”
椒丘不明白灵砂在说什么,但有一点的确可以确定。那个叫做钟离的先生的确是高深莫测,令人难以捉摸。确如他方才所言,他与钟离先生从未谋面。即使是后来从旁人口中得知自己获救的经过,他也并未生出当面感谢的念头。
并非是自己忘恩负义,只是自醒来后他便察觉到了一些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变化。虽然自己还未痊愈,但能感觉到身体内部的脏器一直在以一种不可言说的速度飞快愈合。他知晓这力量来自于丰饶,也并不确定日后自己是否会变得如同步离人一般嗜血残杀。
或许是因为这层原因,唯恐自己向他问及获救的经过,钟离几次来丹鼎司都对他避而不见。这是其一,其二则是因为联盟对钟离的怀疑,他当时在屋内悉数听完了灵砂对丹恒的质问,以为钟离是其分身,此番回罗浮便是为笼络人心而来。
思及当初饮月之乱时,正是曜青龙尊天风君一力陈词,为彼时的丹枫免去了死罪,改为褪鳞轮回之刑。此时若是自己再与钟离纠缠不休,联盟恐是要怀疑曜青已经与罗浮形成小团体,抱团取暖了。到时不仅罗浮仙舟的怀疑没洗清,就连曜青也会受到来自联盟的责难。此番回去,飞霄递交联盟的呈报也会被其质疑真实性。
故不论灵砂如何说,如何问,椒丘都断然不会承认此事与钟离先生有关。但不知是否也是出于这层顾虑,钟离与自己通信时都是通过来去自如的貊泽。椒丘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貊泽会被钟离买通,更是想不明白他为何就能确定自己收到信会配合他行事。莫非,此人对于人心的把控已经到了如此熟稔的地步了吗。
椒丘想不明白的事情,灵砂更是想不明白。相较于椒丘的疑惑,灵砂更是多了一层寒意与恐惧。
先前灵砂曾在丹鼎司试图催眠钟离,想问他与丹恒究竟有何渊源。不成想却被钟离用了一杯冷水巧妙破解,直接釜底抽薪中断了她的催眠进程。事后灵砂有些不甘心,巧施妙计从其身上顺走了一件面具。
如今想起来,灵砂有些不寒而栗。虽自己从未将心中的猜疑对着钟离和盘托出,但今日他既然能让椒丘为其所用,可见其对于操控人心之术是何等精通。如此精于攻心之人,如何会猜不到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既然钟离知晓自己对他有所怀疑,如何会不多加提防,又如何会如此轻易让自己顺走他随身携带的面具,并且直到今日还毫无所察呢。
她也是信了那个名叫犀焰的岁阳的鬼话,若不是那个紫红色的小团子,若不是它说先前在绥园时钟离对着那张面具微微愣神,事后还叫景元问十王司要了来,自己又怎么会以为那个丑不拉几的面具对钟离至关重要的,事后还甚至将这个奇怪的面具交还给了十王司,更甚者还附了书信一封,请求十王对着这张面具仔细研究,或许就能明白钟离此人是何来历了。
灵砂闭了闭眼睛,思及此事,自己有些不堪回首。若是钟离当时是故意将面具暴露在自己眼前,并且还十分“粗心”地让自己顺走,那么他便是有预谋的,不定在那张面具上做了什么手脚。若是十王因此受到了什么伤害,事后追责起来,自己必定难逃罪责。这倒是其次,若是钟离以此威胁十王,让十王司为其所用,恐怕日后的联盟便是钟离的一言堂了。
上至帝弓,下至十王。十王对于联盟的重要性稍逊于帝弓,就连元帅华都不可同日而语。若是十王当真为钟离所控,后果不堪设想。
灵砂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见钟离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不成想一出手就叫联盟人仰马翻。但话又说回来,若是联盟没有疑神疑鬼,整日里疑心这个忧虑哪个,也不会将自己空降至罗浮丹鼎司,作监视景元之用。若是自己也没有对钟离的身份诸多怀疑,也不会将面具顺手牵羊拿走,更不会呈至十王司,甚至还附了书信。
细数下来,一环扣着一环,但凡哪一环节有人及时收手,对景元或是钟离再无怀疑之心,都不会闹至如此境地。俗话说,疑心起,障门开。疑心生暗鬼,暗鬼生鬼火。一切皆是自食恶果,咎由自取。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十王有得是力气和手段,识破钟离布于面具之上的阴谋,并且息事宁人了。若是他们想反攻,那么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再蹚这趟浑水了。
灵砂痴痴地笑了起来,仿佛陷入癫狂一般。椒丘有些疑惑地看着灵砂,似乎是有些不明白为何灵砂这般发笑。正要发问时,外面一声破空的龙吟蓦然响起,生生震得屋内的摆设颤了几颤。
“龙吟九霄……”椒丘喃喃道-
且说符玄这边,她听了钟离那番云里雾里的话,觉察出是白露那边出了危险。有心想问钟离为何袖手旁观,只是来告知于她,然钟离却已经走远,不过短短几秒而已。
符玄只好压下心头的疑问,拿出手机直接把睡梦中的素裳叫起来了,让其集结一支小队,立马前往龙尊洞天。
可怜的李大枕头还在睡梦中,意识有些模糊,平日里她便听不懂符玄那一套文绉绉的说辞,如今更是不清楚了。只是点头称是,以为是符太卜做了噩梦,拿她消遣。直到符玄语气重了些,她才猛然惊醒。一双黄澄澄的眸子瞪得滴溜儿圆,再也顾不得什么,披上件衣服,抄上重剑便夺门而出。
符玄放下手机,朝丹鼎司奔去。提及白露,除却龙尊洞天便是丹鼎司。近日听青雀念叨,说是衔药龙女缠那位新上任的灵砂司鼎缠得很紧。以前白露便常宿在丹鼎司,虽不是自己情愿的,而是受龙师所制,但也是有自己的卧房的。如今与灵砂司鼎关系交好,怕不是更会留宿在丹鼎司了。
之所以让素裳前往鳞渊境,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之所以只是一支小队,是方便隐藏行踪,只可智取,不可强攻。唯恐引起七百年前如饮月之乱那般的伤亡,事后还要担忧被持明龙师乱扣帽子。
思及此处,符玄倒是想明白为何钟离选择袖手旁观了。饶是自己——六御之一,如今罗浮太卜司的太卜,事后也会担心是否会被持明龙师反咬一口。更何况身处多重怀疑之下的钟离呢,一步走不对,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有口说不清的境地。
第63章 不过是因景元恰好身在罗浮罢了
丹鼎司。
“只怕长老的如意算盘打早了。”
符玄踏入此间, 却见周围静悄悄的,实在不像是出过事的样子。她正要渡过波月古海前往鳞渊境之时,不料却在岸边发现了龙师雪浦和方才还在长乐天与她谈话的钟离先生。
“……”
什么情况。
符玄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只是躲在暗处细细听着。听到钟离提及溸湍长老,她一时有些恍惚。脑中的计算能量已经消耗殆尽,她费了一番力气才想起溸湍长老曾跟随龙尊雨别, 在雨别引古海之水淹没鳞渊境洞天只为封印建木时, 他力排众议, 将族内对于雨别的不满之声一并压了下去。事后甚至还四处奔走, 筹集钱财为其在鳞渊境造了巨大的龙尊造像。如此威望之人,在近几百年却是闻所未闻。是以钟离先生提及的时候,她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所提何人。
观钟离对雪浦咄咄逼人的态度, 符玄不由得怀疑溸湍长老正是被龙师雪浦所害。细想起来, 饮月之乱后,丹枫被判强制褪鳞轮回。而作为丹枫导师的雪浦却是一点儿都未曾被波及到。事后还甚至越过溸湍长老和涛然长老一度成为龙师主位,直到现在。如今涛然长老虽然健在,但观其持明不持明的模样, 很难不让人怀疑有人在他的褪鳞轮回之时做了手脚,更改了其一直秉持的祖宗之法的观念, 让其沦为鸡鸣狗盗之徒的帮凶。
脑中的计算能量有些不够用了。符玄眼皮沉重之时, 险些就要合拢然后直接就地而眠。然好巧不巧, 一声念珠滚落在地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直接驱走了脑中的瞌睡虫。
符玄定眼一看, 原是龙师雪浦一直勾在食指之上的念珠不知何缘由分崩离析, 其中有一颗念珠甚至滚落到了她的脚边。她俯身捡起, 将那颗珠子捻于食指与拇指之间, 一双紫黄色的眸子不由得微微眯了起来。
这串念珠来源于信奉均衡的丹轮寺僧众, 这些人意图维持丰饶与巡猎之间的平衡。自七百余年前步离人战首呼雷被前任罗浮剑首镜流所擒后,生性残暴的步离人便展开了激烈的内战。有些步离人因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战争,自动从纷争中脱离,建立了漂游天外的寺院建筑丹轮寺。他们会出现在与丰饶民有关的战争中,收敛遗骨,超度亡魂,还会将一些孤儿捡走教化,成为僧侣。
然离最近的丰饶民战争才过去短短三十年,丰饶民对于许多仙舟民众来说仍旧意味着战争与鲜血,更何况狐人与步离人之间还有着难以化解的血海深仇。这些仇恨都不是在短短时间内几个丹轮寺的僧众就能更改的,是以罗浮虽然是与丹轮寺唯一建交的仙舟,但也仅限于不立刻剿灭的程度,更没有与其结盟的念头。
然而令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是,正是因罗浮是与丹轮寺唯一建交的仙舟,才让这群蠢蠢欲动的龙师觅得机会,将生性残暴的步离人伪装成了丹轮寺的僧众,进而对罗浮仙舟产生极大的危害。
果真是无孔不入。
符玄正要冲出去将其捉拿归案,然而雪浦的下一句话却如同一颗钉子般将其牢牢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色也悉数褪了个干净。
“钟离先生,水至清则无鱼。若是有一日步离人果真被仙舟联盟悉数剿灭,那么仙舟则成为下一个步离人。”
面对事情的败露,雪浦没有丝毫悔过之心,却还振振有词:“仙舟高层早已被均衡腐蚀殆尽,其深究制衡之道。持明,狐人,仙舟人三足鼎立,如今罗浮仙舟持明衰败,颓废之势难以抑制,势必造成狐人与仙舟人两相制约之势。日久天长,倒是只听说三足的鼎可以稳固,没听说两只脚的鼎不会一边倒。”
“雪浦长老此言何意?”
钟离却只是装傻,位高权重者,自然深知制衡之道。但若是因此造成冤假错案,那便不可相提并论了。对于联盟高层那一套做法,他也实在不敢苟同。
“先生自然知晓我意。”事到如今,雪浦也不必再伪装下去,她发出痴癫一般的笑容,“若是今晚过后我被送往联盟受审,不出几日也会被放出来,再不济也是褪鳞轮回。我必将再次归来,重振持明族的威光。”
“好一番视死如归的豪言壮志,倒真是连本座也被感动了。”
符玄再也看不下去了,便从暗处走出来,双手环胸看向龙师雪浦:“长老一番高谈阔论,本座甚为感动。持明族有长老如此,必将重整旗鼓,霸气回归。”
许是符玄的这番话太过中二,钟离不由得勾了勾唇。雪浦却是脸色难看至极,她如何听不出符玄话外之意,即使话语之间处处赞颂自己的所作所为,但语气中的讽刺之意却是也未曾掩饰。
雪浦转了转眼珠子,放声大笑:“若是未曾记错,钟离先生将会为仙舟联盟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也是由符太卜推演而出。只是不曾料想,太卜如今竟与钟离先生沆瀣一气,特意来寻我持明族的错处。此番行为若是传到联盟耳中,不知又会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到时追究下来,不仅景元,恐怕符太卜也难逃其咎。”
“若是不可挽回的损失是指钟离先生破坏了联盟高层的制衡之道,本座一点儿也不会觉得惋惜。巡征追猎,乃是仙舟联盟从多次的丰饶民战争中得出的血泪教训。若是因此摒弃,仙舟联盟又如何在广袤的银河中扬帆起航。即使我们的先祖领受了寿瘟祸祖的赐福,也断然不可一错再错。犯我仙舟者,虽远必诛!”
符玄一口气说了许多,全是发自肺腑之言。事到如今,她算是明白为何景元迟迟不肯退休,让位于她。如此龌龊的勾心斗角,实在叫人寒心。景元虽有些散漫,但七百余年混迹其中,怕不是早就深喑此道。饶是如此,他也未曾制衡过六御,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他早就知晓自己有心于将军之位,却也未曾打压,反倒许多事情都放手于她,极尽锻炼。如今弹尽竭虑,可谓用心良苦。
然雪浦却是不为所动,反而嘲笑道:“符太卜能说出这番话来,倒是不出我之所料。太卜年轻有余,我不与你计较。倒是钟离先生,与仙舟非朋非友,却如此费尽心思襄助联盟,究竟意欲何为?难不成真是为了联盟元帅的宝座而来?”
钟离负手而立,“我意欲何为,长老如此心胸狭小之人又如何能理解。古语有言,士为知己者死。景元如此诚心待我,我自然投桃报李。襄助联盟只是表象,不过是因景元恰好身在罗浮罢了。”
“如此说来,先生是帮亲不帮理了。”雪浦有些可惜道:“若是先生早些与持明交好,今日我等又怎会落至如此境地。”
“事到如今,长老还想攀咬景元一口,倒真是始终如一。”钟离慢条斯理道:“我并非不辨是非之人,彼此立场理念不同,我也能理解长老的一番做法。但对一介孩童下手,此番豺狼做法,与穷凶极恶之人又有何异。美其名曰为了持明族的存续,拿些鳞渊境的持明卵做实验,抽取其卵中液体,与谋财害命又有何异?”
闻言,雪浦的一双眸子如淬了毒一般,恶狠狠地盯着钟离:“反倒是我低估先生了,如此隐秘之事,先生也能悉数知晓。只是不知,先生如此神通广大之人,联盟又能留你多久呢。”
钟离微微一笑:“如此担心我的安危,长老倒真是心善之人。只是长老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有精力担心我的安危,不若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你……”雪浦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切不可冲动行事,便软了语气:“不知符太卜可否予我戴罪立功的机会?”
“本座倒是要听听,长老还有何话要说。”符玄双手环胸,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溸湍……长老。”雪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脸上不屑的神情任她如何掩饰都掩饰不住,索性也就不再费心调整情绪了,便冷哼一声道:“我可以带符太卜前去解救溸湍,以免他遭了韶英的毒手。”
符玄尚在犹豫。
雪浦趁热打铁道:“溸湍并非为我所囚,韶英恨极了他,将他囚于古海之底,日夜严刑拷打。却又不肯让其立即死去,以岱舆当归和伏冬桑以及波月水参为其续命。又抽其持明髓,令其饱受摧残。只是古海水质殊异,若非持明,凡人皆不可深入古海。”
符玄冷笑道:“长老此番话,莫不是为了拖延时间?或是借机将我与先生二人,囚于古海之底,不见日月?”
“符太卜多虑了。”雪浦已经平静了下来,胸有成竹道:“若是太卜不愿,溸湍长老即刻便会死去。”
第64章 嗯,没错,肯定是这样
“……”
符玄一声冷哼:“雪浦长老嘴上说得好听, 美其名曰戴罪立功,实则是威逼胁迫。你们持明族的长老都如此不顾及自己的脸面问题吗?以后若是出门,切勿说自己来自罗浮, 本座丢不起这个人。”
钟离微微一笑。这个浑身上下紫不溜秋的小娃娃,输出能力倒是一绝,怕不是跟景元学的。只是景元顾及着身份, 只是暗讽而已。而这位符太卜, 则是明晃晃地嘲笑。
然雪浦却是心平气和地听完, 纵然垂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面上却仍不显分毫,她轻轻地舒出一口气:“随太卜大人如何猜想,不论是戴罪立功也好, 威逼胁迫也罢, 我只问二位一句,去还是不去。”
此言一出,钟离倒是来了兴趣。原是雪浦计划将自己也带入古海。先前她提出时,钟离以为这只不过是雪浦的缓兵之计或是意图将符玄作为人质, 用以胁迫罗浮就范。虽然从符玄方才对雪浦的冷嘲热讽中不难猜出她自然而然地将自己与她划为一体,但钟离觉得雪浦估计不会这么想, 甚至还会千方百计地阻止自己随符玄一同前往, 以免自己从中作梗。不料, 雪浦话中的“二位”倒是说得坦然, 似乎是一早打算好了, 并无半分退而求其次的意味。
钟离抱了抱胳膊, 轻轻挑眉:“长老这番话, 不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雪浦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等待着符玄和钟离的回复。符玄双手环胸, 若有所思。
龙师长老大多心怀鬼胎,心术不正。溸湍长老算是其中的一股清流,对持明族有着举重若轻的作用。若是罗浮连他都保不住,持明族的颓废之势就更加难以遏制了。若是持明族日益衰败下去,被古海之水封印在鳞渊境洞天的不死建木又该如何交由何人守望。
符玄不由得轻叹口气。这场看似只是发生在龙师内部的争权夺利,实则与罗浮紧密相关。这波月古海,她是非下不可了。然犹豫至今,她并非担心自身的安全,只是唯恐处理不当,不仅连溸湍长老都解救不出来,就连自己也会身陷囵圄,成为龙师长老威胁他人的筹码。
举棋不定之际,符玄不由得看向钟离,征求他的意见:“先生有何良策?”
钟离抿了抿唇角:“全凭太卜决策。只是若是太卜决意前往,我自当跟随。有我在,太卜也可放心些。即便后来事与愿违,没有救出溸湍长老,我也可保证太卜大人的人身安全。”
符玄瞧着钟离,觉得此人甚是怪异。若说他是袖手旁观,置身事外,他又承诺会和自己结伴而行。但若说他是同行之人,他又缺乏主观能动性,从不自己决策,而是将主动权交由他人之手。说句不中听的,这种感觉很像是仆从关系,而非朋友之谊。
但细数下来,她与钟离不过才见过两次面而已,确实也算不得什么朋友,充其量算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他会承诺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也不过是看在景元的薄面上而已。莫非,他与景元相处时也是这种十分怪异的仆从关系吗。然观其器宇轩昂的气质和不卑不亢的谈吐,怕是帝弓司命现身,他的神态也和现在无异。既不会显得过分谦卑,也不会显得目中无人。仿佛不管身份地位如何高贵如何轻贱,他都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视同仁。也仿佛无论你做出何种决定采取何种方式,他都有把握为你妥善处理衍生出来的各种事端。
符玄恍然大悟。
看来是自己见识短浅了,这如何是表面的仆从关系呢。反倒像是帝弓司命的行事作风,不管仙舟与步离人的战争到了如何白热化的阶段,只需发送一个坐标,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还是瞻前顾后,三思而行,亦或是前仆后继,勇往直前。无论何种境况,帝弓的光矢都会如期而至,瞬间摧毁范围之内的一切活物。打个有些粗俗的比方,不管你如何蹦跶,如何惹事生非,他都会为你擦屁股,而且擦得十分干净。
符玄不由得想起自己推演钟离时的几种状况,心底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到时一切都无法收拾,怕是波月古海都会被钟离搅翻了天。届时不管是雪浦还是溸湍亦或是韶英,都将难逃被摧毁的命运。她不由得担心起来,若真是如此,此间事毕,钟离先生更会被联盟深深忌惮了。
“……”
符玄有些深恶痛绝这些整日担心这个忧虑那个的做法了。此等瞻前顾后的做法,当真让人放不开手脚。做起事情来束手缚脚,反倒是那些心术不正之人有了极大的用武之地,动辄被联盟知道如何如何,寻机就拿类似的话来挑拨离间,动摇决心。
然而许是浸染在尔虞我诈的环境的时间久了些,处理事情时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如何将这件事情处理得更为妥当,而是处理完这件事情将会面对何种责难,面对他人的声讨时自己该如何应付。这几乎成为一种本能的反应了,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仿佛是察觉到了符玄的心思,钟离双手负在身后,淡淡道:“尽人事,听天命。一件事情若想做得天衣无缝,不被任何人指摘,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再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冤枉你的人,最是清楚你有何其清白无辜。”
符玄应道:“先生说得是,如此,便只能麻烦先生随本座去波月古海走一遭了。”
钟离道:“理应如此。”
雪浦道:“既然二位没有异议,我便提出条件了。若是能救得溸湍一条性命,希望二位能在将军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尽力将我保下。不求还在龙师主位,只求免去那强制褪鳞之刑。”
符玄眯了眯眼睛:“只是如此?原以为长老会狮子大开口,求取持明的龙尊之位呢。”
雪浦苦笑了两声:“我自知罪孽深重,原本是不奢求能活下来,但今夜之后持明族必定遭受重创。此事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承担善后事宜。”
符玄摆了摆手:“本座素来知晓长老演技精湛,谎话连篇。如此几滴鳄鱼眼泪,便不必在本座面前献丑了。”
雪浦维持着尴尬又难看的笑容,“太卜大人提醒得是。”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此乃避水珠,将此珠含在口中,便可在古海中自由呼吸,来去自如。”
符玄伸手捻起其中一颗,仔细打量了下。余光中见钟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含在了口中,她也不再磨叽,将避水珠放在咽喉之处。
雪浦率先下了海,钟离和符玄紧随其后。入水的那一瞬间,一股独属于古海的咸腥味便涌入符玄的鼻间。这股滋味实在有些不好受,但尚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
无数色彩斑斓的鱼儿从身边游过,些许杂乱的水草在身后互相缠绕。稍微落后符玄半个肩头的钟离一记手刀劈过去,这群家伙便作鸟兽散了。
雪浦在最面前游着,不时回头看看他二人是否掉队。然不知是不是符玄的错觉,总觉得雪浦似乎对身处古海之水的钟离先生更为感兴趣些,不时询问些有无感到身体不适或是体内有何变化之类的。
钟离修养极佳,即便上几秒还在与雪浦针锋相对,如今也是耐着性子回答雪浦的几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
符玄不由得想起钟离与丹恒之间那虚无缥缈的关系,心底无奈透顶。仅凭相貌便无端由地断定二人关系,这种做法是不是太过粗糙了。
许是现在对雪浦怨气极重,是以雪浦做什么符玄都想在心底吐槽两句。此时的她倒是完全忘却了,自己也因相貌的关系一度怀疑过钟离与丹恒的渊源。不过符玄很快被自己找补了一个理由——指定是穷观阵推演不准造成的!
嗯,没错的,肯定是这样。
符玄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灌输着。
视线无意识瞥向古海深处,却见一块护珠人通信碑。她向下游去,随意看了几眼。看到最后,竟然还有持明将盒饭带到海底来吃的。队长都几乎要抓狂了,“有毛病吧”四个字刻得咬牙切齿的。
临近一处洞天,雪浦暂且进去了,只留钟离与符玄躲在一块礁石后面。余光中符玄发现钟离头顶有两处小鼓包,不由得微微睁大双眼:“钟离先生……”
那两个小鼓包生长的速度极快,不多时,一对儿岩黄色的龙角便渐渐显现出来。与此同时,钟离的脸颊也隐有鳞片闪动。!
面对符玄的震惊,钟离却只是淡定地用手将两个龙角按了回去,随口胡诌了两句:“前几日涛然长老与我把酒言欢,赠予了我一副龙角和几枚鳞片。我看着很是喜欢,便随身携带着,并用工造司公输师傅授予的机关术将其镶嵌在体内,闲来无聊时便让它们冒出来耍一耍。”
钟离的样子太过认真,符玄一时被糊弄了过去,本能地应道:“噢噢,原来如……”?!
谁家好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啊。
第65章 无非是被那个叫钟离的识破了
雪浦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 尽量装出无事的样子,挑帘入内。韶英此时正斜倚在榻上,腰间悬着烟袋, 手里执着烟斗抽得吧嗒作响。呛鼻的烟雾弥漫在室内,弥久不散。
韶英置身烟雾中,影影绰绰, 看不清神色。雪浦拨开层层迷雾, 来到韶英的身前, 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我道是谁, 原来是你。”韶英并未起身迎接,没了往日的礼数周全,反倒是哼笑出声, 语气里满满的嘲讽意味:“大驾光临, 有何贵干?莫不是今晚的计划不符合预期,要准备拾掇铺盖卷儿奔走相告。”
不等雪浦回答,韶英自顾自否认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不过这倒不符合你的性格。依照我对你的了解, 及时出卖自己的同伙换取一线生机,才符合你的一贯作风。”
“既然你如此了解我, 不若来猜猜我的来意。”
韶英吧嗒抽了一口烟, 烟雾迷糊了他的面庞,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自你担任龙师主位以来, 钩沉屡次三番向你发难。你想借此机会除掉他我倒是不难理解, 但是风浣——”
雪浦轻轻蹙眉。
韶英道:“自七百余年前, 你在龙师议会上提出废除龙尊主政, 改为龙师议政以来, 风浣便一直明里暗里支持你,甚至不惜与钩沉针锋相对。如此忠心之人,今日你却出卖他。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即便今日过后你能够有幸逃脱六御公审,日后你又该如何在持明族中立足。”
雪浦依旧紧皱着眉头:“你又如何知晓今日是我出卖了风浣?”
“钩沉狗急跳墙,唯恐夜长梦多,迫不及待地要对景元下手。你明知这是景元的计策,却还指使风浣对白露下手。然彦卿与云璃早已在丹鼎司守株待兔,你如此做,不正是授人以柄吗。”
雪浦冷笑出声:“这能说明什么?你今日如此义正词严,说得好似先前在鳞渊境时,利用浣溪对白露下手的人不是你一般。而且彼时的你要比此时的我要更为胆大,景元和丹恒当时都在场。你唯恐浣溪被捕后承受不住幽囚狱的酷刑,竟铤而走险当面毒杀浣溪。还有更早的建木事发,若非你唆使海月一队在观测玄根生长状况时隐瞒不报,罗浮又如何会被幻胧趁虚而入。事后景元追究,你却推脱罪责,将全部责任悉数推在了队长贺天身上,自己却逃了个干净。”
“看来今日你是来与我算账的。”韶英道:“说起推脱罪责来,你当年做的事情可并不比我高尚多少。丹枫被强制褪鳞轮回之时,若非你前去游说当时的丹鼎司司鼎云华,祈求她为彼时的丹恒施了唤醒前世记忆的法术,现任司鼎又如何会因牵连而被流放朱明。东窗事发,六御公审,你倒是逃得干净,将罪责悉数推在了前任司鼎云华身上。”
“我是为了持明族的未来着想!”雪浦气得浑身发抖:“我等龙师还未知晓龙尊承袭下来的化龙妙法,若是违逆族规,断绝传承,持明族今后将何去何从!”
面对雪浦的怒火,韶英倒是面容平静:“说得倒是好听,若是不想违逆族规,当日何必提出废除祖宗传承下来的龙尊主政?”
“难不成我们这群老家伙要听一个小娃娃肆意摆布吗!”
“说来说去都是你的理,你倒是惯会为自己找补。”韶英并未被雪浦激动的情绪影响到,而是随着自己的节奏慢条斯理道:“白露乃是丹枫指定的继任龙尊,先前你调海月队员跃渊寒杏等人守在龙尊洞天之外时我便察觉到异样,以为你是为方便今夜对白露下手,不料,却成了风浣的一道催命符。”
“这一切只是你的无端猜测,我不过是被景元蒙蔽了心窍,判断失误而已。以为景元只是猜到钩沉会对他发难,而不会料到今夜我们会兵分两路,分别对他与白露发难。谁知彦卿与云璃在丹鼎司养伤,又有谁能料到椒丘今晚会突发恶疾。若只是小病小灾,又如何会闹到白露那里去。”
“你若是没有料到,又如何会挑今夜这个时辰去灵砂司鼎面前哭诉?若是司鼎今晚没有轰你出来,彦卿与椒丘见到你在司鼎的房间。于椒丘而言,你有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表面看来,风浣与钩沉所做之事与你并无任何关系。再加上你与灵砂说了钩沉要将景元拉下马的事情,他难免以为你与钩沉非一丘之貉。于彦卿而言,他对灵砂疑心上升的同时也会对你疑心渐消。毕竟你能毫不避讳地对他展现你与灵砂的关系,可谓是坦坦荡荡。再加之你吩咐跃渊等人听从他的指挥,九死一生从风浣手下救出白露,他更是觉得你与风浣不是一路人。如此,钩沉掉进景元的陷阱,风浣被彦卿所擒。两个对你地位有威胁的人都将在今夜被除去,你踩着他们的尸骨为自己争取来一个清白的名声。众人皆以为你这个龙师主位受制于人,做不了主。你倒是成功在观众面前卖了一把惨,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雪浦冷冰冰地看着韶英,“这些你从何得知?”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提防着钩沉,提防着风浣,却唯独忘记了提防我。无非是你觉得我只是一介烟客,除了背后搞些小动作,议会上和稀泥之外,一无是处。”韶英抽了一口烟,“只是我有些不解,风浣也并非蠢笨之人,为人只是嘴巴毒了些,如何会不提防你反过来咬他一口呢。”
“实不相瞒,我今晚的计划,风浣悉数知晓。”
韶英手里的烟斗险些掉落在地,足足过了几秒之后,他才笑出声来:“如此说,他是心甘情愿为你铺路?既然如此,为何要亲自上阵,何不将一开始定好的替罪羊涛然推出来?”
“涛然近日与钟离先生来往甚密,将他推出来只会对我们不利。更何况……”
“更何况那个叫半夏的侍女是他安插在白露身边的人,若是可以下手,早就下手了,又如何会等到今日。同理,那个叫云悠的侍女是你的人,若是你要下手,又如何会等到今日。如此,你又为自己洗白了几分。自然,这是钟离的视角。他洞察人心,应该不难知晓半夏和云悠究竟是何人的棋子。”韶英自顾自道:“原是如此,除却风浣,溯光与我皆不是心甘情愿为你铺路之人。难怪……难怪他明知大势已去却还要拼死杀掉白露。因为不管白露是生是死,他都是必死的结局,能拉一个垫背最好不过。”
“你知晓得倒是不少。”
“你以为海月一队队长贺天因我入那幽囚狱,他的队员就悉数对我恨之入骨吗?”
雪浦沉吟片刻:“是跃渊?”
韶英道:“不错。建木事发之时,身为护珠人的她,见三个药王秘传的妖人围攻一个落单的云骑,便用潮海叉杀死了他们。但是这三人都是钩沉的手下,且是持明族人。钩沉以她残害同族为由,要抽其持明髓以供实验研究之用。被我救了下来,伪装成男性持明,才逃过一劫。”
雪浦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螳螂是你,黄雀却并非是我。”韶英看了雪浦一眼:“若非如此,你来我这里作甚。无非是被那个叫钟离的识破了,你想卖了我戴罪立功。肯与我在这里费如此多口舌,也无非是拖延时间,给钟离留出救走溸湍的时间。”!
雪浦早该有心理准备的,来之前她的确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但在与韶英复盘的过程里,她慢慢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此奸猾之人,比起钩沉来不遑多让。即使他再恨毒了溸湍,此时也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轻轻叹息:“若我所料不错,你早已与涛然抱团,溸湍也早已被涛然救走了。若非如此,你如何会知晓半夏是涛然的棋子。”
“确是如此。”韶英道:“我们虽如法炮制,也在涛然的褪鳞轮回中动了手脚,以免他转世重生后还是极力反对龙师议政制。但他秉持祖宗之法不可更改的理念一直未曾变过,答应与你们做替罪羊也无非是做表面功夫。”
雪浦道:“若是他一直未曾变过,又如何会任由溸湍被你囚禁折磨七百余年?”
“若是他早已变了,怕是溸湍根本活不到这个时候。”韶英冷笑一声:“溸湍虽囚禁在我的洞天之内,但涛然每日都来,百般折磨之后用波月水参续命。我以为他是恨毒了溸湍,也乐意有人替我动手,而我只需欣赏溸湍被折磨时的样子便可。但就在椒丘突发恶疾之时,涛然来找了我,一反常态,要我放掉溸湍。”
“你就将人真的放掉了?”
“不放能如何!”此时轮到韶英气得捶胸顿足:“涛然将你与风浣的计划悉数告知于我,我便知你今夜必败无疑。与其等你将我出卖了戴罪立功,不若我捷足先登!”
雪浦却是皱紧了眉头:“不对!”
韶英以为雪浦在说自己做得不对,嘲弄地笑了两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许你自私自利,就不许别人……”
“非也。”雪浦道:“既然涛然与钟离来往过密,如今涛然已将溸湍接走,钟离又为何下到波月古海走这一遭?”
“呵。”韶英冷笑一声道:“我知他在外面,无非是想用手机录下我们的罪证。你来时也不是如此设想的吗,浣溪贺天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出来说道,无非是想录下音来当做罪证。再加之溸湍的证词,我将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雪浦一时被噎住了,难怪他也不甘示弱地挑出云华这件陈年旧事,无非是也为自己添些罪证。她竟还异想天开地想回去找专业人士剪辑一番再放出来,消弭对自己不利的罪证。
韶英接着道:“无须担心,我早已做了准备。且不说在这古海之水中,手机这等物件能否开机使用。即便能,洞天之内我也设了屏蔽器。这等高科技物件,委实麻烦。先前我们哪里有这等条件。”
“这便是你在此高谈阔论而且毫不避讳的理由吗?”雪浦心累到太阳穴直突突。
“哼!”韶英道:“我被涛然骗了许久,心里早就压着气。我就是要高谈阔论,让钟离那厮好好听听,我可不是泛泛之辈。他知晓我罪证又如何,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能奈我何。且他早就被联盟忌惮,自身都难保,他的证词又能取信谁?也就仅景元一人罢了。景元如今也被联盟怀疑,他的证词又能取信谁?先前花言巧语骗得怀炎与飞霄与之站在一起,到时联盟再派别的将军问责,他还得再重新获取他人的信任。这些个时间,足够我们上下打点好一切了。我偏喜欢看景元和钟离那俩夯货,看不惯却又干不掉还要急得抓耳挠腮的丑态。”
“……”雪浦幽幽道:“比起景元和钟离,你与夯货两个字更沾边些。若我是螳螂,你可知钟离是如何变成黄雀的吗?”
第66章 还是你府里的酒好喝
神策府。
十王顶着一张钟离的脸坐在对面, 灰白色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捏起酒杯的动作与钟离如出一辙,不疾不徐, 仿若闲庭信步一般。
景元支着脑袋看着,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指尖轻轻点着。白皙的面颊上有了些许醉意, 眼尾轻轻垂下, 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景元与十王, 先前其实是见过面的。七百余年前, 丹枫和刃以及镜流相继入了幽囚狱。饮月之乱性质恶劣,对罗浮造成的影响到如今也未恢复。联盟唯恐景元会因旧日的情谊冲昏头脑,做出无法挽回之事, 一直明里暗里提防着他, 甚至不惜在元帅面前中伤他。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元帅竟力排众议,直接任命景元担任了罗浮的将军。
本以为此举会让联盟那群老家伙闭嘴,然而他们却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一道又一道的折子送至元帅面前, 其上文字尽显锋芒。与此同时,他们还闹至十王司, 力求十王公正公平, 切不可因景元一人而给日后的联盟埋下祸根。
十王不胜其烦, 这等事情叨扰他又有何用。十王司的事情尚且忙不完, 他哪里还有精力去处理这些。再者元帅乃是联盟的统帅, 他即便做了决定也不能越过华行事。这些阴险至极的老东西, 可谓是给自己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这一切悉因元帅华说的一句“上至帝弓, 下至十王”, 看似是将十王摆在了帝弓司命之下的第一位, 实则是转移了那群老东西的注意力,给了一条别的他们可以上书的途径。
怎么不去招惹帝弓司命呢!
十王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他不能似元帅那般对折子不理不睬,只能一边愤愤地吐槽元帅华一边苦不堪言地看折子。
云上五骁在仙舟联盟中赫赫有名,几乎每艘仙舟都有他们英勇的身影。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如今却有三位都成了他幽囚狱的阶下之囚。
纵然十王再不理阳间事物,也该去探望一下。正巧也去看一下那位争议极大的神策将军,雪中送炭姑且谈不上,锦上添花也算不着,顶多算是一些安抚吧。是的,他打定主意去罗浮,一是为了堵住那群老不死的嘴,二是给神策吃颗定心丸,三来是为一己之私——他有头痛之顽疾,皆因因果殿里的魂灵不甚安静之故。
虚陵虽说有元帅坐镇,但却是英魂最集中的地界。纵然十王与魂灵打惯了交道,却也深受其害。毕竟这些魂灵生前也是曾深陷魔阴之人,纵然现在已经身归寂灭,却也执念深重。每至深夜总搅得他无法入眠,无数声音在他脑中嗡嗡作响,执念之深,竟连他也无法彻底压制。
原本剑眉星目的面目日渐被腐蚀殆尽,甚至有一段时间他是无面的状态,五官彻底失去。也曾有过精神混沌的状态,一度连人也认不出来。
他本就有出去散心的想法,如今见那些老家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惊堂木一拍,遂了那群老东西的意,十王便直接来了罗浮。
彼时景元刚刚继任将军,根基不稳。此前又将刚刚转世轮回的丹恒流徙化外,持明龙师的诉状都告到联盟去了。还有前任罗浮剑首一事,虽说景元斩杀了镜流,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不见尸体,更是难以服众。更有甚者在罗浮上到处散播谣言,说是景元念及师徒之情,故意将镜流放走。前不久更是传出饮月之乱的从犯应星被人劫走,据目击者称正是前任罗浮剑首。
谣言一波高过一波,却只敢在私下议论。经常三五人围坐一团,窃窃私语。当时的十王对景元不甚了解,也不想青天白日地登门拜访,只想寻个阳气重的地方去去一身的阴气。或许正是命运使然,他在听那些小人高谈阔论之时,景元也恰好在场,还特意除去将军的衣物,只着了一件不甚起眼的粗布麻衫。
一头银发高高束起,只用一根红丝带绑着。单手支着下颌不住地打哈欠,兴趣上来了附和几句,甚至骂得比那些人更为直白。
而静心闭气的十王,也恰好是被这一句吸引住的。他微微睁眼,正想瞧一瞧这胆大妄为者为何人时,视线所及之处却只余一个风流倜傥的背影。单从背影,十王便断定此人不拘小节,大而化之。如此之人,怕是受不得联盟的拘束。或许,他该去做巡海游侠更为合适些。
十王尾随了上去,直至神策府,与景元喝了一夜的酒。许是喝酒喝上了瘾,以后的每晚,他都来寻景元喝酒,直至离开罗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