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1 / 2)

第51章 给点儿反应啊

龙师议会。

其他龙师还没来, 钩沉已经坐在了主位上,双脚并在一起搭在了桌案上。双手抱着胳膊,眼光不善地盯着入口处。

风浣是第二个来的。他见到钩沉已然坐在了雪浦的位子上, 嗤笑一声:“钩沉你如今是受了什么刺激?上一次我说涛然坐在溸湍的位子上,于礼不合。你对我诸多不满,借机挑衅。现在又是怎么了, 怎地自己也做出这般于礼不合的事情?”

钩沉不屑与他争辩, “待全部人来了, 我自会详细说明。今日我坐在这个位子上, 当之无愧。不仅仅是今日,以后,这个位子都是我的了。”

“看起来你真的是病得不轻, 需要我把龙尊大人请过来为你诊治一番吗?或者新任司鼎灵砂小姐, 听说她的医术也是十分了得。”

钩沉眯了眯眼睛:“听你话的意思,你是和灵砂司鼎搭上线了?”

“自然——没有。”

钩沉哼小一声:“既然没有,你在这里与我卖什么关子,还敢拿到面上来说?”

风浣向来最毒, 阴阳人更是有一套:“这不是跟你学的吗?你不也是事情没有办好,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的吗?怎么, 允许你在这里耍横, 我卖卖关子都不可以吗?”

“哼!”

钩沉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重重地冷哼:“风浣, 雪浦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值得你人前人后地唯她马首是瞻。你今日如此开罪我, 就不怕日后我找你算账吗?雪浦能给你的, 我一样能给。倘若……”

“倘若什么?”

钩沉的话还没说完, 便被走进来的韶英截了去。他叼着烟斗, 缓缓吐出一口烟。如此一来, 整张脸都笼罩在烟雾之中,几乎看不清神色。

“我倒是见到了那新任司鼎灵砂,只是她不屑与我们为伍。钩沉,你的如意算盘算是打早了。若不是我话术得当,现今早已入了那幽囚狱。”

“她既然与你见面,又为何不与我们为伍?”说话间,溯光也走了进来。他端得一副方正的派头,看不惯这些人勾心斗角,但也只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溯光琢磨着韶英的话,“难不成她是为了当面拒绝你?”

“并非是答应与韶英见面。”涛然也赶了来,年轻小生的模样与在场几位已步入中年的龙师有些格格不入,他看向韶英,语调平静:“恐怕只是恰好在丹鼎司碰见而已,便多说了几句。”

韶英点头:“不错,当时丹恒也在。很遗憾,我也没能说服他。”

涛然冷冷地笑了一声:“他自来不识时务,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想要说服他,难于登天。即使他知道自己有着前世的记忆又如何,他制造出那头孽龙的时候有为持明族考虑过半分吗?”

韶英点了点头,深有同感。

钩沉看了看四周,风浣、韶英、溯光和涛然都已到来,只差雪浦了。正合他的心意,今日他本来就是要取代雪浦的。不仅如此,还要让雪浦这个人查无此人。

便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既然人已经到齐……”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风浣打断了。只见他轻轻敲了敲桌案,“钩沉你何必如此心急?雪浦还没来呢,等一等又有何妨?即使你要霸占人家雪浦的位子,也要和本人沟通一下吧。”

“我看雪浦是不会来了。”钩沉坐下来,阴沉着脸。

“哦,何以见得?”风浣显得饶有趣味。

“来了也只会失了面子。”钩沉端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派头,“只怕如今她龟缩在屋内不敢出来见人呢。”

“钩沉你说这话为时尚早。”风浣道:“卖关子卖到现在,只会让人觉得你毫无头脑,不堪大用,小人得志罢了。”

若是放在先前,也许钩沉还会和风浣好好掰扯掰扯。但如今,他觉得自己身为龙师主位,怎么也得拿些容人的雅量出来,好叫其他的龙师看一看。

像是猜出了钩沉的心思,风浣低低地笑出声来:“钩沉你如今再如何伪装也是没有用的,在场的人谁不是与你认识了几百年了。你这人脾气如何,心性如何,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一把年纪了,到这个时候才想着拿出些容人的雅量出来,恐怕是进了幽囚狱才后悔——来不及了。”

风浣这张嘴吧嗒吧嗒个不停,跟装了火箭筒似的。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故意激起钩沉的怒火,好叫他有什么底牌尽数交出来。若是放在以往,或许钩沉还会怒不可遏,随便被人刺激一下便会竹筒倒豆子。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叫丹鼎司帮忙装了脑子,还是来之前吃了安神丸,如今倒是稳如老狗。

韶英和溯光以及涛然坐在桌案前不发一言,钩沉看了看他们,知道如今自己不拿出些威力出来,以后怕是也不能服众了。杀鸡儆猴,枪打出头鸟。现在,只能拿风浣立立威了。

“风浣,实话实说吧。你如此咄咄逼人,是想我让出这个位子是吗?”钩沉冷哼一声:“先前我就问你,你如此维护雪浦,到底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此言差矣。”风浣道:“第一,并非是想叫你让出这个位子,这个位子本就不属于你,我只是叫你物归原主而已。还有就是认清你现在的位置,回到你原本的位子上去。”

“第二,你问我雪浦许了我什么好处。呵,滑天之大稽,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即使有什么好处,也只是结卵重生之后的事情了。到时,你问他去便是。”

“第三,我今日如此咄咄逼人,只是看不惯你如此毫无理由地便鸠占鹊巢。好歹,你也该告诉我们你到底做了什么,有什么理由什么功绩坐在这里。”

风浣这番话倒是说得有理有据,有板有眼。于此,钩沉也不再废话,而是宣布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消息:“景元已经深陷魔阴。”

俗话说一石激起千层浪,然而与在幽囚狱刚刚得知便兴奋不已的钩沉不同,这个重磅炸弹却没有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振奋。

钩沉敲了敲桌案,不耐烦道:“给点儿反应啊。”

足足安静了一分钟后,韶英才猛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他的脸前缭绕,透过丝丝白烟,能看到他的神情有些许一言难尽。他扣了扣烟斗,看向钩沉:“……你确定吗?”

不仅钩沉,就连对面的溯光和涛然也是半信半疑。

景元不是好对付之人,即使先前他们制订了方针,也没奢望能一击必中。比起让景元深陷魔阴,他们更希望听到的是呼雷越狱出逃,给仙舟带来数以万计的损失。毕竟,前者只是主观判断,有伪装的可能。而后者却是客观事实,谁都无法否决的事情。

但对于钩沉来说,仿佛不是这样。药王秘传的魁首丹枢落网,她与钩沉来往的很多信件也都尽数落入景元之手。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景元并没有对他下手,但他深深知道,景元一定是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彻底将自己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但就是这样的心思,却让他看到了翻身的曙光。

虽然那些信件无法销毁,但只要景元深陷魔阴,最后被冥差引渡因果。到时罗浮自会重新选出下一任将军,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位太卜司的符玄大人。

那个不足一人高,整日将“本座”挂在嘴边的小娃娃,钩沉有信心让其为己所用。到时他便可以在罗浮呼风唤雨,别说龙师主位,就是废了白露,自己成为持明龙尊也是大有可能的!

思及此处,钩沉眼睛的疯狂再也掩饰不住。他已经被权力熏黑了内心,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权倾天下的情形。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拉景元下马,仿佛已经见到了自己脚踩景元的样子。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坐到龙尊的位子上,仿佛已经寻见了自己高高在上训斥雪浦的嘴脸。

风浣坐得离钩沉最近,已经快要被这个家伙蠢透了。狗急跳墙,也不是这么个跳法。兔子急了还咬人,咬来咬去结果转了一圈儿咬到自己的尾巴可就歇菜了。

原本还以为他带来了什么好消息,现在听来才知道是这么个消息。真是浪费他先前的一番口舌,唾沫星子都快喷完了,如今口干舌燥,喉头腥甜。

但即使被这个家伙蠢到,风浣还是得恭维他。无他,原本是想让涛然当这个替罪羊,彻底将其剔除出去。但既然钩沉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就只能是他了。甚至不用自己出手,只需在旁边煽风点火几句,这家伙自己便会将自己送上死路。

哦,不对,就算自己不煽风点火,看他这急哄哄的性子,也定是要将自己送上绝路的。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钩沉与涛然不同,涛然为了所谓的持明族的繁衍和未来,可以一力承担下所有。但钩沉不然,若是他硬是要拉其他人下水,可就难办了。

风浣不是没有想过说服钩沉,但照他现在的样子,恐怕只会认为自己是为了维护雪浦龙师主位的位置,才故意如此说。钩沉如今已经急疯了眼睛,听不进去任何话。

如今能做的只有明哲保身,尽可能与钩沉划清界限,避免日后受到连累。

第52章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腾骁……”

钟离听过这个名字, 前任罗浮将军,在与丰饶令使倏忽的战斗中死去。相较于景元以神策出名,这位倒是在武力上更胜一筹。

如今听到这个名字, 钟离不免有些疑惑。方才酒壶碎裂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上了他的身。然后脑海里便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说着什么腾骁、身体、食粮之类的。

这种夺人身体的行为让人不免想到岁阳。再加上腾骁这个前任罗浮将军的名字, 不难猜出这只试图夺自己身体的岁阳是与腾骁一个时期的。

“奇怪……明明上了他的身, 这家伙怎么还有自我意识……”

钟离心底有几分无奈, 还是个喜欢自言自语, 脑子有些不太灵光的岁阳。

不想,心底刚冒出这个念头,脑海中便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

“……粗陋无知的凡人!你的脑子才不灵光呢!”

粗陋无知?

钟离在世上活了六千余年, 还从未听过有人如此形容他——着实有些新鲜。

“新鲜你个大头鬼啊……啊啊啊老子怎么出不去了……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好不容易离开幻胧那个该死的女人……刚出来觅点儿食就碰上个硬茬子……不仅操控不了……啊啊啊自掘坟墓……”

钟离被吵得耳朵嗡嗡的, 平生还未受过这等罪。他宁愿面对百十来万深渊魔物,也不想被这么个聒噪的家伙附上身。

“哎呦喂——你个糟老头子还挑三拣四的,有岁阳附你身就该谢天谢地了……要不你就该深陷魔阴,被十王司捉进幽囚狱里去了……”

糟老头子?

今日净听新鲜词儿了。

“……你都六千多岁了……还不是糟老头子……看你斯斯文文的, 模样俊秀……谁能想到你这么大年纪了……”

“……”

“什么腾骁……我真是瞎了眼睛了……果然呜呜呜……我没有燎原大人的能力……也没有他的福气……”

“……”

居然还哭上了。

“……哭怎么了……老子心里难受!你这石头人……根本不懂我们岁阳的真情实感……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叭叭嘴,除了一张嘴你什么也没有……”

“……”

还是个喜欢发神经的岁阳。

“区区棋子……你才喜欢发神经……你全家都是神经……”

“……”

钟离也不再腹诽了, 沿着记忆的路往外走。竹影摇曳, 叶子在微风的作用下哗啦啦作响。这条掩盖在竹林下的路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般, 向前无限延伸开来。

他腾空而起, 自上而下俯瞰着整座绥园的情形。却见这里有如被迷雾笼罩一般, 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这些迷雾还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势要将此处彻底覆盖住。

钟离落了下去, 掏出手机来给景元发了个消息, 却显示消息发送失败。

“……”

钟离掏出风之翼, 小小的绿色翅膀在掌心内扑扇着。顷刻间变作合适的大小,扑扇起来的风也愈发强势。迷雾在风力的作用下渐渐驱散,却很快弥漫上来。

“哈哈哈哈……宵小鼠辈……知晓我的厉害了吧……虽然我出不去你的身体……但你也别想走出我设下的迷魂阵……”

钟离轻叹口气,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这里是不是有些问题?鄙人与丹鼎司的衔药龙女有些交情,倒是可以请她来为你诊治一番。”

“你的脑袋才有问题!你全家脑袋都有问题!”

“……”

钟离道:“你有什么来意,说来听听。”

“……我能有什么企图……想霸占你的身体失败了……这么丢人的事情还要我亲口说出来……你自己不会看啊……”

“……”

“你设下迷魂阵困住我,于你有何益处?”

“……给我自己争取些时间……我今日定要夺走你的身体……”

“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到时我还有一丝意识,你便只能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了。”

钟离语气平稳,像是在说今日要吃什么一般平常。

脑海里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你你……你杀不死我的……我是岁阳……仙舟人是杀不死岁阳的……”

“我并非仙舟人。”钟离语气淡淡:“仙舟人做不到的事情,并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你你你……你不是仙舟人……那你系谁?”

“无可奉告。”

那个声音泄了气:“我我我……我刚从工造司的造化洪炉里出来……与世隔绝几百年了……”

钟离道:“若是你与世隔绝几百年,先前为何说才离开幻胧?”

“我我……这也是真的……”那个声音急急地解释:“我我……刚出来,就被幻胧那个女人……差点儿融聚掉……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听说幽囚狱里陷入魔阴身的人……比较好控制,我就来这里碰碰运气……哪成想……碰上你这个扎嘴的食粮……你你你赶紧放我出去……”

“……”

钟离无奈道:“要如何做?”

那个声音惊讶道:“你你你……你不知道啊……”

“……”

钟离扶额:“你也不知道吗?”

“我我我……我不知道……我与世隔绝几百年了,都忘干净了……”说到这里,那个声音反应了过来:“你你你……糊弄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话,怎么能杀死我……”

钟离并无半分被戳穿的尴尬,反而慢条斯理道:“兵者,诡道也。”

“……啊啊啊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

钟离并未理会它,掌间蓄力,直接将眼前的竹子震倒了一大片。像是有力量在竹林间传递般,竹子一株接着一株倒下,直至面前的路畅通无阻。那股萦绕在竹林间的迷雾也随之散去,眼前景物清晰可见。

在钟离体内的那个岁阳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人看着儒雅斯文,是个读书人。不成想如此简单粗暴,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能动手,绝不废话。先前那个酒壶酒杯也是,它费尽心思设计的阵法,不成想他直接给砸了。现在也是,直接将竹林给推倒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技巧都是空谈。这其中的差距,根本不是什么技巧能够弥补得上的。

那个声音弱弱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钟离。”

“我……我是犀焰。”

钟离没有说话,只是顺道离开了绥园。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名女性持明从阴影中走出来,手里还勾着一串念珠,看向钟离的眼神越发狠辣毒厉-

幽囚狱恢复了日常的巡逻看守,只是入口的地方那几处凝结的冰晶却无论如何也祛除不了,如同焊接在地面一般。雪衣正在几层之间来回踱步,抬头见飞霄和一名紫色的影卫朝这边走来。

“飞霄将军。”

飞霄微点头,视线无意识从那洁白无假的冰晶上掠过,却并未提及,而只是道明来意:“我已向景元将军说明情况,也已呈报联盟与十王,此后呼雷将移交我们曜青仙舟关押看守。”

雪衣颔首道:“吾已收到相关指令,此番正是为将军引领指路而来。”

飞霄道:“有劳了。”

雪衣道:“请随吾来。”

幽囚狱深不可见,站在边沿朝下看去,一眼望不到尽头。有人会因此产生深深的恐惧感,而有人却是会因此被紧紧地吸引住,禁不住往下探,试图努力看清尽头。

明显貊泽属于后一类,当他的身体一大半都快要探出去的时候,飞霄将他拽了回来:“若是你因此将命丢在这里,以前我赏给你的那些巡镝,悉数没收。”

貊泽的眼神立马清澈了不少。他向来话少,也不会因此和飞霄顶撞些什么。比起口舌之快,他更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当然还有个比较恶俗的趣味,那便是突然出现,吓人一大跳。

他的童年没什么乐趣,也没什么朋友亲人。自记事起,不是在吃药,就是蹲在煎药的罐子前,看着咕噜噜冒泡的药罐子沸腾着。

被飞霄救下,来到曜青仙舟后,他的乐趣便是时不时向飞霄发起刺杀行动。当然,没有一次能成功的。刺杀到最后,他反而成了飞霄手里的一把隐藏在鞘里的匕首。

然而在此次的星槎海行动中,他却没能充分发挥匕首的作用。不仅没能保护好那个喜欢将药罐子当做大煮锅的粉毛狐狸,事后还需要飞霄来亲自救他。

实在是汗颜。

但飞霄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询问了一些当时的情况,便不再说话了。批评没有,呵斥也没有。这与他小时候看到的和听到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彼时,不吃药都会被骂上几句,把药罐子打翻更是得挨一顿板子,几个脑袋上长枝条的人甚至会轮番上阵。

他亲眼看到那些人的身体像是春季的土壤一般,被施上上好的肥料,然后如同怪物一般,从身体内部长出张牙舞爪的枝条。那些枝条仿佛有生命力一般,蔓延至人的头脑,像是结茧一般将脑袋紧紧包裹在其中,啃食殆尽。待那些枝条渐渐褪至身体表面,所见只余一颗露着灰白色头骨的颅顶。为了掩饰形体的残缺,他们戴上厚厚的头盔掩人耳目。然而却遮掩不住身体上的枝杈,杈尾甚至还冒出了苍翠欲滴的绿叶。

“……”

“将军……”貊泽抬眸。

“?”

飞霄回过头。

“我想留在罗浮上,彻底根除药王秘传。”

紫色兜帽从头顶悄然滑落,露出一头灰白色的发丝和那双紫宝石般的眸子。

第53章 有如此夸张吗

钟离本想直接回丹鼎司, 连带着犀焰一起。只是不想,半道上又杀出个程咬金来。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有着绿色毛茸茸耳朵的藿藿。

“钟……钟离先生……请留步……”

“喂, 你给老子硬气起来啊……再这副胆小模样,老子啊呜一口把你吞了……”

小家伙还是怕生得很,倒是她旁边的那个绿色小团子叫什么尾巴的老是喋喋不休, 张口闭口“老子老子”的。还总是口嫌体正直, 嘴里叫嚣着要把藿藿当口粮啊呜一口吃了, 其实心里对这个小家伙关心得不得了。

“硬……硬不起来, 怕你咯牙……”

“我你……”

藿藿也是,对外人唯唯诺诺,唯独对这个绿色的小团子张嘴就怼。还经常将尾巴怼得哑口无言, 最后只能威胁着要啊呜一口吞了她。

遇到这俩活宝, 想没有乐子都难。钟离朝藿藿走过去,脑子里那个叫犀焰的却连连后退。

“啊……不要不要……我不要碰上那个叫尾巴的……我会直接被[融聚]的……”

它想控制着钟离后退,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再次怒骂自己太急切了,不应该随便找个人就下嘴。

钟离无奈安慰道:“无妨, 尾巴奈何不了你的。”

“你懂什么啊啊啊啊……你根本不懂我们岁阳!你根本不懂……”

“……”

钟离实在应付不来这等聒噪的角色,也没再搭理它, 而是径直往藿藿那边走去:“藿藿, 找我何事?”

“不……不是我……”藿藿连连摆手:“是尾巴……它说你身上有同类的味道……”

“呜呜呜我命不久矣……”

犀焰又在脑子里狂轰乱炸了。

钟离充耳不闻:“同类的味道?”

“诶——你叫钟离是吧。”尾巴粗声粗气道:“老子怕你有危险, 好心来提醒一下。你小子没被控制吧。”

钟离微微一笑:“你们觉得我如今这副模样, 像是被控制的吗?”

“就是……”藿藿转而去怼尾巴:“……钟离先生比你厉害多了……他要是被控制了……你肯定闻不出来……”

“不可能, 老子不会闻错的。”尾巴明显不信, 它围着钟离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从脚嗅到头, 从左手指嗅到右手指, 终于在钟离的单边耳坠里将一只紫红色的小团子揪了出来。

“犀焰……老子可算逮到你了。”尾巴骂骂咧咧道:“看老子不一口吃了你。”

“尾巴大爷饶命饶命……”犀焰连连求饶:“我我我再也不敢了……”然而求饶是没有用的,它感觉到了来自尾巴身上强大的吸引力,身体不由自主地要融进那绿色的团子里,便慌不择路地开始卖惨:

“我是个苦命的人啊……从小被封印在造化洪炉里……难得借着绥园闹鬼的由头得了自由……没成想就遇到了那该死的幻胧啊……我日盼夜盼,就盼着有人能收了她……好不容易她被罗浮打跑了,我才趁着她精神恍惚的时候逃出来……哪成想……一出来就碰到个扎嘴的口粮……如今还要被尾巴大爷[融聚]……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尾巴被吵得心烦,“你和绥园那鬼伶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吧,都这么会唱戏。”

犀焰弱弱地问了一句:“若是我真与那鬼伶师出同门,尾巴大爷能放过我吗?”

“看心情。”尾巴哼了一声。

犀焰噤了声。

藿藿好奇地戳了戳那个叫犀焰的紫红色小团子,“还……真有尾巴大爷的同类啊……”

犀焰有些不服气,正要咬上藿藿戳向它的手指。尾巴一记眼神瞪过来,犀焰顿时没了气焰,乖乖地任藿藿揉搓着自己的脸颊,完了还不忘评价一番:“……柔柔的,好软啊。”

“……钟离先生,你觉得这个家伙和尾巴,谁更可爱?”

“诶诶诶——不许说老子可爱!”

钟离会心一笑,他俯下身子揉了揉藿藿的脑袋:“还是我们的藿藿最可爱。”

“……啊?”藿藿的小脸儿一下子红了,话也有些说不利索了:“……谢谢……钟离先生……”

“……”

犀焰左看看右看看,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不成想,尾巴早就盯着它呢。见犀焰要跑,也不再客气,直接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口将那个紫红色的小团子吃了进去。完了还美美地打了个饱嗝,“嗝——好久没吃到这么可口的点心了。自从跟着这个胆小鬼,老子从来就没吃过饱饭,今儿可算是开了荤了。”

钟离在旁看着,也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直到尾巴完完整整地将那只紫红色的团子吞了进去,才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道:“功亏一篑。原本还想着能通过这只小团子套出些幻胧的情报。不成想竟直接成了尾巴的口粮,这下回去该如何向将军交代呢。若是将军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藿藿没有一点儿心眼,听到钟离这样说,不由得着急起来:“这该怎么办呀……都怪尾巴太冲动了……”

尾巴在一旁不以为意。它看得清楚明白,钟离分明是故意的。他根本不在乎那个叫犀焰的小团子,他分明在乎的是自己。早在幽囚狱的时候它就看出来了,这位叫什么钟离的先生想跟自己交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直说就可以了,搁这儿玩什么弯弯绕绕呢-

彦卿在丹鼎司养伤还不到半天,就想出去了。实在是在这里坐不住,屋内充斥着的消毒水的味道像是将军养的几只白猫身上掉的猫毛一般,直往鼻子里钻。

他想出去,偏那曜青来的椒丘医士守在门口,还支了一个炉子,摆上了一口九宫格的大锅,在里面咕嘟咕嘟煮着什么东西。辛辣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屋子,其中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苦涩的药味。

说是必须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才能出去活动半个时辰。彦卿就纳了闷了,以往吃药时龙女都说忌辛辣生冷,这位从曜青来的医士倒是有些不同,不仅不忌讳,甚至还鼓励。

趁着椒丘出去捡柴的功夫,彦卿从床上跳下来,好奇地往锅里看去。许是嗅到了这里的味道,云璃也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了,手里还抓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薅来的香菜,得意地往锅里撒了一大把。

彦卿甚至都来不及阻止,云璃就拿起旁边的勺子仔细搅了一搅。

“你做什么?”彦卿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懂医术,万一香菜的作用与药性相冲,产生副作用该如何是好?”

“怕什么?”云璃满不在乎,“这一大锅红色的汤,太单调了,得点缀着点儿绿色才好看。你若是害怕,我先喝第一口不就得了。若是有问题,你直接不喝不就行了。”

彦卿无言以对。

云璃用勺子搅拌完,还用筷子将香菜仔细挑了出来。

“你这又是做什么?”

云璃给了彦卿一个大大的白眼:“我说彦卿小弟,你也太没智商了。这几根香菜太显眼了,椒丘那粉毛狐狸一回来不就能看出来了?”

彦卿单手扶额,叹息一声:“一看你就没少做坏事,都做出经验来了,难怪怀炎老将军一见你就愁眉苦脸的。”

“瞎说什么。”云璃挑完了香菜,将筷子放回了原处:“我爷爷可喜欢我了,看着我都笑。”

“是是是。”

彦卿不欲和她争辩,正想直接溜出去。不料才到门口,正好撞上椒丘抱着一捆柴从外面回来了。他见到彦卿,勾唇一笑:“彦卿小兄弟,这是要往哪里去啊。不若也带上我一起,否则我没办法和景元将军交代。”

“呃……哈哈哈……”彦卿干笑两声,搜肠刮肚地想出一句话来:“椒丘大夫,你其实才是最危险的。以后可不能一个人出去了,否则我没办法和飞霄将军交代。”

“是啊是啊。以后你出门,我俩得左右给你护驾。”

云璃也过来附和两声。以往她与彦卿争得不可开交,现在倒是同仇敌忾,一致将矛头对准了椒丘。没有办法,谁让这个粉毛狐狸管他们管得这么紧呢。不光是彦卿,她这个急性子也受不了天天在屋子里闷着——她宁愿举重三百斤。

椒丘无奈,这俩小娃娃,一个也不好对付,搞不好最后他得红温。不过要让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这么安静养病的确也不现实,他们有些怨气也正常。

想着,椒丘便叹息了一声:“你们若是想出去,喝完我煮的药汤,我便放你们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以往总是嫌药汤又辣又苦的云璃此时却显得异常活跃:“好啊好啊,快点儿喝完,快放我出去。这么会儿功夫没见白露了,我要看看她是不是长得比我高了。”

椒丘不疑有他,反倒以为云璃终于肯乖巧一些了,心里不免多了一些欣慰。他盛了三碗,一碗递给彦卿,一碗递给云璃,最后一碗留给自己。

是了,他自己的伤也还没有养好。不仅是身体上的,心理也有些创伤。每当休息时,只要一闭上眼睛,迎面袭来的便是步离人那锐利无比的爪子。

椒丘勉强勾了勾唇。

时间是剂良药,只要不死,任何伤口都可以痊愈。

彦卿端着药碗有些犹豫,味道实在是有些奇怪。云璃也是如此,但既然方才信誓旦旦地对彦卿保证过了,如今也犹豫不得。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捏着鼻子,仰头,整整一碗都灌了进去。

“啊……”

喝完后云璃都拿不住碗了,一个手滑,直接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云璃眼泪都快出来了,吐着舌头,拼命用手扇着风:“啊……好辣……好辣……啊啊啊啊啊……辣死我了……水……水……”

她火急火燎地四处张望,上蹿下跳。哆哆嗦嗦着拿起一旁桌案上的酒壶,二话没说一口灌进了嘴里。结果自然是辣上加辣,云璃直接开启奔走模式。

彦卿无奈摇摇头,放下药碗,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谢了,彦卿小弟。”

云璃接过来一饮而尽,但还是觉得辣。彦卿索性指了指坐落在角落里的水缸,云璃二话没说,直接扎了下去,一猛子扎到底。

“有如此夸张吗?”

椒丘捧着碗喝了一口,不等咽下去,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儿,直接一口喷了出来,“……邪物……香菜乃邪物!”

好巧不巧,彦卿被喷了个正着。尽管下意识闭了眼睛,但还是有一些药汁渗进了眼缝儿里,刺痛无比。他只能眯着眼睛,摸索着寻找水缸来清洗一番。

白露和灵砂来时便见到这样的一副光景:一个湿漉漉地站在水缸内,一个眯着眼睛双手在空中摸索着,还有一个口中不断叫嚣着“邪物邪物”。一时之间,屋内好不热闹。

“呃……”

白露食指挠了挠脸颊,不解地看向灵砂:“司鼎姐姐……他们是吃了什么菌子吗?”

第54章 他向来是我们其中最为坚强的个体

幽囚狱。

飞霄和貊泽在雪衣的引路下来到了关押呼雷的地方。还未走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声声怒吼如雷鸣般在每个人的耳际炸开。在飞霄的示意下,貊泽和雪衣分立两侧,她独自去见了呼雷。

透过墨绿色的迷雾, 能清晰地看到这头恶狼受无间剑树之刑的情形。呼雷整个人都被粗重的铁链紧紧束缚在墙上,树枝藤蔓如利剑一般深深刺进手掌和脚掌里,五面墙都被黑红色的血迹染黑。由于伤口能够不断地愈合, 铁链和剑树如呼雷身体的一部分一般狠狠嵌进他的皮肉里。

步离人与狐人乃是死敌, 如今见到这头孽畜受刑, 飞霄心中只觉得无限快意。她叫了一声呼雷的名字, 后者在抬眸的时候瞥见她头顶白茸茸的狐耳,粗声粗气道:“卑贱的奴隶,是谁给你的勇气走到我的身前?”

“我若说是帝弓司命……”

呼雷耸了耸鼻子, 打断了她的话:“我嗅到了你身上属于同类的味道, 都蓝的崽子,如今竟身披贱畜的皮来此见我,究竟是什么让你舍弃了原本的模样?”

“我想你搞错了一点,呼雷。”飞霄道:“我虽然喜欢性格豪爽的人, 也很愿意广结朋友,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攀交情的。堂堂战首, 步离人的最高领导者, 如今竟沦落到要向一个你们曾经最是瞧不起的奴隶摇尾乞怜了吗?”

“没有尾巴的贱畜……身负[月狂]的曜青将军……你们联盟的元帅当真没有对你起过一丝一毫的疑心吗?飞霄, 到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呢?引颈就戮?”

“犬狼也有此等好心?与其担心我, 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吧。”飞霄打量着呼雷身上新添的伤口, 见其中隐有冰晶的痕迹, 不由得笑了一声:“看样子, 你终究还是输给了那个女人。”

“七百年了……我无数次在脑海中反复回想她的一招一式。曾一度天真地以为可以挡下, 却终究天不遂人愿——她的剑法比先前更精进了些……宿命……”

呼雷又看向飞霄:“那便由你来送我上路, 最好不过。”

“太便宜你了。”飞霄摇摇头道:“我会带你回曜青关押。在那里,你可以和你日想夜想的狼崽子们重逢,好生弥补一下这七百余年的空缺。”

“狐人将军。”呼雷道:“或许换一种思路,他们也可以成为你的崽子。我们步离人生来以强者为尊,只要你足够强大,不管你是狐人还是步离人,我们都认可你是至高无上的战首。来吧,上前来,用你锐利的爪子剖开我的胸膛,用你犀利的牙齿咬破我的血肉,用你粗糙的舌尖舔舐我的鲜血——”

“你鲜血淋漓地捧出我血红的心脏,用我的心填充你的胸膛,我们将共同统治步离人与狐人,誓要将仙舟纳入我们都蓝的版图!来吧,让仙舟人在我们的铁蹄下瑟瑟发抖,让恐惧深深渗入他们的骨髓,让阴霾笼罩仙舟的每一处角落!”

呼雷踌躇满志地怒吼着,神情激动地游说着。然而飞霄却是对此兴致缺缺,她不喜欢战争,如今所做不过是以战止战罢了。但是呼雷对此不会懂,他们步离人生来就对战争有着极致的热爱甚至渴望,几乎深深刻入他们的骨子里。

她之所以站在这里和呼雷废话,不过是求证心中所想——镜流,果真如怀炎老将军所料,返回了罗浮。而身为将军的景元,却对此视而不见,从未向联盟提及。但话说回来,若是景元真要刻意隐瞒此事,断然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冰晶痕迹。如此自相矛盾的做法,难不成是想通过曜青与朱明之口,向联盟禀报吗。

——

月色如洗,月光如练,星河璀璨。

镜流站在围栏前,眺望远方。一袭白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肩头,薄如蝉翼的黑纱覆盖住红色的眸子,天蓝色的衣摆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

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天真可爱的龙女此时正坐在围栏前,将双腿探出外面,轻轻晃动着。她双手搭在栏杆上,托着小腮望着清冷的月光出神。

“既然如此念念不忘,为何不向新来的司鼎请教一下唤醒前世记忆的医术呢?”

罗刹来到镜流的身侧,与她一同望向那看似无忧无虑的龙女。柔顺的金发在风的吹拂下稍显凌乱,淡绿色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着幽幽的光芒。

“若是今日她不是持明族的龙尊,或许我会考虑让自己变得自私一些——将她带离罗浮,唤醒她前世的记忆。”

“闻说持明龙师并不认可衔药龙女这个名义上的龙尊,几次三番欲将其除掉。若不是景元暗中派人护着,恐怕你与她早已阴阳两隔了。”

镜流看了他一眼,神情稍显复杂:“你说这话是希望我出于她的安全考量将她带离罗浮,还是希望我为景元考虑一下不再给罗浮添些麻烦事?”

罗刹却并未看她,视线落在衔药龙女身后那一位儒雅的先生身上。那人虽然故乡已经湮灭,却依旧肯为了景元守护仙舟的职责心甘情愿地留在罗浮上,供他驱使。

虽然那人本来便没多少架子,但走下神坛并非易事。虽然仙舟与璃月的风土人情并无太大差别,但个中算计在所难免。那人虽是从魔神战争中杀出来的,但谋略和手腕却是一样也没落。更何况罗浮并非璃月,魔神生来爱人,但星神并非如此。日后难免他不会耳濡目染,如高高在上的星神般,将人当做博弈的棋子般肆意摆弄。

神秘、智识、存护、记忆……愈是重新了解他,愈是发现诸多命途的力量在他身上显现。怕是自他踏入这银河间,那些高高在上的星神便早已注意到了他,若有若无地参与影响其中。

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那位先生往这边看了过来。罗刹淡淡收回了视线,回答镜流先前的问题:“我如何希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罗浮将军肯不肯如我们所愿。”顿了顿,他道:“作为擒住呼雷的交换条件,他真如我们所期望的那般送我们去面见联盟元帅吗?”

“不管他期望与否,稍有用心之人便会发现呼雷伤口的异样之处。届时,便会向联盟呈报。而罗浮因没有及时上报此事,有失职之嫌,我们便不会由罗浮收押。因擒获呼雷有功,功过如何,待交由元帅评定。”

“原是如此。”罗刹道:“但此番下来,景元怕是难逃一劫。经建木一事,联盟本就怀疑罗浮失职失察,甚至与丰饶同流合污,才造成如今建木重生的境况。先前派了曜青与朱明两位将军来,也是为此事。但如今你又给景元送了这么一个罪名,他该如何呢?”

“这是他的意思。”镜流道:“我猜想他应该留有后手。”

罗刹故意道:“也是,其实不管他究竟有无失职失察,但凡出些什么事情,联盟的那些老家伙都会怪在他的头上。”

镜流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这番话像是在为景元打抱不平,倒是看不出你如此关心他。”

罗刹笑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谈不上关心与否。将军委实是个有趣之人,被幻胧印上毁灭的烙印还能如此泰然处之。”

镜流望向远处,目光放空了:“他向来是我们中最为坚强的个体。平心而论,我们几个或多或少都应对他有愧。但这话说出来太过矫情,他的耳根子也向来听不得这些。插诨打科得多了,我们也习惯了,自然……也是忽视了他内心深处最为渴求的东西——友情。事情虽由丹枫和应星起的头,但我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至今,我都未曾想明白应星为何要动那丰饶令使倏忽的血肉。丹枫我尚且理解他是为持明族的繁衍做准备,虽然仍是无法理解他会用好友做实验,但起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无非是白珩于他而言并没有持明族那么重要罢了。但应星是最为痛恨丰饶的,他视他们为孽物。即使想让白珩生还,也断无可能动倏忽血肉。”

“倏忽有着强悍的生命力,联盟至今也无法确定他的生死。或许是当时倏忽的意识操控了应星的心智,令其做出与常理不符的事情。”

“我也曾怀疑过。”镜流道:“故我将其从幽囚狱中劫出,虐杀他千遍百遍,每一剑我都问他为何要与饮月一起犯下这等祸事。然无论我如何虐杀,他都选择了沉默。血红的伤口遍布他的全身,却在短短的时间内飞速愈合,留下道道可怖的伤痕。若是倏忽仍旧在操控他的意识,恐不会选择沉默。”

“或许他当时在休眠,沉寂,蛰伏,静等枯木逢春,花满枝头。”

“你似乎对倏忽很了解。”

“我的力量来自丰饶,我的敌人却是丰饶药师。这些,你不是早已知晓了吗?若非如此,恐怕你也不会选择与我同行。”

第55章 姐姐我来救你了

神策府。

夜色已深, 露水浓重。万籁俱寂,唯有草丛间小虫子窸窸窣窣的叫声和府内的灯还亮着。

循着灯光走过去,只见一头银发的将军正在桌案前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文牍。站在外面, 依稀可以听得见将军翻动纸页的沙沙声,混杂着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修长的手指翻看着桌案上的文牍,然没翻一会儿景元便感到有些头昏脑胀。他揉了揉太阳穴, 轻轻叹息一声。近日来是越发精神不济了, 犯困得厉害。索性直接托着腮阖眼休息片刻, 再行查看吧。

系在脑后的红丝带稍微松弛了些, 银白色的发丝也稍显凌乱。景元不住地打着瞌睡,视线无意识扫过桌案上的文牍。似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般,惺忪的眸子顿时清醒了几分。他从一堆杂乱的文牍里准确无误地抽出那一本, 细细看了起来。

“敬呈景元将军。”

中规中矩的开头。

“惊闻今日幽囚狱之祸, 步离人战首呼雷出逃,扰乱罗浮。幸而将军神机妙算,识破声东击西之策,终将呼雷擒获。我等龙师喜不自胜, 特来向将军道贺。”

景元不由得笑了一声,正文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他又看向最下方的落款, 心道难怪。

“持明龙师风浣拜上。”

看来这群龙师也不尽然是头脑发热之人, 还是有脑子会去思考这其中曲折的。只是这篇文牍未免写得太过刻意, 叫人不由得深思这背后的暗流涌动。

以往龙师呈上来的文牍要么是例行公事, 要么是理直气壮, 像现在这般阿谀奉承, 极尽谄媚之相的, 着实罕见。

景元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翻着剩下的文牍, 又找出了一封持明龙师雪浦的。开头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敬呈景元将军”,只是正文有些许不同。

景元还待看下去,倏然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儿。细细琢磨过后心内了然,他轻轻抬眸,恰好看到钟离正欲抬脚迈进府中。

“夜色已深,你竟还没有歇下吗?”

景元站起身来,口上虽如此说,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将刚刚翻看过的文牍顺手递给了钟离。

钟离接了过来,低头翻看的同时解释道:“有些事情需要同步一下,手机里说不清楚,还是当面求证比较妥当。才将白露送回去,想着你或许在挑灯夜战,便来碰一碰运气。”

“早知你来,我便早些歇息了。”景元微勾唇角,“你一来,我的时间只能供你支配了。”

“净说些没良心的话。”钟离将看完的文牍塞进景元怀里,“你歇息去吧,我这便回去了。”

钟离真的转身欲走,景元拉住了他的胳膊,语气没了往日里的轻佻,反倒显得有些郑重:“我知道你的来意,无非是担心镜流的事情会牵连到我。但这件事情我只能选择瞒而不报,飞霄与怀炎老将军会替我向联盟呈报此事的。虽然最后会被问个失察之罪,但无伤大雅。不叫那些龙师以为我已经失了势,又如何会让他们放松警惕呢?”

“我给你看的这两篇文牍。一篇来自龙师雪浦,她倒是在我面前参了你一本。说你整日带着她游山玩水,还教唆她不敬长辈。倒是符合我们一贯对龙师的刻板印象——迂腐守旧。但另一篇来自龙师风浣,此人言语间甚是谄媚,但背地里依旧行不轨之事。他缘何变了态度,是因为对钩沉的这一计用得有些猛了。如此明晃晃的一个陷阱,除却钩沉这等狗急跳墙之辈,反倒叫其他人心生警觉,转变策略。如此一来,更是难以对付。”

钟离听完,面现几分无奈。他摇摇头笑道:“景元,其实我并非担心此事。总归来说,这不过是一个计策,具体如何实施还是在于你自己,我不会过问。我深夜来此也并非向你兴师问罪,这不符合我们订立的契约。你将自己置于何种境地,都不应是我该指摘的。你是将军,万事由你决定。即便我们是朋友,我也无心插手罗浮内务。若是你觉得事事都该向我解释,将我的情绪也纳入你的考虑范围之内,难免顾此失彼,失了原有的稳重。一件事情,你若是想做,便放手去搏。万事有我善后。”

钟离看向桌案上尚未处理完的文牍,抿了抿春:“白日里坚守的理性,总会在夜晚功亏一篑。许是这段时间你太累了,若是放在以往,你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一切都无需多说。不过说了句玩笑话,倒是把你内心深处压抑的情感都应激出来了。”

景元轻叹一口气,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他松开了钟离的胳膊,回到椅子上坐下,单手托着腮,耷拉着眼皮:“近日不知为何,总是过于忧思,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

说完,他掀起因劳累而显得有些红肿的眼皮,开玩笑道:“我倒是有些羡慕你的精气神,好似永远都不会感到疲惫一般。”

“我与你讲个故事吧。”钟离道:“古时有一士兵,生来便无痛觉。旁人受些伤便叫得左右皆知,他却如蚊虫叮咬一般,丝毫感觉不到痛处。后来他上了战场,所向披靡,势不可挡。当杀至仅剩他一人时,他才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半个身子已经去了一半。”

景元听到兴起的时候,钟离却蓦然止了话头。他不由得问道:“这便完了?”

钟离点头:“完了。”

景元笑道:“这个故事可并不助眠。”

“原本也不是为助眠而准备的。”

二人静默半晌。

景元率先打破深夜的沉寂:“你说今夜并非为镜流的事情而来。”

钟离道:“先前我离开幽囚狱时,遇到了一只刚从幻胧手底下逃离的岁阳,名唤犀焰,如今它已被藿藿身边的尾巴吞了。在尾巴接纳了来自犀焰的记忆时,发现幻胧曾试图接触——”

他看着景元的眼睛,说出了那个名字:“刃,意在唤醒他体内休眠的丰饶令使——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