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十王回想起来,犹还记得那些酒的味道,轻笑一声:“还是你府里的酒好喝。”
景元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刚继任将军时,他虽说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仿佛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毫不在乎一般。但内心深处,他是极度渴望陪伴的。此时,若是有一人,能与他一起把酒言欢,诉说心事,最好不过了。
然放眼望去,死去的死去,流放的流放,囚禁的囚禁,他再也没有人可以一起喝酒了。当时正是谣言四起的时候,他索性遮蔽耳目,由着桌案上的文牍麻痹自己的神经。甚至当元帅书信一封言明十王到访罗浮时,他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尽人事,听天命。若是执念太深,恐怕自己如今就会走火入魔,深陷魔阴。
在神策府中处理了几日文牍,也不见十王。正巧近日精神不济,他索性换了便服出门寻一番乐子。好巧不巧,他在三五人的议论声中瞧见了几日不见的十王。
难怪几日不曾露面,原是在此微服私访。
见十王紧闭双目,眉头紧锁,似有心事。若不是那三五人的议论声言犹在耳,景元倒以为他们是在说十王的坏话了。他在旁边坐下,连连打着哈欠。却见十王无半分触动,只好连带着自己也骂了一句。
这句倒是起了作用,见十王隐有睁眼的迹象,景元便直接起身,只留给十王一个背影。但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料定十王已跟了上来,便将人引到了神策府。
在十王发问“为何将我引来至此”时,景元以一坛美酒相赠,半真半假道:“无聊了,见你有几分好感,便相约喝一杯。”
思绪回到现在。
景元看着十王那张与钟离相似无二的面庞,心底五味杂陈。
七百余年前,他是有意为之,将人诓来了神策府。几十日前,他故技重施,将钟离也带进了府中。但许是钟离并非仙舟人,将其带入府时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然此时的两人却是拥有着同一张面孔,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景元自问,除却他将两人招至神策府时用的是同一个招数外,十王与钟离之间应并无任何关系。
然思及星穹列车无名客所言,钟离在提瓦特时是往生堂的客卿,而往生堂又是璃月承办丧葬事宜的机构,涉及生与死的边界。好巧不巧,十王司也是料理生死的相关事宜。再加之将钟离诓进神策府时要比十王费力得多,一番思考下来,景元难免心生怀疑——钟离便是十王。自己故技重施之时,他本不欲上当,然唯恐自己看出些许破绽,才称了自己的意。
不知是酒喝得多了些还是旁的什么,景元一时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来解释十王如今的样子。
十王实在过于神秘,纵使七百余年前自己与他喝了几日的酒,也对他知之甚少。仙舟曾传言,十王之所以有此称呼,是因其有着十副面孔,变化多端。而且性格也是古怪,经常自言自语。
结合这些信息来看,景元又有些怀疑钟离只是十王的另一副面孔罢了。若非如此,他怎会如此信任自己,没有进行问询便直接将钩沉逮捕了起来,除非他已经知道罗浮上究竟发生了何事,而钩沉又在此扮演了什么角色。
再加之钟离身上似乎有逆转魔阴身的能力,而魔阴身又与十王司的业务范围挂钩……
而且方才自己察觉到十王会亲自到来,为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外,借机将钟离支开神策府时,他也没有半分犹豫便离开了……究竟是与自己担心的一样,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怕十王的身份因此泄露……
景元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有些疲劳地揉了揉太阳穴。
看来该少喝些酒的。如今脑子倒是越发不清晰了,每次脑海中冒出来的念头皆是认定钟离就是十王了。
且不说钟离的面容与丹枫或是丹恒极其相似,而丹枫早已轮回转世成丹恒,他的灵魂并没有入那因果殿,十王又如何会拥有他的面容。再者,若是钟离离开是像自己方才猜测的那般为的是十王的身份不被泄露,如今又为何顶着一张钟离的面孔来面对自己呢,这岂不是自曝身份了吗。
第67章 神策,你醉了
“神策。”
尚在思绪中的景元抬起头来, 半是迷茫半是清醒道:“十王。”他倏然笑了起来,“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怕不是遭了钟离的暗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十王如今面不改色的样子倒是像极了钟离的气定神闲, 景元拿不准十王究竟为何要以钟离的面孔来面对自己,与自己一起饮酒。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十王的性格阴晴不定。他虽由不得钩沉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 也不见得就会容下钟离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是的, 景元用了“晃悠”二字。纵然钟离什么都不做, 也会被联盟挑出错处。无他, 仅凭那张与丹恒无二的面庞以及那个毫无来由的预言。而钟离自从来了罗浮,面对得最多的唯恐就是他人的怀疑了。先是景元,后是飞霄与怀炎, 再是十王。
而钟离的性格景元也有了解, 看似温和儒雅,如一汪在春风下荡开层层涟漪的湖水。但内在确是如山般肃穆威严,即使是不做什么神情也只会让人感到不怒自威。他的言行举止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这股子威严,但其内心依旧是那让人仰止的高山。如此这般性情之人, 如何容得下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猜忌。故而钟离反击了,好巧不巧, 正是反击在了十王的身上。
“所以——”景元并未回答十王的问题, 反而道:“你认定钩沉图谋不轨, 莫不是因为你受了钟离的胁迫?”
景元故意如此说, 为的就是激怒十王。他知晓十王虽对他心有疑虑, 但素来公正。即使再如何受制于人, 也不会做出不公正的处置。但正是如此公正之人, 更是受不得别人说他受他人的胁迫而做出违心的决定。
十王洞悉了景元的想法, “激怒我, 于你而言有何益处?”
景元半真半假道:“人往往在怒火最盛之时破绽百出。”
十王放下酒杯:“我倒是听说,人在怒火最盛之时战斗力也是巅峰状态。”
景元眯了眯眼睛,十王此话颇为犀利,他倒是有些不好接了。只得轻轻笑了一声,将自己面前的杯中酒一饮而尽。末了,向十王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酒杯:“若有得罪之处,景元向你赔罪。”
十王的脸色稍有缓和:“神策,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景元半开玩笑道:“若真是钟离暗算了你,我叫先生与你赔个不是,此事就算过去了如何?若非钟离之过,此事就不要怪罪到先生身上了。”
“神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王怕不能如你所愿。”十王的神情很是僵硬,“神策,并非我不给你面子,而是此人十分危险。在玉阙仙舟推演的几种情况中,无论何种境遇,他皆会使联盟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景元瞬间收起了笑容,神情也变得稍微严肃了些,正色道:“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难不成如今你也对这些子虚乌有的话上心了吗?”
“子虚乌有?”十王不由得冷冷地笑了一声,“如今我坐在你的对面,以你口中的钟离先生的样子面对着你。这些,难道还不能证明吗?”
“如何能证明?”
景元这话说得有些耍赖皮了,他本不欲研究十王十副面孔之后的秘密,也不晓得多了一副面孔究竟会对十王造成何种影响。但这话既然问出来了,断然没有收回的余地。而且若说是全然不知十一面的影响,也不尽然正确。
酒喝得着实有些多了,有些负气的话不经思考便直接说了出来。景元闭了闭眼睛,也没有心情与精力再去喝那些酒了。他站起身来,走到院中。抬头仰望着那渐渐变浅的夜色,神情有些忧伤。
“神策,你应是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十王站至景元的身后,双手负在身后,神情淡淡道:“若十王司是我的一言堂,许多事情处理起来难免有失偏颇。你可知十王真正的含义?”
不等景元回答,十王便自顾自解释起来:“旁人只晓得我阴晴不定,却不知要承受住十个英魂在体内要面对何种精神压力。然为了处事公允,本王不得不如此行事。但自我换上钟离先生的面孔面对你以来,我可有半分不符合钟离的行为准则之处?这便是钟离的厉害之处。自本王的体内有十个英魂以来,他们便一直各抒己见,争吵不休。每日总会吵得我头痛欲裂,难以入眠。然自从钟离的这幅面孔植入本王的面容以来,其余十个英魂仿若哑声一般,一句话也从未说过。本王倒是清静了,夜里也常睡得着。然日久天长,本王也难免会被那钟离腐蚀了意识。十王司落至钟离这一介化外民之手,神策,你告知于我,这难不成就是你乐意看到的局面吗?”
“神策,本王知晓你并未参与此事。虽然你数次为那钟离说话,但你是仙舟罗浮的将军。即便你再欣赏那位先生,有些事情还是要做出些取舍。那位先生的面容确是与丹枫有几分相似,但你要明白,你想要找寻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十王还欲再说,却被景元打断:“非也。”
“什么?”
十王仍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仿佛不论景元说出何种言论,他都能泰然处之。以往景元最是欣赏这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但如今安在十王身上,他确是欣赏不来。虽然他顶着与一张与钟离无二的面庞,但景元如何也不能将之与钟离相提并论。他厌烦了,厌烦这种虚无缥缈的怀疑与子虚乌有的言论。究竟到何时,联盟才能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我说你错了,错得十分离谱。我与钟离相交,起先确是因为他与丹枫有几分相似。然钟离与丹枫并非为同一人,一番交谈下来,予人的感觉也并非似丹枫那般清冷。我与他深交,只是因为此人值得。于我而言,他从来不是丹枫或是丹恒的影子。他是一个完整且独立的人,他谈吐不凡的气质和泰然自若的处世态度,很是令我艳羡。他所描绘的那个海清河晏的世界,也让我热血沸腾。”
“此为其一。”景元道:“其二,钟离并非背后暗算别人之人,定然是你做了什么触及他底线的事情了。”
十王的眸子有了些许阴冷。
景元回过身来,直视着十王那双如钟离般鎏金色的眸子,“我不知他之前的逆鳞为何物,但如今除却身边的两件故乡之物,怕是再没有第三件东西能让他如此行事。一是那曾经被天才俱乐部#83黑塔收在空间站奉为奇物的风之翼,二是那被无名客从假面愚者处买来用以捉弄彦卿,后来被收容至十王司最后却被我要来用以换取钟离信任的那件大伟丘面具。”
“那件风之翼的功效,我不知飞霄与怀炎在联盟的呈报中是如何描述的。但既然能够被收容在黑塔空间站内,想来与这个世界的包容性是强于那个奇怪的面具的。于是乎,你让人盗取了钟离随身携带的面具。仔细想来,也就只有这副面具能引起你的好奇心了。若是当日我向十王司讨要这副面具时,你身在罗浮,怕是这副面具我也要不出来。没了这副面具,钟离也不会对我卸下些许防备。如今也就不会因为想要帮我,进而也遭到丹鼎司新任司鼎灵砂的怀疑。”
“那位元帅府亲签委任状派下来的司鼎……”景元不由得笑了,但也没有直接戳破,只是说了一句:“倒真是尽心尽力。”
“神策,你醉了。”十王淡淡道。
“既然你说我醉了,那我便借着醉意再多说几句。”景元道:“若非你对钟离心有怀疑,便不会让灵砂盗取钟离随身的面具。若非这件对钟离至关重要的面具,你如今也不会是钟离这副面孔。一切皆是因果。”
“这件事或许是我做得有失偏颇。”十王闭了闭眼睛:“但若是钟离故意为之呢?依你所言,钟离此人深不可测,如何会轻易让灵砂盗取这对他而言至关重要之物?”
“若是钟离已经参透了这面具之用,他早已不在罗浮了。”景元道:“他来罗浮,并非游山玩水,而是为拯救故乡而来。留在罗浮,也是情非得已。”
“我看不尽然。”十王道:“提瓦特的毁灭是注定的,钟离如此聪慧之人,如何会料想不到?他处事淡然,若是看不透这些,怕是也早已与那提瓦特一同覆灭了。”
“这番话从你口中说出,倒是显得尤为奇怪。”
“我本人对钟离先生也极为欣赏。”十王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将他视作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胜败乃兵家常事,此举是我棋差一招,怨不得他人。我千里迢迢而来,也并非兴师问罪。只是想邀请钟离一道去虚陵坐坐,也一同见见元帅。”
景元自是知道十王心中打得是什么算盘,只是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向元帅亲自禀报,待处理完持明的相关事宜,我会与钟离一道前往虚陵的。十王诸事缠身,不若现在就启程吧。”
第68章 看来景元把你教导得不错
“啊——”
一股压制在白露体内的力量终于冲破尾部的尺木缚锁迸发出来!力量之强大, 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炸眼的白光,直接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失明,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被掀翻了身体狠狠甩了出去!
“……咳咳……”
风浣的后背直接撞在了旁边的岩石上, 直愣愣地倒了下来。他再也压制不住喉头涌上来的一股腥甜,一口鲜血终于吐了出来。风浣望着那在力量中心缓缓上升的白露,眼底深处涌现巨大的恐惧。
犹还记得七百余年前, 丹枫制造出来的那头孽龙给鳞渊境造成了何等不可挽回的伤害。幸而前任罗浮剑首镜流及时赶到将孽龙击落, 持明族才不至于遭到灭顶之灾。难道——今天也要重蹈覆辙吗。
风浣的身体忍不住狠狠打颤了下。他四处望了望倒在地上的持明尸体, 内心不由得追悔莫及。今日不该如此行事的, 赔了夫人又折兵。先前云璃与彦卿接连而至,他本没有那么在意。无非是两个小娃娃而已,即便他们武艺如何高强, 然猛虎架不住群狼, 他自以为可以在天亮之前解决掉他们。故而即使再多的持明倒下,他还可以说服自己是用少数人的牺牲换取持明族的未来。
然如今却阴差阳错,让白露解除了束缚她多年的尺木缚锁。风浣见识过那头孽龙的威力,作为继承了大部分力量的白露, 破坏力自然不可小觑。他如今也不求今日过后自身会如何,只希冀解锁了力量的白露能够残存一缕意识, 不至于将他身后的持明也赶尽杀绝。
风浣闭了闭眼睛, 正想走到白露面前引颈受戮, 然却猛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儿。半夏——那个因救白露而身死的侍女, 不正是涛然安插在龙女身边的人吗。近来涛然与钟离来往过密, 今日之事, 钟离还有其背后的景元真的没有丝毫察觉吗。彦卿与云璃二人, 恰好稍逊于他带来的兵力。不至于让白露惨死他人之手, 但也远远不到逃出生天的程度。如此微妙的一个局面, 恰好能够让白露逆境生长。
呵。
风浣不由得冷冷笑了一声。果真是好算计,看似景元与钟离谁都没有出现,然而局面却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就连自己受制于彦卿之手还要拼命杀死白露的行为,也在他们的意料之内。
就在风浣陷入短短的思绪之时,白露已经完全将局面控制住了。她似乎已经参透了化龙妙法的功用,直接引来古海之水,将风浣带来的那些持明原地结卵。就连那些已经死去的持明,也能结卵重生。
看到这些,风浣已经心满意足,再无遗憾。他任由白露的龙爪深深刺进自己的肩膀,白色的骨头都几乎暴露在空气中,鲜血染红了一袭青色的衣衫。
“龙尊大人。”
风浣从未如此真心实意喊过这么一句,如今却是发自内心的。欣慰之情溢于言表,仿若老师看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徒弟如今终于出息了一般。
“得见龙尊大人如此,我深感欣慰。如今即便身死道消,也全无遗憾了。”
白露冷冷地看着他,事到如今竟然还有修为能够忍得住不立即将风浣碎尸万段,她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冷静了。
“风浣长老,你难不成以为只是杀死了一个侍女,然后再说几句大义凛然的话,我便会大发慈悲地放过你吧。再或者——”白露忍不住寒笑出声,“您老人家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说一切皆是为了我,为了能够刺激我,让我顺利冲破力量的封印,成为当之无愧的龙尊?”最后一句话说完,刺进风浣肩膀里的龙爪又进了一分。
“……”
风浣的话被噎在了口中,他痛得浑身都哆嗦了起来,唇角发白。但事到如今,他却仍不忘挑唆白露与景元及钟离的关系。
“……我倒没如此想。”风浣痛得直冒冷汗,有些艰难道:“……只是请龙尊大人想一想,今日之事,景元与钟离难道毫无所察吗?但凡他们能够增援龙尊,那个侍女也不会惨死……”
“风浣长老果真头脑清晰,事到如今仍不忘攀咬别人。我倒是忘记了一句谚语,一个篱笆三个桩。除却风浣,还有雪浦钩沉韶英等人。今日,我便叫你们这群眼高于顶的龙师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完,白露便擒着风浣直奔波月古海。彦卿在旁悉数看完了全程,也没阻止,今晚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归来说只是持明内部事务而已。待见到素裳带着一小队云骑赶来时,天也已经放亮了。拜托素裳将伤员送至丹鼎司后,他便身心俱疲地往神策府走去,欲将今日之事悉数报告给将军。
才走至长乐天,正好在府门口看见了双手环胸而且一脸气鼓鼓的符玄。彦卿不由得微微蹙眉,该不会是又来让将军退位让贤的吧。说起来也好久没有见她了,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彦卿上前,“符太卜。”
符玄回礼:“彦卿骁卫。”她上下看了看,见后者衣衫脏乱,且浸有水渍和血迹,怒气被转移了大半,不由得好奇问道:“骁卫为何这般模样?”
“呃……”彦卿抓了抓头发,自己这副模样确是有些狼狈,但也才寅时,人烟稀少,他便也没有太在意。如今符玄问起来了,便如实道:“持明内部有些骚乱,正好撞见,便处理了一下。”
符玄叹气道:“原本我也该去助骁卫一臂之力的,然实在是不巧,我下了波月古海一趟。此番来神策府,也是向景元禀报的。”
“是将军。”彦卿有些执拗地纠正起符玄对景元的称呼。
每当符玄对景元言辞上稍有怠慢之处,彦卿便会拿眼睛来瞪她。但也仅限于此了,动武是绝无可能的。以往符玄是断然不会理会彦卿的,依旧我行我素,该说什么还说什么,该是什么态度还是什么态度。但如今却是不同了,见那小家伙又要拿眼睛来瞪自己,符玄开口道:“骁卫说得对,是将军。我来此处,正是为向将军禀报。”
彦卿摸了摸鼻子,有些无所适从。这符太卜,几日不见,倒是越发叫人捉摸不透了。
符玄正待推门而入,不料府门却从里面被人打开。迎面出来一个彦卿与符玄都不会陌生的人,只是此人却是脸色灰白,面颊浮肿,全无往日的神采,浑身散发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彦卿目瞪口呆,“钟……钟离先生?”
符玄在稍稍震惊之后安静下来,镇定道:“他不是钟离,先前我与先生一起下到波月古海,后来分道扬镳。先生拜托我将证物送往神策府,我原本还奇怪钟离先生缘何不亲自来走这一遭,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顿了顿,她微微颔首:“有幸得见十王。”
彦卿的态度也恭敬了几分:“彦卿拜见十王。”
“无需多礼。”
十王的面色有些不佳,阴郁的气息扑面而来。隔着一段距离,符玄与彦卿都觉得周身发冷潮湿,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符玄大着胆子问道:“不知十王为何与钟离先生相貌极其相似?”
闻言,十王那双暗淡的眸子沉了沉:“符太卜果真想知道?”
如此一句话,语气冷了三分。居高临下的口吻和周身阴冷的气质压得旁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再加之面容阴郁灰白,更是叫人不忍直视。
符玄张了张嘴,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许是这张钟离的面容让她卸下了些许敬畏,以为十王也是同钟离那般温和儒雅。如今看来,不仅毫无相似之处,反倒是霄壤之别。
好在景元及时出声,才解了符玄的围:“符卿,进来我与你有话要说。”
符玄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些,她舒出一口气,避开十王那句犀利的反问,“将军有事要问我,恕不奉陪了,十王慢走。”
说完,仿佛怕十王后悔似的,不等他说什么,符玄便直接侧身进去了。如此,便只剩彦卿一人。符玄已经离开了,自己若是再走恐怕有失礼貌。彦卿便耐心等着十王先行离开,然十王反倒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停留在原地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少时,十王蓦然问道:“彦卿想知道吗?”
彦卿只觉得如芒在背,浑身不得劲儿。他有种十王在审视自己的感觉,虽然自己的确也很想知道为何十王会是钟离先生的样子,但十王连符太卜都如此不给面子,自己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但若说不想,岂不是在十王面前扯谎吗?
彦卿深深吸了一口气,如实道:“晚辈确是很想得知十王缘何与钟离先生的样貌如出一辙,但不该晚辈知道的事情晚辈也不应该过分追问,该晚辈知道的事情晚辈自然会知晓。”
十王盯着彦卿看了几秒,倏然笑了:“看来景元把你教导得不错,不似他一般意气用事。”
彦卿颔首道:“十王谬赞。然将军乃晚辈的恩师,对徒骂师,是为无礼。”
第69章 钟离先生高抬贵手
波月古海。
雪浦和韶英才从洞天内出来, 只见钟离负手而立,身边却不见符玄的身影。二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儿。雪浦正要去追, 却被一根粗壮的岩柱挡住了去路。韶英朝钟离打出一掌,却被钟离轻松避开。
雪浦也朝钟离攻来,冷笑一声:“钟离先生倒是好手笔, 分明已经将溸湍救出, 却还要诓骗于我, 为的就是将我们龙师的罪行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我说的可对?”
钟离双手背在身后, 只闪躲不攻击。韶英的一双眸子仿佛淬了毒一般紧紧盯着钟离,趁雪浦说话分散钟离的注意力,他开始默念术语。
雪浦再次向钟离击出一掌:“不成想, 钟离先生这般光明磊落之人, 竟也会行如此小人行径。”
“我自然会在景元面前为你美言。”钟离轻描淡写道:“但景元听后会作何抉择,与我无关。以前长老言之凿凿,最是忌惮我会左右景元的决定,以致对联盟造成损失。如今却是希望我能左右仙舟将军的决策了, 这话若是传到联盟耳中,长老岂不是落个教唆之罪?”
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
以前龙师长老最是会拿联盟的猜忌来说事, 如今这话从钟离的口中说出, 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颇有种语不惊人死不休以及气死人不偿命的意味。
雪浦气得鼻子都歪了些, 自己掷出去的回旋镖不成想会有一日打到自己身上。她如今什么也顾不得了, 只想连带着钟离也一起拖入炼狱中, 永世不得翻身。然自己的武力远远及不上钟离, 而钟离明明可以一击将自己击杀, 如今却是不急不缓,像是猫捉老鼠一般逗弄自己。
雪浦七窍都已生了烟,但为了给韶英布阵争取些时间,她只得压下满腔的怒火,继续向钟离发起攻击。待到筋疲力尽之时,一个巨大的蓝色阵法倏然间在脚底出现。顺时针旋转的涡流持续吸引着周遭的一切生物,连一根海草都不肯放过。毁灭的力量翻滚着海水,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韶英加注了丰饶的力量,使得阵法能够在海底自由移动且力量不断增强。他妄想通过这从毁灭令使幻胧处习来的阵法困住钟离,甚至立即将其绞杀。
然终究是如意算盘打早了,钟离除却一头乌黑的发丝尽数散开外,没有受到一丝伤害。他手中升腾起一个类似枘凿六合的物件,鎏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如今的他倒是与平日儒雅的形象不尽相同,反倒极尽冷漠,端得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韶英暗暗加注力量,然不论如何努力,都撼动不了钟离分毫。自己反倒因为力量即将耗尽,而变得虚弱不堪,甚至连维持阵法的力量都使不出来了。他暗骂一声,年年打雁,今日却叫雁啄了眼。先前用的壁虎断尾之类的法子,如今也用不了了。却被钟离这厮拿来蛊惑雪浦,让他们狗咬狗。除却咬得一嘴毛,旁的什么也得不到。
他正思考如何自保,视线无意识瞥向钟离,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蓦然睁大双眼。雪浦循着韶英的视线望过去,却见钟离的头部生出一对精致的岩黄色龙角,侧脸几片鎏金色的龙鳞也若隐若现。!
韶英呆呆地愣了几秒,倏然放声大笑。然而不多时,他的身体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雷电击中,癫狂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尚在怔愣状态的雪浦也被一个鲜血淋漓的身体狠狠砸中,整个人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飘然落至海底。
钟离收起力量,鎏金色的眸子黯淡了些。
“钟离先生,让您受惊了,这些杂碎交给我。”一道略显成熟的熟悉声在身后响起,钟离不消回头也知是谁。他悄然退开了战场,将空间留给白露与雪浦和风浣以及韶英四人。
被风浣砸得七荤八素的雪浦看见白露如今的模样,心底说不出究竟是欣慰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先前她最是希望白露能够成长起来,担负起重整持明族的重担。然过了七百余年,她当初的心性也早已发生了变化。从先前的寄予厚望到如今的取而代之,浸染在权欲的大染缸里,让她一步步迷失自我。
不!
雪浦疯狂摇头。
自己没有错!错的是罗浮,是仙舟,是联盟!若非他们如此不顾及持明族的死活,自己怎会如此走至如今这一步。但凡他们能够为持明族考虑半分,自己也不会如此铤而走险。
雪浦也不管这个理由有多么牵强附会,反正也就只能这般了。
她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即便——粉、身、碎、骨。
风浣先前由于失血过多,已经陷入重度昏迷。然回到波月古海之后,他又重新醒了过来。准确来说,是被旁边韶英的大笑声吵醒的。这个家伙仿佛陷入某种癫狂一般,笑得合不拢嘴,笑得眼泛泪花,笑得如痴如醉。
“满盘皆输啊……”-
钟离浮出水面,见岸边早已立着一道人影。面容与自己如出一辙,只是那灰白色的面容有些许吓人,肌肤浮肿,仿若呈现巨人观的尸体一般。周遭雾气渐起,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旁的身影。一座浮在水面上的桥延伸到自己身前,那人顺着桥飘了过来,灰色的衣袍宽大且垂至桥面,似乎没有脚一般。
钟离自是知道来人系谁,只是见他如今顶着自己的一张面庞,有些许后悔罢了。倘若被小友知晓,怕不是要贴张自己的肖像挂在床头辟邪了。
十王朝钟离伸出手,钟离回握住他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污绿色的尸液黏滑地粘在皮肤表面,让钟离想起了某种不可言状的水生怪物。
“钟离先生,久闻大名。”
“见笑了,十王的鼎鼎大名更是如雷贯耳。”
两个拥有着一般无二面孔的人立在桥上握着手说些客套的话,这幅景象怎么看怎么怪异。
“钟离先生高抬贵手,此番回去本王也好向元帅交代。”十王的面孔十分僵硬,即使言辞客气然而语气却是十分疏离。
“这话从何说起?”
钟离掏出手绢,当着十王的面一根一根将手指擦拭干净,然后扔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中。
十王知晓钟离是故意给自己难堪,继任十王以来,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他若叫人三更死,谁敢活到五更。然如今却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面具,“此物当物归原主了。”
“这是何物?”
钟离却是起了几分好奇心,拿起面具来爱不释手,翻过来倒过去看得十分仔细,还覆在自己的面上比划两下。少顷,许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太过了,他不大好意思地笑笑,尴尬道:“不瞒十王,我可是喜欢这等小物件了,十分有意思。若是逛庙会时覆在面上,准保叫别人看不出你的本来面目。”
“本来面目……”
十王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看向钟离的视线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审视。他倒是听说钟离此人温和儒雅,是个读书人的模样,然一见面却觉得此人有些过于活泼了。难不成像景元一般是只笑面虎,看似随和实则心机深沉。
“阁下以礼相赠,合该我也应奉上自己的一件礼物。只是不巧……”钟离有些遗憾道:“来时我本带了两件故乡之物,想着可以送与十王一件。不算贵重,仅表诚意。然在罗浮上待的这些时日,一着不慎,丢了一件。如今身旁只余一件,聊表思乡之情,慰藉之用,是万万不能送与阁下了。”
十王知晓钟离是在装傻,为的就是让自己承认自己暗行鸡鸣狗盗之事。然他偏不想如了钟离的意,也故作姿态道:“确是遗憾。先生丢了随身之物,可有去地衡司报过案?若是不能将失物追回,罗浮的治安可谓是外强中干了。”
“外强中干……”钟离轻笑一声,“阁下此话倒是耐人寻味。若是这贼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是不肯据实交代,该以何罪论处?”
终于不再装傻了吗。
十王冷哼一声。因自己拥有十副面孔,变化多端。联盟上下皆说自己会变脸,如今倒是见了真正会变脸的人物了,真该让那些啰里八嗦的老东西涨涨见识。
“近在眼前?”十王道:“先生莫不是在说本王吧。”
“是与不是,十王心中怕是早有论断。”钟离收了面具,上下打量了十王一番:“观阁下如此模样,想来成效不错。”
十王默了一瞬,“先生何许人也?”
“提瓦特人士,年六千余。”
“先生身上既有十王司的气息,也有持明族的气质。”
“或许还会与克里珀有些渊源。”
“先生可否据实相告?”
“若你能做到,我自当如此。”
十王又是默了一瞬。
钟离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先生有所不知……”
钟离打断十王的话:“不以人观己,不以己度人。”
第70章 倒是不见先生如此包容我
“……”
接连遭到拒绝和反驳后, 十王的脸色有些难看。钟离倒是觉得饶有趣味,原来自己的面庞还能做出这副神情,仿佛吃了苍蝇一般。细数下来, 似乎还从未有人能将自己气成现在这般模样,如今倒是自己给自己开了眼了。
钟离正要拂袖离去,却被十王在身后叫住:“先生如此冷酷无情, 竟不曾为神策考虑半分吗?”
见钟离停住了脚步, 十王紧接着道:“据本王所知, 前任剑首镜流已然回到罗浮, 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天外行商罗刹。而这位名唤罗刹的行商,与先生颇有渊源。”
钟离回身,“十王从何得来的消息?”
“曜青仙舟的狐人医士椒丘。”
钟离轻笑一声:“如此看来, 我应让他死在集装箱里。”顿了顿, “听到我如此说,十王可高兴了?”
十王脸色沉了下来:“先生此言何意?”
钟离半分情面都不想留,直言道:“联盟唯恐罗浮与曜青抱团取暖,特地来让十王从中挑拨。”
“本王绝无此意, 先生多心了。”
“但愿如此。”钟离道:“仙舟有言,明人不说暗话, 明人不做暗事。十王虽身在阴世, 与灵魂打惯了交道, 但我想阁下应是光明磊落之人, 此等小人行径阁下必是不屑于用的。”
十王摇摇头无奈笑道:“先生倒像是教书育人的, 传道授业解惑, 走到何处都好为人师。”
“十王过誉了。若非如此行事, 只怕授人以柄。来罗浮这些时日也算是受教了, 若说好为人师, 我自愧不如。”
“先生不必妄自菲薄,论先生这三寸不烂之舌,且不说罗浮,就算放眼整个联盟,也无人能及得上先生半幅口才。”
“若阁下早些日子知晓,今日便不会白走这一遭,旁的什么也没捞到,净自取其辱了。”
“先生教训得是,日后若是再相见,身旁定要带上几个老古董,与先生一较高下。只是——”十王转了话头,“镜流、刃等人接连回到罗浮,掀起不小的纷争,先生难道就不想为神策分忧解难吗?”
钟离没有接话。
十王接着道:“联盟已然得知镜流等人回到罗浮,责令神策限期内将其捉拿归案。然神策此人重情重义,怕是有徇私舞弊之嫌。此事若是传到联盟耳中,怕是又要掀起一波非议了。听闻先生武艺高强,就连天击将军也败在你的手下。若是先生出面将镜流等人绳之以法,神策也不用如此左右为难了。”
钟离看着十王,一时有些捉摸不透这些话究竟是十王自身的想法还是因为他顶着自己的脸进而受到了自己的影响才如此说。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钟离中规中矩道:“我并非罗浮内部人员,如此行事怕是不妥。”
十王点头道:“我明白先生的顾虑。从这次龙师谋反的事情中不难看出,先生深思熟虑。看似每一步都有先生的影子,但实际上先生从未出手。不论是椒丘深夜突发恶疾还是云璃夜闯龙尊洞天,亦或是符玄夜游波月古海,先生从未出面干预他们所做的决定。若不是担忧古海的水质会对符玄的身体不利,影响她平日里的发挥,恐怕先生也不会下到这波月古海。每一步都精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倘若椒丘没有突发恶疾,他便不能深夜叨扰灵砂,也就无法尽到监视之责。云璃和彦卿也不会去往龙尊洞天,白露便岌岌可危。你便也不能在符玄计算能量消耗殆尽,急需掺了糖粉的明目茶时提醒她白露有难,进而来到丹鼎司将雪浦等人的罪行悉数听了个干净。”
“一切的一切,看似与先生毫无关联,但每一步都在你的计算之内。唯一与先生关联甚大的只有符玄这条线,但我想先生最初的计划应是留在神策府里与神策一同面对我与钩沉的责难。”
钟离笑了,他也没有否认,只是点头道:“确是如此。整场局里有我没我皆可,也方便我及时脱身,免得日后授人以柄。”
“授人以柄……”十王道:“这是先生的口头禅吗?”
“非也。”钟离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也会招致联盟的怀疑。倘若我再出手,带给景元的便不是帮助,而是灾祸了。但我们之间订有契约,我便只能出此下策。”
十王半是试探半是真诚问道:“联盟如此疑心先生,先生难道就没有生出半分邪念吗?”
钟离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十王微微一愣,有些被钟离的气度折服。但随即想起自己如今这副模样是拜钟离所赐,便笑不出来了。他颇为幽怨地看了钟离一眼,“倒是不见先生如此包容我。”?
这副口吻有种莫名的熟悉,钟离脑中顿时浮现先前景元说的这句“倒是不见先生如此体贴我”。他半是无奈半是试探道:“阁下这副口吻莫不是从神策府学来的。”
“然也。”十王幽幽道:“神策与我说了些先生初来罗浮时他与先生不对付时的事情。处处试探,步步紧逼。然先生宽宏大量,不与神策计较,反倒甘愿与神策订立不平等契约,以此约束自己。”
“呃……”钟离的神情有些许不自然,他轻咳一声:“景元当真与你这般说的?”
“真心诚意,绝无半分虚假。”
钟离无奈笑道:“先前我已拒绝景元入神策府的请求,奈何他三番四次在我面前晃悠,事后更是以礼相赠。我百般推辞,奈何景元盛情难却,便只能收下并且答应他的请求。然入神策府之后,我心中愈发不平,总觉得是被景元诓骗至此。便日日出门消费,每每都买回来一大堆精致的物件,还差使他的徒弟彦卿帮我拎回府。非但如此,还夜夜在府中吹拉弹唱,搅得景元每每解衣欲睡,才刚翻身入塌就被吵得睡意全无。”
十王听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不禁咋舌,心道原来钟离只在大事上心胸宽广,小事上却是斤斤计较,小气得很,也记仇得很。他整理了下心情:“神策倒是未提及这些,只说先生非池中之物。”
钟离莞尔一笑:“承蒙景元抬爱。”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钟离改口道:“承蒙将军抬爱。”
十王:“……”
更是别扭了。先前一口一个景元叫得毫不避讳,如今倒是避讳起来了,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十王揶揄道:“先生此话倒是甚有意思。”
钟离自知失言,便翻起十王的旧账来:“十王并非鸡鸣狗盗之徒,想来这面具应是他人盗来讨好阁下的。”
十王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钟离道:“先前我想了许久,这面具是何时遗失的。但思来想去,终不得其解,然阁下先前的一句话倒是提醒我了。”
“……”
十王心底无语片刻。
皆是千年的狐狸,你如今在这里与本王耍什么聊斋呢。先前复盘时都说椒丘是作监视灵砂之用,你如何能不知晓新任丹鼎司司鼎是联盟的人。
但这话实在不好说出口,才放低姿态,将钟离说软了几分。若是再疾言厉色,就得不偿失了。
十王便耐着性子问道:“哪一句?”
钟离如何不知道十王的小心思。恐怕在他看来,与自己暂时和解是火中取栗。但既然他都把手伸到火中了,自己偏要将他绑在架子上与栗子一同烤,叫他日后也涨些记性。
钟离慢条斯理道:“先前阁下说是曜青仙舟的狐人医士告知你我与罗刹有些渊源,我思来想去,若真如阁下所言,也就只能是给他疗伤时被其瞧见医者的面容这种可能了。然除却这种,旁人通过查看椒丘伤口的愈合情况,也能窥得一二。放眼罗浮,能拥有此等医术的除却持明龙尊白露,便只剩丹鼎司新任司鼎灵砂了。”
十王道:“确是如此。”
钟离轻轻一笑,从怀中掏出个物件扔给十王。
十王伸手接过,竟是一个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的烟袋。他看向钟离,轻轻蹙眉:“此为何物?”
“这是持明龙师韶英的随身物件,他是一名烟客,素来喜爱吞云吐雾。”
十王打开烟袋,食指并拇指捻了一些烟料送至鼻间轻嗅,蹙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这味道,似乎有些过分熟悉了。
待十王抬起头,钟离又扔给他一个香囊,“这是元帅亲自委任的司鼎灵砂所制香料。”
十王如法炮制嗅了一下。
竟是一模一样的味道,难怪觉得有些熟悉。
十王眯了眯眸子:“先生此举是想告诉本王什么?”
“联盟素来疑虑心重,如此明显的迹象,阁下难道猜不出来吗?灵砂究竟与这场龙师谋反案关联多少,想必阁下心中已早有论断。”
十王眉头紧锁。
钟离这一招可谓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用联盟的疑心攻击监视的耳目,以毒攻毒。
他如此说,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去训斥灵砂一番。虽然名头上看似是与龙师暗中勾结,但在灵砂或是旁人看来,无非是她劳心劳力为联盟监视神策但却吃力不讨好反遭到联盟的诘责。毕竟盗取面具一事上不得台面,传出去只会有损联盟的脸面。自己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故意放低姿态。而钟离也正是猜到了自己不想将此事捅出去,才退而求其次,以别的借口将灵砂斥责一顿。
能做联盟监视他人之用的耳目,必定心思敏锐。自己这一顿斥责下去,只会寒了那些耳目的心——费心劳神捉狐狸,不但没捉到,反惹一身骚。
再者,监视,无非是因联盟的疑心。当名头上灵砂因被怀疑与龙师暗中勾结而被斥责时,心底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有当耳目也深受其害,遭其反噬时,才能感同身受——被人误解究竟是一件何其有苦难言的事情。长此以往,试问,日后还有谁敢充做监视他人的耳目之用。没了耳目,即便联盟再有疑心,也施展不开手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