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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将军喜欢吃的,能叫小孩子的玩意儿吗

“另一人, 便是钟离先生你。”涛然说得理所当然,丝毫不顾忌这句话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冲击。

“我?”

钟离负手而立,哼笑出声。纵然知道龙师心怀不轨, 也没料到他们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我只是一介外人,既非持明族,也并非仙舟人, 更非狐族人。长老们连衔药龙女都不放在心上, 更何况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闲人, 这岂非主客颠倒?”

涛然摇了摇头笑道:“先生切不可妄自菲薄。景元一向眼高于顶, 不把我们这些龙师放在眼里。但他却对先生您一再邀请。能入景元的眼中,先生定有其过人之处。”

“说到底——”钟离明白了,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涛然:“你们在意的并非是我自身的能力, 而是想利用我给予景元致命一击。”

“景元不也是这么打算的吗?”涛然依旧面不改色:“他知道先生长相与丹枫极为相似, 也知道先生本身为何物,更知道先生自身的能力。先生就是景元手里的矛,刺向一切不利于他本身的人或事。”

“既然长老什么都知道,何必答应景元让我去做龙女的导师呢?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迫不得已而为之。”涛然道:“我只是持明族的一名弃子, 必要时候,我会牺牲自己保全其他龙师。但我这名弃子, 也有权利决定自己何时被丢弃。仅凭擅自觉醒前世记忆, 还不足以让我舍弃我自己。”

钟离点了点头:“原是如此。既然长老知道自己只是龙师的一名弃子, 又何必与他们同流合污呢?”

“先生听错了, 是持明族的一名弃子, 而非龙师。”

钟离笑了:“长老的意思是, 你今日所做的一切, 皆是为了持明族, 而非窃取龙尊的权利甚至想取而代之?”

涛然仿佛被戳到了痛处:“先生慎言!公正自在人心, 今日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持明族的繁衍及日后的长期发展!从无半分私心!”

钟离再次笑了:“既然公正自在人心,长老问心无愧即可。又为何仅仅三言两语,长老就如此激动?我只不过是对长老此前的行为做了一个合理的猜想而已。长老如此沉不住气,岂非落人口实?且先稍安勿躁。”

涛然气得不轻,“我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只要持明族安好,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长老如此高风亮节,是我等的榜样。”钟离象征性地安抚了下涛然的情绪。但见他依旧激动得像只斗鸡一般,便也不再与他多费口舌,只是问道:“不知龙女现下何处?”

“在金人巷。”涛然胸口微微起伏,语气暗含嘲讽:“正与一帮小孩子抢着买琼实鸟串呢。”

钟离的脸色登时变了,目光冷冽几分,冰凉地笑了一声:“恕我直言,涛然长老。如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星核猎手刃或者是前任罗浮剑首镜流,恐怕此时你早已身首异处!”

“……”涛然沉默半晌:“先生与他们二人熟识?”

“非也,道听途说罢了。”钟离道:“若是长老没别的事情,我便去寻龙女了。”

“且慢。”涛然拦了钟离一下。

“长老还有何事?”

“先生不想去看看我们这些老家伙吗?”涛然道:“钩沉,韶英,雪浦,风浣,溯光,溸湍。”他一一报出了龙师的名字,面容沉静得有些过分:“先生难道不想了解一下这七百多年以来,我们这些老家伙是如何守护持明族的吗?”

涛然直勾勾地看着钟离的眼睛,继续蛊惑人心:“也许先生知道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所作所为后,会对我们这些行将朽木的老东西产生一分同情。”

钟离并未直面回答涛然的话,而是先轻笑了一声:“我以为龙师长老们到了这个岁数了,应该是不需要导师了。”?

“什么?”

涛然有些没明白钟离的意思,本能地感觉这位看似儒雅随和的先生口中不会吐出什么好话来。他蹙了蹙眉,但仍是问道:“先生此言何意?”

“我是衔药龙女的导师,而非龙师的导师。来丹鼎司的主要目的是尽快见到龙女,至于长老方才提到的几位龙师,以后若有机会,就烦请长老引荐了。”

说完,钟离便离开了。

涛然望着钟离离开的背影,目光逐渐变得有些阴冷。

“呵。”

身后兀地传来一声冷笑:“你如此煞费苦心,最终换来了什么,一顿冷嘲热讽还不够?”

涛然闭了闭眼睛后,冷冷回身,“总好过什么事情都不做光是逞嘴上功夫的人。你说是与不是,风浣。”

风浣向来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和野心,如今在涛然面前,就更不会懂得收敛。早在七百多年前,饮月之乱后他便力挺雪浦,支持龙师议政制,并且恬不知耻地为自己辩解,什么还政于民,什么自己做主。嘴上说得好听,实际还不是为了自己争那点儿蝇头大利。

当时他都敢公开与涛然叫板,不把涛然放在眼中。如今龙师议会已成既定事实,他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羞辱涛然的机会。

“啧啧。”风浣嘲讽道:“为了收拾丹枫留下来的烂摊子,你提前破壳而出,变得如今这副龙不龙卵不卵的样子。本来如果事情还有些转机,你的牺牲是能够载入持明族历史的。可如今看来,就算挣扎到最后,你也只能成为个死士了。”

面对风浣明晃晃的讽刺,涛然神色未变,只是淡淡道:“如果景元看见你我现在这副唇枪舌剑的样子,你觉得他是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呢还是会痛心疾首无以复加呢?”

“呵,有本事你便去把景元找来,叫他好好欣赏一番我们这副龙厌卵弃的样子。嘿——说不准,将军一心软,还真对你我既往不咎了呢。更说不准,嘿——还能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嘞。将军每每心情不好时,想起你我人前狼狈为奸人后恶语相向的伪君子模样,都能笑口常开了呢。”

风浣向来是这个样子,涛然的脸皮已经修炼得如同幽囚狱的监牢般牢不可破。但许是先前被钟离阴阳了一番,如今只觉得脑门突突直跳。

仿佛再过一秒他便再也忍不住将风浣直接投入那波月古海中,强制褪鳞,然后再抽其持明髓以供炼药。

说不准将军也乐意见到这副景象。少了个龙师与之作对,他巴之不得-

金人巷。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辰,街道人来人往,人往人来。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勾鼻的香味弥漫整条小巷。

一串串的琼实鸟串陈列摊位,被阳光照得晶莹透亮,看着甚是喜人。白露已经扒着摊位垂涎了好久,她四下看了看后,终于还是买下了几串,乐滋滋地抱着往回走,笑得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的形状。

半路上忍不住,白露咬了一口,顿时惊叹不已:“呜——好幸福,啊呜。”她又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往回走。在路过一个人十分多的街口后,白露不由得停下脚步。

咦?这里平日里清冷得很,今天怎么如此热闹,而且……似乎还有什么二胡的声音?

白露喜闹不喜静,如今没有旁人看管,自然压不住性子,二话没说便要挤进去探探究竟。

借助身形的优势,白露轻易便挤到了人群的前面。却见面前坐着一位黑纱障目的蓝衣女子。头发如白雪般披散在肩头,胸前有如月相般变化的图案。此时的她,正席地而坐。一手按着二胡,一手拿着弦,忘情演奏着。面前摆放着一只残破的碗,里面已经有了几枚锋镝。

白露正奇怪着,然而就在此时,周围人的议论声也传到了她的耳中。

“哎好可怜的女子啊。”

“谁说不是呢,家乡毁了,一双眼睛也瞎了,如今只能为了生存,在这里拉二胡勉强度日。”

在一片唏嘘声中,唯有一个清奇的声音:“诶——只有我感觉她很是眼熟吗?你们不觉得她很像……”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随即就有别的人来阴阳怪气他了:“对对对,只有您慧眼识珠,认识我们都不认识的人物。”

那个清奇的人不作声了。

周围人叹完,纷纷扔了几枚锋镝到女子的破碗中,然后各自散去,招呼其他的人来听曲扔锋镝。

白露听完,也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拿出一串琼实鸟串递到女子的唇边,眉开眼笑道:“大姐姐,请你吃琼实鸟串,很甜的哦。”

镜流闻言,遂抬起头来。薄薄的黑纱丝毫不影响视力,她终于再次见到了想见的人。之前在鳞渊境斩杀那头孽龙后,未来得及看一眼卵中孵化出了何物,就堕入了魔阴身,神志不清,再之后就是被关押被通缉。

一直未曾相见,如今确是见到了。虽然已经不是初见时的模样,但一颦一笑,依稀仿佛能够看出几分故人的影子。

重活一世,她依旧是当初那个爱笑的女孩子,既温暖又治愈。似乎不管遇到什么,只要展开笑颜,一切都将过去。

镜流一时愣神,直到白露试探着再次将琼实鸟串往前送了送。她才如梦初醒,接过琼实鸟串,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黏腻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甜腻的东西,但偶尔吃一次,味道似乎也不是那么坏。

“白露小姐。”

恰在此时,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来。镜流朝向声源处,一头银发的将军手里拿着一串琼实鸟串正向这边而来。那散漫慵懒加睡眼惺忪以及勾唇浅笑的样子,不是景元又是谁。

“将军!”

白露看到景元手里的琼实鸟串,有些惊喜道:“将军也喜欢吃吗?”

这下还有谁敢说她净喜欢吃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将军喜欢吃的东西,能叫小孩子的玩意儿吗。

显然不能。

“如此好吃的东西有谁会不喜欢呢?你看这位大姐姐,以前是从不喜欢吃的,如今不也是吃得津津有味吗?”景元意味深长地看向镜流,“你说是与不是,鎏晶小姐?”

第32章 我叫他小弟弟,他叫我大姐姐,有什么问题吗

“鎏晶小姐?”白露食指放在唇上, “将军,你们……”她的视线好奇地在景元和镜流的身上转了一圈儿:“你们之前认识吗?”

“说起来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景元依旧微笑着,语气里却有些淡淡的忧伤:“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见了, 此番重逢,乃是意料之外。”

“这样啊……”白露略一迟疑,继而展开笑容:“将军, 那你们聊吧, 我要回去吃琼实鸟串了。”

“嗯。”景元点点头:“龙女慢走。”

他目送着白露离开, 直到看到白露前行的路上有钟离的出现, 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此时四下无人。方才还热闹的街市顷刻间如潮水般散去,似乎那只是一场幻觉而已。镜流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依旧拉着二胡。直到景元蹲下身子, 同时语气也沉了下来。

“恩师……”

早在前几日, 他便注意到了在星槎海中枢流连的镜流。只是一直忙于别的事情,无暇顾及。再加上他深知并且相信镜流的为人,在神志尚且清楚的情况下,她断然不会伤害仙舟的人民。于是, 一直到解决完手头上的事情,他才匆匆赶来。

他知道, 镜流回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寻白露。其实不管是镜流, 亦或是褪鳞死去的丹枫或是如今深陷魔阴的刃, 他们闲下来的首要事情都是一样的。从前他们是这样, 现在也是如此。

听到景元略显沉重的口吻, 镜流的动作没有丝毫被扰乱, 只是淡淡道:“将军, 你认错人了。”

她始终相信, 只要自己矢口否认,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景元不会深究的。虽然自从景元出师,加入云上五骁以后,他们之间便从未再以师徒相称,一直都是直呼其名。但之前自己深陷魔阴,罔顾情谊,弑杀同袍时,他都会看在以往师徒的情分上留她一命。

景元是重情重义之人,虽说已经过了七百余年,多少情分都该烟消云散。但景元不同,从前那些日子喝过的酒,说过的话,都如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心上。只要不危害罗浮的利益,他都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地给予他们最大的帮助。

事实证明,镜流的想法是正确的。

只见景元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勾了勾唇角。他一撩战袍,丝毫不顾忌形象地席地而坐,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姑娘与我印象中的恩师形象极为相似,我一时错认了人,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镜流不置可否,虽然景元如此说,但她心里还是有几分顾虑,淡淡问道:“倘若今日坐在这里的真是将军的恩师,将军待如何?”

“姑娘有所不知。”景元唇角溢出一丝淡淡的苦涩:“恩师平时不苟言笑,我很少能从她的脸上看出别的神色。她的剑技闻名仙舟,无人能出其右。除了她的剑和狐人挚友,没有人能让她的神色变动分毫。若是真有一日,让我见到她在街头不顾暴露身份也要拉二胡勉强度日,我会以为,我已入了匹诺康尼的梦境。”

镜流听着这些话,内心毫无所动。或许真如景元所言,唯有剑和挚友,才能让她的心再次泛起涟漪。

见镜流没有说话,景元收起了感伤的情绪,神色变得有些严肃:“姑娘方才问我的问题,‘倘若今日坐在这里的真是将军的恩师,我待如何?’现在我便可以告诉姑娘我的答案,我……”

“大姐姐!”

景元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就打断了他的话。听到这个声音,景元不看都知道是谁。他不由得扶额,难怪最近都没瞧见彦卿这孩子了,原来是一直往这边儿献殷勤。

与此同时,手里拿着笛子的彦卿也看到了坐在镜流面前的景元,脸上顿时露出和白露一样的惊喜神色,叫道:“将军!原来你真的和大姐姐认识。”

景元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清了清嗓子,半是无语半是无奈道:“你叫她什么?”

“大……大姐姐啊。”彦卿有些不知所措,嗫嚅道:“不……不对吗?”

“……”

景元抱了抱胳膊,又看向镜流:“……咳咳……不要告诉我,这是你默许的。”

镜流的语气依旧十分平淡,平淡到似乎没有认为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妥:“我叫他小弟弟,他叫我大姐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这是你们的自由。

景元心底欲哭无泪,他只觉得嗓子眼里有什么东西堵得厉害。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喉结,嗽了嗽嗓子。

这时,他发现了彦卿手里拿着的笛子,开口问道:“这是做什么?”

“噢,是这样的,将军。”彦卿娓娓道来:“这位大姐姐身无分文,回不了家了。带大姐姐来的星槎也在罗浮附近坠毁了,大姐姐自己又双目失明,无法在仙舟上独立。我给大姐姐锋镝,大姐姐又不肯接受,说是要靠自己。我就只能带个笛子来帮大姐姐的忙了。”

景元听着彦卿一口一个大姐姐,一口一个大姐姐,说得还如此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他不由得轻叹口气,脑瓜子嗡嗡的。

这孩子,借着称呼以星槎般的速度火速给自己提辈儿呢。

大姐姐……

景元有些忍俊不禁。比起自己,镜流仿佛与彦卿这孩子更投缘些,倒是自己,夹在中间怎么称呼也不是。看来自己在这里也是挺煞风景的,不如把空间留给这对儿稀里糊涂加莫名其妙的姐弟吧。

见景元半天没说话,彦卿又摸不着头脑了:“……将军?”

“没什么。”景元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揉了揉彦卿的脑袋:“你继续助人为乐吧。”

景元正要离开,蓦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来的时候你见到钟离了吗?”

“见到了见到了。”彦卿显得有些兴奋,眼睛里冒出小星星:“钟离先生正带着白露小姐逛街市呢,还给她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

“嗯,知道了。”-

白露一手被钟离牵着,一手拿着琼实鸟串有些不知所措。她仰起脸看着钟离,大大的眼睛里有迟疑,有犹豫,也有忌惮。

第一次见到钟离先生的时候是在长乐天,那个时候有几名云骑身犯魔阴,她正要救治。但是自己没有武力傍身,幸好钟离先生和星穹列车出手相救。

那个时候,他们没说上几句话。但是感觉这位先生有些像持明族内的那些老学究,有些木讷古板,或许张口闭口都是些体统什么的。

第二次见钟离先生的时候是在鳞渊境洞天,那个时候龙师派浣溪对自己下手,意图除掉自己这个名存实亡的龙尊,迫使丹恒回来继任龙尊之位。也是钟离先生和景元将军出手相救,将那些陷入魔阴身的持明族人尽数打倒,碎裂了龙师的阴谋。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钟离与丹恒长得极为相似。便也开了和丹恒相同的玩笑,“先生,你怎么也没有尾巴呀?”

比起丹恒的不知所措以及脸颊泛红,钟离先生倒显得平和稳定。只是这一次也和上次一样,没说上几句话,他便和将军一道走了。

第三次听到钟离这个名字,是从龙师雪浦的口中。她说,神策府的钟离先生过几日会来成为她的导师。雪浦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仿佛陷入了癫狂之态。

那时的白露便隐约知道,龙师们对钟离此人寄予了太多的希望。许是这个人是被雪浦他们这些龙师认可的,所以即使知道钟离是从神策府出来的,白露也没有多高兴,反而更觉得更加压抑。

她又想起了初见钟离时的印象,古板学究,恐怕也和那群龙师一样,教学严厉,言词激烈,什么有趣的人和事也不会让她接触,否则就会端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教育她。

那一晚她哭了,哭得非常伤心。本来浣溪死了,龙师们忌惮景元将军再发现些什么,一些搬不上台面的小动作也已经有所收敛。

然而终究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莫名其妙出现个钟离先生,那群龙师像是发现了什么裂了缝儿的鸡蛋一样,个个欣喜若狂。仿佛打了鸡血一般,个个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这滩死水,终究是被这个叫钟离的人给搅活了。

哭得眼睛红肿的时候,她突然想起那几名在长乐天救下的云骑。心生一计,虽然他们很有可能是吃了自己的药才有了逆转魔阴身的迹象,但只要自己不说,会有旁人知道吗。如果把这一切推到钟离的身上,龙师们会因为他有这个能力而排斥他吗?

虽然她不知道龙师在搞些什么,但几乎可以断定与丰饶相关。如果钟离有逆转魔阴身的能力,必定与丰饶理念不和。到时候,会造成他们之间的分歧吗。

白露不知道,但总归是一条路,一条让自己不那么受制于人的路。她知道,自己没有人可以信任,没有朋友可以交付,没有导师可以倾诉。就连身旁的侍女也会因为自己有一点儿言行失当的地方,动辄得咎。

她知道自己忝为龙尊,没有龙尊那毁天灭地的能力,但她有云吟疗愈之术。而且总有一天,自己会慢慢长大,成长到可以保护自己的地步。

第33章 钱包又饥肠辘辘了

当白露离开景元和镜流, 并在前面看到钟离时,她手里正捏着琼实鸟串。或许是先前被龙师们盯得紧了,她下意识将琼实鸟串往身后藏了藏, 低着头走到钟离的面前。

意外地,钟离并没有训斥她,而是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语气温和地问道:“琼实鸟串好吃吗?”

白露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钟离又问道:“那你想不想吃更多好吃的东西?”

这次白露迟疑的时间短了点儿, 依旧是点了点头。

闻言, 钟离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小小的白露身上, 这股儿不怒自威的威压感让她禁不住颤抖了一下。本以为钟离会大声呵斥,然而没想到钟离却牵起了她的手。

嫩白的小手被遍布薄茧的大手温暖地包裹着,白露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 她的内心便平复了下来。因为她发现, 钟离刻意放缓了步子。

以往别人牵她时,都是走得飞快。她腿短步子小,不得不一路跌跌撞撞地跟着。

钟离是为了特意照顾她才将步伐放缓的吗?

白露内心对钟离的好感加了一分,同时形象也从古板学究变成了古板温和。

钟离带着白露买了一大堆精致的小物件, 什么拨浪鼓啊,什么小兔子花灯啊, 什么玻璃珠啊。凡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他都买了下来。

由于东西买得太多, 钟离也不再牵着白露了, 手全都用来拿着东西在街上闲逛呢。许是注意到了白露有些紧张的情绪, 那种既高兴又不敢表露出来的小心翼翼, 钟离面上浮现无奈的笑容。

先前在长乐天见到时, 他和白露没说上几句话。之后在鳞渊境再见, 也只是说了一两句。当时她正打趣自己没有尾巴, 钟离还以为她是个活泼的性子。不成想,今日到了他这里,一路上的脸色就没个好看的时候。

想到这么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被那群龙师养成现在这般连高兴都不敢表露在脸上的样子,钟离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白露之前看那些龙师的脸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学了些。她感觉到方才还温声细语的钟离,如今有些戾气重重,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钟离收起了自己的情绪,他瞥见前面的摊位有卖风筝的,问道:“想玩风筝吗?”

白露一手拿着拨浪鼓,一手拿着兔子花灯。尽管已经拿不下了,但还是禁不住诱惑,便点了点头:“想!”

钟离指了指前面的风筝摊。

白露欣喜着向前面跑去,挑了个最喜欢的样式。

钟离快步跟了上去,询问了下风筝的价格。他掏出手机正准备付账,然而一看剩下的锋镝,呃……坏菜了。

锋镝没有了。

钱包又饥肠辘辘了。

钟离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又挑了个风筝拿在手里,“记在涛然的账上吧。”

白露:“……”

摊主:“……”

买完风筝,白露和钟离一人拿着一个往回走。许是一路东西买下来,白露对钟离的好感加了不少,便开口问道:“先生,你和涛然长老很熟吗?”

“在你看来,什么才叫‘很熟’?”

白露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嗯……大概是可以一起玩,一起疯,一起逃课去买琼实鸟串的那种吧。”

和涛然一起逃课去买琼实鸟串?

“……”

钟离面前彩色的画面仿佛变作了灰白,然后从中间碎裂。他抽了抽唇角,“我和涛然不熟。”

“可是刚才你把账记在了他的头上。”

白露更加疑惑了。如果不是很熟的话,怎么会心安理得地将账记在人家头上呢。有句话叫,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

“呃……这叫很熟吗?”

钟离自问了一下,这之间应该构不成什么逻辑吧。他单纯是想给涛然个表现机会而已,看看先前说自己卑微得如同古海沙砾的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这么解释,估计白露也听不懂。钟离便摇了摇头,再次否认道:“我和涛然不熟,记在他的账上单纯是想掏空他的钱包。”

顿了顿,钟离补充道:“一切行动的基础是资金。古语有言,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难倒英雄汉。倘若日后有一天,你无法粉碎对手的阴谋,不如釜底抽薪。断了他们的资金链,什么阴谋阳谋,都是一纸空谈。”

“但……”钟离话头转了回来:“鳞渊境洞天宝物众多,持明族财大气粗。光这一点,就难以撼动其根本。所以,有时候,还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白露听得稀里糊涂。她仿佛间明白钟离是想通过这些来教她什么东西,但是她云里雾里,不懂到底在说些什么。

钟离将白露的迷茫看在眼里,笑着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们目前做不了什么,让他们出钱也放不了他们的血。但最起码,我们解决了钱包空空的问题,不是吗?”

白露这句话听懂了,但随即犯难:“可是……如果涛然长老不来付钱怎么办呀?”

“兵来将挡,水来土囤。”钟离缓缓道:“以后的事情,就留给以后的自己去苦恼吧。”

“嗯!”

白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将晚,一盏盏昏黄色的灯渐渐亮起。钟离便带着白露去吃些东西,“你喜欢吃什么?”

“葱醋鸡,团油饭……”白露细细数着,“我要点上一大桌!”

刚叫嚣完她又立马蔫了下来,“长老们看见了那些账单,会不会来兴师问罪?”

“问罪?问什么罪?正常的餐饮,难道他们也要管吗?”钟离抱了抱胳膊:“不必怕他们。”

“他们说身为龙尊要服气辟谷,要饮露餐风,不能被寻常的食物沾染胃口。”白露瘪了瘪嘴巴:“每次都不让我吃好吃的东西,要我吃些药材。”

“他们服气辟谷吗?”

“不知道。”白露摇了摇头:“他们不在我面前吃饭。就连雪浦长老也一样,她嘴上说着不能与龙尊同坐一席,仿佛对我很是恭敬。但是我知道,她,他们从来没把我当一回事儿。”

说着,白露低下了头,手指在身前绞着,眼泪吧嗒一声,滴落在手背上。

钟离抽了张餐巾纸,手绕过桌子给白露擦掉泪水:“他们不把我们当回事儿,是因为他们没有眼光。你的医术精湛,虽然龙尊这个称号是与生俱来的,但‘衔药’二字却是你自己独自挣来的。”

“嗯嗯!”白露使劲儿抽了抽鼻子,努力点着头。

“擦干眼泪,吃饭吧。吃饭的时候哭,容易噎着。”

白露破涕为笑:“我可是有‘衔药’名号的龙女!”

“医者难自医。听说最近曜青仙舟来了位狐人医士,有时间我们把他请来给你看一看身体。”

见白露嘟着嘴巴有些不服气的样子,钟离感到稍许欣慰。

终于有了些许孩子般的活力了。

钟离挑着白露最在意的地方:“兴许能让你长高一些。”

“真的吗?”白露有些不敢置信,正要再多问几句,却被旁边一道暴跳如雷的喊叫声打断。

“站住!站住!还我的琼实鸟串!”

白露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头戴皇冠的女孩子正气急败坏地追着一只叼着一串琼实鸟串的谛听满大街跑。

那谛听憨态可掬,借着身量的优势在人们的腿间穿梭,好不灵活。那女孩子追得人仰马翻,不是踢倒了摆满了花灯的小摊,就是撞倒了端着锅汤的小二。

一时之间,闹哄哄的街市更加拥挤不堪,人声鼎沸。尖叫声、哎呦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活像是烧开了的沸水,好不热闹。

白露被这气氛感染到,一张小脸儿满是笑意。她忍不住去看钟离,只见后者微微侧脸,看着万家灯火的盛况,鎏金色的眸子里是满满的宽慰。

白露忽然间意识到,钟离先生的眸色……和景元将军的极为相似。

就在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时,那只逃跑的谛听像是发现了什么安全的地方,蓦然间叼着琼实鸟串跳到了他们的桌子上。

钟离眼疾手快,抱着白露退到一边。他们刚撤走,紧接着那个戴皇冠的女孩子就跳到了他们的桌子上,打翻了热气腾腾的一桌子美食。

“啊,你这个坏蛋!”白露挣脱开钟离的束缚,在那女孩子将要离开的时候,一把拽住了她脑后的两缕辫子,“你……做完了坏事还想跑,你赔我的葱醋鸡和团油饭,你赔我的琼实鸟串!”

琼实鸟串这四个字像是触发了女孩子的开关,那女孩儿回过头来,大大的眼睛里填满小星星:“哪儿有琼实鸟串?”

“呜哇——”白露气得直跺脚:“都被你掀翻到地上了。”

“矫情什么?”那女孩子不以为然,从桌子上跳下来,捡起落了灰的琼实鸟串,弹了弹,又吹了吹,然后放进了嘴巴里。

“你看……”女孩子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一边咀嚼,一边道:“这不一样吃吗?罗浮上的小娃娃就是矫情,不仅练些软绵绵没意思的剑,连沾点儿灰也要说几句。”

“你……”白露被女孩子这番颠倒黑白的话震惊到了,“你你你太气人了,踢翻了我的葱醋鸡,还这么振振有词。”

“你什么你,在下有名有姓,云璃是也。”

那个叫云璃的女孩子看了下地上被打翻的饭菜,冷哼一声:“你们就吃这么点儿东西?”她比划了下白露的身高,撇撇嘴:“难怪你没有我长得高。”

“哼,你又比我高到哪里去。”白露同样撇撇嘴。

“我……我是跑累了。”云璃狡辩道:“等我吃得饱饱的,我就肯定比你高了。”

见白露不信的样子,云璃趁热打铁:“要不咱俩就比比,看吃饱后谁最高。事先说好,龙角可不算哈。”

“那你那皇冠也不算。”白露紧接着道。

“行行行。”云璃连连应道,然后又看向钟离:“就麻烦这位先生破费了。”

第34章 我说,你便会给吗

云璃虽然刁蛮任性, 但是该有的礼节还是有的。刚才在和白露打嘴仗的时候,这位器宇轩昂的先生便在一旁抱着胳膊看着,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也是, 他们小孩子的事情,大人插手只会越弄越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教训你。拜托, 时代变了, 他们那些老掉牙的观念也该改改了。

钟离也没有辜负白露和云璃的期待, 再次点了满满的一大桌, 看他们两个小孩子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视线无意识瞥到旁边,却见景元咬着一串琼实鸟串朝他们这边走来。看到钟离时, 还摇了摇手里的琼实鸟串热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两个人隔着喧闹的人群遥遥相望。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 营造出一种祥和温馨的氛围。喧嚣的声音阵阵入耳,却只会叫人觉得那是世上最美的祥乐。

钟离抿了抿唇角,他没有片刻犹豫,轻轻起身, 抬脚朝景元走去。与此同时,景元也加快了脚步。两个人在人群中间碰到, 景元变魔术般掏出一串新的琼实鸟串。

颗大饱满, 晶莹剔透。薄薄的一层糖衣将整颗硕果牢牢包裹其中, 看上去煞是喜人。

景元将这串最好的琼实鸟串递到了钟离的面前。

钟离的视线不由得落在那串精致的琼实鸟串上。坦诚而言, 上次和景元在金人巷吃早饭时, 这东西带给他的口感就谈不上有多好, 有股荤素搭配的味道。

饶是如此, 钟离还是接了过来。虽没有像景元一般放进嘴里大快朵颐, 但却是淡淡一笑:“你如今几岁了?”

“嗯……”景元还真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会儿, 然后信誓旦旦地伸出了三根手指:“不多不少,刚好三岁。”

钟离应了一声,无奈笑了笑道:“那岂不是仙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了?”

“以普遍理性而言,确是如此。照这么说来,元帅还欠我个头衔。”景元咬着琼实鸟串:“回去我就和炎老说道说道,催促一下元帅,否则我府上的钟离先生都要有意见了。”

钟离轻叹息:“怎么学我说话?”

“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了。”景元勾唇笑了笑,“你的口头禅,确实有些意思。”

钟离摇头笑道:“你这会儿倒是不怕我进入联盟的视线了,还要催促元帅,还说我因此闹意见。”

“这个也是无法避免。”景元的两侧脸颊塞得鼓鼓囊囊,有些含混不清道:“联盟若是真想知道,我也无计可施。”

钟离转念一想,轻笑一声道,“这么说,飞霄将军倒真要赔一下绥园的竹子了。”

“别忘了,自然还有你的份儿。”景元咬下最后一口,解释道:“绥园本就是狐人巧匠打造的园林洞天,平常用来休憩闲游,赋诗宴饮。飞霄是自家人,毁坏几棵竹子倒也没什么。但是你是我神策府的人,你损坏了人家的东西,神策府自然是要出面赔偿的。”

钟离忍不住笑了:“这么说来,你是打算向我要账,然后没成想竟要到自己头上来了?”

“谁曰不是乎?”景元状似有些苦恼道:“我发现与你在一起时,我就从没讨到过便宜的时候。”说到最后,还颇为幽怨地看了钟离一眼。

钟离察觉到景元话中有话,便勾了勾唇:“你此番前来,是想从我这里讨到什么便宜?”

景元的眼睛亮了亮:“我说,你便会给吗?”

钟离微微一笑:“自然是……”

景元以为钟离就要答应了,不料钟离慢慢悠悠地补足了后面的话:“自然是酌情而定。”

“怎地如此吝啬?”景元抱了抱胳膊,好整以暇。

“也不是第一次认识了,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钟离淡淡道。

“你如此说,可是浪费了我不惜牺牲睡眠时间也要来寻你的心思了。”景元装作受伤的样子,一脸委屈。

钟离却是软硬不吃,他故意抬头看了看天色:“如今还不到休息的时间。”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景元用了上次钟离的话。

钟离也学着景元的样子,强调道:“细节很重要。关键时刻,会决定整件事情的成败。”

“整日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就算我再精神也扛不住这么折腾。”景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一脸掩饰不住的疲惫。

钟离有些不忍,语气软了三分:“何人把你折腾成这副模样?”

景元微微叹了口气:“还是七百年前的事情,他们都回来了。”

“他们?”钟离想起下午时去接白露时的情形,问道:“可是说的下午时在你身后的遮面女子?”

“她是我的恩师,镜流。”景元的语气有些沉重,“如今化名鎏晶再次回到了罗浮,双目失明,在金人巷街头抛头露面拉二胡赚一些回家的路费。”

“她并未化形?”钟离斟酌片刻:“飞霄和怀炎可否见过她,认识她的样子?”

“坦诚而言,我并不知晓他们是否见过面,又是否会认出她来。”景元的声音如秋风扫落叶般苍凉。

钟离安慰道:“无须担心,既是你的恩师,应非泛泛之辈,应会隐藏自己的行踪不被外人所知晓。”

“但今日你也见了,她并无半分隐藏行踪的想法。”景元的目光沉了下来:“她似乎是故意将自己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下,要别人将她捉拿归案。但今日我问她时,她却矢口否认自己是镜流。这般看来,她又像是要隐藏自己的踪迹了。”

钟离分析道:“如此前后矛盾,唯有一种可能。”

“哪一种可能?”景元心底隐隐有了些许猜测,但却不愿承认。

钟离云淡风轻道:“她想要自投的罗网并非掌握在你的手中。”

不谋而合。

景元闭了闭眼睛:“原来你也是这个思路。但如此一来,她最终所图又是为何?”

钟离淡淡一笑:“此事不难猜测。如今罗浮上另有二位将军,怀炎与飞霄。他二人又是为建木事发而来,正值多事之秋,她却在此处现身。”

“你的意思是她此番是为建木重生的事情而来?”景元思忖片刻,遂点了点头:“并无可能。但是如今她将此事揽下,目的何在呢。”

景元的一连串发问,也将钟离有些整无语了。他轻叹口气:“景元,你如今是当局者迷了。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这些问题的答案便呼之欲出。”

说完,钟离将下午逛街时多买的那个风筝拿了出来,递给景元。

景元接过来一看,是个白猫形状的风筝。脖子上还挂着一颗金黄色的铃铛,浅金色的眸子微微眯着。此时正慵懒地伸着懒腰,四爪着地。

“……”

景元方才还有些混乱的思绪一下子被清空了,他半是微笑半是无奈道:“你特意买来取笑我的?”

“稍许和你相似罢了。”钟离笑了一下,“它可是比你快活得多。玩累了就挂在树上,想玩了就飞在空中。”

“我竟还不如一只风筝。”景元有些黯然神伤。

“景元。”钟离有些郑重道:“风筝虽是自由的,但牵扯着它的线依旧在人的手中。你若是放手,它会飘荡在无边无际的寰宇中,或许会迷失,或许会坠落。你若是不放手,有的放矢,一拉一扯之间,这便是它全部的自由。”

钟离这番有些似是而非的话,叫别人听了只会摸不着头脑。但景元却若有所思,“我有些明白了。”

打个十分不妥帖的比方,风筝就是镜流,风筝线便是她对仙舟的责任感。虽然有时候风吹得大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魔阴身,有时头脑清醒,有时神志不清。就像风筝线一松一紧,紧绷的时间长了,线会崩断,镜流彻底失去理智。而只要风筝线在他的手里,他便可以随时调整策略,或紧或松。

明白过后,景元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副轻挑的模样。他扬了扬手里的白猫形状的风筝,不怀好意道:“你还惦记着给我买这些玩意儿,有心了。”

钟离抽了抽唇角,“你若是喜欢,改日我再送你个拨浪鼓。”顿了顿,他又道:“你若真的喜欢,白露有的精致小物件,都给你送一份儿。”

“我还想要个白露没有的东西。”景元更进一步。

钟离挑眉:“得寸进尺?”

“你若不愿意,那便算了。”

景元巧施一计欲擒故纵,钟离看出来了,便抬了抬手:“我今日倒要听听是个什么样的物件,值得你如此行事。”

景元歪了一下脑袋,“也不是什么难以割舍的东西,只是想借你身上的鲁班锁一用。先前你用它在无名客的脑袋上砸了两个小包,弄得人家不得不扎了两个小揪揪来遮人眼目。”

“这个东西?”

钟离掌心向上,一枚岩黄色的鲁班锁便静静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上方。明眼人便能看出,这正是钟离“天动万象”投下的产物缩小版。

“正是。”景元轻点了下头,“太卜司符玄从玉阙仙舟回来了,她想仔细研究一番预言的真实性。”

第35章 哪里有半分龙尊的样子

钟离将鲁班锁递给了景元, 景元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番,看不出什么名堂。便揣进了怀里, “我去拿给符卿看看。”

钟离微微点头,目送着景元离去。艳红色的袍角飘荡在人群间,束缚着银发的红丝带也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

直到景元消失在人群里, 钟离才缓缓收回了视线。再看云璃和白露那边, 两个孩子已经吃得肚皮圆又圆, 撑得直哼哼, 自然也没什么心思说谁比谁高了。

钟离面露三分无奈。只得一手牵着一个,从金人巷溜达到长乐天,又溜达到星槎海中枢, 最后到了工造司。

两个孩子肚子里的食才消得差不多了。云璃摸了摸肚子, 叫苦连天:“还是好撑,看来得去找彦卿小弟切磋一下武艺了。小白露,我们改天再比身高。”

“改日再比,嗝——”白露打了个饱嗝, “我也……嗝——一定会比你高。”

“哼。”云璃不乐意了:“个头不高,口气不小。”说完, 也没给白露说话的机会, 便直接看向钟离, 换了副较为恭敬的口吻:“今日多谢这位先生了, 请我吃了顿饱饭。”

“不客气, 有时间多找白露玩玩。”钟离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

云璃点了点头:“云璃去也!”

刚才她就看了, 彦卿小弟在和一个双目失明的大姐姐一起奏乐呢, 文绉绉地吹什么笛子。一个男孩子, 要力气没力气, 净会琢磨什么技巧,想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纯粹是痴人说梦。

云璃身形灵活,三跳两跳便回到了金人巷,此时的街市还热闹着。灯光暖黄黄的,分外令人安心。云璃正要寻人,视线扫了一圈儿没见到。想拿出手机给人发个短信的时候,不成想刚解锁就被人一把夺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小蟊贼胆大包天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抢东西?抢的还是她的东西?今日她便叫那人知道,什么叫做不——好——惹!

云璃当即拔出巨阙,不过她喜欢称它为老铁,钝而厚重,坚硬无比,竖起来都比她人高了。不过别看云璃人小剑高,这么一大把厚重的剑她挥起来丝毫不费力气,跟玩似的。

说着,云璃拎着剑便追了出去。

然而视线之内,哪还有半分身影。云璃气得把巨阙插在地上,瞪圆了眼睛扫视周围的一切。旁边的人被她的气势吓到,纷纷给这个看起来不大却不好惹的小姑娘让出一片空地。

没了人群的遮挡,云璃轻松捕捉到了自己的手机壳。深绿的底色,绘上一只白色的小猫,脖子上还挂着一只浅黄色的铃铛。

再看那握着自己手机的那只手,毛毛绒绒的。再往上看去,居然是一个灰不溜秋的狐人。实话说,倒也不真是狐族人。她见过那么多狐人,就没见过这样贼眉鼠眼的。说是狐族,不如说像是只老鼠,整日东躲西藏的。

许是注意到了云璃的视线,那个灰色的狐人转过头来。说时迟那时快,云璃直接一个跃步,举着黑红青配色的老铁就砍了下来。

吓得那个灰狐人直接三魂去了六魄,手脚并用地往前划拉。云璃这一下子劈下去,没砍到人。见那灰狐人还敢跑,怒从心头起,直接将手里的老铁扔了出去。

伴随着“嗷”的一声惨叫,老铁直接砸在了那灰狐人的背上。云璃脚底板发力,跳到了他的身上。一个支持不住,灰狐人摔倒在地,口吐白沫,握在掌心里的手机也飞了出去。

云璃却没去捡手机,而是脚下用力,碾得那灰狐人抱拳求饶,“小姑娘……脚下留情,我……我再也不敢了。”

听到求饶,云璃的怒气消了大半,冷哼一声:“这便饶了你这厮,若是下次再敢行这鸡鸣狗盗行径,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是……云璃姑娘教训得是……小的再也不敢了。”求到最后,声音竟带了些许哭音。

“你怎知我是云璃?”云璃心中警铃大作,这个灰狐人分明是认识她,才故意抢她的手机的。本来放松的脚又加了力道,厉声道:“还不从实招来,你为何要抢我的手机?”

“我……咳咳……”灰狐人哭着道:“我……我就是一时财迷心窍,想着怀炎将军的孙女手里的锋镝肯定多,才……才出此下策的!”

“真的只是为了区区一点儿锋镝?”

“云璃小姐这话说得……您口中的区区二字,可是我们六个步……狐人一年的口粮啊。”

云璃讪讪收回了脚。

灰狐人这一番言语,好像显得自己特别霸道,跟恃强凌弱似的。她捡回了手机,正想将余额里的全部锋镝转给灰狐人。不成想,一回头,那个灰色的狐人早跑没影儿了。

云璃摸了摸后脑勺,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儿,罗浮上的狐人混得有这么惨吗。反倒是步离人,在呼雷被擒后,剩下的一帮小狼崽子都被曜青仙舟的飞霄将军灭得差不多了。

正当她满心疑惑地往回走,又被一只谛听骑了脸。

“唔……”

云璃一个仰脸,手忙脚乱地把趴在脸上的谛听扯下来。这才发现,这正是刚才从自己手里抢走琼实鸟串的那只。

“你个小家伙……”云璃胡乱抹着脸,这小东西不知道踩了什么,脚爪子特别臭。

“抢了我的吃的,我正要找你去算账呢,你倒送上门来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汪汪汪汪!”?

云璃稍稍一愣,随即怒火中烧:“你抢了我的琼实鸟串还不算,还骑我的脸,现在还敢对我凶……”

“云璃小姐手下留情。”

就当云璃要往这小谛听的脸上来上一拳的时候,一道有些轻挑酥麻的声音插了进来,“这只谛听是我从景元将军那里借来的,出了事,我不好向将军交代。”

云璃扭头看去,竟是一只粉红色的狐狸。手里还拿着一把红色的雨扇,白色点缀两边,青绿色的扇柄,脉络从中间延伸出去,一直到扇面。

这家伙笑眯眯的,眼睛像是睁不开似的,感觉有一肚子坏水要倒出来。说话时两只粉红色的耳朵轻轻颤着,仿佛随时随地都要给你下药一般。

“你是工造司的?”云璃问道。她见过工造司的公输师傅,穿的衣服跟这只粉毛狐狸差不多款式。

“我名椒丘,是曜青仙舟飞霄将军的随行医士。”

“医士?”云璃疑道:“一个医士,借谛听做什么?难不成你的药材丢了,要谛听循着味道来找?”

“确是有一味药材遗失了。”椒丘笑眯眯地将云璃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所以才借了这谛听来,循着气味找一下。”

他都这么说了,云璃也只能将谛听还给他。椒丘接了过来,然后稍稍举高了些。

云璃有些疑惑,看了半晌明白了。这是要举到耳朵边上,听这小家伙说话呢。要说这狐人的耳朵长在头顶上,附耳过来的时候可真有些麻烦。不但得低头,还得将耳朵竖起来。

云璃抱了抱胳膊,看着那小谛听扒着椒丘的耳朵尖,一阵耳语。

“你听得懂这小谛听说话?”

“略懂而已。”

椒丘将谛听放了下来,小家伙一沾着地,冲云璃汪汪汪叫了几声。然后,不等云璃生气,立马跑得没影儿了。

云璃也没心思和这小东西计较了,问道:“它方才说什么了?”

“它说方才有个狐人抢了你的手机,你将人家暴打了一顿,最后还将人放跑了。”

云璃以为同为狐人,椒丘要为自己的同胞讨回公道,不由得撇了撇嘴:“那家伙偷了我的手机,我没把他大卸八块就不错了。怎么着,你还想替你那丢人现眼的同胞讨个说法啊。”

她直接将老铁狠狠插在地上,气势惊人:“你试试!”

“不不不,云璃小姐误会了。”椒丘摇着雨扇,笑意盈盈道:“那个狐人偷了我的药材,我也正找他呢。要是云璃小姐有什么线索,可否告知一二?”

“线索?”云璃不疑有他,将老铁收了起来,哼道:“能有什么线索?那家伙骨瘦如柴,跟好几天没吃饭似的。我看着挺可怜的,就将人放了。”顿了顿,她反过来劝椒丘:“那家伙都这么可怜了,偷你药材可能也是饿狠了,你就别太计较了吧。”

椒丘粲然一笑:“云璃小姐有所不知,那药材淬了毒,乃是我最新研制的一味毒药。若是误食了而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的话,不出一日,便会浑身乏力,胸闷气短。不出两日,便会咳嗽不止,痰中带血。不出三日,便会毒发身亡,回天乏术。”

“毒性这么强烈?”云璃惊道:“你不是医士吗,研究这等巨毒的东西做什么?”

“古语有言,是药三分毒。在我看来,医毒同源。一件东西是药还是毒,不仅仅是看它什么药性,更是要看使用它的人要拿去做什么。无病之人硬是要吃药,余毒积累在体内,日久天长也会丧命。这岂不是成了毒药?医学上有种疗法,以毒攻毒。若是能救人性命,毒药也就成了良药。”

云璃摇头:“听不懂,反正就是那个狐人要死了是吧。”

“只需三日。三日之内寻不到,就会七窍流血,往生极乐,寿瘟祸祖来了也难救。”

“行吧,下次我再见到的时候告诉你一声就是了。”

“谢过云璃小姐。”

送走云璃后,椒丘蓦然睁开了眼睛。浅浅的一层金黄色,淡到几乎没有。细长的瞳仁倒竖,不笑时异常严肃,神色淡定得有些过分。但却并无威严之势,反倒添加了几分病弱之感。

再看钟离这边,他带着白露回到龙尊洞天时,已经是亥时。一名女性持明正在踱步,看样子已经等候许久。

见到白露归来,她停下脚步,看了眼手机,刻意忽视了旁边的钟离,只对白露说道:“二更天了,龙尊才回来。怎地,有个新的导师,就忘记之前的规矩了吗?”

“雪浦长老……我……”白露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来。

雪浦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什么你,说话吞吞吐吐的,哪里有半分龙尊的样子?气势不足,如何服众?不能服众,如何治理持明族?不能治理持明族,如何能挽回我族日渐颓废的趋势?”

第36章 他们定义不了你,没权利,更没资格

在工造司送走云璃后, 钟离曾这样问过白露一个问题。

“你已经想好回去的时候该如何向龙师长老们交代了吗?”

“啊?”

白露正玩得尽兴,丝毫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被钟离提出来,她着实懵了一瞬。好奇怪, 明明先前她是最担心被龙师们发现并斥责的。但仅仅只是过了一个下午,她便将这件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若不是钟离冷不丁提及,她恐怕已经彻底忘却了。

但即便是现在钟离主动问起, 白露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应付。反倒抱着一种颇为微妙的心思, 小心翼翼道:“钟离先生以为我该如何回答?”

钟离没有回答白露的提问, 而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假如现在我们身处龙尊洞天, 雪浦长老就站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地数落你玩性大发,晚归晚训。你也能抱着侥幸的心理看向我, 然后向我求取答案吗?”

白露一时语噎。

与日昳时钟离带着白露疯玩疯吃相比, 此时的他的的确确更像是个导师了,有些符合白露见他时的初印象——古板学究,不苟言笑。

许是日晡时分玩得太过火,以至于让白露忘记了自己对他的初印象。更甚者钟离切换为导师模式时, 她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足足愣了有三秒钟,白露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但由于先前钟离放任她与云璃吃得四脚朝天, 是以她现在虽明白钟离现在是导师模式, 也没有太多紧张的情绪, 更没有面对龙师时的不知所措和惴惴不安, 有的只是不确定不知道以及不了解而已。

白露的小脑瓜像小马达似的转着, 搜肠刮肚想些什么法子来堵雪浦长老的口。钟离却在此时问道:“你觉得雪浦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白露面露迟疑:“擅自评价雪浦长老是不是有些不好……”

钟离轻轻笑了一声:“如果你想一直生活在龙师的阴影下, 你可以一直这么想。”

“我不想。”白露小声道。

钟离故意道:“我没听清。”

“我不想!”这次白露的声音大了些, “我不想一直被龙师牵制, 我不想做他们的傀儡, 我更不想老被他们指指点点!”

钟离欣慰地点了点头:“气势很足。”

受到钟离的夸奖,白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从记事起,龙师长老们从来没有夸奖过我。每次见到我不是训斥就是苛责,好像我从来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

“你很好。”

“啊?”白露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很好。”钟离再次肯定道,“你的好,那些龙师们是看不到的,就算看到,他们也不会承认,但是你又何必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呢。他们定义不了你自己,没有权利,更没资格。”

白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时间回到现在,当白露被雪浦堵在龙尊洞天门口,并遭到龙师雪浦的斥责时,她下意识看向钟离。然而钟离却并没有给她解围的意思,而是目视前方,不发一言。只是握着她的手稍稍紧了一些,仿佛在通过这个动作来给白露一些力量。

雪浦并未注意到了钟离的小动作,还以为钟离作壁上观,心道涛然虽然迂腐,但关键时刻的离心计还是起了些许作用。便更加变本加厉:“不要以为如今有景元给你撑腰了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景元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哪里会管你这等闲事?哪日持明族全都死绝了,景元他老人家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