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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海岸上的欢呼声逐渐大了, 这场仗打的拖沓又冗长,拳拳打不中要害的挫败感让这批精兵逐渐被磋磨得失去了斗志,可今夜这一场突袭,实在称得上痛快。

六人破战船, 天神下凡也得夸一句厉害。

“将军!将军!!”

小船上的船夫船桨都要挥出残影了, 显然他也兴奋到了极点, 离岸还有百十米远便迫不及待地扬起船桨,只听那边一阵惊呼,摇摇晃晃的小船差点便要翻在水里。

军中的毛头小子偏多,见臧永强并没有阻止众人的意思,几个按捺不住的兵片子纷纷跳入海水, 争相向那小船游去。

“六个人都回来了!”

“厉害啊! 大功一件,我得请你吃酒!”

船索被几人拽在手里, 原本被海浪推得有些停滞不前的小船很快拖到了岸边。

有人笑着举起火把靠近, 向船里吆喝着望去,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连声催促拉船的人游水动作快些,边划水边扯起嗓子喊:“军医!!军医快!!”

这就是有人伤着了,几个军医立刻提箱上前, 又上前一波人,几乎是将小船扛回了岸上。

“哎哟,这是怎么了?!”

六人中伤的最重的, 便是不管不顾扎进虫海中的小诚了,少年瘦削的脸上尽是密密麻麻渗出血水的小洞,那层面皮几乎要被啃尽了,再看身上,虽说衣裳还在, 可那暗色衣裳湿哒哒的,应是浸透了血水。

若是寻常的刀伤剑伤都能理解,这般诡异的受伤方式可真是头次见。

“是虫咬的!”

船上踉跄着下来一个男人,他也被那些反扑的蠕虫咬了两口,可比小诚可好上太多,他伸手在裤袋里抓了两把,在众人吃惊的目光里掏出一把蠕虫尸骸来。

“就是这个!”

这虫子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几个军医面色沉重,立刻喊人将小诚搬回营帐去,战场上不怕受皮肉伤,最怕中些诡谲的怪毒,医病不能耽误。

“快,少爷,你也快去。”

登船的六人除去小诚,再严重的便是臧六江了,他脸上倒是一分一毫都没伤着,不过那手上身上也都是血肉模糊的。

“不急。”臧六江累极了,可还是有挂心的事要做,他强打起精神,拖着身子向臧永强的方向走去。

老李家里的儿子也就臧六江这么大,慈父心肠都快碎了,连忙上前去,想要搀扶臧六江。

“将军”臧六江朝老李摆摆手,半跪在臧永强跟前领命:“我已经办成了。”

海风呼啸,弥漫的水雾中,臧永强似乎又瞧见了那个跪在下头求一副棺材钱的臧六江,他刚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松动,俯下身去用力捏了捏臧六江的肩膀,拉他起身。

“好孩子。”臧永强掌心一片干涩湿漉,他清楚,那是臧六江的血:“我替你上书一封,有此功绩,你带着它,堂堂正正地进京。”

“多谢将军!”

臧六江脸上那抹阴云终于散去了,他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被老李搀扶着踉跄起身,他下意识去摸耳边那只金圈却摸了个空,脸上露出淡淡的不舍。

不过能亲眼见着人了,金圈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摸!”一旁一股大力袭来,一把便撑住了臧六江有些摇晃的身子,应声看去,是老熊那张坏笑的脸:“我就说别带你那破圈子!看吧,这耳垂都剐破了!”

“你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赶紧去上些药吧。”

另边臂膀被桩子一把架住,他脸上仍是那种不太服气的样子,眼神却紧盯着臧六江流血不停的小腿:“这都是什么东西,倭狗还学会放虫咬人了?”

臧永强那几个与臧六江对过手的随军纷纷上前,簇拥着臧六江向营帐而去。

军医已经银针试了小诚的伤,又验了那带回来的蠕虫,所幸,那伤势虽说可怖,可蠕虫无毒,只是口器厉害些能咬伤人罢了,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按照寻常的伤治疗便可。

实在是好消息,营帐内外一片欢腾,就连顾忌着病患伤势的军医脸上都有了笑模样。

有负责轻伤兵卒的军医上好了药,还被几个兴头上的毛小子扛在肩上,欢呼雀跃了半晌,才在军医老头子“我的老腰”的惨叫声里把人放下了。

“真成!”

老熊刚搁下一名军医,在老头儿的拳打脚踢中逃回了臧六江床边,他看着臧六江那血淋淋的腿,满不在乎地往一旁一坐。

“没事儿!男娃娃伤着了咬咬牙躺两天就成了,刀疤一横俊的很!”

他说着,拉起自己袖子来,上头极长的一条疤,从手臂斜进衣襟,像是迎面被人斜劈了一刀留下的。

“不过你这是虫咬的,怕是要生癞子了,小心你媳妇儿吓着。”

随队而来的老苟探过头来,瞧着臧六江腿上被抹上厚实的药膏啧啧摇头。

“我这脸护的好着呢。”臧六江心里松快了,也有了心思说些旁的,瞧着那军医替他将纱布裹好,竟一翻身下了床,抬腿便往外去。

“哎!你上哪去!”

老熊刚想替他掖掖被角要他好好睡一觉,伸手又抓了个空,臧六江脸上没事人似的,脚步踉跄着往外走,不过只到了营帐门前,就被一人堵住了。

“将军。”“将军。”

追在后头的老熊几人纷纷问好,退到一边偷眼看这对军中父子。

“不好好治病,你要去哪?”

可能是在军中的缘故,臧永强有些端着架子,对着不好好医病的臧六江横眉冷对的,看了看他不太利索的手脚,低声呵斥:“滚回床上去!你腿脚不要了?”

“只有四日了。”臧六江抓过一边药架子上的几罐伤药,囫囵地往自己怀里塞:“我必须去一趟。”

“什么四日?”臧永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可再一联想臧六江心心念念的人,也就了然是怎么一回事了。

“人家要紧关头,你莫要去闹事。”

臧永强脸色沉了沉,他并不清楚余淮水与臧六江的过往,只知道人家是逃出山寨去京城的,眼下这个关头若臧六江是找去算账的,那是要耽误人家一辈子的。

“不会的。”

臧六江正扯着纱布替自己手掌多裹两圈,听到这样的嘱咐,手上动作也停了,抬眼与臧永强撞上目光,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我只去看看。”

夜风消停了不少,此时外头静悄悄的,似乎整座军营都在等臧永强的答复。

臧永强定定地看了臧六江许久,半晌,才叹气道:“好,那你去吧。”

“一会儿奏报文书整理好了,你一并带去京城,兹事体大,圣上会宣你的。”

臧六江点点头正欲离开,臧永强却又一次开了口。

“你们几个,策马护送他回京,倭寇已退,我等留守剿灭残余倭寇,随后,听从圣上召见。”

“一路注意安全,走吧。”

臧六江连同被点名的老熊桩子等亲信纷纷领命,几人起身,随着臧六江匆匆的脚步向外奔去,天色刚刚亮起,一队人马便从军营离开,向北而去。

起初老熊几个人还挺高兴,京城多热闹啊,回京可比在海边吹冷风强多了,还能跟着臧六江去受赏,实在是一份美差。

可当臧六江日夜不分连赶了两日路后,几人这才知觉臧老将军家这小少爷真是拿自己当铁人了,除去停马敷药修整,便没停下过催马的马鞭。

等到几人狼狈地过了京城城关,已经累的快不成人形了。

“少爷”老熊饿得前胸贴后面,已经是黄昏了,不远处的客栈点了红灯,几个人眼巴巴地看着臧六江,妄图唤醒他一丝良知:“咱修整修整吧,累死人了。”

这可不是假话,那军马的马掌都跑掉俩了,人脑子都摇成了狗脑子,若不是他们腰上挂着臧老将军的令牌,那守城的侍卫是要把他们当叫花子打发出去的。

臧六江脸上也是疲态尽显,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终于在几人期盼的目光中提马向客栈走去。

“哎哟!”小二正揽客呢,转头便瞧见风尘仆仆状若要饭的几人,吓了一跳,连忙引着几人往里去:“几位客官累坏了吧?快进来歇歇脚!”

“小二!上些好酒好肉,再开几间卧房!”

老熊打进门便闻见酒肉饭菜的香味,他馋地两眼冒光,大手一挥吩咐了下去,几个随军火急火燎地往里进,看那架势像是要吃穿这客栈后厨。

臧六江也不吝啬,掏出一锭银子来结账,只是除了吃住还格外吩咐了些别的。

“备热水给我沐浴,拿着银子再去买身好看的衣裳”

臧六江皱起鼻子来,扯过路过身旁的一名随军来闻了闻,又埋头在自己臂弯里嗅了嗅,连忙补上一句:“再买些香粉来,你这都臭了,怎么和我家马厩里一个味儿?”

那随军委屈地闻了闻自己,除了有些汗臭味,哪那么夸张了?

“老熊,你闻闻我这味儿大吗?”随军也是要面子的,灰溜溜到一旁拉过老熊来,手臂伸过去要他闻,白白挨了老熊一锤。

“人家要去见相好,不得抹的香些?”老熊一拽随军,朝着臧六江龇牙:“少爷你去吧,我们肯定安分待着,你不用惦记。”

“是啊少爷!”小二给上了一碟子小菜,转眼就被这些饿死鬼扒了个精光,目瞪口呆地端着空盘子回了后厨。

那几个随军抹着嘴,肚子里有了粮食,也有胆子调侃臧六江了,嘴上没把门儿的,什么都敢往外说:“您坐下和我们吃点,夜里办事您那相好才觉得有力气啊!”

这是句荤话,随军爆发出一阵笑声,只是被臧六江狠狠剜了两眼后,立刻便安静了下来。

“管好嘴。”臧六江虽与臧永强没有血缘,可沉下脸来也是相当迫人的,那随军知道自己失言连忙低头认错,还好臧六江知道他不是坏心,轻飘飘地也就过去了。

“老熊,吃罢了饭你们不必等我,直接休息,明日一早我会回来的。”

臧六江摸了两块点心塞进嘴里,嘱咐过后才被小二引着向后院沐浴的地方去了。

几个鹌鹑一样的随军缩着脑袋,直到臧六江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这才心有余悸地回去坐好。

“真吓人。”那失言的随军拍着心口,想起刚刚臧六江那道目光,不由得心里发寒。

“这可是咱们将军的儿子。”老熊用筷子点点随军脑袋,语重心长道:“警醒着点,你当咱们少爷这么火急火燎地来京城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领赏吗?”对面的随军瞪着眼,眼里写着渴望军功几个大字。

“自然是要领赏。”老熊一摆手,神秘兮兮地咧嘴笑:“人家,能领到两份儿赏呢。”

第82章

“三少爷, 该睡了。”

还未见人先闻其声,小坛领了几个小丫鬟,举着烛台掀开屋帘进了门。

她是按吩咐来催余淮水睡觉的,嘴上虽这样提醒着, 可话却说得静悄悄的, 怕惊扰了坐在桌前的余淮水。

余淮水卧房中少说点了百十台烛火, 还摆了映光的铜镜,只凭着这些蜡烛,屋里不生炭盆也能暖和得如初春一般。

余淮水一门心思扑在书上,傅家人生怕他看久了书熬坏眼睛,天刚擦黑便吩咐人点灯, 越是临考点的便越多,这屋里比白日还要亮堂, 让人分不清昼夜, 反倒是事与愿违,让余淮水学的更起劲了,到了睡觉的时辰要人来提醒才行。

余淮水刚好读完一篇会典,屋里暖和,他只穿了一件薄衫, 用素色的发带利落地扎了头发,加上那张白净文雅的脸,小坛后头的几个丫鬟不住眼的偷看。

“我还不困。”余淮水抬手揉了揉眼睛, 不知是不是他用眼太多,眼窝痒得很,一蹭便红了一片,让人见之怜爱。

临考傅家上下拿余淮水当眼珠子疼,见他动手揉眼, 几个小丫鬟一窝蜂地上前制止,洗帕的洗帕,接水的接水,千万不能让余淮水临殿试前破了相。

“少爷,这是医馆那边来的败火方子,大少爷让我叮嘱您千万要喝。”

小坛接过丫鬟递来的食盒,拿出一只盛了药汁的汤碗来搁在桌上,连着又摆出几盘子点心。

牛乳糕,栗子饼,花生糖,还是几盏甜汤,都是傅家小厨房里新做的,带着热乎气儿便送来了。

“最近您吃得少,喝药伤胃,垫几口才行”

小坛自小跟着伺候余淮水,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地端起点心来往余淮水眼皮子底下送。

余淮水胃口不好是傅家上下都知道的事,近来备考更不爱吃了,磨着他多吃两口便是家常便饭。

甚至有传言说劝动了三少爷吃东西便赏一两银子,傅家上下无不动心。

“不吃。”余淮水皱了皱鼻子,将脸一拧,是个很不耐烦的模样:“你跟大哥二哥他们学坏了。”

几个丫鬟彼此交换眼神,低头偷笑。

“吃得少瘦脱了相可怎么办,圣上瞧见了要当我们苛待考生的。”

小坛信誓旦旦的,边吩咐几个小丫鬟去熄烛火,边将那几碟点心拿到余淮水的桌案上。

“殿试又见不着皇上,关样貌什么事?”

余淮水被念叨烦了,拿过一块点心塞在嘴里应付了事,小坛看他吃了,怕念烦了又不肯接着吃,连忙把嘴闭上。

屋内的烛火逐一熄灭,原本亮堂的卧房昏沉下来,只留下桌上的一盏烛台供余淮水用照明。

“明儿我们派人去礼部领用具和浮票,您就好好歇着,等后天一过,咱们就能松快了。”

临考前余淮水最大,过了明儿便要进考场了,小坛不愿意为了一碗汤药惹余淮水心烦,干脆睁一眼闭一眼,将那汤碗往桌上一搁:“反正还烫人呢,过会儿再喝吧。”

余淮水自然清楚她是什么意思,为防止其他几个小丫鬟琢磨出味儿来给傅聪傅明报信,他霍地起身,板着张脸去撵人。

几个丫鬟被赶进院里,纷纷可惜地摇头叹气,随后一扫失落,热络地聊着往外去。

“咱们三少爷生的真好,人也雅致。”

京城宅府里新收的小丫鬟笑眯眯地,她是从别的府里出来的,打心底里喜欢这个新主子:“不像别家那几个少爷,没个正形呢。”

“那是自然。”

小坛一扬脸,说不尽的自豪:“咱们三少爷人聪明,品行又端正,谁见了不夸一句君子之风,哪是外头那些闲散少爷能比的。”

“就是就是。”几个小丫鬟乐个不停,掌着灯笼将灯火带离了余淮水的小院。

人都走了,余淮水望着书案上烛火跳动的烛台,半晌,从怀兜里摸出一只东西来。

红色绒布拆开,烛火之下,露出一只晶亮的金圈来。

这是臧六江原本戴的那一只,余淮水那时说不吉利不许臧六江戴,可私底下却偷偷地收了起来,离开山寨时贴身带着。

前不久傅明撞见他拿着这只金圈,硬是抢走找金匠烧红消毒又烫了几遍,今儿才回到了他的手里。

应当是臧六江戴的久了,金圈上有深浅不一的磕碰,在澄黄的烛火光晕下,那只金圈随着余淮水的抚摸折射出细碎的光线,将他黝黑的眸仁映得一亮又一灭。

他从前以为自己是最喜欢读书的,可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这样,臧六江还是比书要好看些的。

不然也不会引得他读着读着书,便愣神回想那肆意张扬的笑脸。

掐着那只金圈,余淮水趴伏在书案上,映着那火光一点一点瞧金圈上斑驳的痕迹。

“你还真不来寻我。”余淮水轻轻开了口,有些埋怨也有些理解。

若臧六江真蒙头蒙脑地冲进京城,对他们两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臧六江在寨子里等他考完回去便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余淮水疲惫地合上了眼,将脸埋进自己软软的薄衫之中。

他还挺想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