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覆灭, 刀兵四起,他们是前朝的兵卒,被追剿的如丧家之犬, 只能四处躲藏逃窜。
那时候的臧永强带着他们逃到山上,费劲了法子才冒充土匪留住了性命。
那些兵只顾着剿灭逃兵,对土匪却是网开一面,只是在山下打听一二便离开了。
追兵不再纠缠,他们以为是自己藏的好, 安安生生地过起了日子。
可当皇帝的召旨被王爷送到了眼前,臧永强这才明白当年也许并非自己藏的太好。
“臧老将军不必害怕。”那时的王爷也只十五六岁,却已是心思深沉的稳重模样:“圣上惜才。”
才之,惟己所用。
唯一的路,便是为他犬马。
臧永强无法,只得瞒着所有人上京。
果然如他所想,东南沿海战事吃紧,建国八年,倭寇趁乱与内臣勾结,私相授受倒卖私盐,内臣的钱袋子鼓了,对倭寇侵占东南领土的行为也睁一眼闭一眼。
朝堂之内牵一发而动全身,当今圣上不能一举剿灭内贼,只得从外另谋助力。
臧永强这个由他私心留下的前朝良将,便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如此看来,臧六江为王爷所用,牵扯进这些事中,也并非偶然。
三日时间眨眼过,臧六江要随着臧永强离开的消息随风吹遍了山寨。
乡民并不清楚臧永强究竟在做什么,还当臧六江要跟着老寨主出去游玩,张罗着要给他们收拾细软。
老土匪们却是清楚的,臧六江这是要跟着臧永强上战场。
臧六江八岁来到山寨,是在老土匪们的照顾下长大的,几乎与自己的儿子一般,听到这一消息,心中都不是滋味。
战事无常,也许前一日还是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好兄弟,下一日便是被黄沙覆盖的烂肉了。
可即便他们不舍,也没有起阻拦的心思,这条路是人家自己选的,且臧六江身手了得,只要能保住性命,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如此想想,老土匪也释然了。
山寨不能没人照看,被抓壮丁的臧远被留在了山寨里,引得王爷时不时便往山上来,连着给寨里添了不少吃穿用物,乡民的日子竟过得比在臧六江在时还要舒坦。
如此,臧六江走了的那点忧伤转眼便烟消云散了。
大黑不在,臧六江也舍不得带他上战场,借了匹随队的军马,跟着臧永强往庄外去。
臧永强的随军怕引得乡民恐慌,没敢跟着进庄子,远远地选了块平地驻扎。
臧六江鞭马过去,见这是支七八人的小队,应当都是臧永强的亲信,见到他这个生面孔,都是一愣。
“这是我的小儿子。”臧永强勒马,脸上并不带什么托人照顾的笑模样,很严肃的一努嘴:“跟着我去东南长长见识。”
“哎哟,将军少爷,自然是好啊。”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最先接话,他从篝火边起身,竟要来替臧六江牵马。
臧六江虽说粗野,可也知道没有长辈给小辈牵马的道理,连忙翻身下马,连连摆手说不必不必。
由此,中年人借此探知臧六江并非无礼纨绔,眼中顿时少了些虚情假意,上下打量起臧六江来。
跟前的青年人极为壮实,个子高大两臂有力,腰间侧绑一把虎头苗刀,十分利落的一个小子。
“不错不错!是个热血汉子!臧将军家的儿子不会差的!”
中年人满意地捏捏臧六江手臂,嗯,肌肉紧绷,不是个空空的花架子。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臧永强挥挥手,打断了中年人的夸赞:“老李,去列队,咱们这就出发。”
老李应声,立刻吩咐下去,七八人的小队动作迅速,拆营帐灭篝火,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便整齐列队,几匹军马驮人驮物,乖顺的列在队伍之中。
“你去小峰旁边跟着去。”臧永强一指队中,那边是几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兵卒,被臧永强点到,都是后背一紧。
臧六江自然没有不从的,立刻驱马列队,随着臧永强一声令下,向东南方向而去。
“小峰哥,你哪里人啊?”
山路前不久落过雪,被太阳晒过后,在山路上结了一层冰,马队不敢太快,队伍缓慢地沿路前行。
臧六江是观察过的,臧永强并不实施苛令,行军路上他们也是能够小声交谈的,这才开口向身边这人询问。
“ 小地方的人,你应当没听过。”
那叫被臧永强叫做小峰的男人脸上勉强笑了笑,打了个马虎眼,并不打算告诉臧六江。
他身后的那个小兵更耿直,一打马缰破有些阴阳怪气道:“自然了,人家是少爷,哪用知道咱们这样事,陈峰!莫和他说了!”
臧六江回头去看,那说话的小子两道厚眉一张宽脸,用头巾扎着头发,说过了坏话还要瞪眼,像是故意要和臧六江作对。
“桩子!”陈峰心眼比桩子这个憨货要活得多,立刻回头喝住了他,又转头看向臧六江。
“他人憨,不会说话,不是故意针对你。”
这还不是故意针对?
臧六江又瞥了一眼桩子,后头随行的几个兵卒也都面色古怪,貌似不太待见臧六江的样子。
臧六江笑笑,也未言语回话,只是回头策马,再没有开口的意思。
兵与兵之间的道理不是用嘴来讲的,臧六江在待一个时机,亲自打开他们的脑袋将道理塞进去。
东南距离太远,要快些回去只得坐船,他们运气不好,船家今儿有货在船上载不了马,他们只得沿着河滩生火将就一夜,等隔日起个大早再上船。
打了河水煮干粮,臧永强那边有几个老兵围着,不时有笑声传来,臧六江这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几个年轻的兵卒彼此递着眼神,就是不愿意开口说话。
这是在给他下马威。
臧六江心知肚明,托着下巴扫视一圈,忽地起身,连干粮都没动便向营帐方向去了。
“哎哟,小少爷是怎么了?”
老李早就发现了这边的异样,他也没有阻止,只是悄悄地观察着,见臧六江回营帐去了,怕臧永强脸上挂不住,连忙出声责怪。
“你们干什么呢!莫要欺负人家!”
“欺负他?”桩子最看不起这些被大人物塞进队伍里混军功的少爷,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草包,他们拿命拼来的功劳白白给他人添了嫁衣,他怎么能不生气。
“我们可没有,是他自己要走的。”
“就是 只是不跟他聊什么,他就甩脸子走人,这也就是看在咱们将军份儿上,换一个我早跟他动手了。”
“瞧着是膀大腰圆的,有什么用?上了战场又不是在武场练把式,要我说,将军你还是劝劝他吧,别在战场上吓破了胆,还得我们去救他 ”
年轻的小兵卒群情激愤,将平日里对那些战功少爷的恶意都加之在了臧六江身上。
老李偷偷看了一眼臧永强的表情,他像是没听见,仍是掰着馍馍往自己嘴里塞。
将军当没听见,老李也就没听见,笑着去拿架在火上的咸肉汤,要臧永强喝一口顺顺馍。
没人拦着,小兵卒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得更热闹了,刚刚还怕臧六江听见压低了声音,眼下是装也不装了,有意地叫骂起来。
陈峰觉得不好,可也不能苛责自己的同僚,只得脸色郁郁地坐在一边不吱声。
反正这事是臧老将军理亏,就算要他们领军棍也不会记在帐上,只是皮肉一阵疼罢了,横竖不吃亏。
就在他们骂的起劲时,臧六江拎着一个脑袋大的草纸包回来了。
小兵们立刻噤了声,又开始彼此递着眼神。
刚刚的骂声臧六江都听在耳朵里,他却置若罔闻,将那纸包往地上一搁,三两下拆了麻绳,随着一阵香气扑面,一大块卤肉露了出来。
兵营中少见荤腥,何况是这样大的一块肉,小兵们闻到肉香两眼发直,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咬上一口。
“家里带的。”臧六江笑着,便四周扫了一圈:“我也吃不完,搁着怕坏了,大家一起吃吧?”
刚刚才骂过了人家,眼下人家却请自己吃肉,可这赤裸裸的贿赂却让几个小兵脸色更加不好。
大少爷自然吃得起肉,不像他们,在战场上和着水吃沙子。
不过这可是肉啊 过年都吃不上几回的肉啊
几个小兵咽着口水,互相看着彼此,都不愿做这第一个松口的人。
“那就谢谢小少爷咯!”
一旁伸过一只手来,一把便撕下一块肉来,老李满手油光,笑呵呵地将肉带回自己那边,兄弟几个一分,畅快地就馍吃了。
“吃啊。”臧六江瞧着那肉,脸上还是笑着,善良而又和煦。
“那便多谢了 ”陈峰忍不住,试探着伸手撕下一块肉来,他见臧六江并未有什么反应,便将肉塞进了嘴中。
卤肉已经凉了,可还是极香的,一块肉塞进嘴里化开一片咸香的肉汁,引得他口舌生津,连忙将馍囫囵塞进口中,就着肉咽了下去。
这样吃肉太香不过了,几个小兵终于忍不住了,纷纷伸手想要去撕一块肉。
几只手落在肉卤肉上,却听耳边蹭的一声刀鸣,一把长刀带着一道寒光竖劈而下,一声树木爆裂的脆声随着肉汁飞溅的闷响,吓得几人大叫一声,脸色铁青地看着插过卤肉钉在木头底板上的长刀。
臧六江望向一人,脸上仍是带着笑,开了口:“花把势。”
他又转向另一人:“膀大腰圆。”
再转向旁边那人:“吓破了胆。”
最后他看向了桩子,两道细长的眸露出小半黑仁,在火光下幽幽发着寒光。
“一句话,一场比试,比试过了,才许吃肉。”
“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嚼着肉的老李看向一旁的臧永强,他仍是没听见的模样,撕着肉,吃着馍。
老李偷偷地一耸肩膀,人家分明没在怕的,就更用不着他来操心了。
“什么破肉,我也不惜的吃 ”有小兵被臧六江突然拔刀的架势吓到了,可仍是嘴硬,想要收回手去吃自己的干粮。
臧六江骤然出手,一把捏住了那小兵想要收回的手腕,在小兵的吃痛尖叫里硬拽着他有些歪扭的手摁回了卤肉上。
“肉怕坏了,今儿,必须吃。”
第77章
现场安静了一瞬, 再榆木疙瘩的人也该清楚臧六江意欲何为,长刀落下的寒气还留在手指上,一时没人敢开口回话。
桩子好面子,被臧六江盯着心里发虚, 可又不愿轻易丢了面子, 他上下打量一眼臧六江, 又偷眼看看臧永强,见两人都没什么反应,这才咬牙开口道:
“你有刀,我们又不使兵刃,凭什么和你打?”
“刀?”臧六江摊开自己空空的掌心, 无辜道:“刀在肉上,今儿这刀只切肉, 不切人。”
话到了这个份儿上, 桩子再不应就没彻底丢面子,他看了一圈四周畏畏缩缩的人,皆是眼色阴沉地盯着他看,见桩子目光投来便努努嘴,叫他别丢份的意思。
这群乌龟王八蛋, 摆明了要叫他当出头鸟,等着他去试试臧六江的深浅。
这会儿缩了头可是双份儿的丢人,桩子硬着头皮站了身, 嘴上还嘀咕着骂道:
“不就是比试,难道我怕你不 ”
桩子口中的狠话还未尽,臧六江便猛一扫腿,桩子没有防备,被他一击正中膝窝, 两腿霎时没了力气,身子一仰便翻倒在地。
屁股摔得生疼,桩子一张方脸涨得通红,捂着屁股怒骂。
“你他娘的怎么偷袭!”
“此言差矣。”臧六江摇摇脑袋,学着余淮水常有的酸溜溜模样道:“战场上只谈生死,不谈偷袭。”
臧六江连起身都不曾便放倒了一人,一圈小兵脸上都不好看,臧六江仿若未闻,伸手一把抬起刀来。
桩子脸上变了颜色,还当臧六江是想借势杀人立立威,这种情况在那些混乱的军营里也时有发生。
虽说臧永强治下不曾有过,难保不会为了他的小儿子开这个先河。
“哎 你干什么 ”
桩子正欲出声制止,却见臧六江手起刀落,钝响一声切下好大一块肉来,用刀尖挑了递给桩子。
“说好的,一块肉。”
这肉吃得像挨嘴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臧六江又扬了扬刀尖,那块肉便在桩子的眼前起伏跳跃,馋的桩子眼睛都直了。
一把抢过肉塞进嘴里,桩子瓮声瓮气地,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奶奶的,再来!”
“不成。”臧六江一挥长刀,仿佛厨子挥着饭勺:“下一位还要吃肉呢。”
这算给了桩子一个台阶下,气氛骤然便缓和多了,旁侧比桩子要壮上许多的大汉摩拳擦掌,第一个跳了起来。
“小子!跟我试试!”
这男人是武馆出身,自小便舞刀弄枪的,家里营养给的足,甚至比臧六江还高出小半脑袋来,是家长落难才为了军饷当了兵,一堵墙似的横在臧六江跟前,倒是魄力十足。
只是这份魄力只持续了两个来回,一回出拳被臧六江卸了膀子,一回出腿被臧六江踢了膝窝。
臧六江出手又快又狠,直捣人的痛处,虽说卸了关节还能装回去,可那瞬间的钝痛已经疼的男人失声叫了出来,腿窝一酸便应声倒下了。
那男人倒是懂得,抬手嘎巴两声就给肩膀复原了,只是揉了揉腿窝,脸挺臭地朝臧六江一伸手:“我不打了,给我肉。”
的确,这若是在战场上,光恢复关节这瞬间就够他死两个来回了,这还是他有意防备着的,却还是不抵臧六江的速度之快。
这一场是他输了。
这汉子爽快,臧六江咧牙一笑,两边犬牙像头狼般喜悦的獠牙:“肉好说,名字?”
“叫我老熊。”老熊是刚刚讨伐臧六江时骂他花架子的那一个,叫人家卸了膀子,便将那点偏见都囫囵吞回了肚子里,露出笑模样来:“小子好身手!”
一块肉塞进干粮馍馍里,老熊边咬边往回走,踹了一脚自己身边那人,满嘴嚼饭地含糊道:“别等了,赶紧上去挨揍吧?”
“滚你的!”被老熊踹了的男人与他关系不错,一翻身爬起来去夺老熊手里的馍。
这是老熊挨了打换回来的,自然不肯给他,两人跑着跳着绕了一圈,没抢出个结果来,那人便拿着馍,憨憨笑着到了臧六江跟前。
“好说好商量,刚刚我跟着骂了两句别的少爷,可没说弟弟你啊,明儿还得赶路,省去步骤,算我输。”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倒喝彩的起哄声,这圈小兵年纪不大,正是爱闹的年纪。
“苟哥!!泄气啊!!”
“老苟!和他对两拳啊!”
老苟姓苟,不过仗着年纪大些,别人也得管他叫一声苟哥,老苟这个腌臜人的名字也就只有老熊敢叫。
“诶!”老苟一瞪眼,对着一旁闹得最大声的小兵道:“被摘了膀子你给我安上?骂了人家,人家还给你肉吃,你就知足吧!”
这话说的实在有道理,老熊已经算是他们中的佼佼者了,在臧六江手下也不过两个来回。
若说桩子那回可能是他大意导致,那老熊就足够证明臧六江的确是有真本事。
老苟这一认输,便将刚刚的剑拔弩张全然化为了乌有,之后再会上来的也没人愿意真刀真枪地和臧六江打,毕竟还要赶路,谁也不想身上不痛快。
臧六江的脸上晦暗不明,似乎,是还想与人动手比试的模样,两人就这样僵持片刻,臧六江才笑开了切下一块肉来递给了老苟。
这便没什么意思了,臧六江心里清楚,臧永强的随军不是随便就能当的,这些人肯定有些身手。
可人家不愿意和臧六江动手,硬逼也只会是人家认输的结果,反正效果已经达到,臧六江也不再把这那块卤肉,将整块肉送了出去。
老李嚼着肉馍馍,两眼笑成两条弯弯的缝,对臧永强竖起拇指来:“将军,教子有方啊。”
臧永强不言语,不过老李看着他松懈下来的眉心,明白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兵片子就是这样,看不顺眼打一架便好得跟拜把子兄弟似的,何况还吃了肉,那关系便更好了,隔日登船有说有笑的,再不见之前那副搞孤立的模样。
尤其是桩子老熊那伙人,仿佛挨了臧六江两下打便生出了无数的好感,甚至上船时还替臧六江搬了行囊。
“六江老弟。”老熊搬着东西,偷偷上下打量臧六江:“别怪老哥多嘴,你个男娃戴什么耳环?打仗小心叫人剐了耳朵。”
终于有人问起自己的耳环,臧六江扬起两道眉毛,也没人问他,自己就说了起来。
“这是我媳妇儿给我打的,纯金的,瞧瞧上头这宝石,精品中的精品。”
“媳妇儿?”老熊瞪起眼来:“你才多大?就成亲了?”
臧六江露出个腼腆的笑来,嘴里却十足的张扬:“是啊,我们都生米煮成熟饭了。”
老熊:?
老熊:谁问你了?
看着臧六江与旁人谈笑风生,臧永强心里那根弦松了松。
臧六江刚接过大当家的担子时,手段之血腥让臧永强这样的沙场老手都有些不适。
那时寨子里人员冗杂,有良善逃难的灾民,也有日子过不下去的市侩,良莠不齐的人品,很容易便风吹野火般将坏性子散到整个寨子里。
那时臧永强刚被召到京城,特意书信一封告诫才十五岁出头的臧六江不要服软,要手腕够硬才能服众。
臧六江手腕的确够硬,书信到手,一批坏心不改的烂人当夜便血洒寨门。
臧六江够狠,哪里犯事剁哪里,因偷盗赌钱抢劫剁去了手指脚趾的不下二十人,再犯再剁,直到手掌秃秃再做不得乱为止。
有强抢民女的,照例,该剁哪里剁哪里,剁下来的腌臜东西一包塞进烂人怀里,一道都赶下山去。
如此血腥的铁腕铁拳,难免惹人记恨,便在那段时日里,妄图杀掉臧六江取而代之的人不计其数,臧六江手下的亡魂也愈发多了。
后来臧六江觉得厌烦,甚至有一段时日直接开始杀人,不走剁手指的弯弯绕了。
林大头那时还不亲近臧六江,虽说那些人可恨,可也有些罪不至死,他看着日日沐浴鲜血的新当家觉得心惊,托人去山下找了先生,书信一封要臧永强回来看看。
那一回臧永强便明白了,臧六江看着随和,可他的性子里缺了些为人的人性,像一匹什么都不忌惮的疯狼,他的獠牙越尖厉,对旁人便越危险。
自那以后,臧永强便开始搜罗各式兵书,一并拿回去要臧六江看,还加了林大头这么一个副手来时时看着臧六江别再随性做事。
心沉静,性情自养。
这样生生磨了几年,臧六江似乎是改了,不再随意伤人杀人,可只有臧永强清楚,臧六江会不计后果只计痛快地掺和进一些事中。
王爷的事是,皇帝的事也是。
可那样的臧六江如今却因为那个书生参了军,还压抑着性子与人交好。
成了臧六江的软肋,也成了捆着臧六江的缰绳。
这艘船直去东南,载马的船沉而重,他们要在船上宿个两夜才能到岸。
只是这沿路,是分毫的好风光也无。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海,一道海线分割开水天,似乎世间万物一片平坦,而回过头来却是人间炼狱。
臧六江从未见过海,这一路借着天光,便能瞧见一路的沉船碎木,甚至偶尔有浮尸飘过,借着水波挡在船前。
那船家也只是看了一眼,用长竹竿挑开便继续赶路,显然是已经见多了。
臧永强与臧六江在船头坐了一天,看着岸边毫无生机的破村残屋,漂在水中、搁浅岸边的尸首,两人一路无话,只将一切尽收眼底。
“生死,了了而已。”
臧永强开了口,他的胡须被海风吹的有些凌乱,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海岸以后的破败村屋上,似乎是想将这些惨剧牢牢记在心里:“为兵为将,不能只存私心。”
“爹明白,你儿时吃了太多的苦,做事做人,总有存了私心不妥当的地方。”
“可爹想要你明白,这天下百姓,你若想守,就得了无私心。”
“他们不是你建功立业的垫脚石,明白吗?”
臧六江脸上沉沉的,望着那烟云笼罩似在悲泣的荒村,缓缓地点了点头。
余淮水为何要守护的天下,此刻在臧六江的眼前找到了答案。
“别转了。”傅聪被在屋里来回打转的傅明绕的头晕,揉了揉自己生疼的脑袋,他伸出脚来,在傅明必经路上绊了他一个踉跄。
“又不是你去考,你跟着这么着急有什么用?”
傅明瞪起眼来,竖着四根手指,差点戳到傅聪脸上去:“四日,还有四日!我怎么能不急!”
“还有,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嘴角都生大疮了,喝你的败火茶吧!”
傅聪讪讪地抿了一口热茶,朝一旁的小坛道:“你去,让那个配药的老头配点不苦的茶来。”
小坛张嘴,一把嗓子砂纸似的叫了两声:“不成啊少爷,我嗓子说不了话了 ”
“你这又怎么了,这家里上下都跟着着急病倒一大片了,还有没有人正常些 ”
傅聪被小坛这动静吓了一跳,将整壶败火茶赏了她,看看四下没了旁人,这才跟傅明继续道:“前几日我与你说送礼的那件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送礼?”傅明愣了一瞬,连忙点头:“自然办了!我找人给宫里那些洒扫的小太监塞了银子,把肯定把沿路扫的干干净净!”
“不是这个!”
“哦哦!对!还有,我还找了几个嘴甜的,打算要他们经过淮水的时候夸两句,要他宽宽心!”
“蠢啊!”傅聪一拍巴掌,正欲怒骂,却被自己扯破了嘴角,连忙捂嘴闷闷道:“我是要你贿赂 考官,懂吗,考官!”
“ ”傅明瞪大了眼,指指自己,半晌才疑惑道:“贿赂考官?我?”
“大哥,殿试的考官是皇上,贿赂皇上,不成吧?”
第78章
“我不同意!”
入夜, 沙滩上的军营中燃起了点点灯火,巡逻放哨的兵队在夜色中圈巡,不远处,兽皮抻开支出的一顶营帐内传出了一声暴喝。
一向好脾气的老李没了笑容, 与坐在帅案后的臧永强对瞪。
底下一圈跟着臧永强的副手也都面色无虞, 有些甚至面露诧异, 不敢相信刚刚臧永强的话。
“你老糊涂了你!你儿子前脚刚到,你要他去杀老倭?!”
臧永强一张本就刚直的面孔板着,丝毫没有玩闹的意思,他偏头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臧六江,似有所指。
“他自己说他要去, 我不急,你急什么?”
“你他娘的!”
老李看了一眼臧六江, 前几天还觉得这小子是块材料, 身手利索脾气也爽利,不想却是这么个急功近利的。
“他不懂事,你也不懂?想要儿子建功立业,没他妈有人拦着你,大不了多堆两个功就是了, 这事儿不成,太危险!”
“本就是要安排人去的,不是他去, 也会是别人去。”
臧永强从臧六江的脸上探不到一丝怯意,便将目光全然落到了暴跳如雷的老李身上。
“那是你儿子,你也舍得 ”
“我的儿子是儿子。”臧永强一挥手,打断了老李:“别人的儿子也是儿子!莫再说了!”
老李抿起嘴,又把目光看向一旁的臧六江。
臧六江腰杆笔直, 一袭黑衣衬得他肩宽腰硬,他的右手始终搭着那把虎头苗刀,见老李看他,便偏过头来望向了老李。
他耳边那只金圈随着动作摇晃,在烛火照应下折射出一道刺眼的金光,那烁烁的宝石红色阴差阳错地映在他的瞳仁里,像极了一只盯上猎物的野兽。
老李一愣,不知是否是他多想,照他长久为人处世的经验来说,臧六江似乎在警告他莫要再多管闲事。
“李叔。”
臧六江眼中的凶光一闪而过,转瞬便换作了笑容:“不必担心。”
臧六江替王爷卖过命的事只有臧永强知道,他也清楚臧六江是有货真价实真本事的,所以臧六江开了口,他便应下了。
不过 老李的担忧也是正常的。
他们已经在东南沿海与倭寇鏖战许久,虽说倭寇已从海岸之内退了出去,可一直浮船在远海,且近日由海外汇聚而来的倭船愈发多了,似乎是在囤积兵力。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臧永强知道这个道理,他们也曾白日驱船试图强攻,可次次都被倭寇打落海中,折损了不少兵卒。
倭寇不肯走,他们便不能退,从京中来的诏书一封接着一封,字字关切,又字字逼迫他们快些取得战果。
夜袭这个法子,便是臧永强不得已提出来的。
一支几人小队趁着夜色登船,一举诛杀那倭寇头领。
头领不在,倭寇必将大乱,那时再集中兵力围剿残余,事半功倍。
可这支先行的小队该派谁前去便成了问题。
要悄无声息地登船,又要有足够的本事击杀那倭寇头领,如此情形下几乎就是送死,任谁上了倭船,怕是难有下来的命。
而臧六江刚刚开口便是:“我带人去。”
任谁听了都觉得是无稽之谈,像一个毛头小子为了急功近利说的胡话。
偏偏臧永强答应了。
父子俩像是定下了夜宵吃什么一般,就这么拍了板。
“我也不同意。”一旁一个挺壮实的男人开了口,他生了一把极为浓厚卷曲的络腮胡,同为卷曲的长发披肩,再配上他圆厚的体格,像一只坐在案后的黑熊。
“夜袭不是说去就能去的,他丢不丢命是一回事,拖不拖累人又是另一回事。”
“若因为他出了什么差错,赔了我们派去的精兵,谁来担这个责任?”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王亲贵族塞了个草包儿子进来混军功,上了战场却要吓破了胆,害得折了几个好兵去救他。
大胡子问谁来担责,摆明了便不信任臧六江。
“老倭在的那艘船上有百十号的人,我们从未登船突袭过,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要带人一间一间的看,一间一间的杀!”
屋里悄无声息,谁都清楚,世人难为。
“杀人。”
对大胡子的诘问,臧永强并未回应,盯着臧六江问道:“你行吗?”
臧六江的身影始终未动,说他急功近利也好,说他不知轻重也罢,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想法子能走到余淮水身旁。
在臧六江眼中,这不叫危险,叫良机。
“ ”臧六江微微扬起头来,那金圈摇曳,张扬到了极点。
他开口,吐出两个字。
“自然。”
小船趁着夜色驶离滩涂,海上没有虫鸣没有鸟叫,除了海浪没有一丝声音。
为了悄无声息地靠近倭船,小船摸黑前行,一船六人无人作声,黑夜吞没了他们的身形,臧六江连近在咫尺的同僚都看不到,只能看见那倭船上点着的小小灯火。
近到船边,随行一人掏出两圈船索,一只铁质钩爪拴在船索一端,他甩开臂膀狠甩两番猛然一掷,呛啷一声,钩爪便挂在了隐在黑暗中的船栏上。
那男人紧张地长舒口气,他已经尽量小心了,可钩爪那两声还是吓得他满头是汗。
“成了。”男人扥了扥船索,确定牢靠,这才回头看向了黑夜中的同僚,小声道:“该你们去了。”
臧六江一把抄过缰绳,喝停了众人:“你们不必去了,我一人就够了。”
的确,臧六江单打独斗惯了,与旁人一同杀敌,让他觉得放不开手脚。
按理来说,他的这份提议应是相当诱人的,不用拼命,还能领了军功,何乐而不为呢?
可夜色里,却传出了几声不行。
“妈的,不成! 俺要给俺妹俺爹俺娘报仇!”
“小声些 来就是为了多杀两个倭狗,哪有这会儿缩头的道理? ”
“走,怕个屁,死在战场上家里给老子单开一页家谱,死得值!”
“少爷你别挡着,要走就快走,我们这趟,就是为了报仇雪恨!”
臧六江心头震动,黑沉的夜色下他的眸仁逐渐张大。
冥冥之中,臧永强那句“他们不是你建功立业的垫脚石”似乎得以验证。
“好。”臧六江一挽船索,跃身踏上船身借力,向上飞速攀登而去。
一行六个人,除去守船的那个小子,全都上了船。
虽说人人都是一腔报仇的热血,可身陷敌营还是让人情难自禁的害怕的,几人粗声喘息着,就近摸上一道门板。
“一会儿开了门,小六你先 ”
“我先。”臧六江压低了声音,却在这几道哆哆嗦嗦的声音里显得分外沉稳。
“你哎,行 那你先 ”这会儿计较先后实在没有必要,说话的那人轻轻推开门板,门轴发出轻微的一声吱嘎响动,里屋的鼾声传了出来。
“好 哎!”
还不等这几人做好准备,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丝毫不受黑夜阻碍,直扑床褥而去。
他没有动腰间的那把长刀,手中倒握一把匕首,一道寒光亮过,一声直刺肉中的钝响,同屋倭寇惊醒欲叫,被臧六江一把直叩喉管,咔嗒一声脆响,再没了生息。
屋外的几个同僚只能瞧见屋内寒光飞闪,除去血液飞溅声音,便只剩下人死前喉管中的呼呼声。
几息过后,臧六江一把擦亮了屋内的油灯。
他脸上挂了一丝飞溅的血,一袭黑衣有些湿润,不知是登船时沾了海水,还是刚刚杀敌时迸溅的血水。
幽暗的灯火中他站在满是喷溅血水的屋内,对着屋外的几人招手,气声道:“进来看看,是不是老倭头领。”
这场面有点吓人。几个同行的小兵都犹豫了一瞬,这才踏步进了屋。
翻过还没死绝的尸首,几人纷纷摇头。
想来也是,怎么会那么巧,第一间房便杀到倭寇头领呢。
“ 替我擦刀。”
臧六江毫不犹豫,将手中浸满血水的匕首往旁边一人手中一塞,错身而过时,拔出了他腰间一把尖锥。
“走,下一间。”
几人不敢停留,连忙快步追上了前头那人,有脚程慢的落在后头灭灯,趁机看了一眼屋中场景。
够狠,够惨。
灭灯那人心中咚咚直跳,既觉得痛快,又觉得害怕。
今儿他们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如今,说不定也有一线生机。
海上很无聊,从屋里出来交替夜哨的倭寇小贼打着呵欠,除了他手里的这支火把,身侧一丈远就是黑鸦鸦的一片,实在乏味。
耳边涛涛海浪声仿若哄睡的儿歌,让小贼的眼皮愈发重了。
今儿是个浪头重的夜,应当更不会有明军来犯才对。
小贼正想着一会儿到了守夜的位置偷懒,小睡一觉,便见远处替哨那人正歪倒在船栏边上,脑袋低垂着,像是睡得正熟。
“真是蠢货,快起来!”
小贼嘀咕着倭语,往那偷懒的人身边走去。
好不容易抓到了同级的错漏,他要好好发挥取笑一番。
“喂!起来!不然我明日告诉首领!”
小贼举着火把,只能看到那人低垂脑袋露出的后脑勺。
骂了两句见那人并不回应,倭寇小贼有些恼怒了,骂着倭语脏话蹲下身来,劈头盖脸就是一个巴掌。
“哎!起来!”
一巴掌下去,那人应声倒地,身子软软的,没有一丝生机。
小贼的身体骤然僵住,目光顺着那人歪倒的身体缓缓看去。
那张脸极度惊恐扭曲,两眼欲裂,嘴巴张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惨状。
他的脖颈上,一个对穿的血洞正向外汩汩涌出血液。
死的不能再死了。
“啊 啊!”
小贼被吓得瘫倒在地,等他意识到是出了大事,背后已经一刀袭来。
“倭狗!给爷爷受死!”
第79章
裹着血腥味的海风在甲板上翻涌, 倭寇小贼只觉得自己脖颈一凉,接着,一道巨力砸在他的头顶,瞬间便头昏眼花, 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他正面对着那比自己早死一步的同党, 冒着热气的鲜血从他的天灵盖上涌出, 与那尸体已经冷了一地的黑血融汇在一处。
他想要喊,袭击他的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铁杵重重地落了下来,喊叫声被硬生生地砸回了肚子里,锤击的闷响伴着血水的飞溅, 该是一场让人觉得心惊动魄的虐杀才对。
可没人觉得害怕,立在臧六江旁边的人咬牙切齿, 狠狠地呸了一声:“妈的, 要不是时间紧,都不该给这些倭狗痛快”
那疯了一般锤击倭寇尸体的男人被旁边的同伴拉住了,动作太大声音太响,即便这里是远离船厢的夹板,也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人泄气地垂下胳膊, 似乎是在对旁人解释,又似乎是在慰藉跟随而来的亡灵:“这个倭狗我盯了几天了,就是他就是他把她”
他嘀嘀咕咕的嗫嚅被夜风卷碎了, 没人听到他的后话,大家却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了。
“那倭寇首领八成在二楼船厢里。”
臧六江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道路,沿路的屋门都被打开了,他们一一杀了过来,却未见那倭寇首领。
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 臧六江思忖片刻,开了口:“你们是随我上楼,还是留在这里清理残余?”
这是他头一次邀请人合作,话到了嘴边,有些干巴巴的。
不过这个关头也没人计较这些,这几人都是战场老手,可能不及臧六江身手矫健,可说起作战经验比臧六江要丰富的多。
“留两三个人,在一楼看着,有出来的倭狗格杀勿论,小诚你跟着少爷去二楼,别拖后腿。”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开了口,很快便将五人划成了两队。
的确,就这一路臧六江的身手来看,他们在底下守着反倒是最保险最安全的。
让小诚跟着臧六江去二楼,一是因为小诚机灵,二来,也是因为他亲眼见过那倭寇头领。
海上的风冷的吓人,刮过脸颊时,甚至会让人怀疑自己的脸是不是被剐破了口,风风入刀刃,让人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小诚跟在臧六江的身后,慢慢踏上通往二楼船厢的阶梯,木板因为受潮有些腐朽,传出小声的吱嘎响声,多亏了夜里浪大,这点声响被湮没在了涛涛海浪声中,无人发现。
“小诚。”
两人一路上了二楼,一眼望去,是几间较之一楼更大的厢房,里头竟还隐隐地透着亮光,似乎屋里的人还没有睡着。
他们乘着小船过来时,看到的大概就是这点灯光了。
“下去找他们去,把一楼守好,你别跟着去了。”
臧六江一眼便瞧出这几间屋子是被打通了合做一间,如此待遇,除了那倭寇头领还会有谁,可这屋里亮着灯,也不清楚屋里有几人,无法趁着夜色偷袭,接下来怕是一场硬仗。
“”小诚紧张地满头是汗,可还是不甘地瞪着那亮着光亮的屋门,半响才咬着牙点头道:“好。”
小诚一家都死在了倭寇头领手下,可他知道大局为重,也只地回身向楼下而去。
看着小诚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臧六江一握苗刀,一道寒光在船厢上缓缓闪过,月光下虎头苗刀折射出刺眼的寒芒,船身木板在愈发汹涌的海浪下发出吱呀晃动的响声,伴着远处传来的呜咽海浪,臧六江动了。
他没有悄无声息地靠近厢房门板,手腕一震,长刀直刺而去,照着一道并未透出亮光的门板之后一记猛劈,那木板霎时破开一道大口,躲在其后的人纵身一退,险险躲过了臧六江的刀刃。
“妈的,该死的大明人!”
那倭寇头领一声怒骂,他手持一把宽刃大刀,身上并未穿什么衣裳,只下头一条黑色宽裤,似乎是刚从床上起来,摸到了门前想要偷袭臧六江。
“狗叫什么,听不懂!”
臧六江不给他再骂的机会,长刀一回,一声刀刃震鸣,对着那倭寇头领白花花的肚皮大力劈去。
那倭寇头领使着倭语叽里咕噜地骂了些什么,挥起刀来,狠劈向身旁的门柱,那门柱竟是金属浇筑的,霎时响起一片刺耳的铛铛响声,传出好远,惊起一群栖息在桅杆上的海鸟。
屋内传来一片惊叫,臧六江眉头皱起,这倭寇头领竟还在屋里留了个女人,细细听去都叫喊着听不懂的倭语,应当不是被强行掳来的大明女子。
那倭寇头领心知自己轻敌,敲柱报信后一挥手中倭刀,将手臂上的痛麻挥散些许,竟操起一口不太标准的汉话,朝着臧六江问道。
“你是谁!”
臧六江可没打算与他闲谈,刀影飞去,倭寇头领只得举刀迎战,屋内火光倾泻而出,刀锋碰撞的嗡鸣一声接着一声。
“王八蛋,人都哪去了!”
通信过后,预想而来的倭寇救兵并没有来,那倭寇头领被臧六江一脚踹翻在船栏边上,他举刀挡下一记狠劈,对着大骂两声。
二楼船厢尽头匆匆拐出几个倭寇,他们是这倭寇头领的亲信,溜须拍马伺候的头领高兴这才得了机会住在二楼,眼下一见臧六江已将倭寇头领劈翻在地,连忙上前相助。
“人呢,人都他妈哪去了!!”
一楼没人上来,那倭寇头领似乎愤怒到了极点,他的几个手下扑来乱砍一通,倒是将臧六江逼退两步,得了机会让他被手下从鬼门关前拖了出来。
苗刀与倭刀锵锵相撞,火星迸溅,这赶来的亲信也有几个有真本事的,船厢长廊狭小,臧六江的长刀施展不开,看着竟像是落了下风。
“杀了他,杀了他!”
倭寇头领的咆哮声里,几|把短刃倭刀险险滑过臧六江的脸前,臧六江旋身错步,猛一抬刀,刀背撞开眼前的短刀避开要害,反手削向对方肋下。
那倭寇手下还当自己要立功了,急迫地上前与臧六江缠斗,却不想长刀侧袭而来,凉意猛入皮肉之间,接着便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臧六江一抹脸上血水,将那倭寇踹下船栏,轰隆一声,那还没死透的倭寇掉落在甲板上,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扑杀。
倭寇头领扒着船栏向下看去,见几人正团团围剿那掉落下去的倭寇,显然是随眼前这男人一同来的。
“你,你杀我也没有用!!”
看着眼前的手下被挨个劈倒,那倭寇头领突然发出一声怪叫,他挥起倭刀来,竟不惧臧六江的刀刃,攻势愈发猛烈。
倭刀带着破空之声,发了疯一般地不断袭向臧六江要害,这样不要命的打法,臧六江可不愿与他缠斗,紧退两步,向那亮光的厢房内退去。
“妈的,妈的!你赶紧去死!赶紧死!”
不知那倭寇头领怎么了,圆滚的身子如筛糠便哆嗦起来,他举着倭刀不停挥舞,身子如同一具提线木偶,向臧六江跌跌撞撞地扑来。
他那滚圆的肚皮上已经被臧六江破了一个大洞,随着他的动作,一团不知是内脏还是肠子的东西掉落出来,按理来说,应是痛的不能动弹了才对。
臧六江正觉得诧异,耳后忽地一阵凉风袭来,他躲闪不及,身子一翻避开,只觉得耳廓凉凉,一摸,竟是一手鲜血。
臧六江心中猛地一惊,接着向自己的耳垂摸去,那里是汩汩滴落的鲜血,耳环已经不翼而飞了。
“你们大明男人,也戴这种小玩意儿?”
一道女声传来,一个齐肩长发的女人从臧六江身后的屋柱后绕了出来。
她半手都是鲜血,手中握着那只从臧六江耳朵上硬剐下来的金圈,一张脸上盈盈带着笑意,看着面若寒霜的臧六江。
“头,头儿”
那圆滚的男人体力不济,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他七孔流血,紧紧捂着肚皮上的破洞。
他的手掌下竟冒出一丝一缕正在扭动的东西,刚刚从他身体里掉出来的竟不是他的内脏,而是一团活虫。
“废物。”那女人白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又笑着看回臧六江:“他是废物,你可不是”
女人抬手抛起金圈,又接在手中细细把玩,对着烛光看着那熠熠生辉的宝石。
“真好看。”她咧嘴,露出一口有些发黑的牙齿:“这玩意儿,我收下了。”
“”臧六江一刀而去,脚下竟一个踉跄,莫名觉得这船舱内竟无法维持平衡,出去的一刀竟被女人轻松避开了。
“性子怎么这么急?”那女人款款后退,竟不是迈步,而是平移,让人如见鬼魅:“不与昭儿玩玩儿吗?”
臧六江脸上阴晴不定,瞥了一眼地面骤然变招,他一甩腰间尖锥,满臂直甩对着女人的脸如长蛇直探而去,那昭儿脸色微变,急撤半步,耳边长发却被尖锥擦过,霎时便少了一片。
“哎呀!”昭儿惊叫一声,竟不管臧六江挥来的长刀,弯腰去捡自己的头发:“人家的宝贝!”
一刀又歪,这一下闪的臧六江脚腕生疼,竟像是冥冥之中有人攥着他的手脚,要他无法刺中那怪异的女人。
鲜血在脸边汇聚,顺着臧六江的耳垂脸颊滴落,看着那只被昭儿捏在手里的金圈,臧六江只觉得脑海之中如有炸雷,逼得他无法冷静。
“还我!”臧六江攥紧了刀,盯着昭儿的眼神似是要将她千刀万剐。
“这么生气?”臧六江的长刀又一次劈开,昭儿漫不经心地避开,似乎不是在与他拼命,而是在与他嬉闹,如此关头竟笑开了花:“是你小情人送你的吧?”
她突然动作,一手捏着手掌长的银刃,鬼魅般逼近到了臧六江的近前,凉意一停,落在了咽喉之上。
“你是我在大明见过最俊俏的男人了。”昭儿一摆腰肢,露出渴望的目光:“随我走吧?荣华富贵,要什么便有什么”
她的声音似有魔力,刚刚被她捡起的几缕黑丝顺着她的刀刃向臧六江脖颈缓缓而去。
臧六江没有动,似乎真的被脖颈前的银刃挟持住了,昭儿眼中的笑意更甚,只要那黑丝缠到臧六江的身上,那也只得与躺在地上的那死尸一样,对她唯命是从。
臧六江却在此刻骤然发力,他全然不顾咽喉处的刀锋,抬手一顶,那缠着黑丝的银刃便飞转出去,他毫不迟疑,一刀直劈昭儿捏着金环的右手。
他看出这屋子不对劲,这女人更不对劲,只得露出破绽要女人往他这边来,如此才能破了她的诡计。
昭儿显然没料到会有人避开她的蛊虫,慌忙撤手可已经迟了,苗刀极为锋利,一刀而来霎时斩断了她的一边手臂,那捏着金圈的手掉落在地,臧六江一脚踢开昭儿弯身去捡,便见那手臂竟在地上自己挪动,且速度奇快,一避便躲开了他的手。
“我的手!!”
昭儿尖锐的嘶吼声响彻屋内,臧六江顾不得她,拔腿欲追,却发现自己的两脚动弹不得,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地面竟涌起一层蠕虫,紧紧地包缠着他的脚面。
“妈的,这什么东西”
即便是臧六江也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场景,他欲再去抓那手臂,却见那手已被满地蠕虫送到了昭儿的身前。
满脸狰狞的女人没有捡起自己的手,从断臂手中捡过那只金圈,随后,承托这断臂的蠕虫便迫不及待地将断臂吞没了,顷刻间便不见了手臂身影。
“你要这东西是吧”
昭儿一口黑牙紧紧地咬着,猛一甩手,竟将金圈扔进了虫堆之中:“想都别想!”
眼见金圈被虫子湮没,臧六江的手臂哆嗦个不停,他本就无法好好压抑自己,情急之下,竟拔起腿来要去虫堆里捡那金圈。
“少爷!!不成啊!!”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爆喝,臧六江被惊了一跳,在那蠕虫缠上他手指的瞬间甩开了手。
指腹上,赫然已经有了一个血洞。
“妈呀!这一地都是什么啊!”
“这是虫子?!”
屋外,将一楼倭寇剿灭干净的几人冲上了二楼,上来便见满地的蠕虫,瞬间便被吓得头皮发麻。
可当他们看见臧六江竟要动手去虫子堆里捡东西时,才是真被这小少爷的疯劲儿给吓到了。
什么金圈圈那么值钱,若是被虫子爬到了身上怕是整只手都会被吃个干净。
“他妈的,别他妈捡了,回去让你媳妇儿给你打他妈的十个八个!!捡个屁啊!!”
从老熊那儿听过金圈故事的男人扒着船栏,死命地喊道:“杀了她!回去找你媳妇儿!!”
第80章
喊声过后, 众人这才惊觉这些白花花的蠕虫是从何而来。
这船舱内铺设的地毯竟不是什么羊毛编织,而是由这些虫子抱团铺了满地,此时正被那女人用不知名的方式驱动着,诡异而又可怖。
“是你是你!!”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尖叫, 众人应声望去, 竟是刚刚随着臧六江上楼的小诚。
他原本因看见倭寇头领尸首的欣喜已经荡然无存了, 那张久被悲苦纠缠的脸上此时全然被震惊所代替。
他瞪眼瞧着的,正是那站立在蠕虫之中的昭儿。
断了一手的昭儿应声望去,看见了小诚,她脸上的疼痛扭曲瞬间被喜悦代替,竟咧开嘴角, 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小诚哥哥。”
两人竟互相认得,众人一时变了神色, 惊疑的目光在两人之中游移。
一人与小诚相熟根本压不住脾气, 一把攥住小诚的衣领,怒声逼问道:“小诚,这怎么回事!”
小诚被他拽地一晃,仰起头来,脸上一丝一毫的血色也无, 死人一般的惨白。
“两两月前俺家在沿海救下了她。”
小诚声音愈发颤抖,似乎要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俺家,给她吃穿用度, 还帮她医病”
“后来倭寇进村只有俺挨了一刀躺在地上捡了一条命”
“俺妹妹她们全死了,她她当时被倭寇抢走了,俺亲眼看到的”
“你怎么会在在这儿你你”
小诚颤栗的眸仁扫视一眼屋内听她催使的蠕虫,那句“你是被逼的吗”怎么也问不出口。
这样声势浩大的阵仗,怎么也不像一个毫无准备, 被突然掳来的人会有的。
盯着已经两腿发软站立不稳的小诚,昭儿脸上的笑容更甚,似乎颇为享受他的痛苦。
“我啊”她抬手,像是抚摸喜爱的宠物那般,轻轻抚摸满墙的蠕虫:“我本来就会在这儿,这儿,是我的船。”
“谢谢你家让我暂住,你阿妹做的小菜很好吃。”
大颗的泪水从小诚眼眶跌落下来,他的双腿终究是失去了力气,狼狈地跌倒在地,引狼入室这只在话本中出现的荒诞故事,血淋淋地落在了他的家里。
满屋蠕虫沙沙作响,似乎魔鬼在讥笑,屋外几人的拳头捏地咯吱作响,瞪着血红的眼,紧盯那笑容越发灿烂的女人。
臧六江低头瞧了一眼,她那从小臂齐齐断裂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一层密实的蠕虫圈堵住了她的伤口,只从厚实的虫中渗漏出血珠。
整座船舱被蠕虫摩擦的沙沙声充斥,金圈早已被厚实的湮没不见了,臧六江挥刀欲去,却察觉自己腿上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那名叫昭儿的女人回过头来,随她挑衅的目光看去,那花白的蠕虫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臧六江的靴鞋,在他的裤腿上钻出无数米粒大小的小洞,蠕虫两端皆是倒刺口盘,牢牢地吸附在了臧六江的小腿与地板之上。
臧六江心头一惊,抬腿猛拽,那数十条蠕虫便被抻出尺长,硬是没有轻易脱落的迹象。
蠕虫身体蛄蛹耸动,臧六江被啃噬的皮肉生疼,他挥刀而下,三分力才断了大片蠕虫。
此地不能久待,臧六江两脚一蹬,激起一片虫浪,挥刀向那女人而去。
少了一只手,那叫昭儿的女人似乎无法全然驱动蠕虫,她刚刚鬼魅般的动作迟缓许多,那承托着她的虫浪无法再生奇效。
虽说蠕虫的纠缠还能阻滞臧六江的脚步,可昭儿本身武艺不高,只听刀刃叮当碰撞两个回合,她便落了下风。
臧六江一刀掀飞脚前虫海,给自己辟出一片净地来,随后刀身一横,猛然便抹向昭儿脖颈。
突兀,一抹亮色闯入视线,臧六江定睛看去,昭儿手中正攥着她那把银刃,可那刀尖对着的不是臧六江,而是她自己。
“杀我?做梦!”
还不等臧六江反应,昭儿手中的银刃直插刀而下,对着自己肋骨之间生生捅了下去。
大股鲜血从她的胸口喷溅而出,臧六江心知不妙,侧身一闪避开了那喷薄而出的血雾。
血水四溅,四周原本只是沙沙蠕动的虫海如水滴落入了油锅,乍然暴动起来。
虫海汇聚涌起一道虫墙直扑昭儿倒下的身体,花白的蠕虫团团包裹着她血淋淋的肉身,竟是想要拖她离开。
臧六江挥刀欲上,腿上的疼痛愈发剧烈,他一刀破开自己的裤腿,百十计的蠕虫掉落而出,皮肉上已是血肉模糊。
跟随而来的兵卒不是傻的,有眼尖的发现了怪异,连忙向着臧六江大喝道:“咱们重伤她已经够本了,少爷,咱们走!”
那女人一刀剜心,人八成是活不了了,如此作为定是要拉着他们陪葬,若是再不走,只怕真要折在这里了。
可臧六江总觉得昭儿如此并非求死,隐隐地总有种直觉,若此刻无法杀了那诡异的女人,她便能苟活下来。
密实的虫浪将昭儿拖向船舱之中,臧六江腿上、手上尽是鲜血,听着外头几人焦急的呼喊,臧六江一挥刀上的蠕虫残骸,转身向屋门而去。
那些蠕虫并不追逐臧六江,昭儿的心头血似乎给它们开了神智,只是环绕着它们不知死活的主人。
“不能让她走!!”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哭意的怒吼,众人浑身一震,下一秒,便见刚刚还瘫软在地的小诚飞扑进了屋子,像是一只失去了理智的困兽,一头扎进了虫海之中。
事发突然,众人伸手去拽时都没有拦着,十几岁少年那干瘦的身子转瞬便消失不见,只能听见那不甘心的怒嚎。
“你赔命!!你给俺爹娘俺妹妹赔命!!”
“小诚!!”
听着屋内的惨叫与怒吼,众人只觉得心惊肉跳,明明船舱之外是呼啸的海风,几人硬是惊出一身冷汗。
留在船下看守小船的人听到这阵撕心裂肺的叫声,攥着船索的手紧了又紧,他不由得两手合十,揪心地祈祷着:“妈祖娘娘保佑,妈祖娘娘保佑”
臧六江与小诚相识不过一夜,他甚至记不起那叫小诚的男孩长什么样子,可听着虫海中逐渐颓弱下去的喊叫声,臧六江咬咬牙,回身踏着一地虫骸又向屋内冲去。
汹涌的蠕虫猛扑而来将两人团团包围,臧六江挥刀劈开一片虫浪,硬是从层叠的虫尸中扯出一只干瘦的手臂来。
那手臂上密密麻麻尽是虫洞,汩汩向外流着血水,手臂的主人似乎还不甘心,被臧六江拽着还要挣扎,不断挥舞着手中匕首,发出悲嚎一般的哭声。
“不成,不成!!俺不走!!”
臧六江一把扔了刀,两手一叩小诚的臂膀,硬是将他从虫海中拖了出来,少年脸上簌簌地落下血水来,不知那通红的眼中是否在落泪,浑然搅着不甘与愤怒,即便如此,也无法在虫海之中找到那个身影。
“放开!!”
“他妈的,闭嘴!!”
任凭小诚如何挣扎,臧六江都沉着脸不肯松手,生生将他向外拖去,屋外的几人回过神来,连忙壮起胆子迈步进屋,几人七手八脚地将已经血人一般的小诚抬了出去。
虫子摩擦的沙沙声逐渐褪去,十五岁的少年痛哭起来,众人皆是不忍,不甘的目光向房内看去。
“别昏了头。”
臧六江伸手,力道不轻地在小诚那满是血水的脸上抹了一把,将泪水血水全然抹去,露出他那双被泪水浸透的漆黑双眸:“你爹娘妹妹,还得有人给他们烧纸呢。”
却在此时,身后褪去的虫声又一次沙沙响起,众人一惊回头看去,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密实的虫海不知是何缘由竟调转方向,如浪潮翻涌,向他们扑来!
海上的风愈发大了,那近看几丈高的倭寇大船在岸边瞧着只有指腹大,风浪渐起,黑暗中只能瞧见那模糊的船身随着海浪起伏摇晃,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
已经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了,没人敢出声猜测一下这已经超过时间的小队是个什么下场。
老李低低地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身旁不发一言的臧永强。
臧老将军已经年老,早不是上阵杀敌的岁数了,转而投入这背后的指挥与谋划,为官为将,挥挥手便可能定了人的生死,沙场之上,为了那不可知能不能摘取的成果赴死牺牲再平常不过,只是无论经过多少次的生死诀别,还是难免心痛。
何况,还是自己的亲人。
“哼”
看着了无动静的海面,大胡子从鼻子中冷哼一声,他似乎是在嘲讽,可那眉宇间也尽是不忍。
“赶明儿,派人去海上捞捞吧,说不准还有个全尸。”
“拉我干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几人推拽着大胡子离开了,已是深夜,海风刮在脸上生疼,老李朝一旁的部下使了个眼色,拿来一身兽皮大氅。
“将军。”老李声音低低地,想要替臧永强披得暖和些:“这些事,咱们不都见多了吗?”
臧永强仍是一言不发,只是那大氅递过来时摆了摆手,向着大海的方向远远地望着。
忽然,黑暗的天际爆开了一抹火光,那火焰如同太阳,瞬间照亮了海面。
“着火了!”列队的老熊发出一声惊叫,他身旁的老苟有些慌张地对上他的视线,船舱起火,闹出这样大的阵仗不知是福还是祸。
夜风呼啸,催的那船舱之上的火舌一丈高,不知是什么东西,被火焰舔舐后迸溅出大片的火星,远远地,仿佛那处爆燃着烟火,看的人心惊肉跳。
“将军”老李摸不准情况,只得转头去看臧永强。
有了动静总比悄无声息好,只是远处那高亮的火焰引得四周倭寇小船起锚航动,似乎是要向那正中的大船聚拢。
“传令下去,燃灯,警戒。”
黑暗之中臧永强发号施令,他似乎没有分毫的情绪变化,眉头始终拧着,不等看到臧六江一行人归来便不会松开。
海上闹成一片,失去了中心大船的倭寇船队没了主心骨,确认那主船火势无法太大救人后,竟调转方向向远处而去。
“倭狗走了!!”军中嘈杂起来,原本因为一队同僚未归的沉痛氛围被喜悦冲散大半。
“去!派人策马沿岸跟着,他们若是靠岸,立刻传信回来,格杀勿论!”
倭寇离开,臧永强面上仍是没有分毫喜色,只是沉声继续吩咐。
老李接令,一队人马立刻分列而出,沿着海岸策马追去。
军营戒备,无一人松懈,海上那座燃烧着的巨船划分开了两军阵营,只那处是耀眼的火光,短暂的欢呼过后,四周又一次死一般的肃静。
“难道真的回不来了”
桩子方正的脸上一片灰白,他的目光不甘心地在海上圈巡,想要在那漆黑的海面上寻到一丝生机。
那臧六江不是身手了得么,怎么能就这么死在了倭狗手下呢?
桩子鼻子发酸,他觉得是自己盯着吹风的海面太久才会眼里有泪,用力地搓了两把眼眶,桩子再次抬头看去,竟在昏黑的海上看到了一抹异色。
“哎,哎!!”
涛涛海浪中有破浪声传来,背对火光,一艘小船载着几个狼狈的身影从黑暗中游移而出,桩子甚至顾不得列队的军令,几乎蹦起来欢呼:“他们!是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