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10(1 / 2)

第101章

陆安站在船头, 长衫随着江风猎猎而动,两岸青山成了模糊的影,岸边的呼喊声也越来越浅淡, 渐不可闻。

房州啊……

“再见……”陆安轻声说。

风越来越大,水鸟展翅而飞,飞得高高的,眼底映着房州无限风光。

山坡前一架又一架高转筒车吱吱呀呀地转动着,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趁着冬日不必务农, 抱着锹在挖水渠。冬天的土是冻实的,他们年年都会抽时间去挖水渠,但唯有这一次,农人脸上是带着笑的。

只要把水渠挖好——

嘿呦——

他们——

嘿呦——

就有水能自动运到坡上的田地里了。

嘿呦——嘿呦——嘿呦——我们有力气!嘿呦!

那一行行一列列的水渠, 就像是土地上雕刻了“希望”二字,于雪地反光中栩栩生辉。

还有那位于河边的一座座油坊, 大豆的香味从窗内钻出。窗里推磨的人一边干活一边咳嗽, 咳嗽频率吓人的高, 他们的双手浸满了汗水与大豆的臭味, 却也在用双手,在用他们的力气去造就未来。

百姓们举起窝里的小鸡仔,去看它们屁股:“这只是母鸡, 这只是公鸡, 这只是母鸡, 这只还是母鸡……”风中扬起那干哑地笑声,还有对九郎君的赞不绝口。

在九郎君出现之前, 豆子榨的豆油气味臭且价格也不算特别实惠, 那辨认小鸡公母的方法,也只有少数养鸡家庭才能掌握——是不能告知外人的秘法!

直到有九郎君出现……

幸好有九郎君出现……

“老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得这么多百姓相送嘞!”

船夫仔细打量着陆安, 发出感慨。

随后又问:“小郎君是第一次出远门吗?”

陆安回答了一声“是”之后,那船夫便滔滔不绝和她搭起了话:“小郎君你可别瞧我这船破旧,它稳得很,又行得快,好多学生娃娃赶路,旁的船都不找,就爱找老汉。”

“不过老汉赚的钱也不多,看到那些来来往往的船了吗,那么大,那么敞亮,都是商船,那些人赚的钱才多咧,有的时候船上还会丢东西下来,听说有人运道好,还在水里捞起来过他们扔的烤鸡,哎呦!那鸡!油亮亮、香喷喷的,拿回家给闺女小子,他们高兴得跟过年了似的,不知老汉有没有这好运喽!”

“诶!小郎君,你看那船,看那龙头,那是贩盐的官船,可凶了,在江面上谁都不避,谁不让开就撞谁,咱们得离远一些。”

一艘两艘三艘船,或是顺流而下,或是逆流而上,与陆安所在的这艘船交错而过,每一艘,船夫都能如数家珍般说出它们的来历。

船只咿咿呀呀,摇在汉江上,摇到中游上段,又往南侧去,入支流——沿堵、筑二水河谷,一路东行,将至均州。

陆安已能看到岸边数百顶小小船篷了。那是连家船,漂浮水上,连成部落,一条船就是一个家。连家船本多出现在广东、福建等地,但内陆沿河吃鱼的地方,也有不少以舟为居,祖孙三代挤一舱的渔民。

这可不是什么“渔舟唱晚”的浪漫,渔民这一辈子最盼望的就是能不再漂泊,可以在岸上有个房子定居下来。

陆安所在的船慢慢靠近渡口,陆安闻到了鱼腥味,还闻到了船上孩童的哭声,那一声,从惊起化为长鸣,令得船上学子们都愣了一下。

船夫哈哈大笑,说:“定然是又有那小娃儿抄书偷懒,夫子告到大人前,被家里人打了!”

“抄书偷懒?”赵松年好奇了:“怎么个偷懒法?”

船夫就绘声绘色说了。

却原来,不知从哪一天起,均州学子间私底下流传了一个抄书法门,用木夹和三只笔就能同一时刻抄三份书,学生们以后再也不怕夫子罚抄书了!

后来这个方法意外被一个夫子发现,那夫子为人较真,直接被气病了,这事也就传了出去,整个均州学界为之震动。随后就是夫子们和学生们斗智斗勇的日常了。

赵松年听得这事,笑得差点从船上跌落,手掌直拍大腿:“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怎么我当年求学的时候,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事呢。”

船夫也在笑:“可不是嘛!”

只有陆安一脸严肃地望着远方,但细看,却能看出她眼神有了微妙的飘忽。

而曾经去参加过三州文会的陆安的同窗,表情也古怪了起来。

“咳。”

陆安突然感觉均州已经来过一遍了,没必要再在均州求学了。

转道沿汉水东行,去那襄州重镇吧!

船夫没什么意见,毕竟收费是按水路路程算的,去襄州那就能再收一笔钱了。

“好嘞!郎君们娘子们可要坐稳了!”

“走喽——”

……

另一边,均州知州还有均州州学的学子们早早打听到陆安可能会来均州,时不时到渡口这边转一圈,向周围打听一下有没有一群读书人来均,那群读书人中间有个郎君见之忘俗,只要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忽略他和忘记他。

怀着或激动或紧张或喜悦的内心,众人翘首以待,一天、两天、三天……五天……八天……十天……

等等?

人呢???

*

人已经到襄州了。

若说整个荆襄地区谁是最负盛名的州府,那无疑是襄州。

它是南北运路的重要据点之一,紧靠汉江,下辖襄阳、邓城、宜城等六县,其治所襄阳,一面靠山,三面环水,东瞰吴、越,西控川、陕,南跨汉、沔,北接京、洛,号称“天下之腰膂”——膂者,脊骨也。

中原得襄阳,便可并东南,东南得襄阳,亦可图西北。

战时地位极重,太平时,也因其地理优越,不论东西南北想去何方,都绕不开这座位于十字路口上的城池,从而商业发达,民多富有,景象繁华。

陆安等人下了船,付了船资,进了襄阳城时,除了陆安因着见过现代大城市,对襄阳这花天锦地的世界没什么反应外,其他人都宛如乡下人进了娱乐中心,视线在城中四处乱转,看那大车小车,骡子骆驼,商贾往来,轮子碾着砖路咔咔作响,留下些许泥沙。

他们经过一个摊子,上边刚出锅的胡饼油滴晶莹闪烁,瞧着就香得不行。

赵松年不禁食指大动,问那小贩:“这胡饼怎么卖?”

“六文一枚。”

“六文?!”赵松年还没说话,同行的人的脸仿佛被漆匠刷上了绿色:“六文钱都快能买一两膏油了!一两油能煎一斤胡饼!有二三十个了!”

最主要是,他们房州那边的胡饼,一枚才两文钱。这是翻了三倍啊!

赵松年也默默把快要掏出来的钱袋子又塞了回去。

他可以买贵的,但不能买贵了。

小贩笑道:“客人说笑了,整个襄阳都是这个价儿,哪能给你卖贵喽。再过些时日,过年了,这胡饼才要涨价。”

陆安等人听了这话,想了想,还是一人买了一枚胡饼,尝尝味道。

嗯,吃起来没有闻起来香。

众人又找了个旅店下榻,价格也不低,但好在能出来游学的人家中多是富户,便是稍贫一些,三五个人凑一凑,住一间也使得。

“今日好好休息。”陆安说:“明日起便要做课业了。”

众学子一凛,高声道:“是!”

陆安口中的课业,是此次游学的根本。她预备每到一个地方,便去了解当地的人口、田亩、风土人情、百姓大致资产及收入情况、各大家族姓氏分布,还有到底是信佛还是信道,有多少佛寺、道观……

——至于底层百姓不太懂官话,要如何收集数据,陆安也有办法。进青楼,寻找那些底层的被欺压且朝不保夕的妓子,先是花钱寻她们假作出游,实则请她们与自己下乡作翻译官。事情结束后,再付钱帮她们从楼里赎身。这些底层妓子绝不想再回青楼过那苦命日子,定然会对这些事守口如瓶。

而且,她们本身的见闻,也让她们无法理解陆安等人问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总之,数据便是这般了解并收集成功,汇总成一篇《某某地各阶级调查报告》,一式两份,自留一份,回头到了汴京,给官家上交一份。

当然,这些数据可不是直接问,人家就会给的,问多了说不得还要疑心你是奸细。这事自然要众学子四散开来,以自己的身份去拜访诸乡绅,像赵松年,他还可以以前提学的身份去拜访本地知州、通判,于闲聊及观察中搜寻数据。

比较妙的是,外界少有人知道陆安想变法,陆安的学生们又没什么官身和敏感的背景,在这一阶段打听到的数据,可以说是最真实的数据。等以后陆安入官场开始变法了,众学子也随之多有名望时,再想用这招只怕要大打折扣了。

但不论如何,此时此刻,襄州乡绅、本地吏员、团伙头儿这些人家收到了xx家长子、xx族宗子、xx举子、xx贡士、xx后人这些拜帖时,还是高高兴兴吩咐家里人,一定要好好接待对方,万万不可怠慢。

第102章

陆安认认真真列出自己要调查的阶级。

贫民, 平民,自耕农,商户, 小地主,大地主,豪强士绅,吏, 官。

“你们自揭了条子去调查吧!”

待陆安话音刚落, 赵松年这位前提学官便大笑着揭了“官”的条子。

朱三十郎兴趣浓厚地揭了“商户”的条子:“我家在襄州也有铺子,正好可以上门拜访拜访诸‘伯父’。”

陆容一概不问陆安做这些事背后的含义,他只要知道这是陆家九郎就够了。于是揭了豪强士绅的条子,道:“瘦死骆驼比马大, 陆家的名头应当还好使。”

其余诸人也各自揭了条子,纷纷出门。

陆安自然也带着陆沂舟一起, 她们行遍周边数县, 访查了上百户百姓, 记诸民事于随身册子上。

七日后, 诸人陆陆续续、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落脚的旅店,身后背篓、书箱、行囊里装满了此行的调查报告数据。

陆安瞧了他们一眼,笑问:“这是怎么了?怎如此垂头丧气?”

“先生……”宋讲文的面容有着疲倦与挫败:“我一直以为大薪的天下欣欣向荣, 百姓也平安喜乐, 但如今一调查才知, 欣欣向荣的只是豪族,百姓多有愁苦——就在前两日, 无灾无难之时, 竟还有人饿死了!”

他不是觉得大薪天下不会有饿死的人,但他之前一直觉得, 饿死这种事只会出现在天灾来临后,出现在国有昏君、城有贪官时。

根据他的打听,襄阳这一地界的知州不贤不贪,是个普普通通不折腾百姓的官员,可纵是如此,仍有百姓被饿死了。

……这是为什么呢?

宋讲文眼中满满的迷茫。

陆安当然知道原因,她学过的知识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天底下百分之一的富人占据了天底下百分之九十九的资源,天底下百分之九十九的穷人去抢那天底下百分之一的资源,当然会有人饿死。

但她现在不能把这话拿出来。

也许以后可以,但现在不行,现在拿出来过早了一些,还会打草惊蛇。

陆安便告诉他:“这就是调查的含义,这便是实践出真知,没有调查便没有发言权的含义。”

你不去调查,不去亲自看一眼百姓生活如何,又怎能轻言民生富足?

富足是从当地物价,从城里市集看出来的吗?

宋讲文沉默着,对着陆安鞠了一躬。

*

陆安领着学生们开始梳理起了调查报告。

襄州和房州不同。房州多山地丘陵,农作物以小麦为主,襄州水源丰富,农作物以水稻为主。

且,水稻可一年两熟。

亩产二石至三石。一年两熟就是四石至六石。

亩产已经很高了,可就这样还有百姓能被饿死,这才是宋讲文情绪崩溃的来源。

陆安不语,只是引导他——还有其他学生,去看另外一项数据。

一户若有夫妇二人两个劳动力,无牛,可种稻二十五亩上下;有牛,可种稻三四十亩上下。

但这是水稻一年一熟的耕作量。

水稻一年二熟时,一户若有夫妇二人两个劳动力,无牛,可种稻十七亩上下;有牛,可种稻二三十亩上下。

瞧着稻田种植面积是少了,但一年两熟,总收获是增多了。

如果这稻田是农户自己的稻田,那这收获的确可观。

但是……

“豪强乡绅人数不足襄州人口之一成,但稻田数量足有总数量之四成。”

“大小地主人数占襄州人口亦不足一成,稻田数量能占三成。”

“如此,便去了七成。”

“自耕农只占襄州人口二成,稻田数量占总数量的三成。”

“余下六成人口,多是佃户!他们没有田地,只能去租种豪强乡绅、大小地主的农田。”

襄州的租佃,分成大多数五五分,而如果需要主家提供牛来耕作,那就是主六佃四,佃户自己有牛的情况非常非常少,不计在平均计算中。

主六佃四,是扣除赋税、种粮后的主六佃四,没扣除前,按实际算,其实是主七佃三。

哦。牛还得佃户自己出钱养。

主七佃三……

有学子看到这个实际分成时,已是愤怒到了浑身发抖的地步。

他心里清楚,这还不是最终数量,那些地主豪绅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去夺走佃户的收成,包括但不限于“大斗”收租、堆尖斛面、收取耗钱……

主七佃三绝对打不住!主八佃二才是真相!

——很多事情如果只是文字书写,人们便很难体会到其中的严峻性。就像“地主的存在是对老百姓的残酷欺压”,绝大多数人只能模糊意识到地主多收租子逼得百姓活不下去,但具体怎么“逼”的,他们不清楚。

更有甚者,还会觉得地主可怜,觉得农民无地又不是地主的错,地主只负责租田地给农人耕种,农人活不下去是天灾的错,是亩产的错,凭什么怪地主。

好在,文字虽有模糊性,冷冰冰的数据不会骗人。

百姓为什么会饿死?

因为他们费力耕耘,一年下来,共种稻田四十亩,他们却只能拿八亩地的收成。

两个壮劳动力,吃八亩地,够吃吗?他们不饿死谁饿死?

更何况,一个家庭能只有两个人吃饭吗?老人呢?小孩呢?

陆安冷漠地拆穿:“而且,这只是我们统计的人家,是均值,还有许多人家的情形在均值之下。”

学生们本就在沉默,此刻更加沉默了,只是看着那些数据,脑中好似白茫一片。

良久,学生中的平民学子冷笑连连:“豪强!这就是豪强!该死的豪强!”

学生中的豪强出身的学子掩面羞愧,袍子的黑暗寸寸笼罩,像是在埋葬自己。

“先生……”他们轻声地啜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这样子……”

陆安拉过一人的手,也轻声道:“我知道。这非是你们的错,你们只是之前处在家中环境里时,不曾想过去追根究底,这很正常。你们忘了吗?我也是陆家出身,若非此次流放,我或许终其一生也想不到去看这些东西,或许还停留在天下太平的美梦之中……”

于是,啜泣声更大了。但学生们也抬起头,用热切的目光看着陆安。

陆安却知道,他们只是因着气氛到了,人不由自主和旁人抱团,去迎合大众气氛,并非是真心觉得自己家不好,自己的阶级有问题。

所以,这个时候就应该抓紧机会,动摇他们的心神。

“你们来看。”陆安拿起一纸数据,不紧不慢到甚至有些堂而皇之的感觉:“这上面记录了豪强占有的土地总数,还记录了他们的纳税数目。”

“他们占有的土地最多,缴纳的赋税却不足两成,余下的赋税都是他们手下的佃户分担。”

有学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当真如此?不是说佃户交了租子便不需要缴纳赋税了么?”

另有学生道:“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他们酒水一喝,炉火一烤,就和我炫耀他们是如何把赋税转移到佃户身上的!我当时气得差点抓起酒壶把他们砸个头破血流!”

——豪强怎么转移赋税的呢?很简单,拒交就行了。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收税的小吏比起去挑战豪强士绅,强迫他们交税,更愿意去强迫佃户交税,反正只要赋税到手就行,谁交的又有什么区别?

学生们还年轻。

学生们还有热血。

学生们最好煽动,听到这些话时又最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陆安只是在旁边细细地,轻声地引导。

我也不是想害你们家里人,也不是想让你们家里人倒大霉,受大罪。

国家的赋税是法律规定,咱们只是让家里人按时交税,这不是什么很为难他们的事情,对不对?

而且,这也是为你们家里好,你说万一碰到个“黄巢”,自己快饿死了,没命了,煽动其他佃户,拿起锄头握起镰刀,趁着月黑风高冲进你们家门,那他们会干什么呢?

才华横溢的陆九思顺势吟作一段诗:“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黄巢啊……”

这一声感慨……豪强出身的学子们齐齐打了个寒噤。

赵松年坐在一旁,欣慰且向往地看着这一幕。

他就知道,陆九思做任何事定然是有自己的目的的,想来,先生此举,就是为了让国家能收上豪强士绅的税,为了让百姓过得更好吧。

先生的心……一如既往的柔软。

……

软不软的,陆安不知道,她倒是觉得自己的心肠挺硬的。

倘若有其他穿越者在此,定然能一眼看出来她在打什么主意。

都是在红旗下长大的,谁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利益的阶级”,反过来说,就是:不要指望整个阶级背叛自己的阶级,但可以寻找愿意背叛阶级的个人。

学生,就是最容易发展成“背叛阶级的个人”的人。

至于如何让他们去背叛阶级,也很简单。道理都在圣贤书中了。

孟子言: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绝大多数人可以吃肉,但无法直面屠宰场那些支离破碎的残肢,那些四处飞溅的血液,还有一些不知来源于禽兽体内哪个部位,颜色奇异、触感滑腻、气味令人作呕的物件。

——你可以吃肉,但不要去享受禽兽被宰杀时的残忍场景,能做到这个地步就是君子了。

陆安看着这些学生。

她相信这些学生里,很多人都没有直面过自己家族是如何压迫百姓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们多见一见,多搜集一些数据,多瞧一瞧屠宰场是如何对禽兽下刀、放血、割肉的,不能说所有人都会觉醒,但是——

总有人会觉醒的。

比如……

你瞧,那些机敏聪慧的学生,不正看着数据中【豪强士绅的人数,其占有的土地数量】【平民百姓的人数,其占有的土地数量】,正若有所思吗?

第103章

“什么?陆九思来襄州了?你们怎么不早点和本官说!”

“哎呀!这真是……哎呀!”

襄州知州连着哎呀了好几声, 然后赶忙派人去打扫城门,去清理街道,再去警告街上那些地痞无赖, 谁敢在这几日里生事,不论事态轻重,他定然会把他们抓进牢里关起来。

襄州知州可是知道的,陆九思曾经送过一句话给那房州通判:当官不为民做主, 不如回家卖蓣薯!

这证明了什么?证明陆九思更喜欢好官!

“快快快!快把我当年刚上任时那套官服找出来, 身上这件太新了,显不出本官的简朴!”

襄州知州再把自己家左看右看,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叫人来:“快把我这几天收的孝敬原样送回去, 偷偷的,不要声张。”

“是, 郎主。只是……原样送回就可以了么?屋里这些……”

襄州知州又看了几眼屋里那些精致摆件和漂亮屏风, 想了想, 说:“不用, 屋里这些继续摆着。我往日也没什么朴素名声,便不能一下子做得太过,太过就太有求取回报的意图了。”

——家里装修比较好和为人平日穿着质朴, 这并不冲突。还会显得他这个人很真实, 而不是上赶着阿谀奉承。

又道:“备上礼物, 陆九思在哪个旅店,我亲自上门拜访。”

*

襄州知州带着礼物到了旅店门前。

襄州知州面无表情地看着旅店门前大量的车马, 差点气笑了。

这些人他都认识, 有衙门的官吏,有州里的豪强, 还有大小商户。这些人前段时间还给他送礼,说眼里心里只认他,现在转头就来陆九思门前卖乖讨好……重点是!还跑在本官前面!

这像话吗!

襄州知州怒气冲冲地过去,怒气冲冲地扒开前面所有人,在其他人目瞪口呆之下,大摇大摆地过去,然后清清嗓子,堆起笑容:“这位郎君……”

然后把礼物递给了陆寰:“烦请你通报一声,便说是襄州知州来访。”

“原来是州尊。”陆寰将礼物收下,然后客气地说:“不巧,我家九郎出门了,恐怕不太能见客。”

“理解。理解。”襄州知州又非常丝滑地掏出了一张请帖:“不知九郎君今夜可愿赏光……”

陆寰也没有说死,只说会将请帖转交给陆安。如此,襄州知州便心满意足了。

那可是近来风头最盛的陆九郎!写出无数知名诗句,还能引得其他大儒千里迢迢来寻他辩论“心即理”的陆九郎!

要是能得到陆九思送的一首诗,或者类似于“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蓣薯”这样的话,那他这一辈子就值了!

回家后,襄州知州火速开始差遣家里下人去准备宴会——不管晚上陆九思来不来,态度得提前摆在那儿。

……

“九哥,你要去吗?”陆寰一边整理请帖一边问。

除了襄州知州的请帖,还有襄州那些豪强士绅发来的请帖,不都是今晚的,还有明日的、后日的、大后日的。

“对。”陆安点点头:“总不好一个都不去。”

——她以后还得在官场混的。

“晓得啦!”陆寰立刻把其他请帖收了起来,只留下襄州知州的请帖:“我这就去回请帖。”

随后又把陆安的新一件外袍和鞋子整理出来,细细抚平褶皱,检查有没有弄脏的地方,只等晚上陆安穿去赴宴。

到了晚上,便有轿子前来接人。

轿子软当,抬得非常稳,陆安坐在其中几乎要被软和得睡着了。

等轿子停住,陆安发现自己人来到了城郊一处湖边,夜已深了,湖面上却仍是波光粼粼,恍惚可见山峦倒影。湖边树上支满了灯笼,湖上有三五艘巨大画舫穿梭,光芒璀璨,这才使得夜里还能窥见湖光山色。

道路两旁支着明亮亮的火把,响动着松木燃烧的噼啪声,这一整条路都是火光通明,无有阴影。

就这么一条路烧的木材,烧一晚上,足够普通人家数日的柴火花销了。

陆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下了轿,就有人带领着她,走向其中一面画舫。能用来被一州州尊定为待客场所的画舫自然不是普通画舫,五彩色的画舫被火光亮起时,显得十分靡艳辉煌,舫上的雕物饰物更是贵奢无比,不知造价几何。

陆安上了画舫,舫中没有散客,有的只会是襄州知州邀请的客人。陆安将目光转了一圈,便见中央摆放的数张案几后面,有三两张已坐了人。

不知是襄州豪强士绅,还是襄州富户。他们都起身,向着陆安拱了拱手,打起招呼:“可是陆九郎?”

陆安便也拱手回礼,道一声:“陆某见过诸位。”

主东客西,西侧首席的座位就代表着这位客人是主家贵客。陆安被领到了这个座位上。

士绅富户们毫不意外,只等着陆安入座后,热情地和她攀谈,聊一聊诗词,聊一聊策论,又说起陆安的一些行为举措,话里话外都是抬捧与恭维。

不多时,穿着常服的襄州知州从画舫外走了进来,让士绅富户们颇觉意外的是,今日州尊的穿着……似乎……略有些朴实?

莫非是因为穿着朴实的人花大钱请客,才显得比较重视对方?

“今日工作稍多,不慎来晚了!见谅见谅!”

襄州知州一边拱手,一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看了看陆安,又看了看几个陪坐的士绅,面上露出笑容来:“今日只是闲时小宴,诸位不必约束。”

客位众人便又拱了拱手。

紧接着便有数人端着托盘奉上菜肴。这种宴会大多是分餐制,摆在各案几上的菜种类和数量都相同。菜肴摆上了,随后便是歌舞声乐,跳舞的舞者们跳得十分好看,长得也十分年轻貌美,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瞧得在场好几个人都捋着胡须,眯着眼睛,专心赏舞,沉醉其中。

陆安也在赏舞,这舞蹈确实很好看。

赏舞的同时,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氛围逐渐轻松了起来。

便在这时,就有士绅笑道:“我大薪本就贤者颇多,但最年轻者,还当属九郎!那君民共贵一说,实在振聋发聩,我等日日研读此说,万分拜服。”

陆安对此只是微笑以对。

……这话说的,她口中的民可不包括士绅。

不过,无所谓,初期起步时没必要把一些东西说得那么明白,引来群体打压就不好了。

又有人问:“鸣泉先生在配所时,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呢?”

陆安便说了:“家祖不喜被特殊的对待,对待配所每日下发的任务都认认真真完成。”

……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子,没有得到特殊对待完全是因为第五旉盯着,房州通判又不想给便宜祖父优待。

但第五旉早几个月前就和官家一同回京了,而房州通判那边,又因为对方终究是陆九郎的祖父,也有意无意放宽了要求。

这怎么行呢!她陆安身为君子,最见不得自家亲戚沾光谋私了——还是给老登上上强度吧。

周边人一听这话,自然是对陆山岳大夸特夸,说他有风骨,有傲气,不讲特权,陆安对这些夸奖一一笑纳。

至于后续这些夸奖传到房州,官吏们惊觉自己所谓的优待反而是好心办坏事,为了成全鸣泉先生的风骨,正常给他下发任务……那就与陆九郎无关了。

她只是一个兢兢业业替祖父扬名的孝顺孙儿罢了。

“除此之外,家祖还会在闲暇时看书练字,从不懈怠。”

听到了吗!!!

他的政敌听到了吗!!!

老登配所还有闲心看书练字,证明人还不够累!

顺带找补一句:“不过更多时候,家祖于体魄方面过于劳累,便只是在思索事情。”

豪强乡绅们便又开始了大肆赞扬。

他们眼里:帮孝义九郎抬抬祖父名声,既能讨好陆九郎又能讨好陆山岳,一举两得。

陆安眼里……嗯,也算是一举两得吧。

一时和乐融融,可以称得上一场愉快的宴会了。

襄州知州也没闲着,又是忙着夸奖陆山岳,又是忙着把话头往陆安的学识方面引,他是真的下了苦功夫,说起陆安的学识理念来头头是道,一个看的懂这些东西的人的夸奖,可比那些无脑夸奖有质量多了。陆安立刻就猜到对方肯定是有所求,但既然对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她都愿意先听听看。

果然不出陆安所料,宴席慢慢落到尾声,只剩残羹冷炙,其余客人也被送走的时候,襄州知州开始提了:“九郎一路行来,可曾注意到襄州佛风浓厚?”

陆安点点头:“早听闻襄阳崇佛之盛名,自东晋时便有高僧道安于襄阳弘法十五年,立五层佛塔,使襄阳成为当时的佛教中心。一晃三四百年,到了唐时,更是佛寺林立,乃佛法重地。至我朝,此地已有近十座古刹。”

陆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向襄州知州:“州尊信佛?”

州尊飞快回答:“不。我信道。”

陆安微微挑起了眉。

第104章

“正如九郎君所言, 襄阳自晋朝以来就是佛门圣地,佛教在此地已是根深蒂固,无法拔除。”

“我道门弟子一直尝试着消除佛教影响, 却屡屡败于秃……咳,败于佛门,半月前,仅有的几家道观更是被打压得香火零落, 道士多有还俗之举。”

说到这里时, 襄州知州也是又羞愧又窘迫。

理论上来说,他身为一地知州,掌当地行政,想要扶持一个教派应当是轻而易举。但襄阳真的不一样, 这里完全可以说是佛门大本营,当地百姓都是从小听着佛音长大的, 就像房州那边的巫祝一样, 他纵然是知州也不敢轻易去动百姓的信仰。

“襄阳五所道观, 三所被改成佛寺, 余下两家一百二十四名道士,还死了十二个,伤了六个, 残了四个, 道统之争向来如此残酷。只是可怜了那些人命, 还有残了的那四位道长,恐怕下半辈子都要不良于行了。”

“实不相瞒, 某的确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得知道门被逼到如此地步,再见到那几位道长痛苦不堪的模样, 便有心为他们报仇,却又不知该如何行事。”

“所以,某便四处打听,四处询问,一圈下来,才从五斗米教那边得知了九郎君的本事。他们人人都在夸赞九郎君,都在可惜九郎君不是道门中人,所有人都在告诉某,若想赢过佛门,非得来请教九郎君不可。”

对着陆安,襄州知州目中流露出殷殷期待之意。

他从案几下面抽出一个盘子,盘上一层一层摆放着金砖,共摆了五层。襄州知州注意到了陆安惊讶的表情,立刻说:“这些钱非是民脂民膏,乃是道门——不止是襄阳的道门,还有其他州府的道门,共同呈上的小小心意。此事对于道门而言,实在过于重要了,还请九郎君出手相助,某及道门感激不尽。”

语毕,襄州知州后退一步,捧着一托盘的金子,向着陆安郑重下拜。

陆安脑子里迅速划过等号。

抬道抑佛=将佛寺不纳税的田地拿出来送给百姓=收揽民心=增多国家财政收入=和尚还俗=增加人口。

一举多得。

陆安微笑着上前,把襄州知州扶起,看也不看那盘金子,视金钱于粪土,只道:“州尊言重了。从陆某与五斗米教有往来,便能瞧出陆某喜道而不喜佛,何必谈什么心意,某很愿意能够帮到道门。”

襄州知州感激道:“多谢九郎君!”

至于“心意”,当然是打算送去陆安下榻的旅店了。

襄州知州又道:“如此,我可否为九郎君引见道门中人?”

得到陆安的点头后,他这才临窗而呼,将等在另一艘画舫上的道士们叫到自己船上。

道长们掀开帘子时,随风先进来的却是他们身上的矿石涩味、硫磺刺鼻味、草药混杂的奇特味道,像是整天待在炼丹房中,每一寸皮肤都被腌透了。

“九郎君!”

他们心急如焚地走进来,却又恪守礼仪,先对陆安行了个谢礼,而后才道出自己的难处——其实和之前襄州知州说的那些话大差不差。

陆安听完后,只是问:“对于我怎么帮你们,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道长们难得红透了半边脸,咳嗽一声,不好意思道:“我们听道友们说了,九郎君你当初假作舞剑杀鬼,口中念念有词,那词非佛非道亦非儒,却明显不是在胡乱念叨,其望之有序,非是凡物。我们觉察九郎君你做事从来不会去胡乱说一些话语敷衍了事,只是我等生性愚钝,悟不出其中真意,不知……不知可否告诉我们,那是何物?”

当初五斗米道徒将那几句念词在五斗米教中流传,又传到其他教派——湖北教派以神霄雷法天心派为主,而如今的天心派还是一个小教派。在另一个时空,名为宋的历史上,天心派要等宋徽宗上位,行神霄运动,才会盛行于世。

天心派道徒听得那几句念词,敏锐察觉其中有大玄机,便将之记下:“就是……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这几句。”

他竟是凭着记忆以及听道经的本事,硬是把那几句话的读音模仿了出来。

陆安佩服之余,心里对于怎么让道门夺取佛门香火更有了想法。

“这几句话的确至关重要。”

周围的天地在旋转,陆安的声音似乎越飘越远,渐渐变淡,几要化为虚无。

“它蕴含着天地至理,乃道之根源,道之法门。”

“咚——”

“师父!!!”

“师父!!!”

诸道人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免心觉骇然,再见自己师父——天心派当代掌教宗师赤子真人晕眩倒地,连忙上前搀扶。

“不必管我。”赤子真人将自己身前一众脑袋推开,望向陆安:“还请九郎君赐教。”

陆安道:“葛仙公曾于《抱朴子》言: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而这丹砂,如果运用我之前所念的口诀,它可以称之为硫化汞。”

赤子真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硫……硫氯氩钾钙的硫?”

陆安:“对!”

赤子真人:“那什么是‘化’,什么是‘汞’?”

——道家当然知道什么是汞,但他不能确定陆安说的那个音,是他认识的那个字。

陆安又道:“化便是融化,汞就是‘气变为精,精变为汞,汞变为砂,砂变为金丹’那个汞。”

赤子真人点头:“水银谓之,字一作汞。这个我晓得。”

陆安:“在我那口诀里,它位于第六周期,这一句的口诀是锇铱铂金汞,不用太刻意去记,稍后我会把这整个口诀,共一百一十八个字写给你。”

又道:“这硫化汞,顾名思义就是汞与硫黄相融化,可得硫化汞,也就是丹砂。”

一众道人听得很认真。

赤子真人又问:“如此只是将道门的说法,换一种言语来说,它又有何高明之处呢?”

毕竟道门也有差不多的说法:河上姹女,灵而最神,见火则飞,不见埃尘。鬼隐龙匿,若知所存,将欲制之,黄芽为根。”

意思就是:水银乃河上姹女,是为神灵之气,气遇火则飞散,若想将奼女留住,须以黄芽为根。黄芽就是硫磺。

再浅显一些:汞与硫黄反应,生成硫化汞。

陆安没有说话,只是差人去旅店,将她的行囊取过来,里面装了她之前为了装神弄鬼拆穿巫祝,制作的一套化学实验器材。

等化学器材到了之后,陆安一边把它安装好,一边说话:“它明面上瞧着,确实只是换了个言语。但是。真人有没有想过,这一百一十八个字,可以随意组合?”

赤子真人盯着陆安看了片刻,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已经呆住了。

他的弟子情绪一下子高涨了起来,目光灼灼看着陆安:“那……我可以随便说两个字吗?”

陆安点头:“可以。”

弟子便说:“我不知九郎君口中的氧是什么,如果那段口诀里有‘铅’,不知可否让铅和氧相化?”

陆安道:“有铅,它和汞同样属于第六周期,正在汞之后。全句是:铊、铅、铋、钋、砹 。至于它和氧气,正好有一个,名为‘四氧化三铅’,你们道家将之称为‘黄丹’。”

“什么?!”

“你说什么?!”

“居然是黄丹?!”

道人们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瞳孔禁不住地颤动。

那可是黄丹!是他们道家的宝贝!张紫阳曾经说过: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天心派虽然走的是内丹那条路,而不是外丹,但是追求长生不老、羽化登仙已经是道士们统一的目标了,黄丹这种东西……说实话,他们私底下也时不时嗑那么一两颗。

黄丹不能算难练,熬铅就能练出来,但是!!!

但是!如果陆安给的那个口诀可以推出黄丹的炼制方法,那是不是还能推出其他丹药的炼制方法?那……长生……成仙……

道人们呼吸都重了。

如果能羽化登仙,谁还管佛教不佛教啊!别打扰老子修仙!

有道人小心翼翼地问:“既然有四氧化三铅,那是不是还有什么三氧化二铅,三氧化铅,四氧化二铅。”

陆安点头:“对。”

道人们听到这话,眼睛已经发红了,他们又问:“那这些东西,九郎君你会练吗?”

陆安摇了摇头:“有些难。我做不来。”

她是想要去科举的,化学这种东西,还是忽悠道教来搞比较专业对口。

道人们并不意外——仙丹哪里有那么好练的!

“九郎君,你放心,这些什么化什么,我们一定把它们一个个试出来!”

陆安心中一动,凭着直觉立刻接话,语气温和:“我自然是信你们的。实不相瞒,这份口诀乃是我意外得到的传承,师承于谁我不能说,但是我对于此道实在无有精力去钻研,一直想找人托付这份道果……”

众道人:“!!!”

众道人屏住呼吸:“那……”

陆安掷地有声:“你们天心派就是我寻找到的,能专心去钻研此份道果的人!”

道人们差点蹦了起来。

“对对对!”

“没错!就是这样!”

“老道如今年事已高,没有杂事缠身,正好可以一心向道!”

陆安转身拿纸,挥笔写下元素周期表,随后郑重其事地双手捧着放到赤子真人手中:“那便劳烦诸位了。”

天心派众道人眼睛一湿,眼泪快要涌出来了。一个两个小心地把头别去一边,避免陆安看到他们的眼泪而尴尬。

第105章

从翻阅过道教各类经典, 以及背过《本草纲目》后,陆安就知道自己很难和道教的人说明丹药之弊了。

道教之人本身就会医术,而在中医的角度看, 他们知道金银铜锡这些东西有毒,但他们开药方时,这些矿物质照样用来入药。

毕竟中药讲究君臣佐使,讲究无药不毒, 甚至, 本来没太多毒性的药,因为患者过敏,它对于这个患者就是“有毒”,但中医照样敢用。

陆安以前看过一则新闻, 有患者对川芎过敏,但这人气血不足, 用药必须用川芎, 治疗他的中医就用了另外一味药去佐川芎, 把患者治好了且没让患者过敏。

中医就是如此神奇。

你只对中医说某某东西有毒, 不能入药,那是在耍流氓。

同理,在道士眼里, 你只对他说某某东西有毒, 不能入丹, 在他们眼里你也是在耍流氓。

至于什么拿丹药给动物吃,待动物毒发来以此论证丹药有毒, 道士更是嗤之以鼻。

他们的丹药是给人吃的, 用的当然是人体能承受的毒性。你这么论证,人家反手就掏出动物能承受的毒性的丹药给动物吃, 攻破你的言论。

包括药王孙思邈,他自己也炼丹养生,他认为吃丹和吃药一样,都要因人而异、因药而异,他还因着炼丹发现了不少救命之丹。

他的《千金要方》里有一种名为太一神精丹的丹药,光看成分“丹砂、曾青、雌黄、雄黄、磁石、金牙”,妥妥的大毒之物。但太一神精丹外用可治疗皮肤病,内服可治疗回归热和疟疾,走的就是用氧化砷、(氧)(化)(汞)杀死多种病原虫和细菌的路子。

——当然,你不会中医就去炼丹,那属实是找死了。

陆安了解这些,但更了解中药吃久了会肝损伤。

她拿不出证据来向道士们证明嗑丹药嗑多了会肝损伤,只能期待着化学可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少吃一点丹药。

比如这氧气……

“我们生火时,如果拿一个密封罩子把火焰罩住,火焰会慢慢熄灭。如果把人放进密封罩子里,人也会慢慢窒息而死。”

“传我口诀的老师说,他们这一脉渐渐意识到,空中有一种无形无质的东西,将它摄入体内,人才能存活,如果被隔断了这个东西,人就会死。此物他们称之为氧气。”

陆安一边说,一边开始做起了电解水实验。

而道长们脸上笑意转浓。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他们现在学的这个东西,果然藏了长生至理。

人有氧气才能存活,人缺氧气就会死。那看来,许多老死之人,只怕是身体不再能吸收氧气,才会步入死亡。

反向推理:如果人一直能吸收氧气,岂非就是不死了!人既然不死,那不就是得长生?!

此刻,道士们的思维得到了极大的跃进。

而陆九郎还在兢兢业业搞电解水实验。

电好搞。

搞出盐酸,把铅和石墨作为两种不同电极,浸入盐酸中就能构成原电池了。再用两根金丝分别连接铅和石墨,形成闭合电路……

道长们正坐在位置上,眼睛直勾勾看着这个实验,于是,人人眼睛里就有了细细的电火花,它出现在两根金丝的尖端。

“!!!”

“这个!!!”

“雷法!!!”

“不对!电法!!!”

天心派全称是神霄雷法天心派,他们最重视雷法,雷电雷电,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闪电在他们心中地位也差不多。

这一刻,他们看到了什么?!

人类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召唤出雷电?!

啊啊啊啊啊啊啊!!!

祖师爷在上!!!!

雷法是真的!!!

道长们再没有坐着的人了,他们冲了上来,将那小小的实验器材围住,要不是怕打扰到陆安,那鼻子都要压到金丝前了。

“原来如此!我晓得了!”赤子真人大笑:“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淮南子》没有说错!哈哈哈哈哈哈!我们道家的理论没错!佛家算什么!佛经都是胡编乱造!”

他仰天长啸:“对啦!对啦!都对上啦!”

随后拧身,瞪着其他道人:“还愣着作甚!从今日起,九郎君便是天心派的再世尊师,是我等天大的恩人!还不跪下磕头!”

于是,哗啦啦跪了一片。

襄州知州竟也跟着跪下了。

此刻他是真的服气。

怪不得道门内部的人都说,想要解决道门如今被佛门打压的情况,该去寻陆九思。宝贝……这陆九思真是个大宝贝啊!

陆安连实验也不做了,连忙去将人扶起,话语上好一通推拉,最后才确定——天心派不再下跪,但必须认陆安为恩师,是他们天心派最尊贵的存在。

陆安见他们坚持,只好应下。

而后道:“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这话没说错。铅为阳,石墨为阴,二者与盐酸……唔,就是我之前加热盐和矾油制取的东西。总之,铅与石墨落入盐酸之中,正是阴阳相薄,为先天,金藏矿中,乃后天生化,以先天引后天所藏阴阳,便得雷电。”

化学与道学的适配性很高,陆安将二者结合,便赢得了在场众人的极度信服。

紧接着,陆安又秀了一把通过电解池分解水生成氢气和氧气,且倒置瓷管分离收集气体的操作。

“这两个瓷管,里面一个是氢气,一个是氧气。”

没人管氢气,都一个劲盯着氧气看。

陆安等他们看了一会儿,才把话头摆向正题:“你们既然好奇氧气,我就先说氧气,氧气可养生命。”

说着,陆安又请人准备一根小木棍,火星微弱,随后慢慢靠近瓷管口。

道长们双膝紧并,相互间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手。连呼吸都屏住了。

陆安把木棍放进瓷管里,只需倾刻,火焰便大燃了起来。

道长们的眼睛连眨都不眨,彼此拉住的手猛然一紧。

陆九思没有骗他们!氧气果真是养育生命之物!火焰一下子就大涨了!

还有!原来火焰居然是有生命的?!

那个发现火焰有生命,并且发现给予火焰生命的氧气的人,到底是多么天才啊!

道长们看着火焰,呼吸与胸膛也仿佛随着火焰一起跳动。他们瞧着这好似要决定世界变局的一幕,打心眼里,就开始对那个素昧谋面的神秘人物佩服得五体投地。

连带望着陆安时,都全身热血沸腾了起来。

这么重要的,可以冲击天下人思想的东西,陆九思居然传给他们,如此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只能为此人赴汤蹈火了。

“然后是氢气。”

陆安用拇指按住那倒扣着的氢气管,将燃烧着的木棍接近,又将拇指移开,一声轻微地啪响,证明这是一管高纯度氢气。这时,陆安才将正燃烧的木棍伸进氢气瓶中,与之前氧气管中的自燃不同,此刻木棍无风自熄,但是瓶口却出现了淡蓝色火焰,十分轻微。

“我明白了!”赤子真人响亮开口,比学生还学生,端的是豪情满怀:“既然氧气是生命之气,那氢气就是灭亡之气,对不对?氧气是阳,氢气为阴,此二气,就是天地间的阴阳之气。”

陆安赞扬了他,他便哼哼一笑。

另一道人也灵机一动:“之前恩师曾作了好几次某化某这样的说法,那这一次的行为,是否也叫氧化氢,或者氢化氧?”

——是整个教派的恩师,非是赤子真人一人的师父,教中人便不论辈分,只谈师恩。

陆安更加惊喜了:“不错,就是氧化氢,也叫一氧化二氢,它是水的别称。”

还有一道人不甘示弱,进一步补充道:“既然是一氧化二氢,莫非是把水分化成氢气和氧气后,分出来的是一份氧和两份氢?”

陆安这下子真的深刻体会到了过往教过她的老师的心情了,教聪慧且能够举一反三的学生,那感觉真的不一样。她此刻十分有往下聊,往下教导的欲望,并且把这个欲望付诸行动——

她和天心派的人聊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时才意犹未尽。

只是有个问题……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八,再过两天便是过年了。过年时若朝佛门发难,只怕百姓会更加抗拒,而佛门的人又不傻,他们见我们卷土重来只怕就知我等胸有成竹,只需闭门不见,或以即将过年为由,便可合情合理地拒绝和我们论道,若等年后……”

道人们也知迟则生变的道理。尤其是,陆安还要去省考,不可能在这里等他们到年后。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或可逼迫佛门主动上门要与我等论道,只是,这个办法的满足条件十分之苛刻。”陆安说:“我需要一具新死之尸,且必须是常吃仙丹的道人。”

她完全不像是开玩笑,令得道人们侧目。

什么事情需要一个死人?莫非是要用死人去冤枉佛门?应当不是,死人了必然要去衙门,但如今已没有时间浪费了打官司上了。

陆安没等其他人发问,便接着说:“我可以让非佛门中人能够烧出舍利子。”

道人们这才恍然大悟。

喔!怪不得!原来是能够烧出舍利子……

等等?!

恩师说什么?!

能够烧出什么?!

不是吧?!

不会吧?!

不可能吧?!

赤子真人咽了咽口水:“恩……恩师……你没开玩笑?”

陆安反问:“我何时和你们开过玩笑?”

其他事情,哪怕是佛经被质疑了,佛门弟子都能先忍上些许时日,唯有舍利子——传说只有大德高僧才能烧出的舍利子,一旦出现就会被佛寺奉为镇教之宝的舍利子,倘若有非大德高僧被烧出舍利子,尤其是道门中人烧出舍利子,这对于佛门将是致命打击。

“咚——”

这次,赤子真人是真的两眼一翻晕过去了。但晕过去之前,嘴角带着的,是幸福的笑容。

第106章

只要看过《舍利子制品的制造方法》这项专利的人, 都能很轻而易举地用鸡骨头烧出舍利。

自然,人骨头也差不了多少。

把骨头烧成灰,再把灰烧结了, 冷却下来就是珠子,至于颜色,那需要烧之前就另外加化合物,这才能形成有颜色的珠子——也就是舍利。

直接在尸体周围堆化合物也行, 但陆安觉得还是常年吃丹药的道士比较保险, 何况,如果随便找个鸡鸭老鼠或者普通人,佛门完全可以狡辩说那鸡鸭老鼠还有普通人诚信向佛,已得正果。还是用道士更能堵嘴。

问题来了, 道士哪来呢?哪有这么巧,这两天正好有个道士快死了。

赤子真人恋恋不舍地抚摸着那金线, 然后说:“实在不行我就自尽, 机会万万不能错失。”

他的语气十分坚定, 态度已是认真。

其他道人哪能让自家掌教宗师去如此“大材小用”, 纷纷表示自己愿为道门献身,用不着掌教。

陆安想了想,说:“还有一个办法。猿猴像人, 找一具猴尸, 穿上道袍, 再由州尊解决它的身份,伪造一份户籍, 只要烧得快, 百姓远远瞧着像是位道人,那便可以了。”

猴尸好找, 这个时代的人为了生存什么肉都吃,包括猴肉。很快,天心派的人就偷偷寻来了一具猴尸,给它开膛破肚塞了一堆矿石粉进去。

猴尸旁边,诸道人小声议论。

“这颜色真能控啊?那我们烧什么颜色比较好震撼人心?”

说到这里已经明了了,烧舍利子其实就是在烧玻璃,烧玻璃嘛,颜色随便挑。

“烧个金色的吧,他们不是老说什么佛光吗?这回让他们看看我道门中人也能修出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