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姐妹相聚
此时几人正好到了沁芳亭。
此亭临水而建,亭周垂柳拂水,水中遍植荷花,这时候正开得热闹。正所谓“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①
几人也累了,便到沁芳亭歇息,也避一避中午的日头。丫鬟散下亭四周的细纱,放上冰盆,摆上茶水点心等物,便成了避暑的好去处。
宝钗端起冰镇的茶水饮了一口,含笑与众人说起作坊的事,却道:“这原不是我的功劳,不过是有十六锭纺织机罢了。”
“十六锭纺织机?”
这个消息还没传出来,只有一些做纺织和布料生意的商户知道。
而探春和惜春即便知道也不会明白,她们是千金小姐,虽然平时也会做些女工,但多是绣花裁衣,对纺织这一步了解实在不深。
倒是丫鬟里有一些面露惊讶之色,显然是有些了解的,故而更知道十六锭纺织机意味着什么。
等到宝钗慢条斯理地解释完,探春、惜春的表情就和丫鬟们同步了。
她们虽然不是非常清楚,但也知道纺织最大的成本就是人工,这十六锭纺织机能将效率提高这么多,难怪价格压这么低!
这自然是薛虯改良纺织机的功劳,但若说与宝钗无关,众人可不能接受。
旁的不说,只说她有心做低价纺织品,并且果然做成了,这份品行和能力就非一般人可比,她的荣誉都是她该得的!
探春好奇:“如此说来,以后布匹价格会越来越低?”
宝钗含笑道点头:“我们并没有隐瞒十六锭纺织机制造方法的意思,若各大纺织作坊都用上,以后价格自然会越来越低,甚至比我们才卖出去的这批更低。”
惜春微微蹙眉:“那你们赚什么?”
不等宝钗回答,黛玉便一摊手:“你哪里看出她想靠这个赚钱了?”
惜春一愣,随后惭愧道:“是我想岔了。”
宝钗冲她点点头,并不说话。
探春接着问:“若是其他作坊不用十六……改良的纺织机呢,又当如何?”
宝钗微微一笑:“那我便自己做,左右都差不多。待到纺织作坊站稳脚跟了,我还打算开织造作坊和布庄,尽量把衣服价格压得更低些,让百姓都能穿得上。”
这便是宝钗与原著里的另一个不同之处,原著里宝钗行事谨慎,面上与人为善,实则“事不关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以至于看似很受欢迎,人人都喜欢她,实则很难与人交心。
但这般小心谨慎,唯恐引火烧身,何尝不是没有底气的缘故呢?
如今宝钗行事依旧周全,却不惧开罪旁人,也不避讳与亲近之人说些真心话,乃至于日后的规划。
哪怕在旁人看来,这规划实在有些大,未必一定能成功。
但宝钗无所畏惧!
她既不担心失败,也不担心失败可能带来的嘲笑,这才是真正的底气。
也因为如此,她的八面玲珑多了真实与棱角,更加令人喜爱与尊重。
至少探春便是如此,她看着宝钗,眼神微微发亮,只觉得此刻的宝姐姐那么强大迷人,如果她也能有对方的三分魄力便好了!
同样激动的还有伺候的丫鬟们,不过比起主子,她们就务实多了。
丫鬟们大多出身普通,她们在主子身边伺候,自然是吃穿不愁,家里日子也难过不到哪里去。可她们也有亲戚朋友,穿不起衣裳的大有人在。
宝钗坚持做低价衣裳布匹对他们来说可是大好事,这些丫鬟自
然高兴。
即便与亲戚情分不深的,想到自家能少些拖累,心里也轻松些许。
“听说宝姐姐把赚来的钱都送给了善堂?”惜春问,“你去过善堂吗?”
宝钗点点头,她如今赚得还不算多,捐助的主要是三四家育婴堂,的确去看过两回。
惜春歪头问:“善堂是什么样子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宝钗反问。
“不过是从没见过,有些好奇罢了。”惜春问,“善堂果真如传言中说得那般不堪吗?”
探春和黛玉也好奇地看向她。
其中探春跟善堂没有任何接触,黛玉倒是捐过几次钱,但都是管家去的,她自己并没有去过。但关于善堂的传言都听过一些,譬如育婴堂,听说里头的孩子吃糠咽菜,衣服破破烂烂,一两个月才洗一回澡,一个个跟小叫花子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宝钗失笑:“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育婴堂,但我看的这几家没那么惨……”
探春、惜春并黛玉齐齐松了一口气。比起传言,她们当然希望那些孩子日子好过些。
宝钗:“……当然也不好过,饭菜只能勉强下咽,且也吃不饱,变了味的窝头也舍不得扔,小小年纪的孩子,一个个瘦骨嶙峋;衣服也只是勉强能穿,还不是人人都有,我去的时候,很多小些的孩子还光着身子在地上跑;房屋破烂不堪,窗户纸破了都没有钱换,东冷夏热,十几个婴儿挤在一张炕上,乳母照应不过来,就让大些的孩子帮忙照顾。”
而这些所谓的“大孩子”,其实也才四五岁大而已。
再大些的要学绣花等技艺,待学成了赚钱补贴育婴堂。
总之育婴堂的孩子,上至十三四的大孩子,下至刚出生的小婴儿,没有一个真正清闲享福的,甚至死亡率非常高,尤其是冬夏两季,风寒和中暑很容易令孩子成批死亡,有“病者十二三,死者十一二”的说法,甚至有刻薄人称这两季的育婴堂为“杀婴堂”。
但比起那些被父母遗弃后直接死去的孩子,她们已经称得上一句幸运了。甚至在这个年头,她们的日子也不能说极差,民间多的是吃不饱饭的贫苦人家,家里的孩子与她们的日子差不多。
但话又说回来,育婴堂的孩子们没有亲人、没有倚仗,又比普通孩子更多了一重可怜。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群头大身子小、瘦得只剩一层皮的小萝卜头,睁着因为瘦而格外大的眼睛,可怜兮兮望着她们的画面。
惜春皱着秀气的眉毛:“不是有人捐助吗?”
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
惜春早就有这个疑惑了。
宝钗轻叹:“被遗弃的孩子太多了,只京城就有十几家家育婴堂,收养上千孩童,花费实在太大了。而捐助的人并没有我们想象中多。”
更别说捐助的钱并非全用在了孩子们身上,主管官员、采办、乳母层层剥削,能留下一半给孩子们都算他们有良心了。
这话宝钗没有说出来,免得本就觉得尘世污糟的惜春更加厌恶。
这次宝钗捐款,每家育婴堂捐了多少钱都记得清清楚楚,也要求他们针对这笔钱的用途记详细的账务,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
至于育婴堂会不会在账目上作假?
呵呵!
她的账房可是十分崇敬她大哥,特意进修过新型记账法、精通各种记账、查账技巧的,还有她哥坐镇后方,有胆子的只管试试,最后难受的绝对不会是她!
见惜春几人眉毛皱得越发紧,宝钗含笑道:“你们也别太操心,自从我捐助的消息传出去后,很多大户人家也跟着捐助,如今她们的日子好过多了。”
几人这才放心了,但还是决定以后有能力了多捐助些。
宝钗道:“你们若是有心,就把银钱换成东西送给她们,也不要好的,粗粮麻衣即可,够她们多用一些时日。”
虽然这也不能完全阻止有心人克扣,但好歹比白花花的银子强得多。
黛玉和探春何等灵秀,一听就明白了,面色不是很好看,但还是答应下来。
探春和惜春如今没有自由,手里也没多少钱,即便有心也无力,黛玉却是既有心也有力的,决定这几日便再给育婴堂捐一批物资,于是问:“育婴堂如今还缺什么?”
宝钗:“吃食、药材和布料永远不嫌多,此外,我还在考虑让她们多学些本事。”
育婴堂里九成以上都是女孩,自然也会教她们一些本事,譬如纺织、刺绣、厨艺等等,但技艺粗疏,只能换些小钱,根本无法赖以维生。
这也是无奈之举,一来育婴堂请不到好师傅教导她们,二来不论刺绣还是厨艺,都需要大量练习才能出师,而能作为生计的精致绣品和菜色需要用到的材料都不便宜,育婴堂根本供应不起。
育婴堂出来的女子到最后还是只能依靠别人生存,但她们偏偏是最没有资格依靠别人的人,于是只能成为婢女或者别人的童养媳,正经嫁人的都不容易。
宝钗想着,若是能学一技傍身,或许她们的未来会大为不同。
惜春皱眉:“让她们学什么好呢?”
宝钗:“旁的且慢慢思量,待到日后作坊的收益多了,教她们刺绣和厨艺也未必不成,眼下……我想着认几个字总不会错。”
这倒是,不管什么时候认字都有害无益,哪怕她们是女子,哪怕她们出身育婴堂。
黛玉:“那我便送些粮食布匹,再加上启蒙书本,和笔墨纸砚去吧。”
宝钗点了点头。
黛玉:“先生可找好了?”
“还没有呢。”宝钗笑着摇摇头,她毕竟不是育婴堂的人,只是作为未来的大金主,她提前做些规划而已,哪里会这么快找先生?
“这件事也交给我吧,这些孩子念书的事我都包了。”
宝钗略显惊讶地看着她。
黛玉调笑:“燕王妃做了个好榜样,我自然也要跟上了。”
探春:“那等我拿到嫁妆,便每月捐一批丝线给她们,让她们练习女红。”
惜春:“等我出家,经常去给她们讲经。”
众人:“……”
*
之后几天,林家果然捐了很多东西到育婴堂,吃食、衣裳、药材等等,自然也有书本和笔墨纸砚,还请了几位先生。
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质量粗糙不说,数量也不是很多,十来个个育婴堂共用三个先生,笔墨纸砚也不充分,可以想象学习条件也非常一般。
这并非林家小气,而是为了周全考虑,倘若育婴堂的孩子衣食无忧,还有先生教导读书及各种技艺,必定引起旁人注意。
那富贵人家还会捐助吗?
更有甚者,会不会有人觊觎育婴堂的条件,故意遗弃孩子,希望占这个便宜?
会的!
这对育婴堂来说无疑是个麻烦,更重要的他们这么做,势必挤压其他人的空间,使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得不到救助。
因此林家特意准备得一般,宁愿以后多送几次,也不能给育婴堂和孩子们添麻烦。
书本和先生到位,育婴堂开始每日传出朗朗书生,引得路过之好奇不已,知道有好心人捐了书、请了先生教育婴堂的娃儿们念书,众人反应不一,有人感慨林家仁义,有人替育婴堂的孩子高兴,也有人觉得他们白费功夫,一群女娃儿,又不是公侯府里的小姐,念书有什么用?
是啊。
育婴堂里的女孩儿们也不明白:她们每日花这么多功夫念书,到底有什么用?
第142章 第142章善堂见闻
黛玉偶尔会去育婴堂看看,有时候是管家陪着去,但大部分时候都会选择休沐日,由薛虯陪着。
这日也是如此,两人特意换上普通的棉布衣裳,钗环首饰也只寥寥几样,乘上普通的青蓬马车,带着两个下人并两个护卫到外城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这院子得有几十年了,看上去十分破旧,不过近期应该有修补过,勉强有了几分样子。
育婴堂的主事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听到消息说薛虯的马车往这边来了,匆忙出来迎接。
薛虯与黛玉下车下马,与主事略寒暄几句,便一同往里头走。
进得大门、越过影壁,是一个不大的院子,数十个小孩席地而坐,乖巧地听先生讲《三字经》。她们没有用纸笔,因为纸笔太贵重,她们舍不得,只是一人拿着根树枝,在泥土地面上划拉。
这些学生大部分都是女孩儿,从四五岁到七八岁不等。年纪再大些的已经有了点手艺,要赚钱补贴育婴堂,自然没功夫念书了。能允许七八岁的孩子不时刻练习刺绣和纺织,每天空出大片时间让她们学习,已经是主事的仁慈。
且大些的女孩儿也不是完全不能学,刺绣和纺织都是白天的活计,育婴堂没有足够的灯油和烛火,晚上什么也做不了,那便成了孩子们的自由时间,读书还是休息都随她们的便。
至于没有先生教导,也看不清书上的字,该如何学习?
那就是她们自己的事了!
院子里其
他读书的孩子可以教导他们,月光明亮的时候也不是什么都看不清,只要想学总有办法。育婴堂养活她们已经殊为不易,总不见得什么都要管吧?
这只是女孩的情况,男孩则是无论大小都在读书,且书本也主要在他们手里。
除此之外,还有附近人家的孩子前来旁听,但大部分也都是男孩儿。
薛虯和黛玉对此并不意外,这个时代的思想便是如此,女子只要生儿育女、打理家务,外头的事是男人的;女儿只要帮父母分担家务琐事,儿子才需要念书学本事。
但他们却没有管。
一来他们帮助的是育婴堂,而不是育婴堂的女孩。不管是谁得到帮助,对他们来说都是有意义的。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育婴堂能允许七八岁的女孩念书已经算做得很好,若再一味强求,违逆时代背景,只怕会适得其反。
至于附近百姓的想法,他们就更不能管了。
*
见到薛虯和黛玉进来,正在讲课的先生停了一下,冲他们遥遥一礼。于是孩子们也注意到了二人,都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些日子薛虯和黛玉来得多,与这些孩子逐渐熟悉。
尤其是黛玉,长得跟仙女儿似的,对她们还很温柔,每次来都会带吃的穿的。每次黛玉过来,她们都能吃上带肉沫的菜,还能有布料补一补衣服上的洞,甚至会有人幸运地得到一身新衣服,她们都很喜欢这位姐姐。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抱怨过。
在黛玉来过两三回后,便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孩子觉得林家和薛家那么有钱,却只给他们这么点东西,议论黛玉和薛虯小气云云。
但不等这个言论传开,便被主事知道了,然后那几个人便被臭骂了一顿,还罚她们不许吃饭。
又把众人叫到一处,把薛林两家的苦心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他们,如果一次性给得太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云云。
至于这样现实且丑恶的事情会对这些年纪还小的孩子们产生什么样的心理影响,主事都顾不得了。
还是那句话,育婴堂能养活他们已经很不容易。主事只想他们不要长歪,更不能得罪薛虯和林黛玉,使育婴堂失去一个大金主,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些孩子本也没有矫情的资格!①
大部分孩子本来也没多想,在他们看来,薛虯和林黛玉为他们带来各种东西,让他们的日子更好过,他们已经很感激了,并不会想更多。
但听了主事的解释,才知道薛林二人还在背后替他们考虑了这么多,心中更加温暖感动。
*
二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孩子们下课的时辰,主事干脆请先生提前一些下课,薛虯与主事和先生一处说话,黛玉则是被孩子们包围起来。
就像是一万只小鸭子集体出笼,满院子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这个喊“林姑娘”,那个喊“林姐姐”。
黛玉拿出准备好的糖块,笑眯眯道:“还是老样子,谁能回答出我的问题,我就给谁一块糖,好不好?”
“好~”
还不等黛玉说出问题,孩子们的手已经举了起来,矜持些的也眼巴巴看着她。
黛玉:“谁能告诉我,‘五色’指的是什么呀?”
一部分手不情不愿地收了回去,只剩下几个举得更高,黛玉点了其中一个,小姑娘摇头晃脑,得意洋洋:“‘青赤黄,及黑白。此五色,目所识。’所以五色指的是青赤黄黑白。”
黛玉给了她几个糖果,又提出下一个问题。
也不全是读书上的问题,有时候也会有些其他的,譬如见某个年纪小的女孩儿一直回答不上来,拿不到糖块,急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就会特意问:“三善昨天有没有听乳母的话?”
三善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点头,黛玉便笑道:“三善真乖,这个糖块是你的。”
三善小姑娘手里握着一块糖,眼睛弯成了月牙。
如此到最后,往往每个人都能拿到糖块,忙着织布绣花赚钱的大姑娘们也会因为勤劳得到一块,只是有多有少罢了。
但对育婴堂的孩子们来说,有的吃已经很好了,故而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小小的院子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另一边,主事带着薛虯在育婴堂转了一圈,然后在一张老旧石桌前坐下,司事端来几杯茶,质量还不算很差,是育婴堂里难得的贵重东西,一般用来招待捐助的贵客所用。
主事感慨道:“多亏薛大人、薛姑娘和林姑娘,有你们慷慨捐助,这些孩子日子好多了。”
“您过誉了。”薛虯只是淡淡一笑,对主事的恭维并不怎么在意。
主事也不放在心上,与薛虯接触几回,他自觉对这位大人有几分了解。
也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平日受到的恭维多了,这位大人并不怎么吃拍马屁这一套。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
主事感慨道:“林姑娘真是善心,每旬都要亲自过来,还陪孩子们说话,这般平易近人,实在令人佩服。”
这次薛虯的笑意就真实多了,甚至举起茶杯与主事碰了一下。
是的!
拍这位大人的马屁或许没什么用,但换个人效果就好多了。
主事很有经验地疯狂夸奖林黛玉,什么人美心善、品行高洁,又说院里的孩子怎么喜欢林姐姐,平时如何思念她云云。
夸完黛玉又夸宝钗,不愧是常年与捐助者打交道,好话一套一套,且每次都不一样,直把薛虯听得心花怒放。
旁边安静听着,几次想张口都插不进去的先生:“……”
这还真是术业有专攻啊!
*
却说薛虯与主事说着话,却一直关注着黛玉那边的情况,到底人多手杂,他怕出现什么变故。
等到黛玉考校完,孩子们拿着糖果四散跑开,只还剩下几个女孩儿留在黛玉身边,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
几个最大才六七岁的女孩儿做出发愁的样子,其实是很有趣的,但黛玉没有笑。
因为她知道,育婴堂的孩子早熟,她们的心智远超同龄人。
于是她蹲下身子,与几人保持同一高度,看向为首的姑娘,温声问:“有什么事吗?”
这姑娘薛虯也识的,她名叫陆泽,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出生那年水灾频发,育婴堂统一为收养的孩子取“涵”“泽”等带水字旁的名字,祈求化解灾厄。
陆泽是那年收养的第三十六个孩子,故而以陆为姓。
育婴堂的孩子大半如此,管事们没有功夫、也没有精力翻阅辞典,为他们取一个好听又有寓意的名字。多半用编号、或从仁义礼智信等美字中随便选一个、或者依据五行补缺,譬如春季收养者用“木”字旁,冬季被收养者用“火”字旁之类的方式。
当然,这对孩子们来说也不重要,名字只是一个符号,没有叫“第一孩”、“第二孩”这样甚至算不上名字的名字,以及狗剩这样的贱名,对于他们来事已经足够了。
扯远了。
陆泽这女孩儿很聪明,平时念书也很努力,每次黛玉考校都能拿到好几块糖,比大部分年纪比她大、不用干活,每日念书时间比她长、手里还有书本的男孩还要强。黛玉一向很欣赏这个姑娘,薛虯对她的印象也很不错。
此刻站在黛玉面前,陆泽也有些紧张,但还是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林姐姐,我们念书有什么用啊?”
此话一出,主事的脸色就是一变,当即想开口呵斥,被薛虯拦住了,微笑道:“不妨听听她们是怎么想的罢。”
“是。”
主事讪讪一笑,心里极为紧张,祈祷陆泽不要说什么了不得的话,要是得罪了林黛玉这位金主,育婴堂的生活水平又要下降一大截了。
陆泽且想不到这些,她紧张地看着林黛玉,期待她的回答。
黛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耐心地问:“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陆泽:“大家都说女孩子读书没用,我们又不能读书科举,认了字也不当吃不当喝,还不如趁早学纺织刺绣,还能帮堂里减轻些负担。”
“那你们是怎么想的呢?”黛玉循循善诱。
陆泽低下头,手指揪着上衣下摆,声音也低了许多:“我不知道。”
私心里来说,陆泽当然想读书。
读书这么好的事,谁会不喜欢呢?陆泽虽然不知道读书有什么好处,但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都读,肯定是很好很好的,堂里年长些的姐姐都很羡慕她们,就连附近人家的女孩儿也是如此。
陆泽也很喜欢念书,每次学到新东西都很高兴,靠着学到的东西在林姐姐这里得到糖果、点心时更加开心。
可是别人说的好像也没错,念书是男孩和富贵人家才能享受的东西,因为男孩可以考科举、可以做账房,他们念书有用。而富贵人家不缺钱,他们家的女儿衣食无忧,自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可是她们这样无父无母,没有未来可言的丫头片子根本没有这样的命!
且若只因自己想念书,加重了育婴堂的负担,岂不是更加罪过?
黛玉轻哼一声,说道:“小小年纪,想法倒是多。”
陆泽几人头更低了。
黛玉:“你们念书的钱是我出的,为了来看你们,我每旬还会带许多东西来,这些东西的价值,比起你们绣花纺线赚的那些钱如何?”
陆泽几人茫然地看着她。
黛玉:“所以你们没有加重育婴堂的负担,反倒是育婴堂沾了你们的光才是。”
陆泽张了张嘴,反驳道:“难道我们不念书,您就不捐助了吗?”
“自然还会捐助,但应该不会常来了。”
自然也就没有额外的那许多东西。
陆泽神情轻松了些,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黛玉。
“至于说读书有没有用……”黛玉笑道,“读书明理,怎么会没用呢?”
陆泽有些失望。对她们来说最重要的是生存,明理有什么用?
黛玉看出她们的想法,说道:“明理的用处,等你们多读几本书就知道了。只从眼下说,你们读书认字,也可以去做账房、可以替人抄书写信赚钱,也可以受聘于富户,教导他们家的女公子……世上那么多书,记载了那么多生财之道,只要你们看得懂,机会就比旁人多得多。”
这叫几人多了点信心,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黛玉描绘的这个蓝图自然很好,但更大的困难摆在眼前。
账房和抄书写信都是男人,女孩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受聘做西席自然有学问更好的女子,且做女先生也不能太年轻了,至少也要十几年之后;至于说生财之道……若读书果真那般有用,为何世上还有那么多穷秀才呢?
她们把问题又抛回给黛玉。
黛玉:“……”
薛虯看了半日,这会儿才开口:“谁说账房一定是男人了?”
第143章 第143章火炮制成
陆泽几人并黛玉一起看了过来。
薛虯对黛玉微微一笑,然后看向陆泽几人:“你们知道燕王妃吗?”
几人点头。
燕王妃作坊的收益都资助给她们了,她们还见过王妃本人呢,和林姐姐一样漂亮温柔,她们都很喜欢。
不过薛大人提到这个……
陆泽眨眨眼:“难道燕王妃做过账房吗?”
众人:“……”
到底是小孩子,再怎么早熟懂事,也不可能和大人一样。
薛虯再次拦住欲要出声呵斥的主事,耐心解释:“燕王妃没有做过账房,不过她的作坊在招女账房。”
陆泽再次眨眨眼,这却是她没有听说过的。
莫说陆泽等人,就是黛玉也不知道。
薛虯:“纺织作坊多为女工,由男子管理多有不便,所以燕王妃想要以女子替换各路管事,其中便包括账房。”
育婴堂主事也是头一回知道此事,再次感慨:“王妃仁善。”
换成其他人,哪里会替那些女工考虑这么多?女工的家人会怎么看待她们,关纺织作坊的老爷们什么事?反正人多的是,这个不想干自有别人干。他们付女工月钱,为的是赚更多钱,可不会替工具人想那么多!
由此更显出宝钗的仁德,主事这一句夸赞也是发自肺腑。
教导孩子们的先生就没那么赞同了。
他与主事不同。主事在育婴堂待得久了,想法也变得现实且清醒,没那么多性别计较。而先生读圣贤书,也没受过什么磋磨,性格里还保留着读书人的清高傲气。
自然,他比一般读书人要开明一些,不然也不会答应来育婴堂教导,学生还大部分是女孩儿。这才时下大部分读书人看来,是比挨饿受穷更不能承受的。
但他到底还不够开明,所以在认可宝钗仁善之心的同时,也觉得此事有些荒唐。
——世上哪里有女子做账房的道理?!!
先生心里呐喊咆哮,但是他不敢说,还要保持得体的微笑,辛苦极了。
好在有人替他问了出来,陆泽仰着头,眼神明亮又忐忑:“女孩儿也能当账房和管事吗?”
“当然可以!女子细心有耐心,在某些事情上比男子更有天赋。我家许多成衣铺子、首饰铺子用的便是女伙计,有些能干的还能做掌柜。记账就更不用提了,大户人家都是主母管家,账本都清楚明白,一点也不比男人差,为何不能做账房?”
薛虯道:“只可惜民间认字的女子少,会记账的更少,燕王妃招了许久都没有合适的,如今只能亲自培训了。若你们学会了记账,岂不两相便宜?”
陆泽几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做上账房,有工钱可拿、威风八面的样子,露出些向往之色。
但很快又收敛起来,忐忑地问:“等我们长大了,燕王妃还会招账房吗?”
“会的,只要作坊不倒,就一直需要账房。且不止燕王妃,薛家也会招女账房,以后还会有更多商号招收,只要你们有本事,就不愁没有生计。”
陆泽目露坚定之色,显然已经下定决心,她身边的一个更大些的女孩儿却不是很有信心,弱弱开口:“我、我们能选上吗?”
陆泽转身点点那女孩儿,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老这样?我们又不比别人少点什么,凭什么选不上?”
女孩儿缩了缩脖子,嘴巴张了又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薛虯可以理解她。
育婴堂的孩子无父无母,大部分都是幼时被人遗弃,成长过程中也免不了闲言碎语,心理上比一般孩子更敏感脆弱、不自信也很正常。
他不能保证育婴堂的孩子们一定能选上账房,也不会这么给她们画饼,只道:“即便做不了账房,识字的丫鬟也比别人有前途,不拘是到主子跟前伺候,还是帮着处理府里杂事,都比负责洒扫的粗使丫头强得多。且世人尊重识字之人,你们的婚事也会顺利许多。”
这是育婴堂女孩儿们熟悉的领域,也是她们中大部分人未来可能要走的路,若果真如薛虯所说,那读书的确是极有用的。
方才那女孩抬起头,脸上也有了些笑意。
从育婴堂出来,黛玉却不见开怀,反而忧心忡忡。
薛虯走近了一些,衣袖擦过黛玉的衣袖,轻声问:“还在替那些孩子们担心?”
黛玉叹息一声:“只是觉得她们小小年纪,却惶惶不安,怪可怜的。”
“如今有林姑娘,她们可不安心多了吗?”薛虯打趣道。
黛玉脸颊微红,偷偷瞪了薛虯一眼,正对上他含笑注视自己的眼神,慌忙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想派两位嬷嬷来教导她们。”
薛虯点头。
俗话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
便是因为大户人家出来的婢女懂规矩、知进退、有见识。
若能得林家嬷嬷教导,纵然比不上真正跟在主子身边见多识广,但也能学点规矩礼数,懂点眉眼高低,不拘日后嫁人还是如何,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薛虯拱手作揖:“林姑娘考虑周全。”
黛玉又瞪他一眼,轻哼一声上车去了。
此后育婴堂的女孩儿们念书果然更有动力了,从前她们便非常用功,虽然不知道念书到底有没有用,但非常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如今更是废寝忘食。且因为招工的事传了出去,来蹭课的孩子里也出现女孩儿的身影。
*
七月,户部右侍郎在下衙的路上中暑晕倒,随之便病了。
右侍郎本就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好,这一病便来势汹汹,躺在床上好几日下不来,没几日便上折子请求告老。
按理来说皇帝应该拒绝,然后右侍郎再次告老,皇帝再次拒绝,如此三请三让,表达皇帝对右侍郎的看重,保全老大人的体面。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先是给右侍郎放几天家,允许他暂时留家修养;又深情表白,表示老大人是户部的定海神针,他走了自己无法安心云云。
当然,这也不算假话。
能被当今圣上看重并委以重任的不可能是混子,而能让皇帝压着薛虯的官职,耐心等着对方致仕的也不可能是平庸之人。
这位右侍郎虽然不是薛虯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也没有很强的管理之能,所以没有熬到尚书的位置上。但他在户部待了大半辈子,对户部上下了如指掌,说是定海神针并没有错。
如今他要走,皇帝也是真心实意地不舍。不过这次重病也的确令右侍郎下定了决心,告老的意愿非常坚决,皇帝挽留不得,也只能无奈得答应了。
随后兴奋地将自己亲亲薛爱卿提拔为新任户部右侍郎。
对此众人的反应是:咦?原来薛大人还不是右侍郎啊?
这一两年右侍郎的差事有一大半都是薛虯负责,大家都已经把他当右侍郎看了,直到此时才想起来:对了,薛大人此前都没有正式任命!
当然,现在有了。
纵然已经感叹过数回,众人还是不免发出或羡慕或赞叹的声音:不满二十岁的三品大员啊!
薛家及薛虯本人又忙碌起来不提。
*
进入初冬,一桩好消息飞进了御书房。
——火炮改良成功了!
这日清晨,御驾带着六部重臣并皇帝的几位心腹,并不张扬地离开皇宫,去了城外一处庄子。
这庄子面积颇大,有重兵把守,里头的兵力尤胜外面。
庄子管事、护军统领并戴析等人恭迎圣驾,薛虯还是头一回看到戴析,和想象中差不多,是个黝黑干巴的老头,和田间老汉没什么区别。
随行官员的表情便微妙得多。
戴析当年强势崛起,在朝中也算是一号人物,在场之人彼时大部分已经入朝为官,虽然还年轻,但也见过这位前辈。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不复当年风采,但还是能认出来的。久违的故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众人自然惊讶,更重要的是——
这位前辈不是犯了事,被太上皇流放了吗?!
还以为他已经死在某个角落,不想他不仅活着,还不知何时被皇帝召回来研究火炮。
太上皇知道这件事吗?
众人看看皇帝,再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默默垂下眼睑,只当自己根本不认识戴析。
其中两位属于太上皇阵营的官员脸色微变,旁人不清楚,但他们作为太上皇的心腹,却知道太上皇十有八九不知道此事。
皇上真是太放肆了!
但一瞬间的愤怒过后,他们也学着其他官员一样垂下眼皮,并不敢多说什么。
与皇帝共事这么久,又站在太上皇那边与皇帝争权,他们很清楚当今圣上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从前势力不如太上皇时还能忍让一二,自从地位稳固之后,那真说一不二、唯我独尊。
他们要是敢质疑,皇上就会教他们做人,前面无数例子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甚至根本用不着等皇上出手,在场其他几位臣子就会把他们喷得体无完肤。莫看他们见到戴析时也十分惊讶,但要是皇上的威严受到受到挑衅,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维护自己的主子。
他们二人势单力孤,还是不要以卵击石的好。
就在众位官员心中转着各种思绪的时候,皇帝按流程与迎接的人说了几句,尤其夸奖了戴析,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要看火炮了。
第144章 第144章火炮威力
“皇上这边请。”
众人随着戴析到了一处平地,便见这边已经架好了炮台。一辆马车被赶了过来,车上拉着的东西正是火炮。
在场之人并非全部见过火炮,但也有些人对火炮非常熟悉,譬如兵部尚书。
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火炮,而是拉火炮的马——这是两匹算不上十分强健的普通马匹。
正因为普通,所以叫兵部尚书惊讶。
盖因火炮由铜与铁制成,兼之体积庞大,故而重量惊人。即便放在特制的炮车上,也需要三四头牛才能拉动,马的力气根本不行。
这也是火炮的一大劣势,即机动性不强。必须在战争开始前架设好,期间难以移动。
但戴析的火炮却能由两匹马拉动,这就叫它的机动性大大增强!
兵部尚书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左看右看,唯一能说得上大变化的便是炮管。从前的火炮炮管长度一般在五六尺,戴析将炮管缩短,只留下两尺左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火炮的重量,但也不至于相差这么大。
想着他也就问了出来。
戴析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便解释道:“从前的火炮之所以重,除了体型庞大之外,便是材料的缘故。”
兵部尚书点头,这个他也知道。
从前火炮采取“铁芯铜体”结构,即以厚厚的铜壳包裹铁芯,以此抵抗炮弹发射带来的压力。
但是铁和铜都是颇有分量的金属,自然使得火炮重量居高不下。
也不是没有想过换其他材料,但是要么抗压能力不行,抗压强的重量又低不到哪里去,好容易有个两方面都还算合适的,又因为数量稀少价格高昂不得不放弃。
戴析这么说,莫非找到合适的材料了?
戴析却摇摇头:“我没有找到材料取代铁和铜,不过我削薄了铜层的厚度……”
“那怎么行!”不等他说完,兵部尚书便急声打断,“铜层变薄,火炮承受不住炮弹的压力,岂非极容易损坏?”
损些银钱、费些功夫都不算什么,可若火炮在战场上坏了,岂非耽误战事?
这方法万万不可!
皇上笑了笑:“爱卿先莫要着急,且先听听戴析怎么说吧。”
众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他们一直避免提起戴析的名字,兵部尚书和他交谈时也只含糊地以“大人”相称,反正戴析已经离开朝廷那么多年,容貌也早已不复当年,他们只当没有认出来就是了。
不妨皇上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了。
他还真是一点也不怕太上皇知道啊!
众臣心中呐喊,面上一点异色也不露,听到戴析的名字,还做出惊讶、疑惑的样子,状似不动声色地打量戴析片刻,随后露出或恍然、感慨,或者更加疑惑的神色,演技一个比一个好。
倒没人跟戴析攀谈,毕竟皇帝还在,且今日的主角是火炮。
戴析就像是没注意到众人的目光,解答兵部尚书的疑惑:“虽然削薄了铜层,但是关键点都做了加强,所以承压能力变化不大。”
兵部尚书恍然又疑惑。
这个道理他大致明白,炮弹射出时的力量并非一成不变,火炮不同部位承受的压力的确不同,这个法子似乎可行。
但真正要做到还存在很多问题:哪个部分压力大,哪个部位压力
小?小能小到什么地步,铜层削薄到什么程度,才能在减轻重量的同时又不会令火炮损坏?厚薄不同的各个部位之间如何互相支持等等。
这些问题不解决,理论就只能是理论。如果这些问题都解决了……
兵部尚书看向戴析:那他的确是个人才!
兵部尚书拱拱手退了下去,不是被戴析说服了,而是要以观后效,用事实说话。
且他还有一个疑惑。
从前六尺长的炮管虽然重,却保证了火炮的射程,如今戴析削减了炮管的长度,是否射程也变小了?
倘若如此,那这改变便很鸡肋了。毕竟重型火炮的优势就是射程和威力,机动这一块自然有其他轻型火炮弥补,若为了机动而牺牲射程,与丢了西瓜捡芝麻无异。
兵部尚书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反正具体是什么情况,待会儿就知道了。
皇帝也早就跃跃欲试,见底下人将火炮架好了,迫不及待道:“开始吧。”
“是!”
戴析躬身退下,到火炮跟前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问题后道:“装填!”
立刻有人抬着药包和炮弹上来,先将药包填入炮筒,再将炮弹填进去,用木棍压几下,便可以点火了。
这又是与传统火炮不同的地方。
火炮乃前装滑膛结构,也就是从炮管口装填火药,使用时一般先要装填火药,用木棍捣实,之后再装入炮弹。火药引燃时,强大的力量推动炮弹发射出去,可以轻易射出一二里地,甚至可以将城墙击破。
但是它也有一个缺点,便是装填极为耗时,因为要将火药压得足够实、火药与炮弹之间也要足够紧密,才能有更大的威力。因此往往一盏茶只能装一两枚炮弹,一个时辰也只能发射十几个。
这便是传统火炮的另一大劣处——效率低。
但是观方才这些人装填,竟是极为丝滑流畅,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好了,装填火药时甚至捣都没有捣。
没有人开口质疑,方才兵部尚书与戴析几番问答,已经足够众人看出来,戴析此人绝非浪得虚名,应该不会在这样的地方犯错误,只怕这也是改良过的。
如此一来,火炮的另一个缺点也被弥补,只要射程和威力不变……不!哪怕变低一些,只要不是很过分,这也算是一次成功的改良了。
在众人的注视中,随着戴析一声“点火”,引线被点燃,炮弹以极快速度弹出,往远处的空地上飞去,“轰”的一声,远处隐约有灰尘乍起。
之所以隐约可见,却不是威力变小,而是射程太远,肉眼已经看不分明了。
这庄子即便在皇庄里也不算小,南北长度总有五六里,眼下他们站在最北边,看着这灰尘的位置,只怕已经快到最南边了。
皇上身边的侍卫早就准备好了,当即骑马前去探看,不一会儿回来,脸上带着激动之色,兴奋道:“回禀皇上,炸弹射出近四里,炸出一个深五尺、宽六尺的深坑!”
众人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欢呼起来。
这时候最厉害的火炮,射程也不过在两三里之间,具体威力不是很清楚,但这个威力肯定不算弱。
兵部尚书知道得更清楚些,若在普通地面,实心炮弹能炸出深三尺、宽三四尺的坑,在这样耕作过的农田上应该会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太多,戴析改良的火炮威力肯定不比传统火炮弱,甚至要强上许多。
再加上机动性强、装填效率高,这改良的火炮可以说全方位碾压了传统火炮。
“恭喜皇上得此神器,此乃圣上英明,皇天护佑之故啊!”兵部尚书满面红光,兴奋不已。
其他人也跟着向皇帝道喜,顺便恭维戴析几句。这时候倒没有之前的尴尬了,以当今圣上的脾性,戴析立下这样的功劳,受到重用是必然的。
至于说他从前的错处……
其实当日之事并不是没有疑点,至少证据就不够充分。当然,也不排除他的确有罪,那就看皇上之后如何安排他了。
皇帝被众人恭维,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火炮表现的确好,心情十分愉悦,也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当即道:“林海,你率领工部制造火炮,朕让户部给你拨款。”
林如海:“是!”
户部尚书也难得没有出声哭穷,一来如今国库已经没那么穷,二来火炮改良是大事,老尚书自己也激动着呢。
皇帝又看向戴析:“朕封你为工部右侍郎,除协助林海制造火炮外,仍旧以研究、改良火炮为主。”
众人:“……”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皇上会直接封官,还是三品高官。
虽说以戴析的功劳完全配得上,但是……
但是但是,是不是应该先跟太上皇说一下?
第145章 第145章戴析翻案
就连戴析都愣住了,虽然早就知道皇上不会亏待自己,但他毕竟是戴罪之身,本以为能有些奖赏就不错了,没想到皇上直接封他为官,还是工部侍郎这样的高官,让他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皇上……”
有人想要劝一劝,但是皇帝金口玉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的话断断不可能更改,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皇帝此刻也的确有些后悔,刚才高兴之下一时冲动,封赏便脱口而出,但其实应该先和太上皇商量一下的。
当然,无论太上皇愿不愿意,戴析他都是要用的,如今的皇上也并不怕太上皇,只是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小事与太上皇闹得不愉快。
但很快皇帝又想开了,觉得这样也不错。自他登基以来,一直表现得对太上皇恭敬顺从,如今他羽翼渐丰,偶尔露出些獠牙,也好叫底下人醒醒神,知道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故而他只当没有察觉,含笑看向戴析:“你还不谢恩?”
戴析回过神,连忙上前跪下:“臣多谢皇上隆恩。只是臣惶恐,不敢觍居首功,此次改良火炮,臣的同伴们俱尽心竭力,且各有功劳,尤以罗昇与乔治对臣帮助甚大。”
一直跟在戴析左右的两个人露出了激动的表情,此二人一乃瘦削的中年男子,另一个则三十来岁,身高马大,只是高鼻深目、长着金棕色头发和蓝色眼睛,显然是西洋人。
方才众人就注意到此二人,只是不知他们身份,皇上不提,他们也不好问,不曾想火炮竟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皇帝也看了二人一眼,笑道:“爱卿放心,改良火炮有功之人朕通通有赏,你提到的这二人,罗……”
“罗昇和乔治。”戴析轻声提醒。
“……罗昇和乔治,就封为主事,依旧做你的助手吧,日后若有立功,朕再行提拔。”
竟是
连考校罗、乔二人一番都不曾,只凭戴析几句话便给二人封官!
自然了,在场之人大多浸淫官场多年,其中的计较还是明白的。
皇上这么做固然有信任看重戴析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皇上要替戴析树立威信,好让底下人更全心全意地协助他。且封赏底下人本也势在必行,总不能戴析既吃肉又喝汤,底下人却什么也得不到吧?
更何况其中还有西洋人,要是不拿出点货真价实的东西,怎么能激起他们的斗志,把压箱底的东西掏出来呢?
戴析也是清楚这一点,才会特意带二人来,并且在皇上面前提起,而皇上果然也很给面子。
罗昇和乔治明不明白不知道,但的确对戴析非常感激,谢恩之后又向戴析投去感激的目光。
至此,这趟行程就差不多结束了,皇上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并没有那么多功夫耽误,略交代几句便回转京城。
回去的路上,圣驾走在前面,大臣们骑马跟在后面,薛虯作为户部右侍郎跟在自家尚书后头,与林如海紧挨着,听二人小声商量制造火炮之事。
不过到底是在路上,周围人多口杂,只略说了几句便闭口不谈正事,只闲聊道:“有了这火炮,边疆压力就小多了。”
“是啊。”林如海也颇为愉悦,虽说这两年大庆国力日盛,边疆战事也表现不错,但终究没有形成碾压之势,胜负尚且没有定论,朝中难免忧心。
但有了这批火炮,大庆的胜算便大多了。
“也是奇了,皇上怎么想起戴析的?”户部尚书疑惑。
林如海:“……”
他看了薛虯一眼,得到对方一个淡定的微笑。
虽然没有听薛虯提起过,但林如海有八成肯定,这事与自家这未来女婿脱不了干系!
他道:“皇上想改良火炮,戴析是很好的人选,想起他也不足为奇。”
“那倒也是。”
户部尚书没有再揪着此事,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如此到了京城,还没进得进门,便有一骑匆匆赶来,道是太上皇请皇上往园子里去一趟。
众人心道:来了!
方才试验火炮那庄子固然偏远,周围也没多少人烟,但是火炮威力巨大,难免会惊动人,而太上皇虽然势力不如从前,但想要顺着明显的线索查出事情原由并不难,请皇上过去也在众人预料之中。
只是不知他是否已经知道了戴析的事。
众人默不吭声,等待皇上的反应。
皇上的反应是没什么反应,淡淡道:“今日忙碌,尚未去给太上皇请安,诸位爱卿先回去,朕往园子里走一趟。”
户部尚书这才开口,笑呵呵道:“下臣久未见太上皇,心中思念已极,不若与皇上同去吧。”
众人:“……”
马屁精!又叫他赶到前头了!
是的,户部尚书虽然烦人,且越来越有守财奴的趋势,但贴心的时候也是真贴心,拍马屁的时候也毫不含糊,可以说可盐可甜。
这不,又自告奋勇要陪皇帝一起面对太上皇的狂风暴雨了。
众臣不甘示弱,纷纷跟上,都是一副要为皇上抛头颅洒热血的样子。
皇上微微一笑,算是用行动表达了对他们忠心的肯定,说道:“诸位爱卿思念太上皇,朕会代为转达,不过朝中事忙,还是回去当差吧。”
众人无法,也只能目送皇上的车架往园子而去。
*
却说皇上到了万春园,见到了太上皇,太上皇脸色倒还好,并没有旁人想象中的暴怒,毕竟身处高位多年,这点城府还是有的。
他也不拐弯抹角,待皇帝请过安后便直接问:“听说你招戴析回来,还为他封官?”
皇上心道一声果然,太上皇虽然不如从前,但势力依旧不小,这么短的时间,连戴析封官的事也知道了。
但他面色不变,只道:“儿子的确封戴析为工部侍郎,因为他改良了火炮……”
皇帝细细分说改良版火炮的长处,太上皇虽然知道戴析改良了火炮,但细节还真不是很清楚,此时听皇帝娓娓道来,心中的怒气渐渐散去一些。
如此功劳,以后又还要重用,封个官职实在不算什么,若他站在皇帝的立场也会这么做。
理解归理解,生气却依旧生气。毕竟戴析是被他贬的,如今又受到重用,岂非在打他的脸?
太上皇冷哼一声:“功是功,过是过。戴析改良火炮有功,你可以给他别的赏赐,可他为戴罪之身,入朝为官不合规矩,皇帝,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父皇所言,儿子明白。”皇帝顿了一下,说道,“其实关于戴析当年罪责,可能另有隐情。”
太上皇:“……”
太上皇所有表情都收了起来,淡淡看着皇帝,御宇多年的气势压下,令伺候的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他问:“你要替他翻案?”
“父皇误会了。”皇帝语气依旧淡定,似乎一点也没有被太上皇影响,说道,“只是儿子调查戴析时觉得有些不对。戴析乃少见的能臣,又立下改良火炮这样的功劳,如果他是冤枉的,我们也不能使他平白受冤,倘若能重新调查当年之事,不仅能使朝廷收获一员干将,也不至于使父皇千古名声受损。”
太上皇心中冷笑,替戴析翻案才会使他名声受损!
其实皇帝要重用戴析,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便如前头所说,皇帝大可以以别的赏赐替代封官,以戴析如今的处境,这已经是莫大的赏赐了。
实在想要戴析入朝,便以此次功劳抵过,先做个小官,之后找机会慢慢擢升便是,如此三方都能满意。
可皇帝放着更好的法子不用,偏要如此激烈,除了对戴析的看重外,也不乏借此打击他威望的意思。
太上皇看得明白,可是又能如何呢?
看着在他威势下不动如山的皇帝,太上皇心情复杂地想:这个儿子是真的成长了,而他早已经不复当年。
皇帝已经下定决心,他想拦也拦不住,既然如此,也不必白费功夫了。
太上皇叹了一声:“若果真如此,倒是朕冤枉戴爱卿了。”
“此事尚未有定论,且即便戴析冤枉,也是小人蒙蔽了父皇慧眼。父皇日理万机,不可能事必躬亲,有所疏漏在所难免,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皇帝替太上皇开脱。
太上皇:“既然如此,你便查一查吧。不过朕也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这就是要交换条件的意思了。
太上皇愿意配合皇上给戴析翻案,皇上也要答应太上皇一个条件。
若皇帝不愿意,自然也可以继续调查戴析一案,但太上皇或许拦不住他,想要给他找点麻烦再容易不过。
且皇帝也没想着彻底和太上皇闹翻,于是道:“父皇请说。”
太上皇:“朕想把你大嫂和孩子们接到园子里来住。”
这是说废太子妃他们,太子被废后,他们也被贬为庶人,如今住在城西的一间小院。如今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但不复从前轻松风光。
太上皇到底还是心疼长子,尤其在废太子去世后,更看重他的遗孀和孩子,能憋到现在才提出把人接回来,已经很出乎皇帝的预料了。
废太子之子这个身份有些敏感,但到底只是几个少年和幼童,又是庶人,还引不起皇帝的忌惮,又能向世人彰显他的宽容,倒也不是坏事。
且当初皇帝不喜太子,但对太子妃却没什么意见,甚至颇有些敬服。几个侄子侄女也是皇室血脉,皇帝也不忍他们受磋磨,这些年私下一直照顾着,如今接回园子,也不过光明正大罢了。
比起为戴析翻案,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可见太上皇拳拳爱子之心,为了废太子甘心退让。
皇帝答应了。
几天之后,几辆马车低调地接了废太子妃和几个孩子进万春园。
与此同时,当年戴析叛国一案也重新开始调查。
第146章 第146章喜事连连
皇帝派人调查戴析之案。
二十年前的案子,当事人死得死贬得贬、致仕的致仕,按理说并不好查。
但皇帝早有准备。
早在打算重用戴析之前,皇帝就派人调查当年始末,也找到了不少证据,看着时机放出去,这个案子很快尘埃落定。
——戴析实乃遭奸人污蔑,并非通敌叛国之贼。
皇帝下旨为他证名,恕他及亲眷罪名,允许其返回京城,当初抄没的家产如数奉还,另赏赐宅邸、田地、金银众多。
向来治罪流放之人多,平反起复之人少,且戴析携改良火炮之功,更加为人瞩目,这件事在京城高门之间引起广泛关注。
自然,除了当事人,此事里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太上皇了。
毕竟是太上皇治罪戴析,令他全家流放近二十年,戴析从风华正茂到风烛残年,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他的家人亲眷更是死的死病的病,日子过得凄风苦雨。
如今证实戴析是被冤枉的,那太上皇……
当然当然,皇上说了,此事乃奸人蒙蔽太上皇圣听,但太上皇彼时作为君主,万民百官之父,本该明察秋毫,却是非不分,致使忠臣能人蒙此冤屈。若非戴析实在有才华,引起当今注意,只怕就要背着骂名死在边疆,叫人怎么不唏嘘?
由此太上皇威信再次大降,而皇帝不仅替忠臣平反,还顶住了太上皇的压力,其心性及手段令人臣服,威势更盛从前。
*
这一年万事顺遂,皇帝过得非常舒心,过年时也难得大方,不仅给的赏赐异常丰厚,还多放了两天假。
新年之后,薛家亦是喜事不断。
先是黛玉满了十五岁,林家大办及笄礼。
原著里此时林如海已经去世,林黛玉无父无母,家族也没有亲近之人,孤零零寄养在贾家,除了贾母,没有人把她放在心上。
不知道贾母有没有为她举办及笄礼,但原著里并没有写,想来即便办了,也不可能是大办。
如今林如海不仅活着,还是皇上心腹、从一品工部尚书!林黛玉是他的独女,受尽万千宠爱,又与皇上爱臣薛虯定下婚约,是板上钉钉的文远伯夫人,即便在贵人如云的京都,也是数得上名号的贵女。
她的及笄礼自然非同一般。
林如海一改低调谦逊的作风,办得极为盛大,当日宾客盈门、门不停宾,官职低些的、与林家关系不够亲密的都进不了门。
及笄礼后,林如海为黛玉取了个小字:灵筠。
《礼记》说:“如竹箭之有筠”,筠为竹子的青皮,青翠欲滴,暗含了黛玉的风雅傲骨,“灵”字则契合她风流婉转的气质。
消息传到贾母耳朵里,不免又是一重多心。觉得林如海这是因为宝玉给黛玉取小字之事不满,在给她脸色瞧呢。
也不能说贾母多心,虽说女子的小字由父母和夫婿来取都可以,但如黛玉这般定了亲的姑娘,多半会等到婚后由夫婿来取,更何况黛玉与薛虯相处不错,按理说更应该如此才是,林如海却反其道而行之,难怪贾母会多想。
其实林如海只是一片慈父之心,想要自己替女儿取字罢了,并没有多的想法。
及笄礼之后,林家和薛家的婚事便筹备起来。
一般情况下,推动婚事时女方要矜持一些,以彰显自家女儿的尊贵。而男方态度上要急切,行为上要郑重,以表示对女方的看重。
但薛林两家的情况又不同,当日林如海病重托孤,薛家毫不犹豫定下婚约,本就是仁义之举。后来又对黛玉多番照顾,情谊深重,林如海投桃报李,也不愿意在婚期上拖拉,为难薛家。
但薛家反而不着急了。
一来林如海替他们考虑,他们也愿意顾忌林家的体面,早晚也不过差上一年半年,薛家并不在意这点功夫。且薛虯想着黛玉还小,过早成婚对她没有好处,晚上两年才更好。
二来便是因为灵应观观主的批命,当日道长只说薛虯二十岁之后才能成婚,却没有说虚岁还是周岁,薛虯虚岁已经二十一,但今年生辰还没有过,周岁还该算是十九岁,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等到过了生辰再议。
因此两家的婚事只是缓缓办着,并不急迫。但是每一环节都格外郑重精心,不会叫人小瞧了林家去。
三月三是探春的生辰,探春与黛玉同年出生,今年也到了将笄之年。但比起黛玉,她的及笄礼就简单多了,只是一家人摆了几桌,元春省亲时买的小戏子唱上几出,热闹一番也就罢了,亲戚朋友都没有几个。
这叫赵姨娘恨得牙根痒痒,探春倒是想得开。
家里一向如此,除了大姐姐和宝二哥,他们谁不是跟白捡的似的呢?当日二姐姐及笄也是如此,探春早有心理准备了。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要不是有宝钗和黛玉盛大的及笄礼做对比,探春连一点情绪波动都不会有。
好在不是没有盼头,许家送来了极为厚重的贺礼,显然是对探春很中意,这叫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赵姨娘也总算露出一点笑意。
探春及笄后也同样准备起了婚事,只是比起黛玉,她的婚事就准备得快多了。
并非男方催促,虽然他们的确着急,但也尊重女方意愿。只是王熙凤担心夜长梦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大祸临头了,于是力劝探春早日出阁。赵姨娘不是很乐意,但探春倒无所谓。
她早就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了!
至于说赵姨娘担心女方不够矜持,会被男方轻视的问题?
探春:呵呵!
若许家因此便轻视她,那也不过是一家子糊涂人,想要拿捏有什么难?若他们明白道理,自然不会因此有什么想法。
毕竟她们的理由很正当,且很体贴——
许二郎年纪不小了,贾家便不讲究许多虚礼,让小两口早日成婚,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此事一出,许家果然感激,又送来许多好东西不提。
于是探春的婚礼飞速准备起来,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在初秋之时与许二郎完婚,婚后不久,许二郎又匆匆回了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