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民间愿意尝试,皇帝也不会介意。
按照薛虯原本的打算,是要等到开海之后,海内外纺织品需求激增之时再推出,或者扶持他人办厂,没想到宝钗先有这个想法。
宝钗想干,薛虯没有不支持的道理,珍妮纺织机他一直在着人研究,技术已基本成熟,甚至进行了一定改良,但其中的风险也要叫宝钗知道。
薛虯细细与她分说,宝钗安静地听完,这才微微一笑:“我背靠薛家和皇室,还有什么可怕的?”
薛虯一顿,随后失笑:“你说的对。”
之后二人便讨论了一下具体的问题。
譬如作坊的定位:提高产量的另一面就是质量下降,因为一次可以纺出八根甚至十六根线,势必不可能如四根的那般精细,因此宝钗必须得放弃中端市场,以价格优势不断下沉。
好在这本就与宝钗的期望相符,且如此一来,可以在前期暂时避免与其他纺织商人产生利益纠葛,对作坊的平稳发展更有好处。
再譬如作坊的建造、原材料选择和工人等等。
宝钗的嫁妆里便有不少地皮,在京郊划出一块建作坊便是了,薛家虽然不做纺织生意,但要找几个懂行的人指点不是难事。
原材料不用太好,只要不太差即可,最重要的是便宜。
最难的反而是工人,纺织工人一般是女子,但是江南民风相对开放,愿意让家中女眷出门上工的人家都不多,更不用说京城了。
这也是京城纺织一直赶不上江南的一个重要原因。
宝钗又不能许以重金,以利诱之,那就与她压低成本的本意不符了。
但薛虯并不担心,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①,在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没几个人会在意什么礼节,田野上多的是抛头露面劳作的女人。
宝钗的作坊能给发月钱,便会有贫寒人家的女子愿意做工,她永远不需要担心没有工人。
若当真有那么一天,便说明百姓都过上了相对富足的生活,这自然又是好事一件。
既然下定决心,宝钗很快准备起来,事情一项项安排下去,燕郡王也派了人一路帮忙,几个月功夫,第一批低价棉线和麻线就出厂了,此乃后话。
眼下朝中最热闹的事,便是甄家被人弹劾。
一次非常普通的早朝,因为没什么大事,很快便议事完毕,正要退朝各回各的衙门,一位御史突然站出来,弹劾甄家某位旁支官员贪污受贿。
众臣并不在意,弹劾之事常常会有,只是今日被弹劾之人有些敏感罢了。
但即便在太上皇当政时期,甄家也没少被弹劾。
众所周知:御史头铁。
别人不敢肯的硬骨头,他们无所畏惧!反正大庆律明文规定御史不以言获罪,没人能拿他们怎么样。
当然,要是碰上个昏君,或者格外独断专行的君主,御史也没有办法,但太上皇他不是啊!
他虽然后期庸碌了些,但整体上还是个英明决断的君主,且对自己的名声也很在意,并不想落个暴君之名,故而对御史还算客气,至少没有因为爱妃家族被冒犯而动怒过。
但他可以包庇。
只要不是当真罪大恶极,且铁证如山的弹劾,太上皇一向不怎么理会。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甄贵太妃和甄家的气焰。
只可惜世易时移,到了当今这一朝,甄家就没有这样的优待了。莫说甄家,即便皇帝自己的心腹犯了事,他也绝对不会轻纵。这一两年来,甄家也时不时被弹劾,皇帝该查的查,该治罪的治罪,既不徇私枉法,也不蓄意报复,令众人深感皇帝英明。
原以为今日也和从前一样,是某位甄姓官员被抓住把柄弹劾,但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这位御史仿佛点燃稻草的引子,从他开始,一位接一位御史站出来,弹劾甄家子弟甚至甄应嘉本人,且个个证据确凿,即便太上皇一党想要帮忙,却也辩无可辩。
皇帝当堂怒斥甄家有
负皇恩,狼子野心,被弹劾的甄家子弟全部罢职免官,严重的还要杖责甚至坐牢,甄应嘉的罪名不大,主要是治家不严,被皇帝下旨斥责,连降三级。
这惩罚不可谓不严重,在宠妃妹妹逐渐失去话语权,自己能力也不如何出众的情况下,甄应嘉想要再爬回原来的位置比登天还难。甄家本就没多少底蕴,最拿得出手的便是甄贵太妃和甄应嘉,经此一事,他们家瞬间便从一流家族跌至二流甚至三流。
听到旨意的百官无不心中戚戚、头皮发麻。想象他们是甄应嘉,好不容易整个家族阶级跃升,突然又被从云端打落,那滋味简直不敢想。
不过宦海沉浮,有起有落本是常事,众人也算看惯了,更何况有前头那一串弹劾在,皇帝对甄应嘉的处罚只是降职,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顶多是感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昔日权势赫赫的甄家也会有今日。
且不说百官感慨之后立刻盯上了甄家空出来的官位,只说消息传到万春园,太上皇和甄贵太妃十分恼怒。
谁都能看出来这次是有人针对甄家,至于说背后的推手是谁,众臣工知不知道太上皇不清楚,反正他心里有数。
那几个御史都是老四的人!再稍加调查便知道,是老九先试图动手,老四察觉后也参与了进来。
是的,燕郡王终究还是没能瞒住,他的人手与皇帝的人手联系太紧密,稍微动作就被察觉了。而皇帝了解他的目的之后,一言不发地接过此事,并且在薛虯给燕郡王的证据基础上又加了一些,使甄家受到的冲击更加剧烈。
在太上皇看来,这便是皇帝对他的挑衅,至于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么一下……
他看向身边的甄贵太妃。
甄贵太妃接收到太上皇的眼神,脸上的怒色渐渐褪去,变得苍白而惶恐。
她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否则不可能得到帝王多年偏宠,即便年纪渐长依旧地位不改。
她很清楚自己陪伴多年的帝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对她有情,在很多时候愿意包容她和她的家人,但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不影响太上皇自己!
从前太上皇是皇帝,一言九鼎、乾坤在握,没有人敢忤逆他,也没有人能威胁他,在他庇护下的甄贵太妃和甄家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一些。
但如今太上皇成了二日之一,且比起烈日骄阳、光华耀眼的皇帝,落日般垂垂老矣的太上皇越发显出颓势。维持自己的地位尚且不易,甄贵太妃和甄家还给他添麻烦,自然叫太上皇不满。
甄贵太妃发热的脑子终于稍稍冷静,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太上皇退位之后,并没有完全放下权柄,对她的态度也一如往昔,即便如今身为太上皇后的德贵妃,也不如她得太上皇宠爱。内外命妇见了她无不巴结讨好,逢年过节收到的孝敬也只多不少,就连皇上和皇后在她面前也不会拿乔。
这让甄贵太妃对自己的定位产生了巨大的偏差,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甄贵妃,姿态从没放低过。
当然,如果不是她拿捏姿态太过,这么做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不管是皇上皇后,还是太上皇后,都把目光放在太上皇身上,没有把依附太上皇的甄贵太妃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跟她计较。
若不是这次摆着主母架子训诫燕郡王妃、冒犯太上皇后……
想到当日她还自觉在新妇面前树立了威严,自我感觉良好,甄贵太妃便觉得十分可笑,且后悔不迭。
但后悔也已经迟了,家族因为她受到牵连,太上皇也因为她被皇上冒犯,丢了这么大的颜面,现下已经恼得狠了,偏她还不能赔罪,否则便是将皇上对太上皇不敬一事点在明处。
只能缓缓在太上皇脚边跪下,泪珠也落了下来:“臣妾母族行事不检,有负皇恩,臣妾亦有罪责,请太上皇惩罚。”
甄贵太妃心里发苦,她的家族被针对打压,她不仅不能请自己的夫君帮忙撑腰,还要自请一起受罚。
可唯有如此,才能给太上皇一个理由罚她,只有让太上皇把胸中恶气发出去,才不会存下心结而冷待她。
甄贵太妃能盛宠多年的确是有原因的,再加上她长得又美,即便年岁见涨,但因为保养得当,依旧风华不减,甚至更添了几分风韵,跪在太上皇脚边梨花带雨的样子的确惹人怜惜。
可惜太上皇正在生气之时,实在升不起怜爱之情,黑着脸训斥了几句,便让甄贵太妃回去闭院反省了。
甄贵太妃可是园子里的风云人物,甄家也正在风口浪尖上,此事一出,很快便传遍园子,并且向宫外传去。
不明就里之人只道皇上因甄家的错恼了甄贵太妃,只有部分知道内情的人才明白其中缘故。
太上皇后便是其中一个。
听说太上皇对甄贵太妃的处罚,她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意外:“她那个性子,这么多年从未变过,会有今日并不意外。”
陪伴太上皇后几十年的嬷嬷面容舒展:“她横行多年,不想也有今日,想来日后也得意不起来了!”
“她得意与否要看太上皇,与咱们都不相关。”
嬷嬷点点头,又含着笑意道:“还是娘娘有福气,皇上和燕郡王都这么孝顺。奴婢可是听说了,皇上和王爷就是因为甄氏那副主母做派才恼了她的,这是替娘娘出气呢!”
提到这两个孩子,太上皇后嘴角也微微翘起。虽说从后宫到如今,她都只把甄贵太妃当乐子看,并没有真正放在眼里过,也并不在意她所谓的僭越,但两个孩子把她放在心上,还是令太上皇后十分愉悦。
想到甄贵太妃是在宝钗来请安时做的妖,太上皇后便道:“小九家的受委屈了,你去库里挑些好东西给她送去。”
嬷嬷:“是。”
发作了一通,此事在燕郡王这里便过去了,不过甄应嘉私下还是遣人带着厚礼登门赔礼,皇帝那边也多次上折子请罪,认罪的姿态足足的。
消息传到离州,五王生气的同时,果然也放心了些,知道皇帝暂时没有对付他的打算。
但他可不会因此收手,相反,因为皇上和燕郡王对甄家和甄贵太妃不客气,五王心下不悦,想要翻身将当今踩在脚下的欲望越发强烈,动作也更加大胆,丝毫不知暗处正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将他的所作所为都记了下来。
如此过了大半月,四月初的某一天,薛虯休沐在家,刚午睡醒来,便听说贾琏来了,眼下正在花厅等着。
薛虯点头表示知道了,心中却有些疑惑,贾琏行事一向有分寸,一般不会在中午拜访,只怕出了什么事。
重新洗漱,换上一身方便见客的衣裳,薛虯施施然到了花厅,却见贾琏脸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额头青紫,脸颊似乎也有些红肿。
见到薛虯进来,他连忙起身见礼,惭愧道:“这时候来打扰表弟,是我失礼了。”
“无妨。”薛虯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第137章 第137章贾赦作死
贾琏苦笑一声:“不敢瞒表弟,我这是被父亲打的。”
薛虯一顿,心中有一个猜测。
贾琏开始讲述事情经过,果然不出薛虯所料,此事与石呆子有关。
贾赦此人骄奢淫逸,正经的爱好几乎没有,唯一一个便是喜欢古扇。
石呆子家里有二十把祖传的古扇,皆是独一无二的珍品,就连上面的字画也是名家真迹,贾赦知道后便想要,可惜双方交涉多回,石呆子只死也不肯卖。
原著里也有这么一出,后来是贾雨村忖度贾赦的意思,构陷石呆子,抄了他的家,将那二十把扇子奉于贾赦。
不过现实里,新帝登基后肃清吏治,贾雨村本就有前科,后来亦行事不检、为官不正,被人弹劾,查证属实后免了官。
如贾雨村这般狠毒无耻,又一心扒着贾家的人并不多,没有他,也就没有人主动替贾赦“分忧解难”,但贾赦还是自己想到了类似的法子,并且指使依附于贾家的一位官员去办。
那位官员依附贾家只是为了多点庇护,实际上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本以为平时帮贾家传递消息、说些好话已经足够回报了,没想到贾赦居然让他做这种伤天害理且违法乱纪之事,那官员哪里肯?
当时他没有明确拒绝贾赦,但是转头就告诉了贾琏。
贾琏快要气死了,他这边使劲给自家挣命,那边贾赦使劲扯后腿,不就是几把破扇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但这烂摊子还不能不管,一来他们是一家人,贾赦作死也会牵连到他。二来到底是亲爹,虽然打小就不亲近,甚至不怎么熟悉,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但贾琏还记得父亲从祖母那里坑来银子给他谋官,到底有情分在。
于是贾琏跑去劝贾赦,分析利弊,苦口婆心。
至于结果么……
看贾琏脸上的伤就知道了,贾赦不仅没有听,还把贾琏劈头盖脸打了一顿。
这叫贾琏灰心不已,此刻脸上不仅是得知父亲作死的恼怒、死不悔改的失望,还有那仅有的一点父子亲情破碎
后的颓丧。
薛虯安静听完,问:“你来找我是希望我帮你?”
“是。”贾琏嘴唇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好一会儿才咬牙开口,“你能不能借我几个懂功夫的人,想将人打成什么样就打成什么样,或者能致人重病,但不会危及性命的药。”
薛虯惊讶地看着他。
贾琏满脸愧色,说道:“我知道这么做太过狠毒,有失为子之道,表弟要是不愿意,不帮也无妨。只是他如此胡作非为,我是断断不能容忍的!与其放他在外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惹出祸端来,我宁愿他躺在床上,哪怕要日日侍奉也无妨。”
“姐夫多虑了。”薛虯微笑,“我只是佩服姐夫的决断。姐夫这么做,何尝不是为了贾将军的名声与死后阴德着想?且皇上眼里不容沙子,姐夫何尝不是救贾将军性命?实在至仁至孝之举,哪里说得上狠毒?”
贾琏眨眨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薛虯也不用他回应:“人和药我都有,你想要哪个?”
贾琏想了想:“用药会痛苦吗?”
薛虯看他一眼:“我问一问大夫,尽量让痛苦轻些。”
贾琏道谢之后回去了,调制药物需要时间。好在贾琏也不急,他刚被打贾赦就出事,多少有瓜田李下之嫌,即便立刻拿到药,他也要等上几日的。
不过石呆子的事得先处理了,好在那官员暂时稳住了贾赦,贾琏找到石呆子,给他一笔钱财,让他离开京城。
石呆子穷得饭都吃不上,平白得到一笔银钱,够他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哪里有不愿意的,次日便卖了房子,带着仅有的家当和那二十把扇子离开了京城,任凭贾赦再寻也寻不到了。
几日之后,薛虯令长瑞给贾琏送药,为了使用方便,这药做成了药粉,装在小瓷瓶里。
长瑞:“此物佐酒引用,连用三次可致气血逆转,呈中风之相。疾病突发,此前不会有任何痛苦。”
又拿出另外一个瓷瓶:“这是解药,若二爷反悔,七日之内给贾将军服下即可。”
贾琏接过第一个瓷瓶,想了想,把第二个推了回去。
拿到药后,贾琏没有立即动作,而是等自己好全了,众人也忘了他曾经挨打的事后才开始动手。
要对贾赦下药也不难,他本就是酒色之徒,日日离不开的,贾琏只是稍稍用点心思,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药下到了他的酒里。
如此几日之后,贾赦果然在外头寻欢作乐之时突然发病,被人从青楼女子的床上抬了回来,衣裳都没有穿,只盖着一块毯子,口歪眼斜,不堪入目。
如此招摇过市,贾家的脸都丢尽了。
但还是得给他看病,可惜找了几个大夫,连太医都请了来,都只说他饮酒纵欲导致身子虚亏,加之情绪激动,所以才导致中风,只能以药养着,但能不能好要看天意。
至于为什么在青楼会情绪激动至此?众人拒绝去想。
没有人怀疑到贾琏身上,就连贾赦自己也没有。总之他就这么轰轰烈烈地结束了他的作死生涯,之后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此刻什么石呆子,什么古扇,对贾赦来说都成了屁!
贾琏总算松了口气,但又难免愧疚,日日在贾赦跟前侍奉,贾赦因为生病脾气暴躁,他动辄得咎,也从不曾不抱怨,倒博了个孝顺的名声。
六月,王熙凤发动,生下了一个六斤四两的儿子。
因为孕前调养得好,孕期也保养得宜,这个孩子身子骨很强壮,哭声也格外嘹亮。
贾琏自然喜不自胜,抱着软乎乎的小婴儿,对贾赦的愧疚也烟消云散。
他做得没有错,哪怕是为了两个孩子,也不能让他们有个犯罪的祖父!
*
贾琏和王熙凤的儿子洗三办得并不热闹,贾母的理由是贾赦刚病倒,大张旗鼓给小儿办洗三不合适。
这话自然有道理,但贾琏和王熙凤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贾母的借口罢了,说到底不过是不在意大房、不在意贾琏,所以也不在意贾琏的儿子。
好在夫妇二人已经习惯了,对贾母早不抱希望,在家里潦草的洗三过去后,自己又在院子里给儿子摆了两桌,只自己人热闹热闹,倒比贾家办得强些。
迎春、宝钗和黛玉都送了贺礼来,王熙凤一一给回礼,其中给黛玉和宝钗的格外厚些,虽然都是不值钱的小东西,也是她的一点感激之心。
她还把自己儿子的小衣裳送了两件给宝钗,意思是祝她早日生个儿子,倒把宝钗臊得脸颊通红。
探春和惜春也来了,虽说她们两个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需要单独走礼,但过来看看王熙凤,带两件自己做的小衣裳小帽子,也是做姑姑的一份心意。
王熙凤靠坐在床上,头发疏疏挽着,只戴着个抹额,未施粉黛,但是面色红润,比起其他刚生产过的妇人,状态好了不是一分半分。
探春:“可见小侄子孝顺,不仅没有折腾嫂子,倒叫你越发气色好了。”
“都是太医的功劳,调养了这几年,这一胎倒比大姐儿养得更好。”王熙凤看了探春一眼,含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和你说呢。”
探春心中一动,转头打发惜春:“你先去外头等我罢。”
惜春看看探春,再瞧瞧王熙凤,知道她们要说私房话,倒也不说什么,跟着平儿出去了。
王熙凤:“你年纪也不小了,婚事关乎着后头几十年,不止老太太、太太在意,赵姨娘和我们也操心呢。正好我那婶子知道一个人,我瞧着倒与你相配,所以与你说上一说。”
她道:“这事原该跟老爷和太太说,不过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先与你说一说也无妨。”
这自然是套话了,无论
如何这事也不能先告诉贾政和王夫人,尤其是王夫人!不过是知道赵姨娘做不了探春的主,二来也懒怠和赵姨娘多话,这才直接与探春说罢了。
探春努力在脸上憋出一点红晕,语气中毫无羞涩之意:“多谢嫂子和王太太费心。”
“这原也是应该的,咱们两家是亲戚,我婶子素来也爱你能干大方,只恨不能抢回家做女儿才好呢!”王熙凤又打趣几句,复又说回正题,“这人出身武将世家,他祖父曾任正二品都指挥使,父亲也是四品将军,他比他父亲还强些,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从三品参将了,日后重现祖父风光亦不是难事。”
这出身虽然比不上贾家,但也算不错了,更何况男方本身有能为。
从三品参将!即便有家族助力,能升得这么快也不是易事。
探春早就受够了蠢人的拖累,一心找个聪明能干的丈夫,听到这里便先愿意了一半。
王熙凤:“此人是家中次子,不过他的父兄都不在了,母亲也受了刺激缠绵病榻,所以他想找个能干的姑娘帮他料理家事。”
对旁的姑娘来说,这自然是个短处,嫁过去无人帮扶也就罢了,还要操心病重的婆婆,谁看了都要打退堂鼓。
但探春却不在乎这个。
她性子好强,偏偏是庶出,被打压了这么多年,最渴望的便是自己当家做主,不受任何人束缚,操劳是权利的另一面,探春接受良好。
王熙凤见探春面不改色,也不觉得奇怪。若非了解探春的性子,忖度她有可能接受,王熙凤也不会把这个人拿到探春跟前说。
她道:“此人品行也不错,听说和薛家二表弟还有几分交情。”
探春一顿,迟疑地问:“是薛二爷赞他品行好的吗?”
“是啊。”见探春欲言又止,王熙凤补充,“我叔叔也这么说了。”
探春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熙凤:“……”
王熙凤有些无奈,但又能理解探春,谁让薛蟠以前太不靠谱了呢,以至于明明近两年表现不错,旁人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甚至连他的朋友都要被怀疑品行。
她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继续道:“此人唯有一处缺点,便是年纪大了一些。”
探春并不意外,都已经是从三品参将了,太年轻才奇怪呢!
她问:“他多大?”
王熙凤:“今年二十六了。”
探春今年十五,此人比探春大十一岁,差距的确不小。
王熙凤:“的确委屈妹妹了,只是年少有为又能当家作主的男子实在少有,我知道的也不过薛家大表弟一个罢了,若是人才不好,或是上头有人压着,妹妹又岂能舒心?”
她道:“此人虽年纪大些,却不是旁的缘故。原是他常年留在军营,没什么机会相看婚事,好容易家里看好一位姑娘,偏偏他的兄长战死了,家里要守孝,婚事只能耽搁下来,出了兄孝没多久,他父亲又去了,这一耽搁便到了现在,前几个月才出孝。他母亲也急着给他娶妻呢,生怕自己撑不住,彻底把他耽误了。”
说着叹一声,也觉得这人倒霉。
这都是什么事啊!
不过她介绍此人给探春,却不是同情他的意思,而是真的觉得两人合适。
探春自然明白王熙凤的好意,她也觉得此人不错,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她得好好想想,与赵姨娘和贾环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王熙凤当然理解,又让小丫鬟拿来一幅画,说道:“我让人要了一幅他的画像,妹妹可以瞧瞧。”
探春再次谢过,原以为隔着这么远,没有机会相看,没想到王熙凤这般用心,她心中十分感激。
且说探春回去之后思量许久,与赵姨娘和贾环几番商议,贾环又多次打探,还是认为此人适合探春,愿意试上一试。
于是王熙凤请动婶娘冯氏出马,带探春与男方的母亲见了一回,又画了一幅探春的画像送到边关,二人都对探春非常满意,初步确定了结亲意向。
接下来便是家里这关了。
第138章 第138章订立婚约
家里这关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叫老太太和王夫人知道,而是直接和贾政定下婚约。
这和当日迎春的情况又不同,迎春的婚事虽然费了些波折,但到底是老太太点头的。这回却是要越过老太太,即便定下婚约,之后的麻烦也不会少。
所以他们没有瞒着男方。
好在男方还算理解,尤其是那位与探春议亲的郎君。他在战场和官场拼杀多年,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大家族想要以女儿攀附权贵再正常不过,而他虽然不差,大约还不符合贾家老太太和二太太对女婿的期待。
对此他并没有什么不满,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是贾家的安排,又不是探春本人的想法,她敢于反抗家里,给自己挣一条出路,已经让他极为欣赏了。
更何况人无完人,他也有诸多不足之处,探春能接受他的家庭和年纪,他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多加挑剔。本来他看重探春,就是因为她的教养和能力,以及和王家的关系,而不是为了和贾家联姻。
说得难听一些,贾家还帮不到他什么。
至于说会不会因此看不起探春?那就更是说笑了。
她或许被祖母和嫡母当成了工具,但显然不是没有靠山的,旁的不提,这婚事乃是贾家二奶奶委托王太太提的,而王太太是他顶头上司王子腾的妻子,二奶奶是王子腾的侄女,这些人或许平时不会做什么,但他要是敢薄待探春,他们肯定不会干看着。
他是脑子抽了才会看不起探春!
说到底,这家人品行的确不错,也足够聪明理智,所以能替探春考虑,接受这样的订婚方式,并且主动把此事揽了过去。
*
这日下值后,贾政与两位好友去茶楼小坐。
这茶楼在京中颇有名气,以清净雅致闻名,许多文人雅氏都喜欢来此坐谈,偶尔还有大儒出没,由此名气更盛。
贾政自诩读书人,自然也格外偏爱这座茶楼,时常便与好友于此小聚,谈诗论史,好不快活。
今日也是如此,但不同的是,今日他们说的正起劲,突闻楼下嘈杂,虽不知发生了什么,贾政还是皱起了眉毛,对众人在此清净之地发出这么大声音非常不满,觉得他们有辱斯文。
但很快他就知道嘈杂的原因了,在掌柜的亲自带领下,三四位文士走了上来。
于是二楼的人眼睛同样亮了,有认出他们中某人的上前见礼,不认识的则好奇地询问他们的身份,显然这便是方才楼下喧闹的缘故了。
贾政的两位好友出身一般,读书也没什么太大成就,并不认识这几个人,见贾政脸上隐有激动之色,好奇地问:“你认得他们?”
贾政点头,指着一位青衣中年文士:“这位是松山书院的院长易先生。”
两位好友一脸惊讶激动,即便他们不知道易先生,但松山书院却是鼎鼎有名,他们想进去都不成呢!
没想到今日竟有这样的际遇,能碰到这样的大人物。
贾政见好友如此,心下也暗自得意,又说走在最前面的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这位是儒林名宿鲁道南先生。”
两位好友恍然又恍惚。
比起易先生经营书院,这位鲁先生便致力于研究学问、著书立说,光是书都出了好几本,广为流传的文章诗赋更是不知凡几,但凡读书人就没有不知道他名字的。
难怪他能走在所有人前头呢!
虽然不知道其他几人的身份,但只看这易先生和鲁先生的份量,便知道另外几位也不会差,鲁道南却能走在所有人之前,可见他在文坛的地位。
鲁先生一向少现身于人前,不妨他们竟有缘得见,自然激动不已,纷纷上前见礼。
倒也不指望有什么好处,只是碰见崇敬之人,免不得想要攀谈两句。当然当然,万一……只是万一,万一他们得了其中某位青眼,哪怕只是得两句指点,也算是极大的收获了。
只是比起其他人纯粹的激动,贾政的心情格外复杂,盖因他年少时曾经试图拜鲁道南为师。
那时候鲁道南虽然不如现在,但也已经颇具名声,贾代善见贾政喜好读书,便为他寻找好先生,鲁道南便是首选。
那时贾家还处于巅峰时期,所以托交情见到了鲁道南,可惜对方认为贾政不够聪慧,没有收下他。
初时贾政很不服气,为此日夜苦读,想要证明自己的本事。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确不是读书的材料,贾政虽然不愿意承认,心里却不是没有数的。
这些年他也没读出什么名堂,倒是鲁道南成绩卓著,他的弟子也个个出众,贾政看在眼里,不甘渐渐消散,变成了深藏在心里的自卑。
今日见到鲁道南,他也只与好友一般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多说什么,不想鲁道南竟开口:“你是荣国府的二小子吧?”
贾政愣了一下,没想到鲁道南竟然认出了他,其他人也投来惊讶的目
光,这让爱好名声,但又没什么机会出风头的贾政飘飘然,语气恭敬又感动:“您还记得学生?”
鲁道南含笑点点头,如他这般的名宿大多都有一个特质:聪明!
鲁道南的记忆力便格外好,几乎可以说过目不忘,虽然是很多年前见过贾政一次,但见到了还是能认出来。
他一边随着掌柜往包厢里走,一边问贾政:“你如今如何了?”
贾政只能跟着往里面走,当然,他自己也很乐意,沐浴着身后众人羡慕的目光,脊背都更挺直了几分。
他道:“父亲去世得早,学生不得不替老母与妻儿考虑,故而进工部谋了个缺,没有再考试了。但这些年读书却没有停过。”
“读书本是为了开智明理,若已有官职,有无功名便不要紧了。”鲁道南微笑道,“当日我便说你端方有余,灵巧不足,若一味念书,恐未必能有多大成就,反移了性情,成了迂腐刻板之徒。”
贾政正觉难堪,便听鲁道南继续道:“不若早日谋缺,凭你的踏实和正直,倒能替百姓做些实事,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未必唯有读书才是上品。”
贾政一愣,完全不记得鲁道南说过后面这些话。
想来也是,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贾政那时候年纪尚小,又没有鲁道南这样的好记性,自然是记不全了。更何况人性本就更容易记住痛苦,好处却总是被忽略,故而贾政只心心念念鲁道南说他愚钝,倒不记得也说他性子端方踏实,适合做实事了。
如今想来,鲁道南的评价却是很中肯的,只是他并没有听进去,这些年固执地以读书人自居,闲暇时间都用来读书或者与门客清谈,并没有在差事上用心,以至于人到中年依旧一事无成。
想到这里,贾政脸色微微发白。
鲁道南也轻叹一声,眼神温和、语气惋惜:“这些年我偶尔听说你的消息,你仿佛有些走偏了。”
贾政没想到从前拒绝过自己,被他在心中隐隐埋怨多年的名宿鲁先生居然一直关注自己,且如此一针见血,自然是惭愧、愧疚,激动又感动,心里那点芥蒂霎时消失,只觉得眼前的鲁先生是那么慈和宽和,正是他想象中师父的模样,敬仰之情顿生,深深冲鲁先生一揖,道:“学生糊涂,请先生教我。”
鲁道南定定看他一会儿,终是松口:“罢了,你进来罢。”
“是!多谢先生。”贾政大喜。
外头围观的众人也面露羡慕,虽说被鲁先生当众批评路走偏了有点丢脸,但能得鲁先生单独指点,丢脸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可是莫大的缘分!怎么偏偏让贾政得到了呢?
众人一边嫉妒酸涩,一边努力竖起耳朵,想要听听里头说了什么。好在如今天气热,包厢的窗户开着半扇,他们也能听到里头的声音。
之后的半个时辰里,鲁先生细细分析了贾政的不足,又为他指点方向,虽然不曾入朝,但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不止里头的贾政恍然大悟,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深有前头几十年都白白荒废之感,外头众人也大受启发。
鲁先生是受许家——也就是与探亲议亲那家的托付而来,当初鲁先生游历四方,在边疆遭遇匪寇,是许父救他一命,后来又留他在府中住了数月。
期间鲁先生还曾指点过许家两位小郎君的学问,见他们虽出身武将之家,但是聪明灵慧,读书一点即通,还起过收徒的想法,可惜两位郎君都志在战场,拒绝了他的提议,叫鲁先生遗憾了许久。
后来他离开边疆,也没有与许家断了联系。可惜世事无常,先是许家那年纪轻轻便十分沉稳勇武的长子命丧战场,没过几年,许父也马革裹尸,好好一个家只剩下许家二郎和病弱的寡母。
此后鲁先生与许二郎的来往便多了起来,对他多有照应,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这次许二郎传信请他出面订立婚约,鲁先生自然当仁不让。
但他也是真心与贾政分析利弊的。
一来许二郎许要与探春成婚,贾政便是他的岳父,鲁先生虽不指望贾政帮扶许二郎,但也希望他争气些,不要拖许二郎的后腿。
二来贾政到底是朝廷官员,虽然能力平平,私德亦有缺陷,但大体上还算是个好人,倘若点拨一番,能让他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办几件实事,为朝廷和百姓做一点贡献,也不枉费他这一番心血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鲁先生自然字字珠玑、处处替贾政着想。贾政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是傻子,真心和假意还是分得明白的,由此更加感激。虽然鲁先生不曾收他为徒,他也在心中暗暗把鲁先生当成自己的师父了。
于是在指点完毕,众人谈笑时,鲁先生状似无意地提起自己有个弟子刚出了父孝,请他帮忙说一桩婚事时,贾政也不由起了心思。
但诸多前辈大儒在,他不能随意开口。
好在其他人对这个话题也很感兴趣,问那弟子对女方的要求是什么,只道说不定知道谁家姑娘合适,还能给鲁老的弟子牵个线。
贾政也默默竖起了耳朵。
鲁先生:“我那弟子乃是武将,常年镇守边关,家中只余年迈老母。他不求姑娘家世容貌,唯有一点,这姑娘要能干些、性子爽利刚强些、能撑起门户、帮他照顾老娘即可。”
这可不太好找!
还是那句话,这年头对女子的要求不同,世人要求女子贤良淑德,大部分人家自然往这个方向培养自己的女儿。即便偶尔有性子强硬泼辣的,也要藏着掖着不叫人知道,外人轻易探听不得。
再加上在坐都是读书人,除了贾政之外,大部分都出自书香世家,他们的亲眷也差不多。这样的人家,家中女儿也自幼饱读诗书,少有性子强硬的姑娘。故而一时竟想不起来。
唯有贾政心中一动,脑中划过探春的影子,在还没想清楚的时候就下意识开口:“学生倒是有个女儿,与先生的要求吻合……”
哦?
众人纷纷看向他。
贾政有些紧张,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攥紧,说道:“学生的次女今年十五,尚未许婚。她性子爽利,也颇有才能,如今管着府内杂事,各处都处理得妥妥帖帖。”
这大约是贾政第一次夸探春。
鲁先生听了果然有些意动:“听着倒很好,不过你的女儿想来不愁嫁,我这弟子出身虽不错,自己也有本事,但到底是武将,家里境况也不好,你果真愿意吗?”
贾政面露犹豫。
老太太对探春的打算他心里有数,并且也是愿意的。鲁先生的弟子自然不差,但比起贾家的前程来说便算不上什么了。方才一时冲动开了口,回过神来却有些后悔。
正想着怎么把话圆回来,却见鲁先生的同伴之一面露犹豫,附在鲁先生耳
边说了什么。
贾政只见鲁先生先是皱眉,然后诧异地看他一眼,顿时有了不好的想法。
探春身上可不是没有短处的!当日她们几姐妹的诗作和笔迹流了出来,虽然贾家尽力封锁消息,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传了出去,知道此事的人可不少!
贾政此人最好脸面,尤其是在鲁先生和这几位大儒面前,更想博一个好印象。想到自己可能被揭了短处,心中便不大自在起来,不知鲁先生会怎么看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治家不严?
贾政心中忐忑,不妨鲁先生听完,脸色倒是平静下来,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说道:“既然能有诗作传出,想必文采风流不输男儿,若有机会我定要亲眼一观才是!”
又对贾政含笑道:“你家好教养!”
贾政提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以鲁先生的地位,有他这句评价,旁人再也不能轻易质疑他教养儿女的本事了!
当然,大家心里都有杆秤,以贾宝玉做出的那些事,是绝对不可能洗白的,贾政或许能好一些,但养不教父之过,他也不可能完全摘出去,倒是三春得了这句肯定,名声会有极大好转。
鲁先生是特意替自家弟子未来媳妇正名,当然也不全是虚言,贾家这几位女郎的诗作他也看过,虽不能说多么惊艳,但比起许多饱读诗书的男子也不差了,更妙的是有一股灵气,说一句文采风流并不为过。
此时贾政自是想不到那么多的,看心中的白月光鲁先生这般支持看重自己,感激之心更盛,只恨不能涌泉相报,什么家族、什么前程都抛到了脑后,当即解下腰间玉佩,说道:“鲁先生看重小女是她的福气,若先生不弃,这枚玉佩便当作信物,诸位见证,今日政便将小女许配许家二郎!”
众人沉默下来,纵然早知道贾政的性子,纵然这本就是他们谋划来的,但看到贾政真的不经任何调查,只凭鲁先生一面之词,就决定许嫁女儿,还是有种无语凝噎之感。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靠谱的父亲!
鲁先生也在心中叹了一声,难怪贾家那位姑娘信不过家里人,连她的父亲都是这般模样,其他人更可想而知了。
好在还有隔房的兄嫂可以帮她,否则这姑娘也太过可怜了些。
鲁先生这么想着,面上却推脱道:“此事不妥!若你有心,我可为你们牵线,但这般许婚太过仓促了。若我那弟子不是好的又当如何?”
贾政:“先生品行高洁、慧眼如炬,您的弟子必定样样出众,政岂有不信您的道理?”
鲁先生:“是否要回去与妻女商量一二?”
贾政:“妻贤女孝,不必商议。”
如此再三,鲁先生到底收下了这枚玉佩,想了想,把自己手里的折扇合上递给贾政:“我那弟子并未给信物,此乃我的爱物,先与你做个凭证,随后便叫他把信物补上,断断不会委屈了你的女儿。”
顿了顿,又道:“若你反悔,可随时找我收回玉佩。”
这把扇子乃是珍品,贾政珍惜地收好了,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政绝不反悔!”
众人:“……”
行吧,君子!
第139章 第139章婚约落定
消息传回贾家,老太太和王夫人自是震惊恼怒,万万没想到贾政会做出此等荒唐事来!
若说此人是贾赦,她们还可以理解,可偏偏是贾政。在贾母心里,这个儿子可一向是最可靠,最叫人省心的!
王夫人也从不怀疑这点。
更何况贾政还知道她们对探春的打算,且也是默认了的,怎么能拆自家人的台呢?
因此二人强烈要求贾政把信物还回去,再把他的玉佩拿回来,只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贾政怎么可能愿意?
前头说过,他这个人最好面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定下婚约,又信誓旦旦不会反悔,若突然又改了主意,鲁先生该怎么看他?天下人又该怎么看他?
想到别人会嘲讽他言而无信、反复无常,贾政只觉得比死还叫他难受。
哪怕他其实根本没那么多观众!
贾政肯定不会承认自己只是为了脸面,所以细数许家和许二郎的种种优点,以此来证明他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真心替探春、替家里考虑,试图劝服贾母和王夫人接受这桩婚事,不要再逼迫他。
什么许二郎出身高门、有田有产;自己有本事,探春嫁过去就是诰命夫人,以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对家里也是助力;且许家和鲁道南关系紧密,有了这个女婿,日后家中后辈念书不必发愁好先生云云。
还特意点了一下贾琮几人的名字,果然贾母脸色微变,贾琮几人弃家学而去薛家念书之事,一直是贾母的一个心病。倒不是在乎这几个孙子重孙,只是自觉比不过薛家,丢了脸面罢了。
如今贾政拿此事说嘴,可不就戳了贾母的肺管子?
但恼怒归恼怒、心动归心动,贾母到底还没老糊涂,若是贾家女儿成功诞下皇嗣,宫里的娘娘地位稳固,他们家还有什么好愁的?
故而依旧不肯答应,一定要贾政取消婚约。
贾政唯唯诺诺,但态度却很坚定:“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此刻只怕已经传开了,若贸然取消婚约,旁人怎么看我们家?就连娘娘的名声也要受到牵连。”
提到元春,贾母和王夫人一顿,暂时不说话了。
贾政又道:“再则,虽说咱们两家只是口头约定,算不得正经定亲,但到底有这么一桩事在,即便推了这桩婚事,探春也断然进不得宫了。”
皇上不可能要一个有过婚约、还因为退婚闹得满城风雨的姑娘。贾元春也不能再举荐她,否则便是居心叵测,置皇帝圣名于不顾。探春这张牌无论如何都废了。
贾母和王夫人方才一时气恼没有多想,此时被贾政提醒,哪里还不明白这个道理?顿时又是无奈又是生气,只怪贾政行事冲动,丝毫不考虑后果。
“母亲莫气。”贾政又安抚贾母,几十年来脑子头一回转这么快,说道,“这样也好,到底娘娘入宫不久,现在做准备早了些,若耽误了三丫头的年纪,咱们家名声上终究不好。左右再过两年四丫头便该长成了,倒也误不了咱们家的大事。”
这倒也是。
惜春只比探春小两岁,再过两年也该到嫁龄了,期间娘娘诞下皇子自然是好,若还是没有,再送惜春进宫也合适。
且在王夫人看来,惜春的性子古怪孤僻,这自然不是好事,但替元春固宠却正正合适。因为美貌和元春的举荐,她想要得宠不难,但性子不讨喜,便不会盛宠,更不会偏宠。
且比起探春,惜春没有那么强的野心,更没那么好的手段,只能作为元春的附庸,不能威胁到元春的地位。
更更重要的是,探春是王夫人厌恶极了的赵姨娘的女儿,比起抬举她,王夫人宁愿这人是惜春。
是的,送姑娘进宫帮元春固宠、替元春生子,在王夫人看来都是抬举她们了。
王夫人对惜春很满意,贾母却不太满意。
惜春虽养在这边,但到底是东府的姑娘。
都说天无二日、家无二主,荣宁两府固然同气连枝,但也少不得暗暗别苗头,都想占据主导地位。
从前倒是东府更强些,盖因东府乃是嫡支长房,就连贾家宗祠都设在东府,族长也由东府之人担任,法理上便占着正统。且那时贾敬还在,年纪轻轻便考中进士,眼瞧着前途大好。既有地位又有前途,荣国府被比下去也不足为奇。
但随着贾敬进道观修行,后人又实在不成个体统,东府渐渐成了污糟混乱的一团。
相较之下,荣国府虽然也算不上多好,但是外有贾政和贾琏做着官,在内又有王熙凤处理家事,再有老太太这个两府辈分最高的长辈坐镇,如今又有了娘娘,荣国府风光远胜宁国府。
但若送惜春进宫,情况可就说不好了。人心难测,谁知道惜春到底向着谁呢?
贾母做了这么多年两府最尊贵的老太太,可不想自己的地位有任何动摇!
更何况惜春与她终究没有血缘之亲,在这个讲究血脉的年代,只探春是她的亲孙女这一点,在贾母看来便胜过惜春百倍了。
说到底,贾母只想要家族荣耀、她的地位稳固,至于带来荣耀的人是元春还是探春,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她的孙女。
只可惜探春是不中用了,正如贾政所说,此时取消婚约得不偿失。
好在贾母也不是没有别的想头——她娘家史家可也有年纪合适的姑娘呢!再不济叫元春抬举身边的宫女也未尝不可。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暂且不提。只说眼下,纵然贾母百般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下探春的婚事,道:“定亲也就罢了,也该正正经经地走礼,这样可不成!”
“是,只是事发仓促,暂时如此罢了,之后许家便会遣媒人登门提亲。”贾政恭声道。
贾母“嗯”了一声,却也无话可说。
贾政起身:“母亲好生休息,儿子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贾母:“去吧。”
贾政又
躬身行了一礼,转头出去了,全程看都没看王夫人一眼,更没有等她一起走的意思,叫王夫人心头一梗,方才那点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回去后贾政也没有去正房,而是去了赵姨娘所在的厢房。
赵姨娘原本住在正房西边的耳房,地方小也就罢了,一举一动都在王夫人的眼皮底下,一点私隐都没有。
直到贾环去薛家念书,且渐渐有了长进,贾政这才发现这儿子年纪不小了,和赵姨娘两个人挤在小小的耳房里不方便似的,叫他们挪进了西厢房。
纵然王夫人万般不情愿,可这家里作主的还是贾政,他发了话,王夫人也只能照办,只是从此之后看赵姨娘母子更加不顺眼。
理所当然的,赵姨娘并不在意,王夫人越是不满,就说明他们过得越好,赵姨娘得意还来不及呢。
眼下贾政进了西厢房,与赵姨娘说起探春的婚事,隐去他冲动之下允婚的始末,只说许家的情况、许二郎的能为、与探春多么契合云云,好像他是认真替探春打算、真心疼爱女儿的好父亲。
赵姨娘内心狂翻白眼,要不是她清楚事情的始末,指不定真被蒙住了。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算是定下了,许家很快遣媒人上门,因为外头人都知道两家已立下口头婚约,贾家也没有再拿乔,爽快地答应了婚事,之后便是问名、纳吉、纳征,正式签下婚书、订立婚约。
从此以后,探春与许家二郎便是正经的未婚夫妻了,除非有重大变故,否则没人能轻易分开他们。
原著里探春被南安太妃收为义女,替她的女儿远嫁和亲,换兵败被俘的南安郡王平安归来的事再不会发生了。未来她或许还是会背井离乡,但那也是随夫君去边疆安居,与和亲的意义完全不同。
这个泼辣果断、自尊自强的姑娘终于得了个光明灿烂的新前程。
也不会有其他可怜的姑娘代替探春,原著里没有写皇帝为何对南安郡王府如此纵容,要送女和亲换回南安郡王尚且可以理解,一则为了王朝稳固,二来我方大将被敌方俘虏已经足够丢脸,若叫他死在敌国手里,对大庆的威望更是一次打击,即便为了朝廷的颜面也不得不接他回来。
但他对南安郡王府太过纵容,甚至允许南安王妃随便认个义女用来和亲便不太寻常了。
若非南安太妃使了什么法子瞒天过海,便是皇帝碍于什么无心或无法与他们计较,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而这个能让皇上忌讳的,大概率便是太上皇了。
但现实里因为薛虯的存在,皇帝的威势与原著中不可同日而语,至少若南安郡王再次被俘虏,以皇帝的性子,即便不让他死在敌国,也非要南安王府自家的姑娘去换不可,想用别人家的姑娘抵?
做梦!
当然,这次南安郡王应该不会被俘虏了。毕竟皇帝不信任南安郡王的能力,虽然在太上皇的意思下不得不派他驻守西南,但同时也在薛虯的建议下派其他人与南安郡王同去,关键时候宁愿将之斩杀,也不能拖累战情、丢大庆的脸面。
*
与此同时,宝钗的纺织作坊也建造完毕,机器、原料和工人很快到位,顺利产出第一批棉线和麻线。
她早已通过薛家的关系联系了几家商户,第一批货很快就卖了过去。
这几位商户不过是看在薛家的面子上才来这一趟,不妨宝钗的东西价格低廉也就罢了,质量也没有想象中的差,只是粗糙了一些,因为原材料不够好的缘故,颜色也不够鲜亮。
但是结实耐磨,以这个价格来说,完全能说价廉物美了。
几位商户心中打鼓,唯恐燕王妃不懂行情赔本,他们宁愿不占这点便宜,也不想因此开罪薛家。于是找到薛虯,委婉地提起此事。
薛虯微微一笑:“诸位尽管放心,舍妹不会赔的。”
众人这才放心,但同时又升起更大的不解。
这账怎么算都不对啊!
他们都是做衣物布匹生意的,对纺织的成本和利润心里有数,宝钗这批线的价格几乎是市面上最低的了,怎么算都赚不到钱!
难道是薛大爷和燕郡王宠爱燕王妃,打算给她托底,暗中补足亏空?
又或者薛大爷……咳,有特殊的原材料来源,成本比旁人的更低?
几人对视一眼,很快收回第二个想法。薛家这么大的家业,地板的缝隙里扫一扫,银子都比这个作坊赚得多,哪里需要贪图这点利益?
至于第一个……虽然很离谱,但好像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这叫几个四五十岁的男人都不由羡慕起来:燕王妃这命是真好啊!
抱着这样微妙的心情,几人在次日接受作坊管事的邀请进去参观。
其实几人对此没什么兴趣,他们在这个行业浸淫数十年,对各个环节都了如指掌,纺织作坊是什么样子再清楚不过了,难道燕王妃的作坊能有什么花不成?
还真有!
当几人看到仅需一人操作,却能同时纺出十六根线的纺织机,集体沉默了。
管事对此见怪不怪,毕竟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和这几位的表现也差不多,有经验了。
他只是骄傲地挺直了脊背,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解释:“这是我们大爷派人研究改良的十六锭纺织机。”
众人:原来是他!那不奇怪了。
时至今日,不论薛虯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众人都能很丝滑地接受。
毕竟他就是这么一个出人意料之人。
管事:“除了十六锭,未来可能还有三十二锭、六十四锭……”
还有?还有??
这么多锭子,纺纱机上装得下吗?
众人暗暗吐槽。
但是管事的话还没完:“……甚至水力纺织机也未可知。”
众人:“……”
好么!
缩减了人力成本还不够,干脆想把这一项直接舍弃了。
不愧是你!
但不论几人如何震惊无语,有一个想法是共同且深刻的,那就是:纺织行业又要迎来一次大变动了!
第140章 第140章作坊初立
很快,由宝钗作坊出去的棉线和麻线制成的布匹和衣裳便上市了,
由于原料成本极低,只有从前棉线和麻线的三成,布匹和衣裳的价格也照从前低了许多。
当然,这也是商户没有狠加价的缘故。
一来,这衣服的质量到底差了些,价格拉开差距才更好出手。二来便是顾忌皇家和薛家了。
做生意的没有傻子,虽然不知道燕王妃是怎么打算的,但她给出的价格这么低,即便有十六锭纺织机,利润也剩不下多少。对方如此让利,他们却使劲加价,赚得盆满钵满,这让燕王和薛家那位大爷怎么看他们?
更要命的是,若因此导致布匹卖不出去,燕王妃的生意黄了,他们的罪过就更大了。
因此这些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让利,只保住成本和极低的一点利润,使布匹和成衣的价格几乎只有从前的一半。
因此东西一上市就引起哄抢。
不缺钱的人不会买,因为衣服质量不是很好,穿着不是很舒服,看起来也不够精美。
但穷人是不在意这些的,能穿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新衣服,对他们来说就很好,质量再差也不会比洗得发白走形的旧衣服差,更不会比补丁摞补丁的破衣裳难看。
有些人是家里不富裕,舍不得花钱买新衣裳,只能凑合着穿破烂的旧衣服;还有些人更加穷困,根本买不起新衣服。因为这批衣服和布匹,前者愿意换新衣服,而后者也终于能咬牙买上一两件,给自己和家人一份体面了。
在这批衣裳布匹出现的城市,纷纷出现了贫寒人家带着碎银和铜板排队买东西的场景,而街上也出现了许多穿着新衣服的普通人,一个个喜笑颜开,仿佛生活都多了几分色彩。
贫苦大众永远是大多数,这批货物以商家想象不到的速度飞快卖光,最后一总账,虽然单件货物利润低,但因为卖得足够快,每日总利润比其他货物还要高。
且这并非昙花一现,至少目前每天都还有人来询问低价布匹,知道卖光后很失望,询问他们什么时候补货,眼瞧着至少还能再卖几个月。
即便几个月过去,生意不再这般火爆,但低价布匹永远都有市场,这笔生意可以一直做下去。
宝钗的作坊火了!
货物供不应求,订单排到了两三个月之后,好在如今体量还小,且定位不同,才没有对其他纺织商人造成冲击。
但即便体量还不大,等到月底总账时,利润还是叫账房惊讶。
这些钱宝钗分了一部分给手下人,奖励他们这些日子的辛苦,一部分留在作坊账面上用以应急以及日后扩张,其他的全部投入善堂。
是的,她根本没指望靠这个作坊赚钱,毕竟家里给的嫁妆已经够她富贵无忧地活上三辈子,燕郡王府的进项也不少,根本不缺这点银子。
之所以没有砍掉全部利润,是因为作坊总有额外的支出,保留一定的利润,才能更健康地运转。
但这些钱她也没打算要,而是打算投入善堂、养济院、育婴堂等,也算是为百姓尽一份力量。
却说作坊首次亮相大获成功,开始平稳发展的时候,正好探春与许家定亲。
宝钗与探春也有几分情分,加上难得有空想出去走走,便邀黛玉一同去给探春贺喜。
二人分开出发,只待于贾府相聚,黛玉去得早一些,先给外祖母请安。
巳时三刻,宝钗的车架到了。
贾家前两日便得了帖子,早就做好了准备,此刻府里主子俱按品级大妆,男子以贾政和贾琏为首,身着官服在门口迎候,女眷则在正院门口相迎。
地上铺着大红地毯,丫鬟仆妇分列两侧,一个个低头垂手、老实规矩,丝毫没有平日咋咋呼呼的模样。
宝钗乘坐四轮紫疆四驾马车,前有四名太监执仪仗扇引路,车后八名侍女捧着香炉、拂尘、如意、食盒等物,另有四名嬷嬷、四名侍卫,浩浩荡荡到了贾家门前。
贾政、贾琏率领众人一起磕头,喊道:“恭迎王妃大驾!”
“免礼吧。”车里传来温和的女声,马车停也没停,顺着已经拆了门槛的大门进了府,一路行至正院门口,宝钗才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她穿着月白蝉翼纱褙子,下身是湘色八幅云锦裙,头上一整套点翠头面,腕上的手镯细腻莹润,光华几乎要透出来似的。
本就端庄大方,如今更是贵气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贾母等人连忙行礼,宝钗也回了半礼,这才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正院,在大堂的主位坐下,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陪坐左右。
这次却不敢使男丁在场了,再怎么是“一家子骨肉”,到底如今君臣有别,冒犯了郡王妃可不是小事,贾母当然不敢作死。
说到底,贾母其实什么都懂,她知道男女有别,也知道七岁以上的男子应该与别人家姑娘保持距离,只是从前没那么在乎罢了。反正当日薛家地位不如贾家,林黛玉更是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即便有所冒犯,他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这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如今面对的人换成了燕王妃宝钗,她立刻又变得懂礼守礼了。
宝钗心中嗤笑,面上却不显,与贾母等人闲谈几句,也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客套话,没有丝毫亲戚的亲密,叫贾母和王夫人略显尴尬。
当日看不上的小姑娘成了高高在上的王妃,地位尤在贾母和贾家的骄傲元春之上,即便对方不冷不热,她们也得捏着鼻子赔笑,叫高傲了一辈子的贾母如何不尴尬?
王夫人更是心中窝火,老太太也就罢了,到底跟宝钗没有血缘关系,可她却是嫡嫡亲的姨妈,宝钗怎能对她如何冷淡?且宝钗此行乃是为了探春,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大动干戈,却置她这个姨妈及嫡母的脸面于不顾,更叫王夫人羞恼。
往日这个时候,王熙凤就该出面打圆场了。今日她也在,但是没有开口。
查出有孕、交出管家权到今日,贾母和王夫人的所作所为已经叫王熙凤寒心极了,反正再聪明灵巧地讨好都没有用,王熙凤也歇了这个心思,左不过是这二人更恼她一些,对王熙凤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黛玉倒是有心转圜一二,但她与宝钗交情也不错,并不想因为自己使宝钗为难,故而思虑再三,到底没有开口。
宝钗对众人的心思只作不知,说了几句话,全了表面情分之后,便只含笑听着,不开口了。
贾母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这是不耐烦与她们寒暄了,于是笑道:“瞧我!见了王妃只觉得高兴,一开口便说多了。王妃既是为了三丫头来的,便让她带您去园子里转转吧。林丫头和四丫头也同去。”
这指的是大观园。
是的,省亲别墅还是改成了大观园,不过这回元春没下旨叫人住进来,只做接待贵客之用。
探春也在,就站在王夫人身后,听到贾母点自己的名字,站出来应了一声。惜春和黛玉同样。
“也好。”宝钗终于开了口。
贾母没有立刻接话,私心里还是希望宝钗能邀请她的。
从前宝钗是亲戚家十几岁的小姑娘,让小姑娘们一起玩,是贾母给她们空间,但现在宝钗是燕郡王的王妃,王妃来家中做客,却不叫她这个老太太作陪,便有些打脸的意思了。
即便只叫她陪上半程,之后几个小姐妹再一处说话也是好的啊。
但宝钗凭什么要替贾母圆脸面,是贾母从前对她有任何好处吗?
宝钗可不是泥捏的!原著里对老太太百般忍让,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如今她生活美满,前途光明,对贾家没有任何需求,凭什么再忍让一个欺辱算计她的老婆子?
要不是为了探春,她根本不会再踏进贾家一步!
因此贾母不接话,宝钗也不开口。
贾母见状更加尴尬,强撑着对探春几人道:“你们几个丫头最要好,难得有机会聚到一处,可要好好玩,谁也不许恼!”
黛玉并探春、惜春应了。
宝钗含笑看着,只当贾母此话与自己无关,反正她又没点出来。
至于说明说……贾母现在可没资格用长辈的语气训斥宝钗,即便这训斥看起来是善意的。
宝钗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打断了贾母的威风:“好了,我们走吧。”
黛玉、探春和惜春自觉跟在她的身侧,一并往园子里去,路过王熙凤的时候,宝钗对她点了点头:“表姐才刚出月子,还是以保养为上,快些回去歇着罢。”
这是说并非不想叫王熙凤相陪,而是体谅她的身子。
其实贾母和王夫人都不能陪着,王熙凤不去也没什么,但宝钗特
意解释这么一句,就显得很看重王熙凤。
两旁伺候的贾家下人这才想起来,是了,这些日子只想着二奶奶没了管家权,觉得她不如往日威风,却忘了她还有王家和薛家作依靠呢。
且她和二太太还不一样,二太太已经把薛家得罪死了,和王家关系倒没那么僵,但和弟妹冯氏的关系却不怎么好,而王子腾常年征战在外,京中作主的便是这位冯夫人。
但王熙凤和娘家关系一直不错,也从不曾听说与薛家有什么龃龉,今日看来,燕王妃对这位表姐还是很有好感的。
这叫近段时间有些轻视王熙凤的下人们后悔起来。
王熙凤挺直了腰板,心中十分痛快,对宝钗也颇为感激,笑道:“王妃体贴,是臣妇的福气。”
宝钗携几位姐妹进了大观园,出入口都被把守起来,闲杂人等不许出入。
这闲杂人等里,自然也包括贾家其他人。
等到园子里只剩下姐妹几人并身边伺候的人,黛玉才打趣道:“王妃娘娘好大的气势!”
宝钗:“嫂子笑话我呢。”
黛玉脸顿时红了,探春和惜春也掩唇而笑,方才因为宝钗威势而升起的些许不自在霎时消散。
宝钗看向探春:“恭喜三妹妹定亲之喜,那许二郎我也是知道的,王爷对他多有赞扬,日后必定差不了。”
黛玉以扇子掩面,笑看着探春:“我可是听说了,那许二郎虽然年纪略大些,但是英武不凡,有玉面将军之称,三妹妹可是有福了。”
这回探春脸也红了,又不甘示弱,强撑着回击:“林姐姐才是真正有福,薛大哥哥的相貌,谁见了不说一句好呢?”
黛玉:“……”
宝钗替黛玉解围:“待你日后出去了,咱们往来也方便些。”
探春点点头,叹道:“如今姐妹们都出去了,宝姐姐向来是不爱登我们家门的,二姐姐和林妹妹倒是偶尔回来,但也不多,家中只有我和四妹妹做伴,偶尔再和二嫂子说说话罢了,日子实在无趣。”
还有一点探春没说,便是这个家实在令人厌烦,她早就待够了,莫说宝钗希望她出阁后姐妹好相见,便是探春也盼着早日出嫁呢。
只是……
她看向惜春:“只是我一走,家中便只有四妹妹一个了。”
惜春却浑不在意,轻哼一声:“我铰了头发做姑子去,一样自由自在,姐姐们想我时只管请我去府上讲经便是了。”
众人:“……”
几人都没当回事。
小孩子么,想法总是天马行空,惜春素性向佛,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奇怪。且不说她日后想法会变,即便不变,即便真做了姑子,也未必比嫁人生子过得差,有她们这些人给她撑腰,指不定过得更自在呢。
其中探春尤其发狠。
在订婚这件事上,她自觉对惜春有些亏欠。
盖因她很清楚家里的打算,也知道若没了她,家里很可能把算盘打到惜春的头上。虽然探春不觉得替自己打算有什么错,但也难免对惜春心存愧疚。
她早就打算好了,等到她嫁出去,等到惜春再大一些,无论无何也要替她说一桩好婚事,绝不会叫惜春没了下场。
如果惜春有别的打算,也不会叫她受任何委屈。
*
贾家修建大观园的确是用了心的,这座花费甚具的园林也的确不错,富贵奢华中不乏灵秀,颇有看头。
姐妹几人在园子里走走看看,闲谈说笑,好不快活。
谈论的话题除了探春的婚事,便是宝钗的纺织作坊。
这些日子以来,宝钗的纺织作坊可是大大出了名,即便探春这样不甚通晓外界消息,对布匹价格也不敏感的,也知道市面上新出了一种价格非常低的线,制成的衣裳布匹同样价格低廉,引起众人哄抢。
更妙的是,这作坊背后的主人是燕王妃。
这可就稀奇了!
贵族女子做生意的不少,但大多都是经营庄子,开些脂粉、首饰、成衣铺子,定位也都在中等以上,既体面又赚钱,少有燕王妃这般专做低价货物的,自然惹人好奇。
但很快众人又听说燕王妃把作坊的大部分利润都投到了善堂,这才有些明白了,感情人家不是做生意,而是做慈善呢!
这就叫大家对宝钗这位燕王妃更多了几分尊重和敬佩,探春和惜春也是如此,今日难得见到,免不得多问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