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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121章及笄礼2

这叫众人对宝钗的印象更好了,虽然大庆女子以柔顺为美,但出身高贵,且能在夫家站稳脚跟的夫人,哪个没有自己的脾气?

比起一味端庄或者柔顺,她们自然更欣赏有一些棱角的姑娘。

但如此一来,她们也不得不为宝钗担心,向来强势的女子都不招男人喜爱,不知薛家姑娘与燕郡王的未来又将如何?

人群之后的王夫人隐秘地勾了勾嘴角。薛家一而再打贾家的脸、打她和宝玉的脸,还害得宝玉挨打,王夫人对他们本就不多的亲情早就散了,只剩下算计和厌恨。

当日替宝玉求娶宝钗,王夫人便不乐意。实在是薛家权势日盛,又打着以后磋磨宝钗的主意,这才忍着恶心捏着鼻子认下这桩婚事。

没想到薛家看不上宝玉,转头便攀上了燕郡王这根高枝,倒叫贾家和宝玉再次沦为笑柄,王夫人自是又妒又恨,恨不得薛家登高跌重,烂到泥里才好。

如今见到宝钗这不为人知的一面,王夫人惊讶之余,不由庆幸当初没有与薛家定下婚约,这样的女子不安分,哪里能做好人家儿媳?

又满是恶意地想,薛宝钗恶了燕郡王才好,瞧她们届时再怎么猖狂?!

在众人或是担忧或是看好戏的心情中,及笄礼的正礼结束了,之后便是宴请宾客。

座次都是安排好的,众宾客在小丫鬟的引领下落座,不等菜上齐,外头隐约传来喧闹之声,众人有些好奇,不知出了什么事。

不等她们疑惑太久,薛虯带着一行人进来,为首的正是齐忠,几个小太监跟在他身后,抬着一块匾额,匾额以楠木制成,黑底金字,上书“勋门毓秀”。

有些夫人家中有体面,见过皇帝的字,认出这是皇帝的笔迹。

果然,齐忠笑呵呵道:“恭贺薛姑娘及笄之喜,皇上亲笔题写匾额一块,赐给薛姑娘。”

薛虯并薛母、宝钗赶忙谢恩,其余众人也不敢端坐,纷纷行礼,也再次惊叹于薛家得到的恩宠。

从前不是没有过皇帝为臣下之女赐匾额的,但极为少见,除非皇帝心腹爱臣、或者极为亲近的宗室才可能,薛家能得这么一块,可见多么受皇帝看重。

也就是宝钗已经有了婚约,否则只凭这块匾额,提亲之人便能踏破薛家的大门。即便宝钗用不了,但只要有这个匾额在,以后薛家女儿也会受益。

除了皇帝的赏赐,齐忠还顺便带来了燕郡王府的礼。

是一只朱漆描金紫檀妆奁,内置玻璃水银镜、犀角梳、金玉首饰、各色胭脂等七十二样,另有提前划拨给宝钗的“脂粉田”两百亩,以及一扇青玉插屏,上刻《关雎》,乃燕郡王亲手所写,找能工巧匠雕刻而成。

燕郡王府的贺礼早已经送过来了,这些是额外添的,显然是极其看重与薛家这门婚事的意思。

这叫原本替宝钗悬着心的人松了一口气,她们不知道燕郡王早知道宝钗的脾气,并且毫不介意,都以为他这么做是薛家得力的缘故。但不论如何,有皇上和燕郡王如此看重,又有娘家疼爱支持,想来宝钗的日子难过不到哪去。

有些人放心,自然也有一部分——譬如王夫人,心里不大乐意,甚至怄得要死。

好不容易抓到薛宝钗一点不足之处,还以为能看场笑话,没想到转眼情势又变了。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好命之人?

明明一开始并不如何出众,商户出身、父亲早逝,眼瞧着家族败落近在眼前,偏偏逆风翻牌,一路高歌。如今宝钗出身高贵、家人疼爱、嫁入高门、夫家看重,就连皇上都赞她为名门贵女,哪一桩拎出来都值得许多人羡慕,她却集之于一身,由不得众人不羡慕甚至嫉恨。

难道她是什么天之宠儿,有神仙贵人相助不成?

王夫人等人咬牙切齿,薛母和宝钗全当不知道,薛母喜气洋洋地叫人把匾额挂起来,燕郡王送来的东西则收到宝钗单独的库房,日后都给她带到夫家。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饭后众人又说笑玩乐,直到半下午才散。

贾母精力不济,但强撑着等到了现在,便是想单独与薛母说几句话。打从以元春的名义送赏赐给宝钗之后,薛家与贾家看似和缓了一些的关系再次降到冰点,贾母想要化解误会,但是几次邀请薛母上门做客都被婉拒,想要登门拜访,递了几次帖子,都只说不得空。

至于说偶遇……

如今薛家与贾家早不在一个圈层了,薛母常去的地方、常参加的宴会、常接触的人都不是贾家能攀上的,便是想偶遇也没有办法。

今日便是难得的机会。

但贾母等了半日,薛母不是在招待这个王妃,便是被那个一品诰命夫人拉着说话,再就是照顾故旧亲朋,哪里顾得上早已经半翻脸的贾家?

宝钗作为今日主人公,又是未来郡王妃,更是众人焦点,被夫人们拉着说话,忙得脚不沾地。

倒是黛玉过来和老太太请了个安,说了几句话,但很快又被叫去陪着宝钗与夫人们交际。

这不是赞者份内的差事,却是薛母的一片爱护之心,想着黛玉自己一个人在京城,贾家也不能正经教导她,平日少有与人来往的机会,便想着叫她多认识些人,日后也能更从容一些。

黛玉玲珑心窍,哪里不明白薛母的意思,心中颇为感动。

如此直到酒阑宾散,贾母也只与薛母说了几句话,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说不了什么。

她倒是想再留一会儿,等到没人了再说话,但宴席离场是有规矩的,身份高的先离场,身份低、辈分低或者与主家极为亲近的留在后头,再便是主家出口挽留了。

贾家在真正的贵人面前自然不够看,但凭借着国公府和贤良妃,比薛家从前的一些故交体面一些,是不能留在最后的。且从前他们家与薛家便说不上多么亲密,如今更是几乎撕破了脸,再加上薛母并没有挽留的意思,老太太还拉不下脸硬留,只能回去了。

这一趟也算是无功而返了。

倒是黛玉不急着回去,又陪了宝钗一会儿,待到天色渐渐暗了才起身告辞。

宝钗拦住她:“要回去也罢,只再略等一时半刻。”

“这是为何?”黛玉奇道。

宝钗用扇子挡住半边脸,一双眼睛满是笑意,看着黛玉道:“自然是要叫人告诉哥哥一声,好让他准备准备,护送嫂嫂回府。”

黛玉不妨乍然听宝钗叫自己“嫂嫂”,脸上迅速染上红霞,害羞地低下头去,又羞愤地抬起来,用帕子打宝钗:“眼瞧着都要当王妃了,竟是满嘴胡沁!”

宝钗也不躲,笑道:“好嫂嫂,我知道错了,你可莫气,若叫哥哥知道定饶不了我,你便心疼心疼我罢!”

这话更不像样,黛玉脸颊并脖颈已然红成一片,冷哼道:“多早晚嫁出去,才由着你想说什么便是什么!”

“唉!”宝钗轻叹一声,捂着胸口做伤心状,“嫂嫂还没嫁过来,便看我做小姑的不顺眼,要早早打发我出去了。”

气得黛玉追着她打。

二人闹了一阵,宝钗又亲自奉茶与黛玉赔礼:“与妹妹顽笑几句,妹妹莫要生气。”

黛玉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轻哼一声:“往日瞧着你多稳重,竟也是个轻狂的!”

说出来便有些后悔,虽说是顽笑,似乎也有些重了。

宝钗如何不知黛玉的脾气,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再没有一点坏心眼的,哪里会跟她计较这个?笑道:“你说我轻狂,怎知便不是实话呢?你且说我哥哥对你好不好?”

自然是极好的!

黛玉想起这段时日的相处,薛虯对她可以说处处体贴。

因着家中只有她一个主子,贾家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外头的事几乎都是薛虯在帮着处理,如今管家也已经习惯了有事找未来姑爷,黛玉不需要操半点心,只要读喜欢的书、做喜欢的事、见喜欢的人,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即可。

小事上薛虯也时常惦记她,有什么好的都会给她送去,有时是时兴的衣裳首饰,有时只是一道点心、一个新奇的草编玩具,只要他觉得黛玉可能喜欢,便会送给她。有时黛玉随口说喜欢什么,很快那东西便会捧到她的面前。

他们也会偶尔见面、偶尔通信,有时候有说不完的话,但即便不说话,只安静地陪伴彼此也很舒适。

黛玉不知道其他未婚夫妻是怎么相处的,但大抵不是这个样子,薛虯应该算极为用心的那个。

宝钗见她揪着帕子低着头不说话,十分羞涩的模样,心中也颇为感慨。

当日也是在这个房间,她与王熙凤和黛玉说话,开玩笑叫黛玉嫁给大哥,当时只是一句戏言,不想竟然成真了,世事真是奇妙!

*

这日果然是薛虯送黛玉回去的,虽然黛玉说不用,但是天色已经不早了,薛虯哪里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薛母和宝钗也乐见其成,黛玉便不推辞了。

薛虯依旧骑马跟在黛玉的马车旁边,这时候的城市建设算不上很好,路上灰尘极重,故而薛虯并不喜欢骑马,唯有与女眷一同出行时才会骑马护卫她们身侧,其中尤以黛玉最多。

正月的天气依旧寒气逼人,马车窗户却开着,只放下帘子隔绝外界的视线,薛虯与黛玉隔着窗帘,偶尔低声说上几句话。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不过是近日做了什么、读了什么书,哪家小吃香味诱人、谁家笔墨好用的琐碎事。

但在旁观之人看来,身材高大的薛大爷端坐马上,一向矜持守礼之人,在听到黛玉的声音时会深深弯下腰,唯恐听得不清楚,漏掉一言半语。

而车厢内的黛玉微微仰着头,仿佛能透过窗帘看到外面那个人,嘴角噙着笑意,一双含情的眸子里也布满了星光。

第122章 第122章薛蟠回营

宝钗的及笄礼后没几日,薛蟠和柳湘莲也该回军营去了。

薛虯在城外为他们送行,同来的还有二人好友,靳连也来了。

薛蟠与靳笙的婚约还没有定下,但是双方对彼此都很满意,已经有了默契,只是需要时间走六礼罢了,二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婚夫妻,靳连作为女方兄长、薛蟠未来的大舅哥,替靳家前来送行。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荷包,塞到薛蟠的手里,斜着眼睛轻哼一声:“我妹妹给你的。”

薛蟠也不在意靳连的冷脸,这样的心情他太能理解了!

接过荷包打量片刻,捧场道:“靳姑娘用心了,这荷包做得真好!”

靳连:“……”

靳连对薛蟠即将抢走自己妹妹的不爽哽在了嗓子眼。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靳笙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偏偏靳笙自己也没什么上进心,只爱锦衣华服、贪玩享乐,贵女应该做的功课,诸如读书、女红、管家一样都不喜欢,父亲母亲和大哥也由着她。

当然,靳连自己也不遑多让。

因此靳笙的绣工实在算不上好,这荷包针脚不平整,上面绣的花样瞧不出是什么,荷包整体甚至不对称,有些扭曲的样子,实在说不上好。

但薛蟠也有自己的理解。

——至少这肯定是靳姑娘亲手做的,没有叫丫鬟帮忙。这份心意不就是最好的吗?

薛蟠珍惜地把荷包收了起来,看得靳连直牙疼,已经顾不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开始同情起薛虯来。

有这么个弟弟,应该很头疼吧?

薛虯对靳连的目光视若无睹,叮嘱薛蟠:“到了军中要听舅舅、上官和柳兄弟的话,莫要胡作非为。”

“大哥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薛蟠拍拍胸膛,“我打仗很厉害的!”

对于前面一句,薛虯只是冷笑一声,甚至不屑搭理。但后面一句他不能否认,薛蟠虽然冲动莽撞,但因为足够勇猛,上了战场的确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再加上柳湘莲的看顾,倒也出不了大褶子。

他对柳湘莲道:“你好好盯着他,若是有什么不妥当,只管绑了他见舅父去,我必定好好谢你。”

柳湘莲应下。

薛蟠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瞥靳连一眼,悄悄扯了扯薛虯的衣角,哀求道:“大哥,你给我留点体面。”

未来的大舅哥还在呢!

薛虯哼笑一声,到底给了薛蟠这个面子,揭过这个话题,叫了一声长瑞。

长瑞上前几步,手里还捧着两个匣子。

薛虯对薛蟠和柳湘莲点头示意:“这是给你们的。”

薛蟠立时来了兴致,他可太清楚自己大哥了,但凡能叫他特意拿出来送人的,绝对不是凡物。

柳湘莲不妨自己也有,推辞不得,也拿起其中一个匣子。

二人打开,便见里头铺着厚厚的锦缎,中间躺着一枚圆筒状的物什,此物以金属制成,上面雕刻繁复花纹,看上去精致华美,却不知是什么用途。

柳湘莲还没反应过来,便听靳连和薛蟠同时惊呼:“千里眼!”

柳湘莲一愣,他虽然家世不如,但到底在军中混了两年,自然知道千里眼。

此物由西洋流入,持之可视数百丈之外,因而在军中颇有作用,但因为数量极少,拥有的人并不多,他们军中也只有王子腾并另外一位同级别将领才有。

从前柳湘莲也好奇过,却没有机会一睹真容,不想今日就看到了。

但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推辞:“这东西太贵重了……”

这可比玻璃贵重多了!如今京中高门多半已经装上了玻璃,且逐渐向外地传去,虽然还是昂贵,却已经不是那么稀罕了。

千里眼却不同,它数量太过稀少,少有的几个除了皇宫便是在军中,在此之前,柳湘莲从未见过。

薛蟠能认出来,是因为在王子腾处看到过,可惜王子腾不许薛蟠将之带出来,故而柳湘莲不曾见过。至于靳连……以他家的地位,见过什么都不稀奇。

这样的东西,柳湘莲哪里好要?

薛蟠一边喜滋滋地从匣子里拿千里眼,一边撇嘴道:“既说了是兄弟,怎么还这般客气?你既然要保护我,自然越厉害越好,有什么不能要的?”

薛虯也颔首:“此物留在我手中用处有限,倒是给你们更好些,只要你能好好用它,多为朝廷立功,便不算辜负了。”

柳湘莲还待说话,眼前的场景突然一变,世界仿佛变大了许多,远处的东西也清晰可见,他甚至能看到远处行人的动作,可是放下千里眼,那人便只是一个小小黑点了,委实神奇。

柳湘莲的话顿时就说不出来了。

他到底不是扭捏之人,既然喜欢,便也不再推辞,只是暗下决心,日后对薛蟠要更尽心一些。

*

与诸位好友一一道别,小厮牵来二人的马,离别的时候到了。

薛蟠翻身上马,马鞭在手里转了一圈,朗声对薛虯道:“叫妈和妹妹不用担心,我过些日子再休假回来。”

柳湘莲则下意识往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薛虯知道他在看什么,说道:“你且放心,薛家会看顾她的。”

柳湘莲没什么不放心的,薛家对自己人一向护短,自然会照顾英莲。且他这些时日时常去英莲和封氏所在铺子,并不露面,只想着偶尔瞧一瞧英莲。

于是他也看到了英莲与冯渊相处的样子。

是的,冯渊回来了。他在金陵过了个年,将将过了初五,就带着准备好的聘礼匆匆回来,在前天到了京城。

和柳湘莲想象中差不多,冯渊的长相并不出众,只是清秀而已,虽然在商队干了几年,性格也不如何圆滑,反而颇有些纯良憨厚。

但他对英莲极好,柳湘莲打听过,冯渊带来的聘礼极为丰厚,差不多有他身家的一半。

但这些却不能叫柳湘莲动容,真正叫他动容的是,那日冯渊刚刚下船,衣裳都来不及换上一件便找到铺子,把从金陵带来的礼物送给英莲,然后满脸期待地看着她,仿佛一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

而英莲果然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不知说了什么,冯渊也跟着笑出来,嘴巴几乎要咧到耳后根。

柳湘莲看得出来,英莲算不上十分喜欢冯渊,但跟他在一起时极为轻松自在,丝毫看不出曾经的排斥阴影,或许对一个曾经饱受苦楚的女子来说,这份自在与信任才是最重要的吧?

那一刻柳湘莲便知道,他没有机会了。

不是因为自身条件不够好,也不是因为对英莲的心意不够,而是输在认识她太晚了,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博取她的信任、打开她的心扉。

此刻回头去看,也不过是与她告别。

此去经年,等他再回来时,甄姑娘应该已经为人妇人母了吧?

终究是有缘无份,柳湘莲叹了一声,拱手与薛虯告别,一勒缰绳策马而去。

*

等到二人走远了,其他人也渐渐散了,靳连凑到薛虯跟前,好奇地问:“他让你照顾谁啊?”

薛虯瞥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打听?”

“嗐!闲着也是闲着,说说话儿呗!”靳连嘿嘿一笑,但薛虯不愿意说,他也不再打听,转了转手里用来装样的扇子,问,“你那千里眼从何处来的?”

薛虯:“你想要?”

靳连连连点头,他没什么别的喜好,就是爱美食、爱打扮、爱玩乐、爱体面……等等等等。

收集各种不好买的、贵重的东西也是他一大爱好,当初便是缠着薛虯买玻璃器,两人才有了交集,如今听说有千里眼,他自然又开始蠢蠢欲动。

想到若能拥有一只千里眼,旁人将会有多么羡慕,靳就爽得头皮发麻。

他紧张又期待地看向薛虯,既期待知道千里眼的消息,又害怕那商人走了或是卖完了,自己买不到。

好在薛虯没有让他失望,淡声道:“千里眼可不便宜,你能出多少钱?”

靳连用扇子轻敲手心,千里眼这种东西有价无市,能买到就不错,哪里还有他挑拣的余地?笑道:“这便要看卖家要多少了,只要别太过分,我绝不还价!”

薛虯应了一声,只说让他等着,便上了马车。

靳连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结合前头那玻璃的事,该不会这千里眼也是薛虯自己制出来的吧?

靳连猜得不错,这两个千里眼就是薛虯命人造出来的。

要制作千里眼并不容易,首先便是镜筒。

千里眼的镜筒绝不是简单的、用来固定镜片的管子那么简单,还要通过精细的结构吸收杂散光、校准光轴等,保持光路的稳定。

好在中原从来不缺能工巧匠,更不缺匠人精神,在西洋千里眼的基础上,要拆解并仿制便简单许多。薛虯手上正好有个千里眼,是薛父当初从西洋人处买来的,便扔给底下人研究去了。

这叫底下那些匠人提心吊胆,唯恐拆开了装不回去,糟蹋这稀罕玩意儿,也怕自己琢磨不出来,辜负了主家的看重。

但薛虯实则并不在意一个千里眼,叫人研究的目的,也是为了叫中原掌握这门技术。除了千里眼,他还同时叫别人研究其他东西,左不过是养几个人,费一点东西罢了,对薛虯来说不算什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用了小半年功夫,还真叫他们琢磨出来了千里眼的镜筒。

只是镜片却不好弄。

制作千里眼的镜片所用的光学玻璃与普通玻璃不同,需要高透明度、低杂质,对折射率等光学特质也有要求。因此在原料配比、制造方式上都有差异。即便如今大庆的玻璃已经足够透明,也不能替代光学玻璃。

但大庆并没有制作光学玻璃的技术,薛虯在那个梦里也不曾在这方面留心,只能派人尝试烧制,还找了两个西洋人做指导。但截止到现在,虽然有些进展,但依旧没有成功。

这两个千里眼镜片所用的光学玻璃还是薛虯从西洋人手里买来的。

在此之前,薛虯并没有想过卖千里眼,但靳连提出想买,他思考过后觉得未为不可。

光学玻璃做不出来,薛虯也不想一直给西洋人送钱,但可以用水晶代替,虽然效果差了些,但平时用着玩足够了。

只是千里眼毕竟是战略物资的一种,能不能做这个买卖还要皇帝说了算。

第123章 第123章商议政策

皇帝没有答应卖千里眼。

有薛家的支持、有玻璃在先,他现在没有那么缺钱,比起卖千里眼可能带来的金钱利益,他更担心此物会落到外敌手里,对边疆的战事不利。

虽说按照薛虯的意思,可以用水晶替代那什么光学玻璃,做出来的千里眼效果比现有的千里眼差许多。

买卖时再谨慎一些,一来控制数量,只走高精尖路线,既能赚钱又不会泛滥,二来给每架千里眼编上号,不定时追踪它们的踪迹,如此便没什么大碍了。

但皇帝依旧不愿意。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很多时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皇帝不愿给敌人增加一点点优势,谁知道会不会因为这点差距影响最后的成败呢?

当然,皇帝心里也清楚,西洋人可以来大庆,自然也可以去其他国家,只怕敌人手里也有千里眼,但有几个和有许多是不一样的,每多一个敌人拥有千里眼,对大庆的军队便多一份危险。

所以皇帝难得否决了薛虯的建议。

但也不是说千里眼就没用了,不能落到敌人手里,但可以给自己人装备上嘛!

若斥候营能多几架千里眼,他们的战力必将提升一截,至少敌人想要埋伏和突袭他们便没那般容易了!

皇帝越想越高兴,在问过薛虯,知道千里眼的造价后就更高兴了。

千里眼的价格自然不低,不论是做工精细的镜筒,还是制作镜片的水晶都价值不菲,若要从西洋人手中买光学玻璃便更贵了。但比起西洋人带来的千里眼,这个价格便低得多,完全在皇帝的心里承受范围。

于是他拨给薛虯一笔钱,让他和工部配合做一批千里眼出来。

薛虯接下这桩差事,心中暗道:尚书大人又要头疼了。

说起来户部尚书也不容易,从前在太上皇手底下不必说,守着空荡荡的国库,愁得恨不得上吊。后来铁面四爷监管户部,上面有人顶着,他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到了今朝,皇帝倒不像太上皇似的到处撒钱,但边疆再生战事,要花钱的地方也着实不少,户部尚书依旧日日发愁,每拨一笔款项都要再三斟酌、几番还价,与坊间买菜的大妈也没什么区别了,如今皇帝大笔一挥,就是这么一笔并不算小的款项,只怕要把他心疼坏了。

薛虯心中同情他三秒,随后便抛之脑后,左右尚书大人天天哭穷,但关键时候总能变出钱来,千里眼又是个正经事,想来他也会为大庆高兴的。

说完这件事,皇帝从手边拿起两份奏折,令齐忠交给薛虯,示意他看。

薛虯细看,这两份都是地方官员送来的折子,第一份来自直隶巡抚,自请在直隶地区将丁银摊入田粮。

摊丁入亩!

薛虯对历史说不上精通,但这项政策大名鼎鼎,他还是知道一些的,略显诧异地看向皇帝。

皇帝板着脸,语气却是温和的:“薛爱卿有何看法?”

薛虯摇了摇头。

以此判断这个世界与梦中那个世界的关系太过武断了,事实上历史发展到一定地步,改革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大庆立国近百年,随着天下安稳、百姓安居乐业、人口逐步恢复,政策上的一些弊端也逐渐显现。

譬如税收里的丁银一项。

丁银也称人头税,主要针对成年男子收纳,是始于前朝的一项税收。在本朝立国之初,通过将丁银收归中央,缓解了经济压力、增加了中央集权,有助于政权稳定。

但时至今日,随着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贫寒百姓逐渐失去土地,却仍要承担税赋,而地主坐拥大片良田,却通过隐匿人口等方式避免交税,导致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摊丁入亩便是将丁银并入田亩,废除人头税,按照拥有的财产收税,以缓解无田百姓的税务负担,同时收回流失的税赋,缓解国库压力。

在薛虯知道的历史上,这项政策是成功了的,清朝由此经济腾飞,短短十几年间,国库库银从八百万两增加至三千四百万两,人口也暴涨至一亿,为后来的乾隆盛世打下了坚实基础。

当然,这期间也少不了其他政策配合,譬如士绅一体纳粮和火耗归公等等。

薛虯打开另一份折子,不出预料便是士绅一体纳粮。

也就是取消自古以来给予士绅阶级的免税特权,令他们与普通百姓一样纳税服役。

理论上来说,这么做当然没有问题。士绅的免税特权就是片灰色地带,士绅买卖良田、接受挂靠,利用朝廷对他们的优待帮助他人避税,同样会导致土地兼并、税务流失,对朝廷的统治大为不利。

但这和摊丁入亩不同。

摊丁入亩损害的主要是地主的利益,他们虽然小有资产,但是没有权柄,即便不满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而士绅一体纳粮得罪的却是士绅阶层,也就是举人、进士和退休官员。

这部分人从数量上来看并不多,但他们长期掌握话语权,若存心与朝廷为难,带来的伤害是巨大的。

历史上,这项政策在推行过程中便受到了巨大阻碍,士绅反对声层出不穷,科举大面积罢考事件频发,导致科举系统几近瘫痪,即便雍正帝以强硬手段勉力维持,到了乾隆朝也不得不废除。

说到底还是失之急切了。

薛虯把奏折还给齐忠,说道:“下臣以为,丁银摊入田亩可行,但是士绅纳税暂不可行。”

“朕也这么想,只是国库空虚,虽然有爱卿帮助,但用钱的地方也多,边境更是战事连连,朕手里依旧算不上宽裕,许多事想做做不了。且朕可以依靠爱卿一时,却不能一直如此,所以不得不尽快调整税收充实国库。”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皇帝嫉恶如仇,早就看那些仗着朝廷赋予的权势欺压百姓、欺骗朝廷的士绅不顺眼了。

薛虯颔首:“皇上的顾虑有理……”

先肯定他的想法,然后再提出自己的意见:“但是事缓则圆,为了天下安稳,下臣以为缓上几年再推出更加妥当。至于国库……”

他沉吟片刻,说道:“下臣以为,皇上可适当支持商业和手工业,一来收取高额税收,二来士绅见有利可图,便会将更多资金与精力放在此处,对获益少的土地兴趣减退,应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土地兼并。待到日后国力强盛,皇上再继续税务改革也不迟,想来届时便没人说什么了。”

主要是即便他们反对,皇帝也不怕了。

皇帝听了也觉得不错。说到底他也不想冒险,既然有其他方法,自然是选择更稳妥的为上。

至于说看不顺眼的士绅阶层?

嗐!忍字头上一把刀,皇帝早就习惯了。

至于说如何发展商业和手工业?这些前面几朝都有例子,不外就是政策方面给予优待,再就是对他们各方面的限制小一些罢了。

不过这到底是大事,皇帝不可能立即决定,将那两份折子按下,说道:“朕再琢磨琢磨。”

薛虯应是,想着若能推动商业和手工业发展,使相关从业者的地位和待遇好一些,也不枉他这一番计较了。

皇帝靠在椅背上,想到自己为了国库发愁,不由感慨:“开海势在必行啊!”

遥想前朝时期,一艘艘大船离开各大港口,带着满船茶叶、瓷器、丝绸,回来时则带来外国的宝石、布料和金银。那时国内外贸易繁盛,百姓富足,朝廷手里也有钱。

本朝立国初期也不曾闭关,太上皇中期为了防备临近岛屿上的武装势力,强制令沿海居民内迁,又颁布诏令,不许百姓出海,违者斩立决。当初的盛景终究不见了。如今的传教士也大半先到附近的澳门,再由澳门进入大庆。

只是他登基不过一年,国内尚未完全稳定,又有边疆冲突不断,此时推翻太上皇的政令殊为不智,只能暂且忍耐了。

第124章 第124章西洋科普

薛虯微微一笑,事在人为。只要皇帝有这个想法,实现便是迟早的事,左不过多等上几年,薛虯并不着急。

其实皇帝说的开海和薛虯想要的并不完全一样,时下对于开海的理解,主要是和琉球、日本等东亚、东南亚地区进行贸易往来,和欧洲的来往虽然也有,但是不多。

不过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薛虯也没想过一口吃成个胖子,只要中原保持开放的态度,思想便会越来越开明,届时再接受西洋文化便会容易很多。

只是提到国库,薛虯倒想起另外一件事,上回与薛蟠和柳湘莲闲谈,二人言语中提及,玻璃在边疆颇受欢迎,就连鞑子都很感兴趣,叫薛虯有些想法。

既然暂时不能开海,何妨与内陆其他国家交易呢?

莫看中原瞧不上边疆小国,便觉得他们贫穷。其实因着丝绸之路的存在,长期积累下来,很多国家非常富裕,尤其是他们的贵族,可以说富得流油。他们的生活同样奢侈,只是技术水平、文化底蕴等跟不上,所以不如中原贵族一般处处精致。

同样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对中原十分向往,中原的东西在他们那里也很受欢迎。

薛虯已经叫人调查过,玻璃在那边的确很受欢迎,鞑子乃游牧民族,并没有固定的住所,尚且愿意花天价买玻璃及玻璃制品,更别说其他安稳的国家了。

至于说大庆和他们在打仗?

又不是所有国家都和大庆打仗!除了与大庆接壤,且自觉强大的几个国家蠢蠢欲动,其他小国大半对大庆保持友好甚至谄媚的态度,有些干脆就是大庆的附属国,要

和他们贸易并不难。

再者说,打仗也不影响做生意啊。

大庆禁海,但私底下依旧有商队悄悄出海;他们虽然在和鞑子打仗,但依旧有人冒着风险穿过战区到敌区卖玻璃,价格和利润都相当可观,他们大可以与商队合作,给他们提供货源和便利,送他们安全到其他国家,赚来的钱大家分摊。

对朝廷来说,好处是省心,只要提供货物和一点便利,就可以享受一个成熟商队的资源和经验,躺着就能拿钱。

对于商队来说,这个买卖同样很划算。

一来玻璃货源难找,他们每每都要蹲上许久,或者高价从买到的人手里购买,才能得上几块,刨去一路上的损耗与花费,即便在异国卖出天价,实际利润也就那么回事。但若朝廷能给他们提供玻璃,跑一趟的成本大大降低,整体利润大幅度提升,即便要分给朝廷大部分,他们拿到手里的也不比从前少。

更何况有朝廷支持,他们的安全更有保障,对于出门在外的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且在不用担心安全的前提下,他们完全可以再大胆一点,多带些其他货物到异国贩卖,这部分利润便全是他们自己的,算下来也不少了。

虽然不如皇商能得到政策支持,但是好处也不少,想必不缺人愿意干。

其实海路也可以这么操作,商队出海多半只是为了利益,并非存心与朝廷为难,但此事一旦被追究,他们并他们的家族便要面临灭顶之灾,倘若能与朝廷达成合作,解了他们后顾之忧,即便要让渡部分利益,想必他们也不会吝惜。

但这二者到底有根本不同,一个只是要经过战区有些危险,另一个却是违反律法的。

虽然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说法,古往今来皇帝也不全是清清白白,但他们这位皇帝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又一向最厌恶“贪”字,恐怕宁愿抄了这些人的家,光明正大收缴他们的钱财,也不愿意虚以委蛇,故而薛虯并没有提。

他只把与内陆国家做交易的想法说与皇帝,皇帝听了倒不觉得什么:“这是小事,爱卿与户部尚书商量着办便是,朕让人配合你们。”

本来户部管理部分皇商,常常与商户打交道,玻璃买卖又在薛虯手里,这差事交给他们再合适不过。

薛虯也没有推辞。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不用猜都知道,又是后宫哪位娘娘送爱心来了。

皇帝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淡淡问:“谁送来的?”

小太监:“景阳宫的抱琴姑姑送来的,说是贤良妃娘娘亲手炖的人参莲子羹,娘娘说人参补气提神,莲子清心安神,皇上操劳国事辛苦,吃这个再好不过了。”

皇帝“嗯”了一声:“拿过来吧。”

这便算是给面子了。

后宫时常有汤羹进献,但皇帝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用的,很多时候都便宜了底下的太监。今儿能给元春这个脸面,除了这人参莲子羹的确合皇帝胃口,也是她这些时日侍奉得当,让皇帝满意的缘故。

是的,虽然因着贾家借元春之名给宝钗赏赐之事,皇帝恼了贾家,也迁怒元春。但元春当日只是有些心大,到底并非真的犯了大错,只是受母家牵连的缘故,最初的怒气消散之后,皇帝倒也没那么生她的气了。

当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但元春之后的表现很好,先派人低调地往薛家府上走了一趟,一是送去贺礼,庆祝宝钗订婚之喜,二便是郑重地向薛母和薛虯赔礼致歉。

之后她便老老实实呆着,皇帝不见她,她也不冒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中间自然也受足了嘲讽奚落,宫女太监好不容易好转些的态度再次急转直下,元春都默默忍了,好不容易等到皇帝来了,她殷勤侍奉,小心讨好,总算哄得皇帝消气,也愿意再给她几分脸面。

这些事薛虯知道一些。

不得不说,元春此人的确能干,出身高门,美貌才华样样出众,却能低下头给甄贵太妃做女官——其实也就是宫女,没有机会时低头隐忍,有了机会也能果断出手。

在进了当今后宫后,她的表现也几乎没有出过错,该弯腰时弯腰,该努力时努力,且很会把握皇帝心意。

皇帝实则并非容易心软之人,惹他讨厌的人一般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可元春却能在初印象不佳的情况下两次扭转皇帝的态度,实在不容小觑。

若非她有些心急,轻信了贾母和王夫人对于薛家的判断,也不会被母家连累,见恶于皇上。

只是可惜了……

薛虯垂下眼睑,元春在宫里艰辛地替自己和母家谋划,贾家在外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仗着宫里的娘娘越发猖狂,省亲别墅也建得如火如荼,皇帝心中越发不满,只怕元春终究要受到拖累。

薛虯敛起思绪,那边小太监也端出汤盅,用小碗盛了一碗给皇帝,又在皇帝的示意下盛了一碗给薛虯。

论理嫔妃亲手做的食物不能给外男,但是什么规矩也比不过皇帝的意思,皇帝爱重薛爱卿,想要与他共享,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况且薛虯与元春又是表姐弟,更没那许多顾忌了。

薛虯谢恩之后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元春也算用心了。

用过一顿加餐,君臣二人又说了小半日的话,便到了中午用膳的时候,齐忠进来问什么时候摆膳。

薛虯正要起身告退,皇帝率先开口:“薛爱卿留下用饭吧。”

又对齐忠道:“请太子过来。”

薛虯:“……”

皇帝公务繁忙,每每批阅奏折到深夜,只能趁着吃饭的时候与太子培养父子感情——也就是考校团哥儿功课了。

餐桌教子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好在皇帝并非存心挑刺,而太子一向聪颖刻苦,各项功课俱都十分出众,故而用膳气氛还算不错。

偶尔皇帝也会教训太子几句,好在太子年纪虽小,心态却很不错,往往虚心受教,并不因此难受。

今日也是如此,皇帝问了几句功课,太子一本正经地答完了,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用饭吧。”

太子肉嘟嘟的小脸上这才露出点笑意。

此时午膳已经摆好了,皇帝的膳食一向简单,今日有薛虯和太子在,特意多加了几道,勉强也算丰盛了。且皇帝虽然简朴,但是挑剔不减,御膳房不敢让他吃得不顺心,便只能在搭配和味道上下功夫,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三人都用得十分顺心。

用膳完毕,皇帝便要叫二人散了,薛虯温声开口:“下臣陪皇上一起出去走走吧。”

“儿臣也陪着父皇。”太子附和,“否则母后又要担心了。”

皇帝:“……”

他默默与爱卿和爱子对视片刻,见他们没有退让的意思,只能不情不愿起身,无奈道:“走罢。”

这就要说皇帝此人了,他的确是个很有责任心的

人,登基为帝之后,也确确实实把江山当成自己的责任,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唯恐哪处没有照看到,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抓在自己手里,桩桩件件都要过问。

理论上来说,这当然是件好事,至少皇帝迅速掌握了手中的权柄,没有令皇权被相权压制,也令他在之后与太上皇的对抗中有抵抗之力。

但皇帝为了朝政长时间伏案,每日都要批六七个时辰的折子,还要上朝、见大臣、进后宫,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几个月下来,人胖了一圈,身子却比从前差了许多,脸色苍白憔悴,眼下乌黑发青,精神也不怎么好,只是靠补品吊着精气神。

这可把皇后吓坏了,劝了几回无果后,只能向薛虯和燕郡王求助。

薛虯和燕郡王其实也担心,也曾委婉劝过几回,只是皇帝不当回事,他们如今到底君臣有别,再怎么亲近也要注意分寸,倒不好过分劝阻。

如今皇后开口了,二人便少了许多顾虑,与皇帝和几位重臣几番商议,总算敲定了解决方法。

按照一般思路,皇帝案牍劳形,自然该重臣替他分忧解难,先将奏折看一遍,重要的交给皇帝批阅,不重要的他们自己处理即可。

但当今掌控欲强,并不适合这种方法,于是众人决定折中一下,依然由几位重臣先看奏折,然后将重点内容提取出来,全部列在纸上,再将这纸与奏折一同递到皇帝面前。

如此皇帝便能快速知道所有奏折的大概内容,可挑拣他认为重要的先处理,且因着已经知道重点,重臣还给出了几个可靠的解决方案的缘故,处理起来事半功倍。

而那些废话一大堆的请安折子,从前看得再怎么快也需要功夫,几十本下来也要耗费不短时间,如今却是可看可不看了。

自然,这么做能影响皇帝获取消息,为了防止有人生出异心,每一份奏折都有至少两人看过,如果皇帝不放心,再安排人查看或者自己抽查都使得,反正折子在他的手里。

如此虽然不能说万全,但能被做手脚的机会很小,再加上皇后虎视眈眈,皇帝这数月来也的确觉得精力不济,便勉强答应了这个方法。

除此之外,皇后还以太医之言为理由,要求皇帝每顿饭后都要活动片刻。

其实皇后更想皇帝每隔半个时辰便起来活动一会儿,但她太了解皇帝了,知道这对他来说太难,也就不强求了,只要每日活动几回,不要一味伏案便罢了。

这才有薛虯与皇帝的这段对话。

皇帝纵然不愿意,也怕皇后泪眼汪汪地与他“算账”,只能顺从地起来活动,想了想又吩咐齐忠:“把那个千里眼带上。”

既然要出去,那就看点不一样的景色,也算这些功夫没有白费。

小太子迈着小短腿跟在父亲和先生身边,瞧见齐忠拿着的千里眼,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这个千里眼怎么和从前见到的不一样?”

皇帝解释:“这个千里眼不是从西洋来的,是你先生使人做出来的。”

小太子眼睛微微张大,看看自家父皇,再看看自家先生,诧异地问:“千里眼也能做出来吗?”

皇帝:“……西洋的千里眼也是人做出来的,他们可以,我们为何不能?”

“是哦。”小太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随后隐隐兴奋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薛虯,化身十万个为什么,“先生,千里眼是怎么做的?为什么它能让我看到远处的东西?最远能看多远啊?它能让远处的东西变大,能不能让近处的东西变小啊?”

就连皇帝都觉得儿子的问题有些为难人了,想着薛虯要是答不上来,他便替他圆上一二,却听薛虯耐心地一一回答:“咱们用的千里眼主要利用凸透镜折射成像的原理,光线经过物镜形成一个倒立的实像,再经过目镜形成正立放大的虚像。若是设计得当,最远甚至可以看清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太子的嘴巴又不自觉张开,他不知道月亮和星星有多远,但也知道很远很远,不由面露赞叹惊奇之色。

薛虯:“千里眼不仅可以让东西变大,也可以让东西变小,殿下想要看一看吗?”

太子小鸡啄米般点头,就连皇帝也目露期待,想看看薛虯怎么让东西变小的。

薛虯让人去拿一面凸透镜来,宫人们满是茫然,不知道凸透镜是什么。

薛虯大致说了一下,这下众人倒是明白了,但是皇宫里并没有这东西。薛虯想了想,道:“那也罢了,只拿一只玻璃瓶来,简单光洁便好,再拿些清水来。”

不一会儿东西准备好,薛虯点了一个小太监,让他竖起手掌放在瓶子后头,另外一个小太监往瓶子里注入清水,随着清水渐渐装满玻璃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小太监的手掌不止变大了一点,还换了个方向,原本大拇指朝南,现在变成朝北的了。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就连皇上也不易察觉地睁大了眼睛,小太子还特意去后头看了看小太监的手,大拇指还是朝南的,与隔着玻璃瓶看到的不一样!

他眼睛亮晶晶的,甚至忘了储君的仪态,露出属于小孩子的天真来,扯着薛虯的衣角好奇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薛虯又给他们讲凸透镜成像原理,还几次调整瓶子与小太监手的距离,让众人看到不同的成像效果,自然也包含了缩小的。

这又引得众人一阵惊呼,千里眼虽然少,在场大部分人也没资格用,但好歹是听过其神奇之处的,对于放大并没那么惊讶,但缩小却是闻所未闻,见也是头一回,由不得他们不稀奇。

太子仰起小脑袋看向薛虯,赞叹道:“先生好聪明啊!”

“不是我聪明,这是西洋一位叫伽利略的物理学家发现的。”

薛虯当然不会占了这份功劳,一来这本就不是他的本事,二来么,这么好宣扬西洋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如果能引起皇帝和太子对西洋的好奇心与探索欲,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125章 第125章商队合作

皇帝暂且不提,至少太子是真的生出了兴趣,薛虯便又结合如今大庆对西洋的了解,给他讲了一些物理和天文常识,比如机械钟与动力学,天文学与历法改革等。

他讲东西向来深入浅出、有趣易懂,期间更配合了小实验,趣味丛生,不止小太子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皇帝和宫人们也是如此。

期间自然夹带私货无数,最后更是含笑道:“听说西洋有许多稀奇玩意儿,除了咱们知道的这些,还有一些听都没听过的,譬如可八锭同时运转、且无需人力的纺纱机,以及可将水汽变成动力,推动器械运转的蒸汽机。”

薛虯不知道这时候水力纺纱机和蒸汽机是否已经出现,但以他对历史的了解,和从传教士处了解到的西洋情况来看,那边虽然还没有工业革命的迹象,但已经有了相关的土壤,西洋科技发展欣欣向荣,想来相关研究也已经开始萌芽。

即便没有也没关系,反正画饼嘛,当然是越大越香越好,等到大庆商队到了西洋,却没有找到水力纺纱机和蒸汽机时该怎么办,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皇帝对纺纱机没太大兴趣。

锭子是纺纱机的主要部件之一,主要作用是加捻和卷绕,也就是通过高速旋转,将纤维加捻成纱线,然后将其卷绕在筒管上①。

所谓八锭纺纱机,也就是一架纺纱机上有八个锭子同时运转,同样的功夫、同样的力气,从前只能纺出一卷纱线,如今能纺出八卷,效率大大提高。

皇帝能知道这些,是因为他早就听说过,且并非传教士的功劳。

早在几百年前,宋末元初之际,松江府乌泥泾便有一位黄道婆,在原有的单锭手摇纺车的基础上进行革新,制出了三锭脚踏纺车,后又逐步发展成四锭脚踏纺车。

之所以没有继续发展下去,是因为中原乃小农经济,纺织以家庭作坊为主,四锭已经足够使用。再发展下去自然效率更高,但很多纺织工人便要失业,届时很容易激起民变,得不偿失。

所以皇帝对八锭纺织机没什么兴趣,水力纺纱机也是同理。

更何况水力驱动并非什么稀罕事,中原自古以来便有以水力驱动水车灌溉土地的例子,驱动纺纱机的方法想来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难的——至少皇帝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只是不需要,不是研究不出这样的东西。

薛虯也明白这个道理,珍妮纺纱机之所以能成为工业革命开始的标志之一,是因为当时的欧洲对外进行殖民扩张,急需大量纺织品倾销,珍妮纺纱机的高产恰合他们的需求。但对如今的中原来说,情况便完全不同了。

不过等到大庆开

海,对纺织品的需求便会激增,届时自然有八锭、甚至十六锭、二十四锭纺织机的用武之地,薛虯也不过提前说一嘴罢了。

他真正想让皇帝知道的是蒸汽机。

薛虯:“这蒸汽机是通过加热水产生水汽,以水汽为动力推动机械运转……”

宫人们听得一头雾水,大量的水能推动机械运转他们知道,虽然宫人们大部分没有见过水车,但是水殿他们是知道的,那就是用水推动风轮,将清凉的水汽送入殿内,以达到降温的效果。

但是水烧开产生的水汽也有用吗?

有个小宫女这么想着,也不由自主问了出来,反应过来后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请罪。

几位主子没有怪罪的意思,太子也对蒸汽机好奇得紧,这宫女问的也正是他疑惑的。

皇帝倒是没那么不解,但见太子好奇,也不会打扰他的学习劲头,挥挥手叫那宫女起来,继续听薛虯怎么说。

薛虯看了那宫女一眼,又看向目露好奇的太子,说道:“水汽自然是有力量的,你们若进过厨房便知道,用水壶或者蒸锅烧水时,盖子会被推得顶起来发出声音,这便是水蒸气的作用。”

宫人里有几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显然见过这个现象,而太子小脸还带着茫然,已经决定下午下课后要去小厨房看一看。

薛虯:“听说这蒸汽机作用十分广泛,可以用于各类器械,如今西洋的工厂、矿场都在用自动器械,就连田地都能自己耕种了。”

画饼画饼,继续画饼!

果然,皇帝身为农耕大国一份子的DNA动了。

他可以不在意水力纺织机,是因为纺织乃是百姓家庭经济的补充,虽然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相比之下,耕种便是百姓生存之基,对以农业为主的整个中原地区都至关紧要!

如果耕地可以依托器械,那人力就能得到解放,他们可以开垦更多土地、养活更多人口,大庆经济腾飞、人**发指日可待!

没有一个心存抱负的皇帝能拒绝这个诱惑!

当今也是如此,但他还是不敢相信:“果真有这种好东西?”

“下臣听西洋之人说过,不清楚是否为真。”薛虯含糊其辞。

皇帝也知道薛虯和西洋人来往颇多,从前在金陵时便时常与西洋人往来,即便在灵应观中也是如此,来京城后更是召集了好些西洋人,高价请他们和工匠一起做研究,这个千里眼便是成果之一。

因为薛虯报备过,且研究的也没有敏感物品,皇帝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听他这么说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这一刻,他想要开海与西洋贸易的欲望达到了巅峰。

旁的不要紧,先把这自动耕种的器械弄来几台再说!

至于为什么薛虯知道水力纺纱机和蒸汽机,而皇帝作为天下之主却一无所知?

皇帝没有问这种蠢问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明白这个道理,西洋人自然也明白,这种要紧的东西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哪里会轻易说出来?

当初西洋传教士受命于父皇,替大庆研制火炮,不也磨磨蹭蹭没什么成果吗?戴析只用八日功夫便研制出冲天炮,来自西洋、知识渊博的传教士却说最少需要一年,且直到去世都没有取得突破。

这其中差距如此巨大,到底是戴析太过天才,比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传教士更加优秀,还是西洋人对大庆藏着心眼,这便是见仁见智了。

*

很快到了太子上课的时辰,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向皇帝和薛虯告别,带着下人回了东宫。

皇帝瞧太子依依不舍,心中若有所思,等太子身影看不见了,这才问薛虯:“你认识的西洋人里有适合做先生的吗?”

薛虯:“皇上的意思是?”

“朕想请来教导太子。”

不知不觉间,皇帝已经出来小半个时辰,今日中午的活动量已然够了,于是带着薛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道:“西洋文化的确与我们不同,难得太子感兴趣,朕想叫他好好学一学,也不必多么精通,只要有所了解即可。”

薛虯并不意外。

其实大庆皇帝都挺好学的,包括太上皇也是如此,或许他对外政策过于保守了些,那也是基于千百年来属于天朝上国的傲慢,实际上要不是太上皇生不逢时,恰好处于这个千年一遇的大变革时期,他的做法不会引起这么大争议。

当今皇帝更是外冷内热,看起来一本正经,实则非常时髦,好奇心极其旺盛,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度远超一般人。

他们二人都对西洋文化有所涉猎,只是没有系统学习,也没有把它们当成正经的学问。但随着对西洋文化的了解加深,皇帝会找人教导太子也在预料之中。

这对薛虯自然是好事。

一来上行下效,太子在学西洋文化,传出去便会有人效仿,这对推动西洋文化传播极其有利。

二来太子对西洋了解越深,对中原与西方关系的认知便会越清晰,对薛虯的长远规划有利无害。

正好薛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便答应了给太子找西洋先生的差事。

从皇帝处告退后,薛虯先回衙门处理一些杂务,到了下衙时辰才归家,同时让人去请罗明远。

罗明远是来自英国的传教士,他本姓自然不是罗,这是他给自己起的中文名字,为的便是尽快融入大庆。可惜他来到大庆之后,并未得到宫廷的看重和庇护,只能于民间传教,日子过得颇为艰难。

薛虯偶然遇见他后,恩威利诱画大饼,一套连招使下来,成功使罗明远为他所用。

罗明远别的不说,物理、数学的基本功却十分扎实,薛虯平日也时常与他一处探讨,让他教导小太子正好。

罗明

远如今就住在薛家,故而来得非常快。薛虯换下官服,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刚坐下喝了一盏茶,罗明远就到了。

他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高鼻深目、五官精致,皮肤细腻白皙,有一双湖水般的蓝色眼睛,和一头乱糟糟的栗色卷发,胡子拉碴,颇为邋遢。

他穿着大庆的衣裳,一举一动倒也有礼,只是配上他异域气息十足的长相,有种孙悟空穿袈裟的不伦不类之感。

薛虯请他坐下,罗明远挠挠鸡窝一样的头发,说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正在关键时候,就不坐了。”

薛虯也不强求,微笑着把事情说了。

罗明远因为熬夜而略显无神的眼睛微微睁大,就连黑眼圈似乎都淡了很多,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诧异和惊喜:“你说真的,让我给太子做先生?”

薛虯点点头,问:“你愿意吗?”

罗明远哪有不愿意的!

他千里迢迢、翻山越海来到大庆,本就是为了传播教义,接触的人越有影响力,对他达成目的便越有帮助。

整个大庆除了太上皇和皇帝,还有谁能比太子更有影响力呢?

当然,薛虯也很有影响力,且在大庆皇帝和太子面前颇有脸面,这也是罗明远当日愿意接受他招揽的原因,但薛虯只把他当成技术顾问,对他的教义并不上心,叫罗明远颇为无奈。

但太子不一样。

据罗明远所知,大庆的太子尚且不足十岁,这个年纪正是三观塑形的时候,想要影响他便容易多了,若能成功叫他对他们的教义产生兴趣,等到他成功上位,不就是他们风光之时吗?

罗明远越想越高兴,激动地向薛虯道谢。

这一谢十分真心,可不是么,在遇到薛虯之前,他只是个连皇帝面都见不到,维系生活都难的普通传教士,如今都要当太子的先生了,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由不得他不感激。

薛虯只是含笑看着,对于罗明远的打算心知肚明。

有私心不算什么,谁又是真正的大公无私呢?何况罗明远从未隐藏自己的心思,一向表现得坦坦荡荡。

薛虯也不觉得让太子了解西洋宗教是坏事,被保护在温室里、不知道外头风雨的小花最脆弱,从小多见些世面,以后也不容易被骗。

至于说太子会不会受影响?

太子上课可不是一个人,有那么多人盯着呢,罗明远根本不能乱说。且还有诸位先生时时刻刻注意太子的思想,一旦有较大的偏差便会纠正,小太子本身也不是好骗的,他可机灵着呢!

若罗明远在重重包围之下依旧能令小太子信服,那也是他的本事。

当然,这些都是薛虯的想法,他只是举荐罗明远给皇帝,用不用还要看皇帝和太子的,薛虯做不了主。

他也把这话跟罗明远说了,罗明远毫不在意:“我知道,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要多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那也是你学识丰富的缘故,要感谢便谢你自己吧。”薛虯温声道,“你先回去准备准备,明日我便带你进宫。”

又提点道:“好好洗漱一下。”

罗明远白皙的耳朵泛上红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知道了。”

罗明远离开之后,薛虯叫来长瑞,把两个匣子交给他,让他分别给靳连和黛玉送去。

给靳连的自然是千里眼,虽说皇帝不许买卖,但是信任的朋友间赠送一二还是没有问题的,皇帝也允许了。

给黛玉的则是万花筒,这是在研究千里眼的过程中,薛虯突然想起形式与之有些相似的万花筒,便和工匠描述了一下,想着做个小玩具给黛玉。

万花筒的做法比千里眼简单多了,故而虽然没有样本,经过一段时间研究,也成功做了出来。

且不提靳连和黛玉收到东西后的反应,第二天薛虯带着梳洗干净、显得格外俊朗的罗明远求见皇帝。

他先让罗明远在外面候着,自己进去与皇帝说了会儿话,这自然是说明罗明远的情况,尤其是他心里的那点小算盘,皇帝若是介意,一会儿随意打发了便是。

但是皇帝并不在意,且早有心理准备。

且不说来大庆的传教士都抱着这样那样的目的,换一个也差不多。只说簇拥在他们身边的人,谁没有自己的私心呢?

太子的其他先生何尝没有将自己的思想灌输给他,从而使自己的学说发扬光大的想法?韩先生是,薛虯也是,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性,何必苛责呢?

反正在皇帝看来,身为帝王最重要的素养便是拥有分辨能力。只因皇帝身边的声音太多,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有不同看法,而皇帝能否在众人影响中,选出一条最合宜、最合适的路,是每个储君的必修课。

这便算是对太子的一次考验吧,也算是罗明远一才两用了。

之后皇帝召见并考校罗明远,罗明远的专业能力的确不俗,皇帝果然很满意,令他以侍讲的名义留在东宫。

*

这时皇帝的旨意也传到了户部和工部,皇帝命薛虯与工部一起制作千里眼,以供前线将士使用,费用则由户部出。

不出薛虯所料,户部尚书听到消息果然就要闹,倒也不是国库差这点银子,只是他若不表现得难说话,那么谁都想打国库的主意,这差事就真的没法干了!

这也算是一种办事的智慧吧。

好在这次不是一味从国库掏钱,还有与其他国家贸易的计划,有一张香甜的馅饼吊着,才算是堵住户部尚书的嘴,难得没有计较千里眼的花费,痛快地拨了一笔款项到工部。

然后迫不及待地拉着薛虯商量起贸易的事。

其他的都不要紧,左右按皇上的意思,他们只需要出玻璃,再给予一些方便就是了。最重要的便是选出合作商队。

这商队不能太大,大商队自有靠山,未必愿意与他们合作。但也不能太小,小商队资源与经验不足,对他们的帮助有限。

户部尚书倒是看好薛家。

薛家在大庆自然是大商户,但他们从前没什么背景,在异国没什么势力,异国线路发展得一般,也就占个中等。这一二年,在薛虯的权势加持下倒是好些了,但若能与朝廷合作,对他们依然大有裨益。

这也是户部尚书的好意,想着既是薛虯出的主意,也让他捞点好处。

但是薛虯拒绝了。

一来薛家主打大庆市场,在异国根基薄弱,纵然薛虯可以打通通道,但是没必要为了这点钱费这么大劲,他提出与商队合作,不就是嫌太过麻烦吗?

再者薛家的商业规模已经很大,若再把持住异国市场,皇帝再信任他,也难免生出怀疑与不满,为了一点银子冒这个风险不值得。

他倒是想到另外一个人,当年薛家出来京城,来户部核算账务之时见过一位中年富商,当时那富商很喜欢薛虯,甚至生出招他做女婿的心思,只是后来薛虯被当时还是四王爷的当今看中,那人自觉高攀不上,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薛虯对那人印象不错,后来也偶然听说过他的情况。那中年富商姓钱,家中做的是倒买倒卖的生意,主要针对的便是异国市场。

不过他生意做得不够大,也没太大背景,自从新帝登基,边疆不稳,很多中小商队生意骤然做不下去了,这位钱老爷便是其中一位。好在他家底还算厚实,如今还能勉励支撑,至少商队没有解散,但倘若再想不出法子,家族败落也近在眼前了。

薛虯提出此人,户部尚书想了想,倒也没什么意见,决定与他见上一面再做定夺。

幸而此人就住在京都,想要见面倒也不难。

*

京都城西的一道小巷子里坐落着一座三进的宅子,虽然只有三进,但是每一进都开阔大气,故而占地并不比平常四进的宅子小。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要置办这样一座大宅子自然耗费颇多,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事实也的确如此。

住在这里的人是位财主老爷,姓钱,家里做着生意,听说还是皇商,正经和衙门里的大人打过交道呢!

不过这一二年,他们家生意似乎不好了。

最明显的就是家里破败了,似乎突然从某一天开始,钱家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大门口铺上了落叶与灰尘,一向锃光瓦亮的门匾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污秽,就连从前老实规矩的门子也怠慢了许多,整个宅院都透出一股子迟暮的味道。

虽然用迟暮来形容宅院不大合适,但这个词语的的确确最能概括大家的感受。

钱老爷和钱太太也不似从前雍容华贵,反倒老了十岁似的。

钱老爷乡性不错,倒没什么人笑话他,只是不免心生感慨,也盼着钱老爷能挺过这一场难关。

此刻钱老爷正坐在书房里,出神地想着生意上的事。

正如薛虯所知,边疆不稳之后,钱老爷的生意便不好了。一开始还能靠从前积攒的人脉勉力支撑,但随着边境越来越混乱,路也越来越难走,时常被困在某地几个月不得动弹、路上经常遇到流寇、出关后遇到敌兵劫掠……即便不遇上这些,一路上打点的费用也高的吓人,好不容易赚点钱都贴补进去了,手里根本剩不下什么。

这一年多,钱老爷不仅没赚钱,还赔了不少进去。也不是没想过做别的生意,但是其难度比起跨行也不差什么了。钱老爷也是从父亲手里继承的产业,实则能力并不是多么出众,试了几次都无疾而终。

再这样下去,只怕商队就得解散了。

钱老爷愁得头发都白了,往日常挂在脸上弥勒佛般的笑容也消失无踪,整个人憔悴疲惫,仿佛一下没了精气神。

他握紧了手里的钱匣子,想着最近玻璃在边疆很受欢迎,价格也很高,很多大商队都会带上几块,别看占的地方不大,利润却十分可观。钱老爷想着是不是也弄上几块,若能赚到钱,商队的兄弟们也能看到希望,也好好给他们贴补贴补,这一年他们过得不容易,再这样下去,人心就要彻底散了。

只是这玻璃难弄,也不知他手里的钱够不够。且若是这一笔也赔了,他便只能解散商队,或者卖房卖地了。

正在纠结犹豫之时,管家小跑着从外头进来。钱家的管家已经六十多岁了,从钱老爷的父亲还在的时候便在府里伺候,就连钱老爷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为人一向严肃尊重,把底下的丫头小子管得服服帖帖,钱老爷还没见过他这么不稳重的样子。

不等钱老爷开口询问,钱管家就开口了:“户部那边传来消息,请您明日午后到户部去一趟。”

钱老爷一愣,反应过来后嘴唇动了动,有些茫然地问:“说了是什么事吗?”

钱管家摇摇头。

钱老爷眼前一黑。

就如领内府弩银行商可能因为资质不足被除名,户部挂名行商也有可能被除名,钱老板唯恐户部找他是为了这个,若是丢了先祖好不容易挣来的皇商之位,即便到了地下,他也无颜见列祖列宗了。

钱老爷心中惴惴,几乎一夜未睡,但不管如何排斥抵触,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第二天,钱老爷仔细梳洗,坐着马车到了六部衙门,被人引着进了户部。

原以为见他的会是小吏,最多不过是某个低层官吏,没想到却被引到了最大的一处班房,钱老爷从前来过户部,知道这是户部尚书的班房,心中更加茫然。

但容不得他多想,引路的小吏已经通禀过,打开门请他进去。

钱老爷深吸一口气,暗自给自己打了打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紧张,尽量保持面上的稳重,抬步走了进去。

“草民见过尚书大人,给大人请安。”

钱老爷不敢抬头,进去之后便对着上首磕头请安,只听上面传来一道低沉温言的声音:“起来吧,拜见一下薛大人。”

钱老爷愣了一下,悄悄用余光扫了一眼,这才注意到左边第一个位置上还坐着一位身着五品文官补服的少年,正是当日有过一面之缘的薛虯。

此刻他正含笑望着自己,温和而不失威严,尊贵又从容。

这叫钱老爷想起当日初见之时,薛虯还是个无所依靠的少年,父亲早逝,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只能以稚龄撑起门楣。

没想到只是一眨眼功夫,他就以商户之身进入仕途,手握实权,达成了绝大多数商户梦寐以求,但一辈子也达不到的成就。

之后他更是顺风顺水,跟在四王爷身后平步青云,听说如今名义上虽还是从五品,实则已经在接手右侍郎的事务了,可能很快便会成为户部右侍郎。

不到二十岁的三品大员!

当初他还想把女儿许给薛虯,没想到人家和二品大员家的女儿定了亲,兄弟定的是定国公府的嫡女,妹妹更是要做郡王妃了!

而他,从前生意虽不说蒸蒸日上,但也委实不算很差,他手中不缺钱财,兼之妻贤妾美,儿女绕膝,说是人生赢家也不为过。再看看如今……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钱老爷颇为感慨,好在他并非心胸狭窄之辈,虽然因为二人截然不同的处境略有些酸涩,但很快便调整过来,再次跪下给薛虯磕头:“草民见过薛大人。”

“快免礼吧!”

见过礼,钱老爷也在尚书大人的示意下坐下,却不敢坐全了,只坐一半屁股,腰杆挺直,上身微微前倾,是一种恭敬的姿态。

户部尚书笑呵呵道:“这次叫你来,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是。”

钱老爷已经没了方才的紧张。

准确地说,他依旧紧张,但这是见到上位者的本能反应,而不是对于可能的悲惨命运的恐惧。

因为从户部尚书和薛虯的态度中,他意识到二人并没有恶意,找他来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但即便有心理准备,听到户部尚书后面的话,钱老爷依旧惊讶不已:“朝廷和草民……合作?”

户部尚书点了点头:“薛大人向本官举荐你,说你做生意很守信誉,在这方面也有经验。”

钱老爷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一边下意识感激地看了薛虯一眼,一边打起精神回答户部尚书的问题。

钱老爷的对答说不上完美,毕竟不是大商队,但正如他们之前所想,大商队背后都有靠山,未必愿意分出大部分利益与他们合作,倒是这样的中小商队比较合适。

且钱老爷能力虽然不拔尖,但是两三代积累下来的底蕴还是有的,在周边小国颇有几分人脉,他的商队行商经验也很丰富,再加上朝廷保驾护航,问题也就不大了。

再加上钱老爷表示愿意将玻璃利润的九成都给朝廷,户部尚书就更满意了。

等钱老爷离开的时候,基本已经定下了他与朝廷的合作关系,钱老爷需要尽快组织商队,朝廷这边也会准备货物,过几日便能出发。

钱老爷走出班房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脚下仿佛踩着一团棉花,每走一步都会深深陷入其中,整个人都被包围起来,不知今夕何夕。

今天之前,他还觉得无路可走,以为祖辈辛苦打拼的事业就要断在自己手里,根本不知道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又该怎么向儿孙交代。

因为家族逐渐衰败的缘故,他的儿子也就罢了,嫁出去的女儿日子却不好过。

当初给她们挑选的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本也是双方联姻、利益捆绑,钱家好的时候自然怎么都好,但钱家一旦失势,她们在婆家的日子也难过起来,好些的只是态度不如从前,差些的什么恶婆婆刁难的招数都使出来了,钱老爷纵然心疼女儿也没有办法。

但如今不同了!

有了这桩差事,有朝廷为他撑腰,钱家起死回生不是难事,甚至更进一步也指日可待,届时有娘家撑腰,女儿们的日子也会好转。

想到那个场景,钱老爷便心中火热,恨不得商队现在就出发,早点带着银子回来才好。

钱老爷脚步不由加快了些,转过一个弯,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方才还在班房与他说话的薛虯,此时正与一个低阶小官说些什么,看到他们过来了,又交代了两句便打发那小官离开,转过头对钱老爷微微一笑:“钱老爷!”

“不敢当大人如此称呼,您唤草民老钱便是。”

薛虯没接话,只道:“这差事虽然不急,但也耽误不得,商队不日便要出发,你要带的货物可准备好了?”

这是说除了玻璃之外的货物。

钱老爷的确没有准备,如今他手里没多少钱,用起来便要格外谨慎,在没想好做什么生意的前提下不会提前备货。

不过也不难,他现在是有朝廷做靠山的,旁的一概不用管,只捡在异国受欢迎、利润大的货物带去便是。

薛虯:“若有需要可以去薛家的铺子,我叫人给你按最低价格算。”

钱老爷感激不尽,又有些疑惑:“薛大人为何如此帮助草民?”

薛虯:“举手之劳罢了,哪里谈得上帮助?你当日不也帮了我吗?”

得益于薛虯与钱老爷只见过一面,且那一面留给钱老爷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他没费多大力气就想起薛虯说的什么意思。

当日薛虯在户部展示对账技能,彼时还不知道薛虯能耐的钱老爷怕他失手,脸面上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