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反,柳湘莲却是暗自松了口气。
第116章 第116章湘莲动心
正如薛虯所想,柳湘莲对薛蟠的感情经历了一系列复杂的变化。
他与薛蟠不打不相识,虽然志趣相投,但还没来得及多相处,便被薛虯开出的条件砸得头晕目眩,包袱款款跟薛蟠一起去了军中。
在军中的日子的确不错,因为薛蟠的缘故,他并没有受过什么刁难,反而颇受长官看重。因此对薛家和薛蟠多有感激。
薛蟠性子憨直,既无城府,也无谋划,时常会犯一些或大或小的错误,让柳湘莲一度十分无奈,甚至有些厌烦。
但随着相处越来越久、经历的事越来越多,柳湘莲对薛蟠的认识越来越深,发现他虽然有种种不是,但优点也同样突出,某些地方还颇令柳湘莲敬佩。
更重要的是他对人真的很好,真诚又大方,对柳湘莲尤甚。
别看柳湘莲帮了薛蟠许多回,甚至救了他一命。其实薛蟠也没少救柳湘莲,二人在战场上互为犄角、甚至可以托付后背,平时二人也是同吃同住,薛蟠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他,有什么好事都会念着他,真真是掏心掏肺,不止把柳湘莲当成好友,更是当成了兄弟。
这叫柳湘莲时常愧疚后悔,甚至一度想告诉薛蟠真相,但因为不知道薛虯的安排,不敢轻易开口,一直拖到了这个时候。
这次回来,他也想与薛虯谈一谈此事,这两年他立下不少功劳,论理自然该得到封赏,来之前王子腾也透露了不会亏待他。
但柳湘莲不想在此时授官,宁愿再过上几年,等他立下其他功劳再行赏赐,就好像这两年他并非为了前途才陪着薛蟠,而是单纯出自兄弟情谊,仿佛这样便会舒服很多。
总之,这是一种复杂又别扭的心态。薛虯看懂了他的想法,并且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令柳湘莲心中轻松了许多。
且他
也很清楚,只要他好好辅佐薛蟠,薛家必定不会亏待他,前程未必比现在就授官来的差。
见薛蟠梗着脖子跟薛虯对峙,柳湘莲心中感动的同时,也开口劝阻:“咱们两个一直在一处,一时分开了也不便宜。且你若升了百夫长,要操心为难的事比从前多得多,总得有几个可靠的人帮扶着,我哪里能这时候走?”
薛蟠:“那你做我麾下总旗便是了,如此既能帮我,咱们俩也不必分开。”
柳湘莲白他一眼:“军中一个萝卜一个坑,哪里有那么容易?你也莫觉得误了我,你这么快就能做到百夫长,日后必定前途无限,我跟着你自然也差不了。”
薛蟠见薛虯和柳湘莲都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当然最主要的是不敢一直和大哥叫板,见柳湘莲真心觉得这安排好,也就顺坡下驴,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握着拳头保证:“我会好好打仗立功,让你风风光光的!”
薛虯:“……”
*
去了一桩心事,柳湘莲似乎轻松了许多,谈笑举止都比之前放松了,对着窗外的雪景含笑道:“这玻璃窗果然奇妙,仿若无物似的,难为大爷怎么想出来的。”
薛虯听他一口一个大爷,说道:“你与薛蟠是好友,也不必与我这般客套,以后只以兄弟相称便是。”
柳湘莲有些为难,实则他并非拘礼之人,也不是没想过改个称呼。但是薛虯年纪比他小,论理应该称呼一声“薛弟”,但是看着薛虯那一身气势,他实在叫不出口,故而只能一直以“大爷”相称。
现下薛虯自己提出来了,柳湘莲想了想,叫了一声“薛兄”。
这是一种客气的称呼,在两个人还不够熟悉,或者不知道对方年纪时,称呼某兄以示尊重。
自然不够亲昵,但柳湘莲觉得比起“薛弟”,这个称呼更适合他。
薛虯果然没说什么,薛蟠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其实就算柳湘莲直接叫薛虯大哥,薛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冯渊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薛蟠有时候都会忘了他和薛虯是双胞胎,还以为薛虯比他大许多呢!
他接上柳湘莲方才的话,得意洋洋道:“我大哥博古通今,自然知道的比旁人多!”
柳湘莲并不认为薛蟠在吹嘘,虽然薛家并不以读书出名,薛虯也没有什么功名,甚至没有读书好的名声,但只看他本人和他的经历,便知学识必定不差。
他道:“如今边疆也有玻璃了,不过数量很少,价格极高,非常珍贵。”
薛蟠深有同感:“现在那边谁能有一块玻璃都是极有脸面的si,我出去时还听到别人炫耀,听说就连鞑子也感兴趣呢。”
这原也不奇怪。
玻璃价格本就不低,即便在京城也是供不应求。薛家并没有往京城以外的地方铺货,想必是行商自己带过去的。
而他们要拿到货,要么耗费时间抢货,要么加价从别人手里买,再千里迢迢运过去,这时候的路不好走,玻璃这种东西又脆弱,再怎么小心也有损耗,如此种种,价格自然居高不下。
薛虯并没有出手干预的打算,反正是周瑜打黄盖,有人愿打有人愿挨,这也是提升玻璃身价的一种方法。
不过听到鞑子感兴趣,薛虯心中一动,有些想法。不过眼下还不成型,需得之后好好想想。
他对柳湘莲道:“你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家也装上玻璃。”
柳湘莲连忙推拒,这东西太珍贵了,他哪里能生受了。
薛虯:“玻璃在京城没那么贵,对我来说便更是了,你只管放心用。不止你,我家亲朋好友都有。”
薛蟠也捶捶他肩膀:“你就别跟我大哥客气了,他最不缺的就是钱,不在乎这一点。”
柳湘莲到底不是矫情的人,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收下了这份好意:“那就谢过薛兄了。”
三人又说起别的,柳湘莲想起什么,问:“听说薛兄可能快要升迁了?”
薛蟠:“啊?什么升迁?”
柳湘莲见薛虯并不阻止,解释道:“听说薛兄如今在协助右侍郎办事,可能要接替他的位置。”
右侍郎年纪大了,很快便要致仕,薛虯说起协助,实则就是在接手他的事情,以待日后顶替他的位置。
薛蟠:“我怎么不知道?你从哪听说的?”
“昨日与好友小聚,听他们说的。”柳湘莲有些茫然,难道这消息不准?
不应该啊!
虽说他自己家道中落,朋友也在差不多层级,对于朝中消息并不灵通,可是这件事几乎是公开的,应该不会错才对。
薛虯对他微微一笑:“事情尚未有定论。”
也就是说是真的了?
既然已经在接手右侍郎的差事,再加上皇上对薛虯的看重,升迁几乎是板上钉钉,之所以说没有定论,不过是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之前的谦词罢了。
柳湘莲心中感叹:薛虯今年才十七岁啊!
翻过年十八,这一两年内必定能坐上右侍郎的位置,不到二十岁的正三品!
恍惚间,柳湘莲觉得自己正在见证一代名臣的诞生,或许史书工笔,薛虯将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为后世之人歌颂传唱。
薛虯只是笑笑,心中却明白他能有今日成就,能力固然是一方面,但也少不了机遇加持。
古往今来,新帝登基都会大肆提拔自己人,当日皇帝也想提拔薛虯,只是考虑到他太年轻,又已经封了文远伯,提拔太过恐怕惹人非议,所以只能让他继续做户部员外郎。
按照皇帝原本的规划,是要让薛虯熬几年资历,等到二十来岁再给他升迁,届时想来他也积攒了不少功劳,旁人也无话可说。
但这不是太上皇跳出来了吗?
太上皇拉着一帮老臣与皇帝分庭抗礼,导致皇帝手里可用的人少了一半,且为了抵抗太上皇,只能不断提拔自己的心腹。
于是薛虯就成了接替右侍
郎的最好人选。
当然有人不同意,但这下可不是薛虯和皇帝两个人对抗整个朝堂了,保皇党不遗余力地支持皇帝,为了不让右侍郎的位置落在太上皇一党手里,哪怕推个毛头小儿上去也认了,和反对的人撕了个天昏地暗。
于是事情就成了现在这样。
不过任命还没有下来,终究算不上稳妥,能不能成还要看他之后的表现,以及皇上与太上皇的博弈,太上皇那边还没放弃呢!
薛蟠刚回来没几天,也没人特意跟他提这事,故而他才刚刚知道,看自家大哥的眼神直放光——还有谁!还有谁能比得上他大哥!
又有些丧气,本以为他马上就要当百夫长,即便比不上自家大哥,差距也没那么大了,没想到大哥轻轻一跃,又在他们中间划上了巨大的鸿沟。
唉!
柳湘莲心绪也颇有些复杂,说起来他也只比薛虯小一岁,人家即将官至三品,他却还只是军中一个普通将士,差距不可谓不大。
从前还能推说是家道中落的缘故,可是薛虯又能好到哪里呢?
他家虽不缺钱财,可却受商户身份的限制,路并不比他好走,还不是一路顺风顺水走到现在。
说到底,不过是本事不济罢了。
不过柳湘莲在从前的好友中竟也算好的,昨日与他们相见,大部分人不过浑噩度日,即便有上进心的也没有门路,相校之下,他已经有了安稳的前程,叫众人羡慕不已。
说到好友,又不由想起宝玉。
是的,昨日相聚的人里也有贾宝玉,只是两年不见,宝玉整个人颓丧了很多,全程一个人喝闷酒,几乎不与他们说话,柳湘莲恍惚听说,似乎是因为他与一个男人的亲密关系暴露,被人看了笑话的缘故。
柳湘莲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惊讶,他一直知道贾家很乱,都说只有门口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但柳湘莲以为贾宝玉不一样,或许他也有一些小毛病,但大节上没有太大问题。
纵然因为贾宝玉败坏姐妹名声一事,柳湘莲对贾宝玉的印象差了许多,之后也逐渐疏远了对方,但也只是觉得他太过天真,不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并没有真的怀疑他的品行。
但这件事却让柳湘莲怀疑自己的判断,纵然知道贵族中不乏断袖之癖,也没想到自己身边便藏着一个。
更何况贾宝玉不仅喜欢男人,还在对方长姐孝期亲亲我我,实在挑战柳湘莲的底线。
不过这些原也与柳湘莲无关,反正他已经下定决心,以后离贾宝玉和那一家子都远远的。
柳湘莲收回思绪,便见薛蟠盯着外头一个路过的女孩儿看了一会儿,语气迟疑地问:“那是……甄英莲?”
柳湘莲知道甄英莲这个名字,他与薛蟠在军中时无话不谈,自然也包括当初闹得颇大的金陵小霸王当街伤人事件,也知道那件事的主人公之一便是这位甄英莲甄姑娘,后来留在薛家做了个丫鬟,没多久又和母亲团聚,颇有些苦尽甘来的意思。
如今听到这位姑娘的名字,柳湘莲也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少女身材袅娜,眉目如画,眉心一颗胭脂痣平添几分妩媚风流,果然是位绝色佳人!
但在薛蟠的描述中,甄英莲胆小怯懦,见人便躲,旁人打个喷嚏都能抖三抖,而眼下这位姑娘虽然温柔沉静,却也落落大方,难怪薛蟠不敢认了。
薛蟠嗓门大,虽然话是问薛虯,但英莲也听得清清楚楚。既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少不得前来见礼。
薛蟠上上下下打量英莲,脸上写满了惊奇:“还真是你啊?”
英莲对他福了福:“二爷。”
薛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差点认不出来。”
英莲默然无语,不知怎么回这话。薛虯道:“你不知道,英莲已经今非昔比了,如今她帮封太太管着铺子的事,十分得力。”
又问英莲:“你这会儿不在铺子里,怎么到前院来了?”
英莲这才开口,依旧是轻声细语:“上半月的账清完了,我拿来给总管过目。”
薛虯点点头:“你去吧。”
英莲又对三人福身行礼,告退出去了。
薛蟠这才回过神,啧啧两声,感慨道:“真是没想到!”
以前那个见了人就害怕,活像只受惊兔子的姑娘竟然开始管生意的事,而且还做得挺好。
世事果然奇妙!
“谁说不是呢?”薛虯语气悠悠,“当日你还是当街强抢民女的恶霸呢,如今不也成了前途光明的少年英杰?”
薛蟠:“……”
薛蟠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但又不敢对薛虯炸毛,只能寻求外援:“柳兄弟你知道情况,你说我那算不算强抢民女?”
柳湘莲没有说话。
薛蟠:“?”
他转头怒视柳湘莲,却见自己的柳兄弟正对着英莲离去的方向愣愣出神。
薛蟠:“??”
“柳兄弟?”薛蟠又叫了一声,见柳湘莲还是没反应,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柳湘莲这才回神,神情还有些恍惚,似乎还隐隐有些激动,没有搭理薛蟠,站起来对薛虯拱手道:“在下对甄姑娘一见倾心,还想薛兄帮忙说和说和。”
薛蟠:“???”
就连薛虯也是一脑门问号,这可是终身大事,这么草率的吗?
柳湘莲:“薛二哥应当知道,我立志娶一位绝色女子为妻,甄姑娘天香国色,正乃在下所钟爱。且我对甄姑娘的过去略知一二,她能走出来,可见心志坚定,令人敬佩。如此秀外慧中,若能得之为妻,柳某必定仔细呵护,不使她受丝毫委屈!”
说着解下腰间的玉佩——今日来薛家请安没有带剑,但这玉佩也不是凡物。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权当做我的心意,请薛兄帮忙说和一二。”
薛虯看柳湘莲神色坚定,眸光清亮,便知他是真心的。也觉得他堪为英莲良配,只是——
薛虯将玉佩推回给柳湘莲:“你这份心意是好,只是甄姑娘已经在议亲了。”
柳湘莲听明白了,脸色有些难看:“可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家?”
“是,这人你应该也听说过,正是冯渊。”薛虯道,“他们已经说好,只等正式走礼便可定下来了。”
“怎么是他?”薛蟠撇撇嘴,颇有些不屑,随后便是不忿,“那冯渊不过是个乡绅,从前还喜欢男人,哪里比得过我柳兄弟?”
薛虯瞥他一眼,没有理会。
若说出身,冯渊出身略低一些,但家资颇丰,与柳湘莲半斤对八两;若说荒唐,柳湘莲从前何尝不是眠花宿柳?柳湘莲如今全改了,但冯渊也没有再犯过。
当然,柳湘莲前途大好,英莲若嫁给他,日后大概率能当上官太太,这一点比能力平平的冯渊强出太多。但冯渊赢在出现得早,几年来坚持不懈刷封氏和英莲的好感,用真诚打动了她们。
并非说柳湘莲不真诚,只是他出现得太晚,已经没有足够时间来证明自己,而对于英莲和她的母亲来说,“夫君爱重”有时候比“前途光明”更加重要。
柳湘莲也明白这一点,知道自己希望渺茫,但十几年来唯一一次心动,他犹豫片刻,还是不想放弃:“既然尚未正式走礼,便不算定下婚约。还是烦请薛兄帮我问一问,只盼能给我一个机会。”
“你这又是何必呢?”
薛虯轻叹一声,以他对封氏和英莲的了解,此事根本不可能成,不过平白费心一场罢了。
但见柳湘莲坚持,他没有再劝解,答应了下来。
第117章 第117章薛蟠惹祸(修文)
薛虯请薛母帮忙说和,这日傍晚,薛母估摸着封氏该从铺子里回来了,便让人去请她过来。
不妨来的不是封氏一个,还有英莲。
“你这孩子,这么冷的天儿怎么过来了?”薛母招手叫英莲到自己身边坐下,摸着她的手冰凉,又叠声叫人拿手炉来。
英莲捧着手炉柔声道:“好几日没见太太了,想念太太,所以来给太太请安。”
薛母拍拍她的手,笑着对封氏说:“我可真是羡慕你,英莲这丫头懂事又贴心,你以后可有福了!”
封氏看了女儿一眼,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却道:“宝姑娘岂不比这丫头强百倍?太太才是真正有福气的呢!”
薛母轻哼一声:“再好有什么用,日日不着家,想见也见不着。”
话虽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她道:“今日叫你来是有些是想跟你商量,此事原不该叫英莲知道,不过这里只有咱们娘三个,不必太过拘束,我便不避着英莲了。”
这话叫封氏和英莲都好奇起来,不知道薛母要和她们说什么。
薛母:“跟蟠儿一起投军,前几天一起回来的那个孩子,你们可知道?”
“略有耳闻。”封氏到底住在薛家,又管着铺子上的事,见的人多,消息也灵通些。知道此人乃是薛家故交,跟二爷一起投了军,别的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薛母为什么提起此人。
薛母含笑看向英莲,说道:“……他看上了英莲这丫头,想聘她为妇。”
说着便拿出那枚玉佩,说了它的来历。
封氏愣了一下,倒不觉得奇怪。英莲长得好,自从开始去铺子里帮忙后,吸引了不少狂蜂浪蝶。
封氏也想过不叫她抛头露面,但是英莲性子太过怯懦,总归不是好事。
且不说她们如今不比从前,不能让英莲守在后宅过大小姐、贵妇人的日子,即便嫁了人多半也要忙里忙外,不敢见人可怎么行?
退一万步说,便是贵妇人也不能如此!往来交际、管理下人,哪一个不是与人打交道的差事,要是自己立不起来,哪日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封氏想得很清楚,英莲没有父亲和兄弟撑腰,作为母亲的她没什么大本事,且身子一直不太好,不知道能陪英莲多久。所以哪怕极为不舍,哪怕可能有损女儿的名声,但在身家性命面前,这些都不重要了。
好在有薛家在,即便有人打英莲的主意,也没几个敢真正做什么,偶尔有人出手也被薛家砍断了,叫封氏和英莲母女十分感激。
不过薛母亲自跟她们提起还是头一回,毕竟英莲虽然貌美,但不过是个丫鬟出身的普通姑娘,高门大户自然不会娶她为妻,想娶她的都是小门小户,哪里能跟薛母搭得上话?
能搭得上话的大多只是想纳妾,但这种事要是敢拿到薛母跟前说,污了她的耳朵,只怕薛虯立时就能让他们付出代价,没人敢作这个死。
故而听到薛母的话,封氏虽不奇怪,却有些惊讶。
薛母:“这孩子我极喜欢,长相是一等一的好,人也有本事,心地也好。唯有两处有些不妥……”
薛母喜欢柳湘莲,也觉得他堪为英莲良配,想要撮合这两个孩子,但坏处也不能瞒着,说道:“一是他虽有些出身,但是家道中落,日子不大好过。不过他自己有本事,战场上能拼杀,立下了不少功劳,虯儿和蟠儿都对他的前程上着心呢,且他还有个姑母嫁得不错,少不得也能帮扶一二,几年间也就起来了。二来么,这孩子从前有些荒唐……”
封氏:“怎么个荒唐法?”
薛母:“他从前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除了耍枪弄剑,还眠花宿柳、喝酒唱戏。不过如今都已经改了,在军中这两年再没有犯过,他自己也说,若是得了心上人为妻,必定一心一意对她好,再不会有旁的心思。”
封氏不信这种承诺,但相信薛母的话,若不是真的改了,她断不会说与她们听。既然如此,这些毛病便不算什么。
至于说家道中落,且不说柳湘莲出身理国公旁支,眼下又和薛家交好,还投身军中立下功劳,便是现在配英莲也足够了,更别说有薛家帮扶,他的前途肉眼可见的明朗,说不得很快便能加官进爵。
这叫封氏十分心动,若是将英莲许给此人,未来许能凤冠霞帔加身,这是甄家最好时也不敢想的!
她看向英莲,想看看她的意思。
英莲低眉敛目,想起当日那匆匆一瞥,少年郎君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与大爷和二爷坐在一处,恰如清风明月,各有风华。
他们谈笑风生,意气风发。
英莲还记得她被叫进去时,那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灼灼有神,后来他便一直低头把玩茶盏,再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当时英莲没有放在心上,却也觉得这位爷是不喜她的,没想到他竟想娶她,还请动薛母说项。
英莲抿着嘴唇,察觉到封氏的目光,顿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封氏心中轻轻一叹,脸上也露出遗憾之色,对薛母道:“这孩子虽好,可是我们家与冯家已经有了默契,只待正式定下婚约,倒要辜负太太好意了。”
薛母也跟着一叹:“我便知道会是如此,只是这孩子情真意切,我少得不替他问上一问,只当叫他死心罢了。”
她问:“冯渊那孩子也不错,你们看了好几年,英莲跟着他想来差不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定亲?”
“冯渊回去置办聘礼了,下回再来京都便要正式下定。”
薛母:“那敢情好,到时候我给英莲准备贺礼!”
送走封氏和英莲,薛母让人把结果告诉薛虯,薛虯则告诉柳湘莲,虽然在预料之中,柳湘莲还是有些失望。
薛虯:“你们二人没有缘分,世上还有好姑娘,我让母亲再帮你看着。”
柳湘莲却摇头:“暂且不必了,等到……”
他顿了一下,说:“等甄姑娘成婚之后再说吧。”
薛虯:“……”
他并不喜与人肢体接触,此刻也不由想拍拍柳湘莲肩膀,好歹忍住了,安慰道:“你想开一些。”
“我知道,薛兄放心吧。”柳湘莲苦笑一声,“我也不会打扰甄姑娘的,只是暂且放不下罢了。”
薛虯不理解他的感情,却可以理解他的做法,没有再说什么。
*
却说薛母因为柳湘莲的婚事,想起自家二儿子也是大龄未定亲,快十八了还没着没落。之前在军中不好说亲,好不容易回来了,当即便把此事提上了日程,在适龄闺秀中扒拉一圈,挑出了几个合适的人选,然后让薛蟠亲自挑。
薛蟠看着名单上的人,有山西布政使幼女、吏部侍郎长女、都察院右都御史之女、龙虎将军的孙女,还有宗室家的女儿,都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
薛蟠挠挠头,有些为难:“人家能瞧得上我吗?”
薛母白他一眼:“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要是不般配,母亲会拿给你看吗?”
都说高门嫁女低头娶媳,她这还是没有挑剔门第呢!以他们家如今的身份,和薛虯在皇上跟前的地位,若非薛蟠只是薛虯的兄弟,且从前不大争气,便是娶个宗室县主也未必不成。
薛蟠嘿嘿一笑,倒不是不明白,只是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他离开京城的时候薛家还只是个不大起眼的小家族,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平步青云,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薛母瞥他一眼,说道:“这些日子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许闹出事来!”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前两日发生了一桩事。
薛蟠难得回来一趟,除了陪伴家人,当然也要和从前的好友聚一聚,又因为身份今非昔比,想要交好他、借此攀上薛家的人多不胜数,薛蟠一向大大咧咧,好友间往来并不计较,于是很多人便这么被带到了他面前。
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一多一杂,便什么样的都有,就有那不太正经的,许是听说薛蟠从前不是什么好的,领着他往花楼里去耍,要不是长福机灵、又有柳湘莲在,恐怕就要进去了。
这可把薛母气得不轻!纵然这时候富贵人家的公子老爷逛花楼的不在少数,但正经人家还是非常唾弃这种行为。传出去影响婚事倒也罢了,薛母最怕他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再染上什么坏毛病。
薛蟠难得见母亲如此疾言厉色,缩着脖子答应了,见薛母又拿出名册让他挑,摆摆手道:“我只有一个条件,便是要长得好看些,其余的母亲看着挑便是了,我没有意见。”
说着就拿起斗篷,脚底抹油地往外走。
薛母:“……你去哪?”
“和燕郡王去跑马!”
薛母:“??”
这孩子什么时候和燕郡王这么好了?
还有……
薛母看看外头树稍上未化的积雪:这种天气……跑马?
她心中有些忧虑,但想到燕郡王不是鲁莽的人,倒也放下心来。
不过薛母显然放心太早了。
因为到了年下,家中事情多,薛母也格外忙碌些,没有精力一直关注薛蟠,直到半下午,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才从嬷嬷口中听说薛蟠已经回来了。
薛母喝茶的动作一顿,放下茶盏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见人?”
薛蟠一向孝顺,在家时晨昏定省从不疏漏,出门前和回来后也总要请安,今日的行为有些反常。
嬷嬷:“半个时辰前回来的,说是跑马累了,所以先回院子歇着。”
这就更奇怪了,薛蟠打小精力就好,如今更是了不得,莫说骑半日马,便是一整日也不见得会这般累。
她心中疑惑,叫来一个小丫鬟:“去瞧瞧你们二爷怎么了。”
小丫鬟:“是。”
片刻后小丫鬟回来,同时还带回来一个人,正是长福。
长福利落地磕了个头,苦着脸道:“太太垂问,小人不敢隐瞒,我们二爷不是累了,是骑马时不小心摔了下来,怕太太担心,所以不敢来请安。”
薛母吓了一跳:“怎么从马上摔下来了?伤得怎么样?可叫大夫瞧过了没有?”
说着一叠声命人请府医,想了想又觉得不够,指了个小子去衙门告诉薛虯,让他给请个太医回来。
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小事,严重时可是能要命的!
长福连忙道:“二爷伤得不重,那马跑得不快,已经请府医看过,府医说没有大碍,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不必再麻烦太医了。”
薛母这才放心些,又要亲自去瞧薛蟠,再次被长福拦了。
长福:“二爷用了药已经睡下,不若等他醒了再来给太太请安罢。”
“那也罢了。”薛母只能作罢,又叮嘱长福好好照顾薛蟠,长福乖巧应下,在薛母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
长福走后,薛母依旧不是很安心,薛蟠一向顽皮,往日也时常有个磕磕碰碰,开始学功夫后便更是如此,从前他并不怎么不避讳,今日却害怕叫她见到,也不知伤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很严重?
想到这里便坐不住,想要去瞧瞧薛蟠,但想到他在休息,又强自忍耐下来。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薛蟠那边还没有动静,倒是薛虯先回来了。
薛母见到身着官服的长子有些诧异,下意识看看天色:“今日怎么这般早?”
已经到了下衙时辰,但到了年下,不止家中事情多,朝廷也是如此,薛虯又要接手右侍郎的活计,比旁人更忙碌一些,即便效率高,这些日子也总要晚些回来。
薛虯却没有回答这话,而是问:“薛蟠呢?”
薛母一愣,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他从马上摔了下来,受了点伤,在自己院中休息,你找他做什么?”
薛虯闻言冷笑一声:“他哪里是从马上摔下来,分明是和燕郡王打架打的!”
薛母:“???”
她纵然没读过多少书,也知道和皇室动手是什么罪名!更何况对方还深受皇帝和太上皇后宠爱,要是定了殴打皇室的罪名,重则斩首或者流放,轻也得杖刑一百,不脱层皮是不成的!
薛母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薛虯连忙扶住了,安慰道:“母亲放心,皇上和燕郡王没有追究的意思。”
薛母眼睛一亮,反手拉住薛虯的手:“你说真的?”
“是。”薛虯微微颔首,先扶着她坐下,亲手给她倒了杯茶,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娓娓道,“薛蟠不知从哪听说的歪理,要提前教训教训妹夫,以后才不敢欺负自己妹妹,所以提出要和燕郡王切磋,想要借机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薛母:“……”
好消息:薛蟠是为了妹妹好,倒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缘故。
坏消息:怎么别人说什么,这傻孩子就信什么呢?
好消息:这孩子没有傻到底,好歹找了个切磋的名义,切磋中受点伤很正常,算不上殴打皇室。
坏消息:如果燕郡王伤得厉害,那说什么都没有用!
薛母紧张地问:“燕郡王如何了?”
薛虯轻笑一声:“燕郡王自小习武,骑射剑法俱佳,虽然力道上不比蟠儿,但是身姿灵巧,并没有被蟠儿伤到。”
反而遛着薛蟠玩了几圈,顺手在他脸上、手上打了几下。
薛蟠之所以不敢来向薛母请安,一是脸上有伤,且一看就是打架打的,怕被薛母知道他搞事,就先作鸵鸟装死。
二来只怕也觉得丢面,没脸见人。
不过燕郡王之所以特意往他脸上招呼,并非存心羞辱于他,只是薛蟠这“切磋”的举动多少有些不妥。燕郡王自己倒是理解薛蟠疼爱妹妹之心,也知道薛蟠性格憨直,其实没什么坏心思,并不以为忤,但其他人便不好说了。
尤其太上皇后最疼爱燕郡王,又和薛家众人没什么情分,要是心中存了芥蒂,即便不打薛蟠几十板子,也少不得用其他法子出气,再连累到宝钗便更不妙了。
故而燕郡王特意在薛蟠身上留下明显伤痕,只说自己已经教训过他了,再亲自敲敲边鼓,想来太上皇后也就不气了。
皇上那边更好说了,不过是一场切磋,燕郡王又没有受伤,他还能为了这个为难心腹爱臣的弟弟不成?
不过薛虯还是去御书房请罪,当时皇帝矜持地让薛虯督促薛蟠好好练功,一副你弟弟比不上我弟弟的得意模样。
太上皇倒是想借题发挥,打击薛虯和薛家以削弱皇帝,但都被皇帝挡住了。
薛母的心放下大半,知道薛蟠的小命是保住了。后怕与庆幸齐齐涌上心头,通通化作滔天怒火——
这死孩子!又闯祸!
薛母立刻就要叫人去传家法,咬牙切齿道:“我今日非打死他不可!”
最宠溺孩子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她有多气了。
薛虯连忙叫人拦住,薛母道:“你不必拦我,我并非一时冲动,这孩子做事这般鲁莽,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否则下一次又不知要干出什么!”
更何况他们也得给皇室一个交代,人家不计较,不代表他们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薛母以为薛虯没想到这一点,说道:“我知道你心疼你弟弟,但咱们家深受皇恩,便更要感念皇上恩德,万不可恃宠而骄,那是败家之本呐!”
薛虯默然片刻,起身一礼:“母亲金玉良言,儿子受教。”
不过……
他微笑道:“依儿子愚见,单纯的板杖恐怕不够深刻,要想让蟠儿记住教训,咱们可以双管齐下。”
先攻心、再攻身!
疼爱弟弟?
疼是疼,爱是爱。
在薛母疑惑的目光中,薛虯叫来长瑞:“你把律法里关于殴打皇室的处罚传到二爷的院子里,务必保证二爷知道。然后便不用管了,他想干什么都由着他,要支银子也尽管随意。”
薛母闻言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有些不忍,但想到薛蟠的荒唐,又咬牙狠下心来,说道:“再从外头买些话本、玩具来,他想玩马吊也只管由着他。”
从前薛母总拘束着薛蟠,不许他玩,眼下也不管了,只不知他能不能高兴得起来。
薛母恨恨地想。
长瑞领命去了。
薛母又吩咐人收拾了上好的药材补品给燕郡王送去,只说做压惊之用,赔礼就不必了,倒显得生分,也辜负了燕郡王的好意。
交代完,薛母想了想,自觉再无疏漏,这才身心俱疲地坐了下来,又拿起闺秀名册挑选起来。
——赶紧给这儿子娶个媳妇,让他媳妇头疼去吧!
第118章 第118章发展计划
对于薛蟠的妻子,薛母原本的要求是:门当户对、温婉娴淑,能忍受薛蟠的坏脾气。
但经过这件事,她的想法变了。家世不重要,左右他们家不用靠亲家提携,只要姑娘性子厉害些,能管得住薛蟠就好。
而原本的名册都是按从前的标准选的,如今再看自然怎么都不合适。
薛虯见薛母发愁,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母亲可以考虑一下。”
薛母来了兴致:“你说谁?”
薛虯:“齐国公的嫡幼孙女。”
薛母一愣:“齐国公的嫡幼孙女……那不就是靳姑娘吗?”
薛虯点头,就是当日和宝钗一同选为端阳长公主伴读的另一位姑娘,名字叫做靳笙。
她平日与宝钗十分要好,宝钗回家时偶尔会提起,再加上薛母时刻关注着宝钗的情况,自然对靳笙这个人有所了解。
简单来说,就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无忧无虑、单纯快乐的小姑娘。即便是进宫之后,因为端阳长公主并非多事之人,万事又有宝钗帮着,她的性子也没多大变化。
薛母对她印象倒是不错,不过……
“定国公乃是百
年勋贵,底蕴不是咱们可比的。靳姑娘的出身,便是做皇子妃也使得,怎么会愿意跟咱们结亲?”
不是薛母妄自菲薄,若换成长子薛虯,薛母觉得他配公主也使得。但是薛蟠……真配不上人家靳姑娘!
薛虯解释:“母亲不知道,定国公府宠爱女儿,并不盼着靳姑娘得嫁高门,只想找个家风好的人家,让她下半辈子也过得快活。”
而如今纵观京城,门第不差、家风清正、又有适龄儿郎的人家,薛家也算数得着了。
薛蟠长得又好,性子虽然憨直了些,好在心眼不坏,如今也有正经事,投军这两年也展现出了不俗的天赋,以后前程想必也差不了,综合算下来也算不错了。
且正如薛家会关注靳家,靳家也因为靳笙关注薛家,除了被他们家的晋身速度震惊外,对他们家的事了解也比旁人多些,知道薛父是如何一心一意对待薛母,而薛虯又是如何洁身自好,薛蟠虽然名声差了一些,但在这方面也很干净,叫齐国公世子夫妇俩非常心动。
夫妻恩爱有时候可比富贵尊荣重要得多!况且薛家也不缺富贵,只是崛起得太快,还少了些底蕴而已。
薛虯:“母亲不必忧心,左右这事是靳连先与我提的,母亲若愿意便与齐国公世子夫人通通气,成则成,不成便再寻旁人便是,很不必放在心上。”
薛母表情更加纠结:“是齐国公府先提的?”
薛虯点头:“怎么了?”
薛母迟疑道:“我是担心黛玉那丫头,长媳出身不如底下弟妹的,这……”
只怕不能服众呐!
向来长媳都不好当,身为长嫂、管家的女主人、未来的宗妇,一定得叫所有人信服才行!从前薛母并不担心,因为黛玉出身不俗,可要是次子媳妇出身更好,便会很容易生出龃龉,薛母活了这么多年,这样的例子见过不知多少。
若黛玉性子强硬,能弹压住人也就罢了,偏偏她并不是,叫薛母如何不操心?
若是如此,她宁愿不与齐国公府结亲,也不能把家里搅和乱了。
薛虯听了这话却笑:“母亲多虑了,林妹妹的威信自有我给,没有人能越得过她去,您只管放心便是。”
薛母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薛虯,这一刻便是她也不由感慨:黛玉真是好福气!
薛虯都这么说了,薛母也不再犹豫,当即准备拜帖,打算寻机会拜会齐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
至于说靳笙性子单纯烂漫,与她想要的能管住薛蟠的厉害姑娘不一样?
嗐!厉害就能管住男人吗?
王熙凤厉害吧?都说是脂粉堆里的英雄,说话办事样样来得,十来个男人绑一起也比不过她能干,少说长着八百个心眼子。①
可是从前贾琏胡闹,她何曾管得住?还不是自己生闷气。
倒是薛母知道的另外一位夫人,性子娇娇柔柔,出身不怎么好,也没什么管家理事的本事,却把夫君拿捏得服服帖帖,不仅遣散了妾室通房,也不在外头瞎胡闹了,没事就留在家里陪夫人,日子过得极为和顺。
有些人私下说,这就叫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可见缘分这种事真不好说。
薛母成功说服自己,欢欢喜喜奔着齐国公府去了,唯有一处担心,便是最近薛蟠又惹了桩事,唯恐齐国公府因此反悔。
想到这里,又不由暗骂薛蟠一顿,叫人送了一桌好菜到薛蟠院子。
且不说薛蟠看到薛母叫人送来的席面欲哭无泪,根本没有胃口。薛虯陪心情不错的薛母用完晚饭,又说了几句话便告退回自己院子。
此刻天已经黑透了,但还没到薛虯平日休息的时辰,他将今日未来得及处理的公务办完,又打开书案右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册子。
这册子是手工装订的,并不如何精美,甚至略显破旧,可见主人常常翻阅使用。
蓝白色封面空无一字,倒是扉页写着两个小字——开海!
是的,薛虯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
不论是死后投胎还是黄粱一梦,既然他知道了后世的一鳞半角,就不能眼看着这片土地再走上梦中的老路。
开海势在必行!
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这片土地传承千年,曾经一度为天朝上国,文化自信到了一定程度便成了自负,只以为自己便是世界中心,对边疆蛮夷嗤之以鼻,对西洋也是如此。
实则自前朝以来,便时有西洋人远渡重洋来中原传教,也带来了西方的科技,但中原人要么不感兴趣,要么视之为奇技淫巧,即便感兴趣的也多半只是了解一二,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就罢了,从不曾真正重视过。
眼下这位皇帝倒是有些重视,在薛虯的影响下,对开海也不排斥。
但也只是不排斥而已,薛虯很清楚,皇帝开海的决心并不坚决,倘若一切顺利,他不介意顺势而为,但如果遇到阻力,放弃时也不会有太多犹豫。
薛虯可以理解他,毕竟皇帝不知道后世之事,不清楚这个阶段西方的成长速度有多快,又会成长到多么可怕的地步,或许他还会想:西方再强大又能怎么样,隔着万水千山,他们还能来打大庆不成?
在航海技术尚且不发达的现在,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对于现在的皇帝来说:对付太上皇一系、让百姓吃饱饭、边疆那几个不安分的部族、以及仍旧不算富裕的国库……这些样样都比开海重要。
而薛虯也很清楚,如果他敢在这个时候提出开海,太上皇一系决计不会答应,他的计划很可能胎死腹中。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国库没钱!
能抵达西洋的坚固战船需要钱、训练能出海的将士需要钱、购买来回货物需要钱……没钱简直寸步难行!
他只能一遍遍梳理自己的计划,同时尽量帮皇帝早日站稳脚跟以及赚钱,以期到了合适的时机能够顺利开海。
不过眼下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薛虯翻到册子最新一页,上面写着一个名字:戴析。
在这个名字后面是两个字。
——火药!
一百多年后,西洋叩响中原大门,凭借的便是火器之利。
但中原其实早便开始研制火药,早在汉朝,炼丹的方士便发现硝石、硫磺和木炭混合在一起会发生爆炸,《周易参同契》便有相关记载。
宋元时期,火药已经趋于成熟,并且开始用于战场。最有名的便是靖康之变中,李纲用霹雳炮击退金兵,“夜发霹雳炮以击贼,军皆惊呼②”。
到了前朝,火器的发展到达巅峰,不仅技术更进一步,还设置了第一支纯火器部队神机营。
但大庆立国之后,对火器的重视远不如前朝,技术发展趋于停滞,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逐渐落在了西方之后。
好在现在还不算晚,他们落后还不算多,有足够的时间追赶上去。
戴析便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戴析此人文武双全、通兵法、懂天文、打仗是一把好手,做文官也有两把刷子,可以说样样通、样样精。
但在薛虯看来,戴析最大的价值便是他研制火器的天赋。
戴析曾发明多种火器,最有名的便是“连珠铳”和“冲天炮”,“连珠铳”可连续发射二十八颗,“冲天炮”则威力巨大,在战场上锐不可当,戴析也凭此炮被太上皇封为“威远将军”,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发明此炮仅仅用了八天时间!
如此天赋,倘若能受到重用潜心研发,大庆火器必将突飞猛进,可惜发明“冲天炮”后没多久,戴析为人构陷,被盛怒的太上皇罢免一切官职,流放辽东。
薛虯知道此人的事迹后,便派一队人去辽东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找到了,且人还活着。
不过戴析的情况很不好,病骨支离,距离离世只差半口气了,薛虯的人请医延药,险险保住了他的性命,如今正在养身体。
第119章 第119章新年到了
第二天早朝之后,薛虯单独求见皇帝,将戴析之事告诉了他,只说是薛家商队无意中发现的。
薛家商队走南闯北,大庆有人的地方几乎都有他们的足迹,这个理由可以立得住脚。
但皇帝并不相信,辽东那块地方那么大,怎么就恰好碰到了戴析,还认出他来?又为什么要替他请医问药,还特意传回京都给薛虯知道?
当然,薛虯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找个明面上的借口,不叫太上皇有理由发难罢了。
毕竟戴析是被太上皇贬往辽东的,流放犯人本就是为了叫他们吃苦,私底下打点一二倒没什么,但捅到皇帝跟前就不合适了,好歹扯张遮羞布装一装。
好在皇帝并不在意。
一来流放戴析的不是他,他没什么好不自在的。
二来皇帝自己对戴析也颇有好感。
戴析流放之时,皇帝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对这位大人没什么印象,到后来渐渐长大,才听说此人的一二事迹,那真是允文允武、干一行精一行,非常合皇帝这个实干派的胃口。
至于说流放么?
戴析的罪名是私通东洋,但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证据,除了他有个东洋好友,便是几封与东洋往来的书信。
但是这些证据要作假并不难,而戴析并没有私通东洋的动机。
他祖祖辈辈都是大庆人,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都有迹可循,并不存在东洋人伪装的可能性;他在大庆官途顺遂,家财不缺,妻贤子孝,至少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可以刺激他叛国的点。
从结果上看,戴析被流放这近二十年,东洋的火器研究没有明显进步,倘若他果真私通东洋,为何不把“连珠铳”和“冲天炮”的制造方法传过去?他当时可不缺机会!
因此在皇帝看来,戴析之罪多少存在莫须有的嫌疑。
只可惜此人性格耿直,在朝中树敌颇多,因此当有人出头检举,立刻便被群起而攻之。
太上皇也不知怎么想的,许是觉得众怒难犯,许是他自己也恼了戴析,也可能有其他考虑,总之他并没有细细查证,便这么定了戴析的罪,戴家一家十三口被流放辽东。
近二十年过去,皇帝还以为戴析早已不在人世,不想今日竟从薛虯口中听到了他的消息。
皇帝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眼中神采奕奕:“你的意思是……火炮?”
“是。”薛虯含笑道,“皇上不是为了边疆战事烦心吗?若戴析能研制出威力更大的火炮,何愁不能解皇上之忧?”
皇帝当然知道火炮在战场上的作用,太祖对前朝的最后一战便大量使用火炮,戴析研制的冲天炮也曾在战场上发挥巨大作用。
到了今日,火炮依旧是战场上的重要力量,这一次大庆对鞑子的战役,火炮便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在皇帝看来,现在的火药已经很好用了,但在威力、射程、成本、便捷度等方面还存在诸多限制,以至于只能作为辅助手段,而很难作为主要攻击方式,如果能优化当然更好。
左右只是给戴析一个机会,成了当然最好,没成也没太大损失。
皇帝越想思路越顺,神情也渐渐坚定下来。不过……
他对薛虯道:“朕不能给他平反,更不能给他官职。”
这是自然。
新帝登基,三年不改父志,更何况是冤假错案这种打脸的事,皇帝要是敢这么做,莫说太上皇要恼羞成怒,其他人也难免议论,对皇帝的名声不是好事,对戴析也没什么好处。
薛虯:“皇上可先使戴析以罪人之身参与研制,待到来日有了成果再给予封赏不迟。”
皇帝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一时又想起什么,陷入沉思之中。
以薛虯对皇帝的了解,他应该是已经开始考虑研制火炮的选址、驻守官兵的选择、如何确保安全,以及如何防止信息泄露这些具体的事情。既不打扰,也不追问。
向来上下级相处都是一门学问,更不要说君与臣之间,无论如何多么信任看重,都要注意分寸、谨守本分,不该说的不能说,不该问的不要问。
火炮这种事太过敏感,即便皇帝想说,薛虯还不想听呢。
他只是默默等着,倒也不过分拘束,只慢悠悠品着茶,直到皇帝从思考中回过神,才提出一个建议:他希望西洋人能参与到火炮的研制之中,理由是他们在这方面有心得。
这便涉及到薛虯的另一个打算了,虽然一时不能开海,却可以做些准备工作,比如让皇帝意识到西洋的强大之处,从而升起警惕之心,日后想要开海也会更顺利一些。
事实胜于雄辩,还有什么比西洋人做出切实贡献更有说服力的呢?
因此薛虯打算多帮西洋人刷刷存在感,即便日后不能如他所愿开海,若能让大庆重视科技,自己发展起来,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因此除了火药之外,薛虯自己也在做一些东西,只是暂时还没有成果。
皇帝向来只在乎手下人得不得用,并不排斥任用西洋人,只是担心一点。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皇帝不相信西洋人会全无私心,若他们不肯全心全意替大庆办事,那么让他们参与便有害无益。再则,火炮乃大庆最高机密,若叫西洋人知道了,来日他们回到自己国家,将制造方法透露出去又该如何?
皇帝垂着眼睑想了片刻,很快也释然了。
担心制造方法泄露,那不许他们离开大庆便是了。他也不会亏待他们,给他们的俸禄不会少,说不定还能拜官封爵,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
当然,能不能封官还要看他们的表现,且皇帝决定多选几个西洋人进去,届时互相竞争,表现出众的给予奖励,不好的则淘汰,再补充新的进来。
被淘汰掉的人也不能离开大庆,至于他们身为西洋人,得不到皇帝
认命的情况下要怎么一直在大庆生活,那就不关皇帝的事了。他身为政治生物,为了大庆安定这样对待几个西洋人,不会有任何愧疚。
如此不怕他们不用心,硬骨头虽然多,却不是人人都有的,总会有人尽心尽力。
*
皇帝遣人去辽东接戴析时,新年也到了。
对于大庆来说,今年是非常特殊的一年。统治他们四十余年的帝王退位,换上了一个年轻且陌生的帝王。幸运的是,这位新帝并非昏庸暴虐之人,甫一登基就拿出轮种法和玻璃两项功绩,之后几个月里肃清吏治、丰盈国库、抵御敌寇,做得可圈可点。
对于皇帝来说,今年的特别更不必说。他登上了梦寐以求的至高之位,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肩上的担子变成了天下万民,他总是战战兢兢,唯恐哪里考虑不周,给自己和百姓带来麻烦。好在有诸位爱卿相助,他顺利度过了登基的头一年,也算是在太上皇的威胁下站稳了脚跟。
对于薛家来说,今年同样极为重要。不仅是他们家跃升的一年,薛虯和宝钗还都定下了婚事,就连薛蟠的婚事也有眉目了。
是的,赶在过年之前,薛母和齐国公府世子夫人见了一面,之后又安排薛蟠和靳笙相了个亲,双方都很满意,算是初步定下了意向。
之后便是走礼定亲,这些便不需要薛蟠出面了。
于是等薛蟠相完亲回来,薛虯就叫人按住他打了一顿。到底正月里不好打孩子,且也得给他一点恢复时间,免得回军中时不好骑马,薛虯自觉也算用心良苦了。
对此薛蟠表示:“……”
挨打虽痛,薛蟠也有点小高兴:至少不用被砍头,也不用被流放了!天知道前头那几天他过得有多苦!
即便养伤期间又被要求读并抄写《礼》和大庆律法也没有丝毫怨言,每日趴在枕头上艰难地提笔写字,不敢有丝毫懈怠。
到底长大了些,这回他是真的怕了。
*
新年伊始,皇帝公布了新的年号:景和。
今年便是景和元年。
大年初一,皇帝与皇后宴请百官,四品以上官员与家眷均可参加。
去年薛家还没有参加的资格,今年便已经是焦点了。薛虯还好,他毕竟年纪小,那些年纪足以做他父亲乃至爷爷的官员面对他时不好太谄媚,二来他瞧着清冷,不太好接触的样子,有心之人也容易被吓回去,倒还能得几分清净。
女眷就没这么多顾忌了,几乎把薛母捧上了天,就连皇后都与她说了几句话,薛母回去时红光满面。
*
正月就这样在参宴、拜年、吃酒、看花灯中过去一大半,转眼到了正月二十一。
宝钗的及笄礼到了。
第120章 第120章宝钗及笄
红楼梦原著有一段剧情,写的便是宝钗十五岁生日。
书里贾母出了二十两银子给她置办酒戏。
二十两银子是多是少,原著里自有描写,王熙凤说:“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上几两。巴巴地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做东道……这个够酒的,够戏的!”①
且不论她出于什么缘故说出这样的话,都说明二十两银子做生日委实不算多,戏酒都不够,更不用说旁的了。
之后的宴席果然很寒酸,只自家养的戏班子唱上几折,又摆了几桌席面罢了,宾客仪式一概都无。若平常的生日也就罢了,偏偏是将笄之年的大日子!
即便如此,宝钗还要顾忌贾母的想法,戏要热闹的,菜要甜烂的,处处迎合贾母的喜好。
这些还不算,席上还闹出了著名的“戏子风波”,史湘云指着一个戏子说像林黛玉。
林黛玉身为官家小姐、名门千金,史湘云却拿她与下九流的戏子相比,实在是没有体面!
黛玉自是失了颜面,满腹委屈不爽,宝钗身为主人公,在她的生辰宴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又能有什么脸面不成?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原著里那场生日都敷衍至极。
但这次却不同。
薛母和薛虯从数月前便开始准备,衣裳、首饰、器具……样样都精心打造,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薛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用她的话说,家里统共就这么一个姑娘,能花得了多少钱?及笄礼这样的大日子,当然越郑重越尊贵越好。
对此薛虯和薛蟠毫无异议。
只是薛虯看着薛母兴高采烈的模样,却不由想起原著中那场生日宴。
薛母那么疼爱儿女,当日虽然家道中落,办不起多么盛大的及笄礼,但正经办上一场、请上几个宾客还是可以的。可是为了家族,她只能忍受贾家的轻慢,看自己女儿受那么大的委屈,不知道该有多难受。
每每想到这些,薛虯都心中发闷,于是继续给宝钗置办好东西,看到薛母收到东西时欣慰开怀的样子,他心中的郁气也会随之消散些许。
如此到了及笄前半月,薛虯亲自写请柬邀请宾客。
正月二十日,薛母检查器物、布置场地、安排宾客席位、准备席面等等,忙得脚不沾地,宝钗特意请了假,提前半日从宫里回来做准备,薛虯虽然没有早退,但也请了第二日的假,薛蟠没什么事干,拖着还有些疼的臀部,拉着柳湘莲跑前跑后地帮忙。
正月二十一日,天刚蒙蒙亮,薛家便苏醒过来。
夜间熄灭的灯火被点亮,到处灯火通明;丫鬟小厮穿着厚实的棉袄,拿着扫帚和抹布,再次打扫行礼的正厅,务必保证一尘不染;厨房也开始忙碌起来,为马上要忙碌起来的主子准备早饭,也为之后的宴席做准备。
薛家几位主子也已经起来了,各自梳洗后齐聚正院,薛虯从长瑞手里拿过一个匣子递给宝钗,含笑道:“祝妹妹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②”
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这祝福可太好了!
宝钗脸上也露出笑意,接过匣子打开一瞧,里头竟是一沓银票。
薛虯:“这些是给妹妹的脂粉钱,不够了再与我说。”
宝钗和薛母:“……”
几张脸用得了这么多脂粉?这总得有两三千两吧!
但这是薛虯的心意,宝钗也没有推辞,将匣子合上交给身后的雪雁,说道:“谢谢哥哥。”
轮到薛蟠,他的礼物也是一个匣子,不等递给宝钗,自己便先打开了,里头同样是一叠银票,不过比薛虯的少了些。
薛蟠挠挠头,耳根有些发红:“我手上没多少钱,妹妹不要见怪。”
宝钗自然不会见怪,甚至有些惊奇。这一世薛蟠不是家里的掌门人,只是按月领月例用,可支配的钱远不如书中那么多。虽然薛母和薛虯都会私下再补贴一些,但因着他的不靠谱,二人给的并不多,薛蟠又一向大手大脚,手里该存不下多少钱才是。
她问:“二哥哪来的这么多钱?”
薛蟠得意地挺了挺胸:“我如今在军中花不了多少钱,月例差不多都攒下来了,打仗的时候也得了些好处,再找大哥借一些便是了。”
薛母:“你存了多少?”
薛蟠挺起的胸膛缓缓、缓缓地收了起来,支支吾吾道:“八十九两二钱。”
薛母和宝钗:“……”
这匣子银票虽说比薛虯的少,但其实也不算少了,怎么也有一千多两,薛蟠只拿出九十两,实在是……
宝钗忍着笑,说道:“多谢二哥。”
薛蟠又高兴起来,故作矜持地摆摆手:“不用谢我,妹妹高兴就好。”
母亲和兄长都这般惦记她,宝钗自然高兴。
一时早饭也准备好了,今日的早饭比往日更丰盛一些,最重要的自然是寿面及寿桃。
宝钗吃了寿面,众人分食了寿桃,又用了些别的,早饭便差不多了。
又做一些准备,待到巳时,便有宾客开始登门,薛虯并薛蟠在门口接待,薛母则在正厅招待。
今日来的宾客不少,且多有高官显贵,便是皇室宗亲也来了不少,没收到请柬的人家也有不少送了贺礼来。
贾家也来了,且是贾母亲自来的,但以他们家如今的地位,以及和薛家的关系,也只能排在后头,甚至和薛母说不上几句话。
至于史湘云……史家都没收到请柬,她更没资格来参加宝钗的及笄礼,自然也不会有机会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很快便到了吉时,薛母致辞后在上首坐下,宝钗原本在东房等待,此刻被黛玉引着过来。
黛玉是今日的赞者。
至于正宾,则是皇室一位王妃,算是燕郡王的长辈。她地位尊崇、夫妻恩爱、父母子女均在,是有名的福气人。
宝钗身着采衣采履,梳着双鬟髻,面对薛母跪下。
正宾已经洗过手,重新为宝钗梳了代表成年的百合髻,又在她发间簪上一枚和田玉笄,口中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③”
宝钗起身,向正宾与宾客行礼,在黛玉的陪伴下
去东房换上素衣襦裙,象征豆蔻少女的纯真。
正宾又为她插上金累丝嵌红宝石牡丹簪,有坐在前面眼尖的夫人认出来,这是宫廷造办的手艺,再想到宝钗和燕郡王的婚约,这簪子出自谁便不言而喻了,不由露出会心微笑,为这对有情的年轻人。
宝钗再次向众人行礼,换上一身曲裾深衣,象征花季少女的明丽。
三加要去簪加冠,象征成人。
正宾口中念着:“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④。”
双手从赞者捧来的托盘中拿起钗冠,这回不止坐在前头的人,所有人都看出来这是一顶九翟四凤冠!凤目镶祖母绿,垂东珠流苏,端的是华贵异常。
但比起华贵,更重要的是其规制。
九翟四凤冠仅比皇后用的九龙四凤冠低一个等级,乃太子妃、亲王妃可用,等闲宗室女亦不可用。
宝钗虽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燕王妃,但一来燕王只是郡王,他的王妃亦没有资格用九翟四凤冠。二来宝钗与燕郡王到底只是定亲,还没有成婚,按照规矩,及笄作为女子“成妇之始”,仍需以女方家族为主体,夫家不得干预,自然一切规格礼制都要以女方的家族地位来,否则便是僭越。
薛家并非疏忽轻狂之辈,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特赐。
若是宫里特许臣女使用,那便不算僭越,而是恩赏。
众人不由心生羡慕,虽然说这里头少不得有燕郡王的面子,但皇上对薛虯的看重也可见一斑,薛家得到的好处更是实打实的,怎么叫人不羡慕?
坐在后头的贾母和王夫人心中也五味杂陈,眼看着薛家蒸蒸日上,从前依附于他们的家族就这般走到了他们前面,从前看不上的宝钗也成了他们攀不上的高枝,反倒是他们,家族子弟无一人得用,唯一的希望便是宫里的娘娘,可是娘娘进宫以来,家中从未得到任何优待,莫说官职爵位,便是几两金银也没有,更别说像这般给他们做脸了。
在众人或欣赏或羡慕的心情中,宝钗又换上了公主可用的织金云凤纹缎袍,这次佩戴了首饰,耳环、项链、臂钏、手镯,无一不精美,珠光宝气、光彩照人。
众人再一次认识到了薛家的富贵,同时也有些惊讶。
在场的夫人大部分都见过宝钗,从前只觉得是个端庄秀美的姑娘,进退有度、举止娴雅,令众人颇有好感。但今日摒弃素雅打扮,换上锦衣华服,众人才惊觉这个女孩儿竟是极为明艳的长相,且气势逼人,绝不是她们想象中规矩到有些无趣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