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让我们安分一些。”贾赦没说没见到薛虯的面,含糊道。
老太太皱眉:“只这一句?”
贾赦:“只这一句。”
众人面面相觑,近日京城风声鹤唳,多少人家家破人亡,那些人和他们家一样是太子党羽,有些还与他们相熟,怎么不叫人惊慌?
这时候什么都不做,难不成白白等死?
王夫人开口:“莫非虯儿不想帮忙,故意拿话敷衍我们?”
“二太太多虑了,表弟绝不是这样的人。”开口的是贾琏,“他与咱们家又没有多少情分,不愿意帮忙直说便是,何必要多此一举?”
王夫人一时噎住,盖因薛虯之所以与贾家翻脸,正是因为她作闹的缘故。为此老爷被弹劾贬官,她也被罚抄了两个月的佛经,好几个月都没得老爷一个好脸色。
如今又被贾琏拿来顶撞她,王夫人心中不悦,脸色也不好看。
贾母瞥了这个儿媳一眼,懒得理会她,只问贾琏:“依你的意思,是听薛家大哥儿的?”
贾琏拱手:“孙儿不知怎么处理妥当,但孙儿想,表弟在四王爷跟前走动,知道的总比我们多些。”
贾母若有所思:“叫我想想……”
*
却说薛蟠花了半日功夫,摸清了李开华近日的行程,知道他两日后会和几个伙伴去北郊马场打马球,便决定在那日给他一点小小的震撼。
王仁十分佩服:“这么快就知道他的安排了?”
“这不算什么。”薛蟠摆摆手,“多撒点银子出去,自然想要什么都能有。”
王仁:“……”
说得简单,一般人哪有那么多钱?即便他是金陵王氏家主嫡长子,论起来并不比薛蟠差,也没有那么多钱可撒。
他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倒没说什么,只道:“那我便祝薛二弟弟旗开得胜!”
薛蟠瞥他:“什么意思,你不跟我同去?”
王仁嘻嘻笑道:“我马球不行,去了也只能给你鼓气,实在无用。”
“那就去给我鼓气!”薛蟠十分霸道。看看王仁眼下的青黑,再看看他松松垮垮的身材,嫌弃地撇撇嘴,“反正我也没指望你帮忙,帮忙的自有他人。”
王仁:“……谁?”
薛蟠神秘一笑:“自然是能让李家吃哑巴亏的人。”
第77章 第77章报复李家
薛蟠提前跟先生请好了假,邓先生那边对薛蟠向来没什么要求,只要功课按时完成,该学的都能学会,并不强求他在学堂待着。
杨先生就严格多了,不过他知道薛蟠要干什么,许了他的请假,还特意带他练了两天马球。
等到约定那日,薛蟠一早起来,穿上一身适合打马球的劲装,骑上他心爱的枣红马去王家,听说王仁还在睡觉,不由分说将人拉了起来。
“薛蟠,你大爷的!”王仁骂骂咧咧。
薛蟠一拳头捶到王仁肩膀上,成功让他闭上了嘴,同时也清醒了,看着外头的天色:“这才半上午呢,要不你自己去吧。”
“不行!”薛蟠把躺到一半的王仁又拉了起来。
王仁:“……我去了也帮不上你的忙。”
薛蟠再次把他拉起来:“不用干什么,你人去了就行!”
见王仁一脸苦色,他嘴角直撇:“昨日又出去玩了吧?不是我说你,家里如今这个情况,你好歹也要上心些,外头能有什么好玩的?”
王仁看着薛蟠,跟看什么西洋景似的。外头好不好玩,你这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纨绔不知道吗?不就是被兄长管束了几日,学了几日功夫,难道学傻了?
薛蟠心想,他如今可不是纨绔的呆霸王,他可是能一人斩首十几人、以一己之力(bushi)守护家人的薛二爷,未来的薛大将军!
不由挺起了胸膛,以过来人的口吻说:“你也找点正经事干,不能老这样混着……”
王仁:“……我起来行了吧!”
师父别念了!
薛蟠意犹未尽地停了嘴。
怪不得大人都喜欢说教呢,是真的很舒服啊!可惜家里人都比他厉害,只有他听话的份儿。
薛蟠目光落在正叫美貌婢女伺候着穿衣裳的王仁身上,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决定要和大表哥做好朋友。
王仁只觉得背后一股凉意袭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吩咐婢女:“今儿是不是有些凉,给我再添一件衣裳吧。”
婢女狐疑地看看外头的大太阳,到底没说什么,又拿了一件罩衫给王仁穿上。
二人骑马出了德胜门就暂时停下,王仁打了个哈欠,瞅瞅头顶的大太阳,把罩衫脱了下来,不耐烦道:“什么人这么大的架子,还要咱们等着?”
话音刚落,几骑出得城门,向他们跑了过来。为首的少年十六七岁,气度朗朗、雄姿英发,衣着饰品都不是凡物,骑着的马王仁不认得,但一看便知不知凡品。另外几骑于四周拱卫着他,应该都是护卫。
王仁说不下去了,压低声音问薛蟠:“是咱们等的人吗?”
薛蟠点头,不等王仁问此人是谁,便翻身下马,屈膝行礼:“草民见过九殿下!”
王仁:“……”
*
是的,薛蟠请的帮手就是九皇子,他也是听说李开华和好友几人一起打球,怕自己一个人搞不定,这才想找个帮手。这人球技得好,家世还不能太低,免得被礼部尚书暗中报复,这不就想到九皇子了?
若论文武双全,九皇子也算其中翘楚,且他甚爱跑马打球,球技是京城有名的好。
薛蟠胆子也大,趁着九皇子来家中用饭的空档便问了出来,九皇子听了来龙去脉也非常不齿李家所为,当即答应了。
三人骑马到了北郊马场,直奔马球场。
北郊马场规模甚大,只马球场便有五个,两个给普通百姓和小官富商,两个给高官世家,另有一个则是皇室专属。
王仁跃跃欲试,他还没见过皇室专属的马球场呢!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能见到很多皇室宗亲?
九皇子却不愿去那个:“大早上没有人,没什么意思,哪个场地热闹些?”
他问的是马场管事,管事不认得薛蟠和王仁,也没有多想,领着他们去了另外一个马球场。
这个场地人就多多了,不止高官世家的少爷,还有几个皇室子弟,应该跟九皇子一样嫌弃那边人少,跑到这边来凑热闹。
九皇子低声问薛蟠和王仁:“有李家那小子吗?”
王仁指着其中一个穿宝蓝色劲装的少年:“便是他。”
九皇子和薛蟠看过去,只见此人面容俊秀、身材挺拔,脸上时刻带着春风般的笑意,看上去倒是个磊落君子的样子。
薛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衣冠禽兽!”
九皇子:“……”
倒也不必如此武断,此事李开华未必能做主,再说李家这事做得不道德了点,但也不能说毫无道理。不过李开华对退婚一事毫无表示,还有心情跑来打马球,的确说不上有情义。
他抬步走了进去,并不直接与李开华说话,反而朝看台上走去,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见礼,九皇子也颔首回应。
人群中有人冷哼一声:“好大的架子!”
他声音并不大,但九皇子一下就听见了,顺着声音看过去,笑道:“原来是五堂兄,我说今儿出门前怎么有只乌鸦一直叫,原来是要遇到堂兄的缘故。”
此人乃是端王幼子,端王与当今圣上是堂兄弟,他的祖父当日散尽家财支持太祖起事,为太祖平定后方,功劳甚大,他的父亲更是战死沙场。
大庆立国后,他的祖父被封为端王,享双亲王俸禄,世代不降。他的父亲也被封为郡王,封号卫。
老端王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没多久便去了,还是稚龄小儿的现任端王便登上了王位。先帝在世时对其十分看重,当今继位后也一直对他敬重有加,端王在宗室的地位十分特殊,他的儿子与皇子一同受教于宫中,皇帝每每亲自问询,待遇比不受宠的皇子还要好。
眼下这位虽然排行第五,却是端王正妃老来得的幼子,自小被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地养大,他的长兄已经被封为端王世子,祖父留下来的郡王爵位则归了他。
所以这位年纪不大,地位却不低,是名副其实的卫郡王。
他和九皇子一向不对付,倒不是有什么仇恨,只是脾气不大相合,见到了每每都要争执几句,今儿也不例外,几句话的功夫,卫郡王和九皇子就决定要赛过一场,马球场上见真章了。
围观之人也不劝阻,在马场就是这样,有什么矛盾都赛场上说话。
九皇子和卫郡王各自去找人,这时候打马球并不规定具体人数,只要双方人数相等,在五到十人之间均可。九皇子经常来这里打球,与不少人都相熟,挑了几个球技不错的,再加上薛蟠也就够了。
卫郡王也很快找够了人,其中便有李开华与他的好友。这也在九皇子预料之中,李开华身份高、球技也好,又与卫郡王认识,会找到他再正常不过。
开始之前,队友们头碰头商议战术,九皇子便指着薛蟠跟众人说:“李开华便交给他吧。”
队友们已经知道薛蟠的身份,想到李家和王家闹的那些事,便明白他此行何来。除了一人觉得不太妥当选择退出,其他人都表示支持薛蟠,让他专心对付李开华,其他人自有他们应对。
都是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们对李家的行径也很不齿!
比赛开始。
薛蟠什么也不管,径直冲李开华而去,橡皮糖一样粘着李开华,以远超李开华的技术,让他全程没摸到一个球。
李开华:“……”
以为对方会全力针对自己,结果居然冲着李开华去,就连九皇子也不在意自己的卫郡王:“???”
看比赛的人也发现了不对,有人皱眉与旁边人说:“那人是故意的吧,也太不像话了!李二郎又没有得罪他。”
“你若知道他是谁便不这么说了。”旁边人悠悠道,“他是金陵薛家的二少爷。”
“户部员外郎薛大人的兄弟?”
“是啊,他们与王家是姻亲,王子腾是他嫡亲的舅舅。”
“原是如此。”先头那人便不说话了,并且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王家与李家只是定亲,并未成婚,李家的选择并不算错,换成在场其他人,保不齐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但是事情没有轮到自己时,道德底线总是比较高的,更何况李家做事的确经不起讲究,即便要退婚也不用这么着急嘛!
王子腾只是被分权,又不是立时就倒了,何必这么急慌慌地跳出来,事先都不商量一声便抬着赔礼到王家要求退婚,也太绝情了些!
还掌管礼部呢!这就是他们家的礼数?
众人对李开华多少有些不屑,也乐意看他受点教训,球场上的李开华对此并不知情,待到一场结束,他找到正与队友说话的薛蟠,先对九皇子行了一礼,又对薛蟠拱拱手,彬彬有礼地问:“敢问兄台,我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薛蟠一脸茫然:“怎么会呢,你怎么这么问?”
“果真没有误会,那兄台为何要针对我呢?”
薛蟠更茫然了:“你误会了吧,我没有针对你,我们的战术就是这样。”
队友们纷纷点头,表示薛蟠所说是真的。
薛蟠阴阳怪气:“兄台是适应不了这样的战术吗?那我们下场换个打法。”
李开华:“……不必。”
他虽觉得薛蟠所说不是真话,但这解释合情合理,而且对方的确赢了,李开华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第二场开始,薛蟠还是换了战术,不再一味粘着李开华,反而和九皇子打起了配合,一会儿“不小心”把马球打到了李开华的腿上,一会儿又是球杆“不小心”打在他手臂。
薛蟠控制着距离和力道,只让李开华受些皮外伤。
打马球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轻伤不能下场。若一定要下场也不是不行,但李开华顾忌卫郡王,并不敢任性妄为,即便察觉薛蟠和九皇子在针对他,也只能咬牙坚持,没多久就被打得浑身青紫。
又配合着给了李开华一击,薛蟠和九皇子擦身而过,都举起球杖挥了挥,球杖顶端系着铜铃,挥动起来时叮咚作响,这是进球后的庆祝方式,用在此处倒也合适。
卫郡王进了一个漂亮的球,队友挥动球杖,他的护卫还向场内抛洒铜钱,场内外一片欢呼,十分热闹。
卫郡王矜持地坐在马上,得意地回头去看九皇子,想看看他这会儿是什么表情。却见九皇子看也没看他这边,还和薛蟠一起挥球杖,十分高兴的样子。
卫郡王:“……”
有病!
这一场快结束的时候,薛蟠给了李开华最后一击,这次他没收着力道,马球直冲李开华的右腿而去,李开华想要躲,但是薛蟠的球太快了,角度又十分刁钻,竟怎么也躲不过去,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随后便是钻心的疼痛。
他的腿断了!
这场比赛自然进行不下去了,卫郡王气急败坏——他马上就要赢了!
指着躺在地上哀嚎的李开华质问:“老九,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球技不好,手上也没个轻重,不小心伤到兄台了。”薛蟠一脸自责,“这位兄台的医药费都由我负责,一定给他治好了。”
卫郡王冷笑:“什么不小心,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要不怎么不打别人,偏偏只打李二郎一个?”
“是啊,薛二和李二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会不打别人,只打他一个呢?”九皇子笑道,“五堂兄也别太多心了,打马球受伤本是常事,只是李二格外倒霉了些,薛二既愿意承担责任,你也不要太计较了。”
卫郡王:“你当我是傻的,他不就是看不惯李家退婚,替王家出头的吗?”
九皇子:“我就说五堂兄多心了,婚事能定就能退,王家也不缺这一桩婚事,哪至于特意跑来打人,真的只是巧合罢了。”
“你就狡辩吧,等礼部尚书到皇上跟前告一状,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卫郡王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他的护卫指指李开华:“王爷,咱们不管他了吗?”
“落井下石的东西,管他做什么!”卫郡王看李开华一眼,又嫌弃地撇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底是李开华的好友替他请来马场的大夫,简单处理了伤势,又叫人把他抬上马车。走之前薛蟠塞了两张银票在车上:“这是给他的药费,要是不够再来薛家找我。”
好友:“……”
李开华的好友之一,一个穿青衫的少年将银票收下,对九皇子和薛蟠说:“今日之事我们会如实告诉李家。”
薛蟠点头:“应该的!还请替我告诉李大人,薛家的赔礼稍候便会送到府上,还请他们不要生气。”
好友:“……”
路上,另一个好友埋怨青衫少年:“你就不该收下钱,谁在乎这点钱,明摆着侮辱人!”
青衫少年温声道:“早些将开华送回去是正经,无谓为这些小事计较,李家要是想争一口气,自然会与皇上和薛大人交涉,不关咱们的事。”
心里却想着,该慢慢疏远李开华了。从前看他德才兼备,家世也不错,如今证明李家品德不端,再与之相处,只怕旁人会将他二人混为一谈,对他的仕途和婚姻都没有好处。
李开华断了一条腿被送回家,果然引起李家上下震动。
李家老太太一向疼这个孙子跟什么似的,见到他这副模样,心疼得不得了,待听几个少年说了来龙去脉,把薛蟠恨得牙痒痒,也不顾李大人还在当值,当即派人请他回来,一定要他给孙子讨个说法。
李大人也心疼孙子,就要叫人去薛家,不想薛虯先来了。
李老太太冷哼:“他来干什么?”
小厮:“他是来赔礼的。”
“还算他懂点规矩。”李老太太与李大人道,“老爷可不能轻易原谅了他,一定要给华儿讨个公道,要那薛二也被打断条腿才行!”
“知道了,我去见见他。”
薛虯被李家的管家引着到了花厅,便见李尚书安坐上首,沉着脸十分不悦。
薛虯拱手:“见过尚书大人。”
“薛员外郎。”李尚书瞥他一眼,略点头便算见过了,“坐吧。”
薛虯在下首坐下,开口道:“我今日过来,是听说舍弟与令孙起了冲突,特意登门赔礼的。”
“哦?”李尚书掀起眼皮,“如此说来,令弟也来了?”
“舍弟受了惊讶,眼下卧床不起,一时来不了了。”
李尚书冷哼一声:“那你与我说什么赔礼?”
薛虯微笑:“人虽来不了,心意却尽有,舍弟准备了一点赔礼,还请尚书大人大人有大量,原谅他这次莽撞。”
他拍拍手,下人抬着几个箱笼进来了。
这箱笼……
李尚书看着这箱笼,只觉得有些眼熟,待看到前头的徽记,才认出是他们家的东西,待到下人将之打开,露出里头的东西,李尚书沉默了。
——这些东西正是他们送去王家,给王熙瑶的退婚赔礼!
第78章 第78章黛玉宫花
“薛员外,这是什么意思?”李大人沉着脸问薛虯。
薛虯放下茶盏:“李大人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此来自然是来赔礼的。舍弟伤了令孙,虽说马球场上的事说不准,舍弟也不是有心的,但此事的确是他的过失,我们薛家坦坦荡荡,断然没有推卸责任的心思。这些东西便当作我家的一点心意,希望令孙好好调养身子,日后还能科举入仕,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到薛家来找我。”
李尚书:“……”
这话听起来耳熟,当日他家去王家退婚,似乎也是类似的话:“弟妹也别怪我们,王大人摊上这样的事,婚事如何能做得下去?我们也不过为了自保罢了,不过弟妹放心,咱们两家缘分一场,我们也不会不念情分,这些东西便当作我家的一点子心意,希望弟妹劝王姑娘想开些,日后再寻个四角俱全的婚事,若需要我家帮忙的只管开口。”
如今薛虯是把这些话和礼物一块还回来了。
李尚书脸色十分难看:“原来薛大人是替王家出头来的。但你们伤我孙儿,难道不怕我把事情闹大,让王家姑娘下半辈子与青灯古佛做伴吗?”
“李大人说笑了,王家表妹又没做错什么,只是时遇不济遇上了一桩孽缘,如今摆脱了,正是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明白事理的人家自不会介意。倒是您那幼孙……”薛虯含笑道,“……他有远大志向,你们家也对他寄予厚望,只是不知他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还有没有机会入仕为官呢?”
李尚书:“……”
“好好好!薛大人为了王家真是尽心尽力!”李尚书冷笑,“只不知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自己家不出面,却叫你一个外人当出头鸟?”
这老东西,还挑唆呢!
“李大人这么说话,真是叫我伤心。咱们两家又没什么仇,从前还算得上姻亲,哪里说得上出头不出头。再者说,即便我替王家出头,也是因为亲戚情分的缘故,哪里需要什么好处?”他看向李尚书,“李大人身为礼部尚书,本该最精通先贤礼法,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好处,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忘了?”
“放肆!”李尚书脸色胀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一手重重拍在桌子上,茶盏都跟着颤了颤。
他指着薛虯斥责:“你就是这般与上官说话的?”
他身居高位多年,虽让为人软弱了些,气势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在场下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薛虯却不为所动,含笑道:“若下臣有任何失礼之处,还请大人指出斧正。”
这自然是说不出来的,薛虯并未明说,只是含沙射影,即便李尚书指责薛虯辱骂上官,薛虯也可以说他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这个意思,是李尚书多心了。更或者问李尚书为何会这么想,是不是做了什么没有廉耻的事。
虽说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但这话到底不是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李尚书看对面气定神闲的少年一眼,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说道:“薛大人年轻气盛,狂妄些也是有的,但老夫劝你一句,盛极必衰、登高跌重,做人还是要谦虚些好。”
“多谢大人指点,不过我前些日子读书,也有一些感悟,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做人做事还得讲良心才好,您说对吗?”
李尚书:“……”
*
李尚书终究咽下了这口气,并没有再追究。但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有不少人知道了。
对此大家各有看法,有人认为李家背信弃义在先,薛家和王家报复回去在情理之中,也有人觉得薛蟠下手太狠了,一出手就要人家一条腿,多大仇多大恨啊!
当然,后者很快被前者喷回去了。李开华的腿重要,王家姑娘的名声就不重要?姑娘家的婚事多要紧,李家说是毁了人家一辈子也不为过,人家兄长只是伤他一条腿,将养些日子也就好了,比起李家来说不算狠!
即便如此,还是有御史弹劾薛蟠和九皇子,并由此攀扯四王爷和薛虯教导不力。
九皇子站在四王爷面前,蔫头耷脑,仿佛斗败的公鸡,有气无力道:“四哥,你罚我吧!”
四王爷瞥他一眼,凉凉问:“为何罚你?”
九皇子:“我打了李家那小子,给四哥惹祸了。”
四王爷问他:“你认为你做错了吗?”
“没有!”九皇子手握成拳,愤愤道,“那一家人背信弃义,还要将脏水泼到皇室头上,传出去天下人还以为咱们识人不明,倚重的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打他一顿都是轻的!”
四王爷“嗯”了一声,说道:“既然无错,怎么能算惹祸?”
九皇子愣了一下才道:“可是因为这件事连累四哥被御史弹劾,要是影响了父皇对四哥的看法,耽误了四哥的大事怎么办?你罚我一顿,算是给父皇和众臣有个交代,旁人也会觉得四哥大公无私。反正我皮糙肉厚的,受点罪不算什么,只要能对四哥的大业有帮
助就好。”
四王爷摇头:“你太小看父皇了,他并非会被朝臣裹挟之人,不会因此有什么不满的,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九皇子:“好处?”
四王爷颔首。
太子逼宫之事才过去没多久,皇帝正是敏感多疑的时候,只怕看谁都像是要算计他的敌人。即便四王爷一力低调,也难保不会被怀疑。这时候四王爷若迎合皇帝与大臣的心思处罚九皇子,只怕立刻会引起皇帝的疑心,倒是这般任性一些更能叫皇帝放心。
更何况四王爷并不觉得九皇子所为有什么错处,他即便要举大事,也不会委屈身边的人,更不会违背自己本心。
正如四王爷所想,皇帝收到弹劾的折子,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不过是两个孩子玩闹,一点子小事罢了,实在没必要拿到朝堂上来上纲上线。
还与太监总管抱怨:“老九打小就是这样的性子,什么不平事都想管一管,都快该成家立业的人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叫朕少操些心!”
太监总管笑呵呵道:“九皇子赤子之心,难能可贵,这也是皇上您教导得当的缘故。”
皇帝眉目舒展,显然很受用,把弹劾折子扔到一边,不耐烦道:“什么事都要弹劾,朕看御史台这些老头子真是闲得慌!”
又问:“老四那边有什么反应?”
太监总管愣了一下才回:“倒不曾听说四王爷有什么动静。”
“他倒沉得住气,也不怕旁人非议。”皇帝语义不明。
太监总管赔笑不语。
除了在朝堂上引起小范围动静,部分大户人家也听说了此事,主要是王家和李家的亲朋故友。
荣国府里,王熙凤也听说了这件事,细长的眉高高挑起:“该!就该打他一顿才好,真是痛快!”
“嫂子要打谁,谁惹你了不成?”一道婉转清脆的女声传来,含着几分调侃之意,正是黛玉无疑。
说着话,人就被请进来了。
她今儿穿着水绿色罗纱交领衫,下着百蝶穿花云雾绡裙,梳垂鬟分髾髻,以三两样珍珠和玉饰点缀,在炎炎夏日格外清爽怡人。
“哟~”王熙凤一字三转,“我是烧了什么高香不成?”
黛玉解下披风交给紫娟,奇道:“这话怎么说?”
王熙凤:“要不怎么把天宫仙娥给盼来了呢?!”
“就你嘴贫!”林黛玉白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管家送来两筐荔枝,我来给嫂子送一些,也找你说说话儿。”
“荔枝可难得!偏着妹妹的好东西了,要是回回都有这样的好东西,我巴不得妹妹一日来上三五趟才好。”王熙凤让小丫头把荔枝拿下去,拉着黛玉的手到炕边坐下,“听说妹妹前儿开始用冰了,身子可受得住?”
“受得住,我只午时最热的时候用一会儿,也不叫屋子里太凉了,倒比不用时更舒坦些,太医把脉也说一切都好。”黛玉柔声道。
“那便好,妹妹也能好好过个夏天,不像往年,莫说用冰了,便是衣裳穿少了都不敢。”
黛玉抿唇一笑,想起什么,问道:“方才在外头听嫂子说要打什么人?”
“嗐!哪里是我要打人,是薛二弟弟把礼部尚书家的孙子给打了!”王熙凤见黛玉有兴趣,便绘声绘色地说起此事。
黛玉向来重情重义,对李家行径颇为不齿,听了也觉得十分痛快。
王熙凤对黛玉道:“嫂子与你说,找夫婿千万别只看这人嘴上说什么,还要看他做事是否有底线、有担当。这李家当日上门求娶,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家世都是次要的,最爱的便是熙瑶的人品,到家后一定把她当女孩儿疼,如今再瞧呢!”
随即又是一叹:“不过这也说不准,李家与我家原是故交,李家这小子是叔叔婶婶看了许多年,与好几个青年才俊比对了再比对才定下的,我叔叔婶婶也算精明人,看人眼光一向毒辣,没想到还是走眼了。千挑万选的女婿,倒不如迎春的好。”
黛玉也跟着叹了一声,女子艰难便在这里了,嫁人便是一场豪赌,谁也不知道要陪伴一辈子的人是人是鬼。
不过想到迎春,她问道:“我也听说了,二姐姐的夫家又给她送来了不少东西?”
“是啊。”提到这个,王熙凤满脸都是笑意,音调都高了,“还不是因着熙瑶的事,顾家怕咱们家和迎春多想,所以特意派人走了一趟,又送来许多好东西,就是为了安二妹妹的心。
黛玉也露出几分笑,说道:“这原是二姐姐的福气,她这样温柔的人,合该配这样一门婚事。”
“谁说不是呢!我瞧着她那未婚夫一家除了门第略差些,再没有什么不好的,如今连老太太也说不出反对的话了。”王熙凤笑盈盈道,“还是薛大弟弟眼光好,给迎春挑了这么一桩婚事。”
黛玉摇扇子的手慢了下来:“是薛家大哥给二姐姐挑的婚事?”
“是啊。”王熙凤跟黛玉关系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当日之事道来,他们如何请薛虯帮忙,薛虯又是如何给挑的人家等等。
黛玉听着听着,不由想起在薛家正院门口的那惊鸿一瞥,她看得不甚清楚,但也觉得那少年稳重沉着,与她见过的其他男子都不太一样。
*
黛玉在王熙凤处略坐了一会儿,等到天气凉快些便带人回去,远远地瞧见宝玉带着两个丫鬟在采花,脚一转便想换条路走。
不妨宝玉眼尖,已经瞧见了她,扬声唤:“林妹妹!”
黛玉只得停下来,回了一声:“宝二哥。”
宝玉把花塞到小丫鬟手里,几步跑过来,却不敢离黛玉太近。自从上次被贾政打了,贾宝玉终于明白肆无忌惮与姐妹玩闹会给她们带来怎样的祸患,如今再与姐妹们相处便拘束多了。
他痴痴看着林黛玉:“许久不见妹妹,妹妹近日忙什么呢?”
“不过是读书写字,没什么可忙的。”黛玉反问,“这大热的天,你不在屋里避暑,采这些花做什么?”
“闲来无事,打算做些胭脂。”贾宝玉说完就巴巴看着黛玉,想到她往日对这些颇有见解,希望她能与自己多说几句。
但黛玉什么都没说,只微微福了福便转身离开了,走出好一段距离还觉得有道视线粘在自己身上,让黛玉浑身不自在。
紫娟看了黛玉好几眼,小心翼翼道:“宝二爷跟从前好似不一样了。”
朱嬷嬷瞥她一眼没有说话:她也想看看黛玉的想法。
黛玉没多想,问:“哪里不一样?”
“瞧着比从前稳重多了,和姑娘们相处也有分寸。”紫娟道,“从前只是年纪小,也没人教导他,很多事情都不懂,并不是存心冒犯姑娘们,如今知道了便好了。”
黛玉:“是吗?”
“是啊,奴婢听说宝二爷因为二姑娘的婚事非常自责,常常后悔自己连累了二姑娘。”紫娟叹气,“其实人哪有不犯错的呢?老话不是还说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宝二爷知过能改便再好不过了。”
黛玉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怎么不见他想法子替二姐姐退了这桩婚事?”
现在他们知道顾家人品贵重,逐渐接受了这桩婚事。但在太子逼宫之前,贾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顾家配不上迎春,在他们看来,迎春是被牵连了名声,加上替宝玉冲喜才不得不低嫁,贾宝玉若真的愧疚,怎么不见他想办法替迎春退婚?
可见要么愧疚是假的,要么就是没有担当。
再者……
黛玉垂下眼睑,贾家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连她这半个外人都清楚,外祖母每日强颜欢笑,两个舅舅也早出外归,就连从前觉得不靠谱的琏二哥都在尽力周旋,宝玉却丝毫不知愁滋味,还带着小丫鬟采花做胭脂,实在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
黛玉没有再与紫娟议论此事,后来私下却与朱嬷嬷说,以后慢慢让紫娟干别的,不要再贴身
伺候她了,令朱嬷嬷十分欣慰。
这是后话,眼下黛玉回到院子,却见林管事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匣子。见到黛玉回来了连忙请安。
“起来吧。”黛玉笑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林管事躬身道:“原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姑娘近日如何,可有短缺没有。”
“我一切都好,若有短缺自会告诉你,不必巴巴跑过来。”黛玉道。
林管事知道自家姑娘刀子嘴豆腐心,心中觉得姑娘这是怕天气太热,自己在外头奔波容易中暑,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连忙表忠心:“左右无事,来瞧瞧姑娘才放心。再则薛家送了些东西来,也得给姑娘送过来。”
“是什么东西?”薛家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一份,黛玉已经习惯了。
“是一匣子宫花。”
林管事打开匣子,只见里头是十二支各色宫花,却不是原著里用纱堆的,而是用金银线配宝石织的,每一支都清丽雅致,各具特色,正适合黛玉戴。
第79章 第79章薛蟠投军
薛虯放下手里的信,这是王子腾写来的,一来感谢薛虯和薛蟠替熙瑶出头,二来也是与他探讨如今朝堂上的形势。
自从上回薛虯胜任户部员外郎时王子腾来信庆贺,薛虯也回了一封信,甥舅二人的联系逐渐紧密起来。
薛虯想拉王子腾一把,不让他走上原著的老路,而王子腾生性自负,本不该听一个小辈的话,但薛虯进京后的所作所为展现出了他的本事,故而王子腾也愿意与他交流。
且王子腾也不是傻的,观太子行径,如何不知这是一艘破船?只是从前没有退路罢了,如今薛虯愿意拉他一把,王子腾思考一段时间之后,便暗中投向了四皇子。
是的,王子腾明面上是太子党,实际早就是四王爷的人了,太子那边的事他早就不怎么参与,因为离京城远,故而没人察觉什么不对。
这件事事关重大,除了冯氏没有任何人知道,李家也被蒙在鼓里,自然也不知道王子腾看似是秋后的蚂蚱,但只要四王爷能登基,他还有腾风而起的机会。
李家看似快刀斩乱麻、断尾求生,实则只是白费心思,还赔进去了一家的名声,属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
薛虯给王子腾回了一封信,差不多也到了午饭的时辰,放下笔往正院去。
薛蟠已经在等着了,他是习武的,又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饿得格外快、吃得特别多,即便每两餐中间有加餐,到了用饭时辰还是会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吃食,就像闻到腥味的狼。
薛母心疼他,让人拿了碗羹汤先给他填肚子,不过这点东西对薛蟠来说不过是塞牙缝的,完全不能满足。
看见薛虯来了,薛蟠高兴地冲里头喊:“妈,大哥来了,快开饭吧!”
薛母被丫鬟扶着从屋里出来,一家三口便开始用饭。
没有宝钗在,饭桌上都安静了很多,薛虯是不爱说话,薛蟠则是忙着往嘴里倒饭,顾不得说话,倒是薛母面露犹豫之色。
薛虯瞧见了,便问:“母亲有什么想说的?”
薛母叹了一声:“还不是为着蟠儿的前程,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薛虯看向薛蟠,薛蟠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碗里抬起头,茫然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努力咽下嘴里的饭菜,撇撇嘴道:“我就想投军,你们不是不让吗?”
薛母没说话。
薛蟠这会儿脑子倒灵光了,眼睛一亮:“妈,你答应了?”
薛母叹了一声:“我是不想你去战场上拼命,可是你若实在愿意,我也不能一味拦着。”
母亲都是倔不过孩子的,薛母虽然担心,也不得不为了薛蟠妥协。更何况太子举事那几日,薛蟠与杨先生护卫家中,做得非常好,她都看在眼里。举事当日更是一人拦住十几人,用一扇小门便将乱兵拦在门外,虽说其中不乏杨先生的功劳,但薛蟠的贡献也不小。
他既有这样的本事,又有这样的志向,听说为了做个合格的将军,这些日子还在读兵书,倒比正经念书还勤快些,有如此决心,做母亲的又如何能拦呢?
这几日薛母左思右想、辗转反侧,还是艰难做下了这个决定。
薛蟠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眼巴巴地看向薛虯:“大哥……”
薛虯:“母亲都允了,我自然不会拦着。改日我与舅舅书信一封,让你跟着他历练历练。”
王子腾带兵的本事自不必说,他在的地方近两年没有大的战事,去那边安全些,等历练出来了再做别的安排。
薛母也觉得这个安排好。
薛蟠却不大愿意,他在家被束缚惯了,好容易出去闯荡一回,还要在长辈眼皮子底下,这日子想想就难受。
他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薛虯却不听:“你愿意就去,不愿意就罢了,我另外为你寻找出路。”
薛蟠:“……愿意!”
薛虯这才满意,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还有一点,你没有作战经验,到那边要从小卒做起,果真有本事才能做将军,我也会告诉舅舅,不让他给你开后门,你可愿意?”
“愿意!”这次薛蟠就诚心多了。
薛蟠认认真真练武,只等薛虯安排好就能从军去,但薛虯和薛母却有另外的担忧。
薛蟠武力出众,然而性情鲁莽,在家中时有薛虯和先生们束缚还好些,一旦离了他们,即便有王子腾在,但王子腾诸事繁多,哪里能顾得过来?若是惹出祸事便不好了。
依他们两个的意思,是找个人跟薛蟠一起去,这个人得能管得住薛蟠,最好身上有些功夫——他们可不想这人轻易就没了!
只是这人不好找,薛虯和薛母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杨先生,但杨先生家中有老父需要照料,只怕不愿意离开。
薛虯和薛母又想了几个人,但都一一排除了,不是和薛蟠关系不够好,就是功夫不到家。
薛虯倒也不急,左右还有一些时日,实在不行还是请杨先生,他若是不放心父亲,便在那边给他们安家,若老人家不能长途跋涉,接到薛家照顾也未尝不可。再承诺给杨先生一个前程,以厚利诱之,想必他也能应允。
只是这到底并非最好的法子,所以薛虯还在犹豫。
这日薛蟠出去玩耍,回来时却带着一个陌生的青年。薛蟠性子憨直,却很会交朋友,来京城一年多已经结下诸多好友,只是人品参差不齐,薛蟠多半在外头与他们相聚,极少带回家里。
今儿猛地带人回来,薛虯自然稀奇,上下打量此人,只见他二十出头年纪,容貌俊美、身材修长,身着素色缎面圆领袍,头发全部束起,腰间配着一把宝剑,为他的俊美添了三分凌厉,真真是如玉君子,英姿飒爽。
再观其眼神清明,便知并非心怀鬼胎之辈。
薛虯放下手里的书,含笑问:“这位是?”
“他是我今日刚结识的好友,人称‘冷面二郎’,叫我说这称号不好,该叫“玉面二郎”才是!”薛蟠笑嘻嘻道,“他功夫可厉害了,方才我们打了一架,五十招内竟没有赢。”
薛虯:“……”
竟不知薛蟠在夸这青年还是他自己了。
“你们为何打架?”
薛蟠便把当时情况道来,原是薛蟠上街玩耍,碰见一伙纨绔当街耍横,欺负不小心得罪他们的百姓,薛蟠好歹是学了武功的人,又听多了大侠的故事,还想着日后做大将军,自然要管管这不平事,便上前劝架。
但他劝架的水平与武功成反比,一通口舌下来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越劝越乱,被后来的柳湘莲看到,还以为他和那些纨绔是一伙的,就莫名其妙打了一架。
初时薛蟠还不
知道为什么,反正有人找他打架,他就跟那人打,直到有人喊了他一声“薛二爷”,青年才突然停了手,问薛虯是不是金陵薛家的人。
薛虯坦然承认,这青年便不肯跟他打了,并且要求来家中做客。
薛蟠小声与薛虯道:“他说咱们家以前帮过他,大哥你知道吗?”
薛虯摇头,他也不认得这个人。
这时俊美青年上前拱手,说道:“小生柳湘莲,还未谢过薛大爷当日援手之恩。”
“原来是你!”薛虯恍然。
可不是么!原著中柳湘莲外号就是“冷二郎”还是“冷面二郎”,他也记不清了。
薛蟠挠挠头:“大哥和柳兄弟认识?”
“咱们来京的路上有过一面一缘,你那时留在船上念书,故而不知道。你可还记得母亲从前说过,我们下船游览时遇到了一故交之子?”薛虯含笑打趣,“只是柳兄当日做名伶打扮,今日换了一身装扮,我却认不出了!”
“记得,听说当日那人是护着一女伶才会被当地大户追赶,才会碰上妈和大哥,原来就是柳兄弟啊!”薛蟠恍然大悟,“难怪今日肯拔刀相助,原是生来侠义心肠!”
柳湘莲被夸得不好意思,惭愧道:“不敢!不过是顺手为之,哪里称得上侠义?”
薛蟠:“那你今日停手,便是知道了我身份的缘故?”
柳湘莲点头:“薛家于我有恩,我如何能与你动手?况且我听说过薛大爷不少事情,相信他的弟弟不会仗势欺人,只怕其中有什么误会。”
后来证实确实是个误会。
既是旧相识、又同属一个圈子,且他们的祖辈还是故交,三人只做好友相处。
薛虯叫人在花园的凉亭里摆了一桌,特意招待柳湘莲。
席间问起柳湘莲对未来的打算,他笑着拍了拍手边宝剑:“仗剑天涯,岂不快哉!”
薛蟠起哄:“好!”
柳湘莲举杯与他相碰,又问薛蟠以后打算干什么。
“我打算投军,以后做个大将军,过些日子便要出发了。”薛蟠大喇喇道。
柳湘莲再次举杯:“那就祝你鹏程万里、前途无量!”
薛蟠举杯与其相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薛虯观柳湘莲神色,心中却是一动,微笑道:“仗剑天涯固然洒脱,不过柳兄也到了弱冠之年,没想过谋一份生计、娶一房妻室,踏踏实实过日子吗?”
柳湘莲叹气:“我长久飘零在外,如何不想安顿下来?只是我虽出身世家,但是父母早丧、家世败落,除了一个出嫁的姑姑,再无他人可以依靠。我读书不行,唯有耍枪舞剑略擅长些,不知能谋什么差事。”
“这还不容易?”薛蟠一拍他肩膀,“你和我一同投军去罢!”
柳湘莲苦笑:“我家中无甚助力,投军也只能做一小卒。”
“小卒又怎么了,我去军中也是做小卒,咱们有本事,还愁没机会建功立业吗?”薛蟠乐观地说。
柳湘莲诧异地看他一眼,心中十分羡慕,性情如此单纯,可见是没遭过什么苦难的缘故。
军中哪有那么容易?不止军中,任何地方都有见不得光的一面,要是有实力就能出头,哪还有那么多怀才不遇的人?
他看向薛虯,不妨薛虯也赞同薛蟠的话:“你与我家既有渊源,不妨和薛蟠一起投军,届时在我母舅麾下,互相也可有个照应。”
柳湘莲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薛虯含笑道:“只是我的提议罢了,这是大事,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薛蟠一脸茫然:“什么大事?考虑什么?”
薛虯只不理他,柳湘莲也没顾得上,思考片刻后认真点头:“我会好好想想。”
薛虯这才满意。
他也是刚才突然想到的,要说陪薛蟠去投军,柳湘莲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第一,他能管得住薛蟠。柳湘莲武功不错,至少不会被薛蟠碾压,有物理制服薛蟠的能耐。
且他长得好,众所周知薛蟠是死颜狗,对长得好看的人事物都没什么抵抗力。柳湘莲又是书内书外公认的美男子,薛虯亲眼见了他,也没觉得滤镜破灭,可见此人容貌多么出众。
这样一位美男子对薛蟠说一句话,比其他人说一百句都管用。
他又是薛蟠的朋友,薛蟠这人缺点极多,但他也有明显的优点,其中一个便是仗义。只要他认定的好友,赴荡蹈火都在所不辞,薛蟠既然认柳湘莲为兄弟,便能听得进去他的建议。
第二,柳湘莲武功好,能耐得住沙场征战,再有薛家扶持,保不齐还真能混出个名堂,对薛家也是有好处的。
第三,也是比杨先生强的一点,便是柳湘莲没有亲人,没有亲人便没有牵挂,也更加有勇气放手一搏。
所以薛虯并不急,他觉得等柳湘莲考虑清楚,很可能会回来找自己。
果然不出他所料,没过几天,柳湘莲便找到薛虯,表示他愿意和薛蟠一起去投军。
薛虯自然高兴,但还是要明确一下:“军中规矩森严,不比外头随心自在,进去之后,从前的东西便都要抛却了,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柳湘莲点头:“从前不过是前途无望,这才沉迷杂物。男子汉生于天地之间,若能做出一番事业,岂有不愿意的道理?薛大爷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必当万死以报。”
“万死便不必了,只要帮我盯着薛蟠,莫叫他闯出什么祸事来即可。”
柳湘莲:“就这么简单?”
他还以为要帮着薛蟠立功之类呢。
“就这么简单!”薛虯含笑,“作为回报,我不能担保你前途无量,但可以保证你立下的功劳不会被旁人吞掉。”
这就足够了!
柳湘莲拱手:“多谢薛大爷!”
心中不免感慨,觉得薛虯是自己的贵人,当日初见便救了他们一回,如今又给他一个前程。
薛虯给柳湘莲留了几日功夫收拾整理,也要与亲朋好友道别,薛蟠也准备起来。
薛母亲自盯着人给他收拾东西,这也要带那也要拿,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过去。
薛虯由着她折腾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劝阻:“蟠儿到了那边要住军营,拿的东西太多也带不进去。”
薛母这才停下,坐在椅子上叹气:“虽说答应了他,事到临头还是放心不下。”
“母亲安心,蟠儿在舅舅麾下,不会受多大难处。”
当然吃苦是少不了的。
事已至此,薛母又能如何,只能一叹罢了。
“对了。”薛母又想起一件事,问,“蟠儿要走,杨先生知道吗?”
“我没特意跟杨先生说,不过蟠儿应该告诉他了,我瞧他这几日在着重教蟠儿枪法。”
薛母:“这件事得好好与杨先生说。”
薛虯颔首。
“关于杨先生以后的安排,你是怎么想的?”薛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咱们家虽然没答应替杨先生养老,但当日没想着叫蟠儿这么早投军,跟杨先生说的也是得多教几年,猛地叫人家没了差事,到底说不过去。再则,蟠儿能有今日,多亏了杨先生的教导,咱们家得认这份恩情,如今杨先生家中尚有病重的父亲需要奉养,咱们可不能过河拆桥!”
“母亲所言有理,儿子受教。”薛虯拱手道。
薛母摆摆手:“你做事向来妥帖,想来心里都有数,我不过白嘱咐几句罢了。”
*
十日后,薛蟠和柳湘莲离开京城。
薛母看着薛蟠的背影消失,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在丫头的劝说下回去。之后几天就像掉了魂一般,吃不好睡不香,与人说着话都能走神,过了七八日才逐渐缓过来。
此时,薛虯也找到了杨先生。
杨先生本来主要负责教导薛蟠,薛蟠走后他的空闲时间多了很多,薛虯到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在校场练着。
薛虯默默看了一会儿,直到一段练习结束才开口:“杨先生。”
“薛大爷。”杨先生这才注意到他来了,放下大刀迎上来,“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您。”薛虯含笑道,“蟠儿走了有几日了,您可还适应?”
杨先生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道:“我倒没什么要紧,经过的事多了,什么都能适应。”
薛虯点头。
“大爷来得正巧,我也要找你呢。”杨先生踌躇了一下,说道,“当日请我回来是教二爷的,如今二爷投军去了,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我留下也无甚用处……”
不等他说完,薛虯便打断道:“先生怎么这么说,您每日教导贾琮他们,怎么能说没有用处?”
杨先生摆摆手:“这不过是小事,随便找个武先生都可以,哪里配大爷开出那么高的待遇。”
薛虯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先生提出来了,我此次原也是为了此事而来,便不与您绕圈子了。”
他在小厮搬来的椅子上坐下,请杨先生也坐了,说:“我是这么想的,家里几个孩子跟您学习惯了,换个先生反而不适应。再者,眼下京城时局正乱,需得格外注意安全,我还想请您帮忙调教一下家里的护卫,一切待遇还与从前一样,您觉得如何?”
“这……”
薛虯:“我是看重您的本事,诚心想留您。但也尊重您的志向,若您不愿意留下,我可以为您引荐其他人家,待遇上也可以为您争取。”
杨先生本来还在犹豫,听了这话反而下定决心,说道:“我留下!”
“那就好!”薛虯笑道,“以后家中安全便交给先生了。”
杨先生朗声:“大爷放心!”
第80章 第80章预回金陵(捉虫)
转眼已至初冬,房檐上覆盖薄薄的霜雪,墙角堆起新劈的柴剁,行人裹上了厚厚的冬衣,大户人家纷纷烧起火龙,使房间里重又变得温暖如春。
今儿休沐,薛虯在家中暖阁看了一上午的书,用过午饭才叫小厮伺候着重新洗漱,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披上狐裘大氅,准备出门与友人小聚。
冬日里万物凋零,薛家的园子里却依旧生机盎然,菊花、梅花、茶花次第开放,美不胜收。
薛虯带着长瑞并两个护卫去大门口,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正在等待他的主人。
门子也得到了消息,已经准备好马凳,只等大爷一会子用。
一个穿着粗布袄子、手里牵着个小男孩的老妇人在不远处望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赔着笑问:“太爷们纳福,敢问几位太爷,这里可是金陵薛家?”
门子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点谱了。
别瞧门子这活儿不体面,但能做下来——尤其在薛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套识人本事。打眼一瞧就知道客人大致身份、身家如何、此来是善意还是恶意。
对于不同的人,接待方式也不一样,该回禀的回禀,该打发的打发。
这祖孙……应该是祖孙吧,二人衣着朴素,看样子还没穿过几次,应该是家里难得的体面衣裳,专门用来走亲戚穿。
皮肤黝黑、手指干裂、关节粗大,腰也有点弯,应该是干惯了活的缘故。
再看她们满脸风霜,头脸、身上都是灰尘,鞋上也沾满了泥土,应该是自己走路过来的,家里连辆牛车也没有,可见生活十分拮据。
这样的人他们见得多了,多半跟主家是外八路亲戚,上门打秋风来的。
心里这么想着,他们也没露出异样,其中一人笑着点点头,态度十分温和:“正是。您老找谁?”
这老妇正是刘姥姥,牵着的小男孩则是板儿。
刘姥姥本是个老寡妇,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靠着两亩薄田度日。女儿长大后寻了一桩婚事,乃是邻村的一户人家,男人姓王名狗儿,婚后生了一儿一女,日子也还过得去。
王狗儿父母早早去了,也没有旁的兄弟姊妹,无人可以帮扶,遂将岳母接来照顾儿子女儿,一家人一处过活。
今年王狗儿没得着什么钱,眼瞧着入冬了,却没钱置办过冬的东西,左思右想,便想起他们在京都还有一门贵亲,虽说久不来往了,但到了这关头也不得不厚着脸皮来一趟,若能得一两分接济,这个冬天便能熬过去了。
听见没找错地方,她松了一口气,笑呵呵道:“我找王大爷。”
“你是说太太的陪房王晖王大爷?”
刘姥姥连连点头:“就是他,烦请哪位太爷帮忙喊他一声,感激不尽。”
门子指着另一个方向,好脾气道:“这里是正门,只有主子和贵客才可以出入,你往那边走一段,拐到北边有个侧门,你去那里问一下。”
“这……”刘姥姥有些犹豫,大户人家的下人难相与,难得遇到个和善好说话的,还想把事情办了最好呢。
正是这时候,有人低声提醒:“大爷出来了。”
门子顾不得刘姥姥,连忙到门口站好了,刘姥姥也不急着走,带着板儿站到偏僻处,好奇地看那边的动静。
只见一辆马车被赶了过来,刘姥姥虽然不懂,也觉得也马车十分华贵,别的不说,只车上装饰用的布料,便比县令家姑娘的衣裳料子还要贵重。
门子拿了马凳放在车前,那马凳精致的哟!雕刻的花样活灵活现,上面还镶嵌着宝石!
不愧是高门大户,一个马凳都这般讲究!
刘姥姥正心中啧啧,便见几人簇拥着一个少年大步流星走了出来,刘姥姥眼前顿时一亮: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俊美而不显女气,小小年纪便颇具威仪,这便是那位当官的哥儿吧?
果然不凡!
薛虯也看到了刘姥姥,停下脚步问:“这位老人家是?”
刘姥姥忙拉着板儿上前几步,纳头便拜:“民妇刘李氏给大爷请安!”
又扯了扯旁边的小男孩,赔笑道:“这是民妇的外孙,叫做板儿。”
薛虯听到刘李氏还没想起来,听到板儿这个名字才恍然,算算时间,刘姥姥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第一次来贾家的,只是没想到她这回竟来了薛家。
不过稍一想想,便明白其中关窍。刘姥姥的女婿祖上与王家连过宗,一开始只有薛母的长兄,也就是王熙凤的父亲,以及王夫人等在京的人知道这回事,但连宗之后常来常往,知道的人便多了,王家好些管事还与王狗儿的父祖有交情,薛母的陪嫁王晖便是其中一个。王夫人和薛母都是王家的女儿,不拘找谁都是一样的。
原著里薛家住在贾家,刘姥姥断断没有越过主人找客人的道理。但如今薛家自己住,且王夫人和王熙凤上有婆母、下有妯娌,而薛母却能当家做主,刘姥姥找来薛家也就合情合理了。
薛虯对这位世事洞明、有情有义的老人家很有好感,避开了她的礼:“姥姥快请起,您是老人家了,莫要折煞我才好。”
长瑞知机地上前扶起刘姥姥,板儿瞧见他腰间的玉佩,好奇地伸手扯来看,刘姥姥连忙拦住了,在他屁股上打了好几下。
长瑞连忙阻拦:“姥姥不必如此。”
薛虯虽然知道刘姥姥来意,还是问了一遍:“姥姥此来为了什么?”
刘姥姥便把情况说了一遍,不好意思地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要不然也不敢烦扰姑奶奶和大爷。”
“姥姥这话便错了,咱们既是亲戚,自该常来常往,哪里说得上叨扰不叨扰?”
刘姥姥搓搓手:“我们庄户人家粗鄙、见识也少,怕污了姑奶奶的眼。”
薛虯:“这便更不应该了,母亲一个人在家,长日无趣,您若能常陪她说说话,讲些田间地头的趣事,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哎!别的民妇不会,但这田间地头、十里八村的趣事,再没人比民妇知道得多了!”刘姥姥响亮地应了,心里也舒坦了一些,好歹能回报薛家一些,不是一味打秋风。
薛虯让管家支五十两银子给刘姥姥,又命人送她去见薛母,这才离开了。
待到外出归来,便听说刘姥姥陪薛母说了好一会儿话,薛母又给了她五十两银子,直到半下午才安排马车送她回家。
薛母提起刘姥姥,也说是一位很有智慧的老人家,为人也不错,很有好感的样子。
薛虯便道:“母亲若喜欢她,日后常来往便是。”
薛母摆摆手:“她们庄户人家也忙得很,若有功夫来家里玩,咱们便热闹一日,没有功
夫便罢了。”
*
又过几日,薛家运货的船来到京都,同时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薛虯见过船上的管事,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叫人套上马车,去了瑞亲王府。
四王爷正在与文、戚两位幕僚议事,他虽低调蛰伏,却不代表可以摆烂,事实上他对时局的关注不比任何一位皇子少,皇帝的每一句话、每一道政令都要反复分析,他自己的每一个动作也都要反复琢磨,唯恐哪一步出了差错,虽不常出府门,但是一点也不轻松。
薛虯来了,三人也不见外,继续说刚才的事,薛虯安静地听着,好一会儿才听明白——
废太子死了!
他没有死在流放的路上,反而在到达岭南月余后突染恶疾,不治而亡。皇帝知道后当场晕厥,好在太医诊治过后说只是急怒攻心,养些时日便好了。
可皇帝已经年近花甲,身体早不如从前健壮,又受到这样的刺激,即便调养好了身子也要受损。
四王爷道:“今天早上,父皇以二哥不孝为由大加斥责,叫他闭门思过。”
薛虯与文、戚二人对视一眼,都知道二王爷是被迁怒了,更有甚者,皇帝恐怕还怀疑废太子是被二王爷杀的。
其实废太子之死并不算突兀,他这些年为了保住储君之位战战兢兢、殚精竭虑,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逼宫前几个月他摆烂发疯,每日喝酒饮宴、通宵达旦,更是糟践了自己的身体。被废之后,他心情必定低落,加上牢狱及流放之苦,没有死在路上都已经是命硬了。
但皇帝不会这么想。
废太子在时,皇帝与这个儿子相看两厌,但等人没了,再回想起来便全是好处,消失多年的父爱也回来了。
他不会想废太子自己身体不好,流放岭南本就凶多吉少,只会疑心有人害了自己心爱的长子。至于这人是谁?
——最有可能的自然与一向与废太子不睦的二王爷!
到了这时候,二王爷清不清白已经不重要了(当然,他很可能并不怎么清白),只要皇帝认定是二王爷做的,那么这件事就是他做的。正如只要皇帝说他不孝,那他就是不孝,不管他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其实这些都在预料之中,当日皇帝表现出对废太子的不满,薛虯几人不让四王爷出头便是想到了这一日。可惜二王爷没有想这么深,所以今日落入泥沼之中。今日是训斥,明日便可能是贬斥,只要废太子不能复活,二王爷便几乎没有翻身的机会。
眼下他们与四王爷探讨的便是之后的路怎么走。二王爷若倒,五王爷便会一家独大,这是皇帝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他们也是如此。
届时皇帝必要再抬举一人与五王爷打擂台,最有可能的便是四王爷,他们在考虑要不要顺势而起。
好处自然很多,由暗转明,又有皇帝扶持,四王爷可以在短时间内积聚大量势力,不管面对什么情况都有能力争上一争,再不会如上回太子逼宫时那般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坏处就是没办法再蛰伏了,野心暴露,之前的功夫便白费了,皇帝对四王爷的观感必然变差,其他人也将视他为对手,以后要面对的明争暗斗要多上许多。
二者各有优劣,实在难以取舍。
四王爷看向薛虯:“你有什么看法?”
薛虯:“下臣以为殿下是时候展露出一些野心了,若皇上果真认为您闲云野鹤、无心帝位,只怕也不会放心将皇位交给您。”
前朝便有这样的例子,皇帝痴迷做木工,将政务交托给亲近大臣和宦官,他的木工做得精美异常,朝堂却被折腾得千疮百孔。
四王爷自然不至于这般极端,毕竟他监管户部得力,办事也一向沉稳可靠。但皇帝必定也会考虑这方面,若四王爷表现得没有丝毫上进心,皇帝恐怕也多有顾虑。
四王爷:“你的意思支持我与五弟相争?”
“争自然是要争的,但不能与五王爷针锋相对。”薛虯说。
这话把四王爷绕懵了:“你的意思是?”
“下臣认为王爷可以适当展露野心,但这个度须得好好把握,绝不能表现得过于强烈,且不能行事偏颇,与五王爷明争暗斗更是万万不能。”
野心也是分很多种的,有人有野心但不多,对皇位感兴趣,但不会费很多心思谋划,只踏踏实实做自己该做的事,若能上位自然高兴,不能也不会多么失望。
还有一种便是野心十分强烈,不惜一切手段都要达到目的。
薛虯认为四王爷应该做第一种,这样的人只会引起皇帝注意,却不会引起戒备。
至于其他皇子会不会戒备他?
——以四王爷如今的力量,并不至于害怕。
四王爷:“但五弟势头正盛,若不及时遏制,恐怕就控制不住了。”
薛虯含笑道:“殿下多虑了,皇上圣明,自然有应对之措,即便没有殿下,也有其他人选。”
四王爷:“六弟病弱肯定不行,八弟平庸无能,九弟心怀侠义,却并非储君之选,且他背后没有家族支持,手里也没什么势力,不足以与五弟抗衡,剩下的年纪还小,情况也与九弟差不多……”
皇帝年轻时为了平衡前朝后宫,也是为了诞下血统高贵的皇子,纳了许多出身显赫的嫔妃。可是随着他逐渐大权在握,行事也随心所欲起来,除了盛宠甄贵妃,纳新妃时只看是否合心意,并不在意家世位份,故而后头的几位皇子外家并不显赫。加上年纪小还在尚书房念书,没有机会发展自己的势力,根本无力与五王爷抗衡。
算来算去,似乎都只有四王爷自己。
薛虯微笑:“王爷怎么忘了,不是还有一个七皇子吗?”
四王爷愣住:“可是七弟与五弟一母同胞……”
话没说完就顿住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有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民间亲兄弟为了争家产尚且斗得头破血流,更何况身处皇家,争的不是一点家产,而是万里江山、是整个天下、是至高无上的尊主之位。
这样巨大的诱惑,七皇子有点想法再正常不过。
且他与五皇子一母同胞,背后同样有甄家支持,只是势力比不过五皇子,不过有皇帝支持,四王爷也可以暗中推波助澜,不愁二人斗不起来。
如此四王爷便可安心苟住了。
文先生拊掌而笑:“此计甚妙!”
戚先生也觉得这思路不错,只是这毕竟是大事,还需要再好好考虑,左右还有一些时日,他们倒也不急。
四王爷问薛虯:“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薛虯轻叹一声:“金陵的生意出了点差错,下臣想告假回去一趟。”
四王爷皱起了眉:“很严重?”
“损失虽然能承受,但
是性质十分恶劣,若不及时处理,恐怕后果严重。“薛虯道,“再则,下臣离家良久,也该回去看看了。”
文先生点头:“薛大人所言在理,若久不回去,只怕下头人心要乱了。”
戚先生也说:“薛家对王爷的大计十分紧要,此事不能疏忽。只是薛大人的差事……眼下户部正忙,薛大人能脱得开身吗?”
秋冬正是各地收缴税银的时候,户部要负责入库、汇总、记账查账,的确忙碌了些。好在这些事务大多交给底下人处理,薛虯只负责统筹安排,真正要他做的并不多。
相较之下,薛家对四王爷的作用就重要多了。
四王爷:“这不妨事,我先找人暂时替薛虯便是。不过你也不能耽误太久,早去早回。”
后面这句是对薛虯说的。
薛虯刚要点头,文先生便笑道:“薛大人久不回故乡,只怕想念得紧了,多呆上几日,见一见亲朋故友也是应该的,倒不急于一时。”
薛虯和四王爷对视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江南富庶且文风极盛,向来是夺储必争之地。当日太子与二王爷便在江南明争暗斗,如今五王爷也和二王爷斗得不可开交。
五王爷生母出身江南大户甄氏,二王爷则有多年经营,二人斗得不相上下,唯有四王爷在江南根基不深,只有一个薛家可为助益。
倘若薛虯此番能为四王爷拉拢一些江南势力,那也算不虚此行了。
薛虯也不排斥,只是要拉拢哪些人、如何操作还要商榷。这人须得有一定实力,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以免引起其他人不满,其中分寸如何拿捏非常重要。
四人就此商量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才各自散了。
晚饭时薛虯与薛母说起他准备回金陵的事,薛母听着点头:“许久没回去,是该回去看看了。若不是家中离不得人,我原也该回去的。”
过完年没多久便是薛父的忌日,到这回便满三年了。如今他们人在京城,回去一趟不容易,该回去给薛父扫扫墓才是。
只是宝钗还在宫里,薛母实在放心不下,所以还是选择留下来。
薛虯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汤,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
“是不是金陵那边出事了?”
薛虯颔首。
“我便知道,你这般突然要回金陵,必然出了什么大事。”薛母叹气,“这原也不奇怪,我们长久不在金陵,只靠薛文盛和虹儿、蝌儿支撑着,难免出现纰漏。这次的事可要紧?”
薛虯默然片刻,说道:“薛文盛贪墨了。”
薛母蓦然看向他,反复没听清楚一般:“你说谁?”
薛虯没有再重复,他知道薛母听清楚了,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薛母的确不信。
谁能相信呢?薛文盛与薛父打小一起长大,不似手足胜似手足。薛父刚离世之时,薛虯被困道观出不来,薛母带着薛蟠和宝钗无所依靠,便是薛文盛替他们撑起了一片天。
若他贪财,当日便可以贪,可是他并没有。当日薛家乱象横生,薛文盛也一直坚守住了底线。这样一个人,何至于时至今日开始贪墨了呢?
她问:“此事为真吗?会不会是误会?”
薛虯垂下眼睑:“大概率是真的。”
薛母放下筷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才问:“他贪了多少?”
“具体数额还不知道,不过他联合几个大商户做空咱们家的生意,已经有近一年了,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上万两。”薛虯回道。
“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薛母扶额,“咱们家给他的待遇不差,一家子衣食住行样样精细。他的父母老有所养、子女也能在薛家学堂念书,要是念书习武有天赋,咱们家也能帮衬一把,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他这般聪明的人,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
薛虯淡淡道:“人心不古、欲壑难填,日子过得好,就希望更好一点,永远不会觉得满足。”
薛母摇头:“薛文盛不是这样的人。”
“从前不是,如今却未必了。人都是会变的。”
薛母:“可是他图什么呢?”
薛虯默然,他也不知道薛文盛这么做目的是什么。不过事实摆在眼前,原因便不那么重要了。
更何况人做事并不都是有原因的,薛文盛或许只是一时起了贪念;或许掌管薛家久了,心态发生了变化;或许过去这么久,他早已不是他们从前认识的那个薛文盛;也可能他的确有什么苦衷。
但这都不重要,错便是错!
薛母沉默许久,长长叹出一口气,哑声道:“你回去罢!只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一定要好好查清楚,莫冤枉了薛文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