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准备工作
宸者,帝王也。
时人将北极星称为“宸”,北极星又叫紫微星,向来代指皇帝。
《论语为政》说“为政以德,譬如北
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中写“宸旨下江城,遣将守边疆”;柳永的《破阵乐露花倒影》则说“凤辇宸游,鸾觞禊饮,临翠水、开镐宴。”
历史上并没有出现过以“宸”为封号的皇子,倒是在薛虯知道的另一段历史中有位宸妃,与皇帝的旷世之恋被关注了数百年。
另外还有一位疑似宸妃,便是大名鼎鼎的武则天。据说李治登基称帝后,因为宠爱当时还是昭仪的武则天,想要晋升其为妃,可是“贵淑德贤”四妃之位已经满了,李治便创“宸妃”称号让给武则天,只是“宸”字太过敏感,百官纷纷反对,最后武则天是否当过宸妃,现在已经不知道了。
不过从这些事可以看出“宸”字的意义,绝不仅仅是一个封号那么简单。
皇帝突然为诸子封爵,又特意将二皇子的封号换成这个,其中大有深意。
送走传旨太监,四皇子默默坐了许久,薛虯安静陪在一旁,并不打扰。
他可以理解四皇子的心情,皇帝此举显然是在逼迫太子,兼有示威之意——你是太子又如何?这天下是我的,终究还是我说了算。
父亲与孩子,本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可是到了皇室,父亲防备算计儿子,儿子谋划父亲的性命,父不父,子不子,旁观者尚且觉得残忍,更何况四皇子身处其中呢?
好在四皇子终究还是理智更多,难受了一会儿也就缓过来了,说道:“之前的计划得改,我们不能做任何准备。”
薛虯点头,皇帝此时下旨,显然对太子所为有所察觉,他们再掺和其中,很容易被殃及池鱼,若被皇帝发现,四皇子之前营造的人设便全白费了。
再则,皇帝既然知道此事,太子成事的可能性便小之又小。皇帝御宇多年,心思能为都不是太子能比的,更何况太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心态早就摇摇欲坠,而皇帝隔岸观火、气定神闲,想要输了这一局都难。
如此一来,他们只需做个观众便可以了。
四皇子叹了一声:“若大哥能看明白此局,及时收手,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只是一线机会而已,以太子眼下和皇帝的关系,被废只是迟早的事,除非太子或皇帝其中一人大彻大悟、做出改变,但这个可能性比太子逼宫成功还要小。
不过即便只是拖延一些时日,四皇子也乐见其成,并非他对太子有什么感情,而是他现在羽翼未丰,还不适合走到台前。可是皇帝成年的皇子就那么几个,一旦太子倒了,二皇子必然也会被舍弃,再往下就轮到他了。
薛虯明白四皇子的想法,摇摇头说:“太子不会收手的。”
他身后已经没有路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拖下去也只是多煎熬些时日,还会给别人壮大的时机,倒不如一鼓作气。
四皇子也是这么想的,又悠悠叹了一声,对薛虯道:“此事我们便不必管了,守好自己家便可。”
“是。”
回到薛家,薛虯便叫来管家,让他安排家丁暗中警戒,以免家中受到冲击。当然也不会瞒着薛母。
薛母听说后吓了一跳:“无量天尊……怎么会闹成这样?”
薛虯:“权利倾轧,向来如此。”
哪朝哪代没有几场宫变呢?
薛母脸色发白:“会牵连到咱们家吗?”
薛虯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温声安抚:“母亲放心,此次的事与四王爷没有关系,与我们也没有关系,牵连到咱们的可能性不大,儿子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你做的对!”薛母道,“这不是小事,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薛虯微笑颔首。
他说的自然是真的,但并不是全部。虽则此次的事与他们没有关系,但是兵将入城,有时候与匪徒无异,薛家是有名的富庶,他们趁乱捞点油水,之后推脱给贼人便是,想必太子也不会说什么。
再一个,太子已经近乎疯癫,难保想在死前拉几个垫背的。二王爷自然首当其冲,但四王爷也在太子的仇人名单上呢!薛家与四王爷往来甚密,或许会被太子顺手清算。
所以他虽是防患于未然,也的确是必行之举,只是这些不必告诉薛母,免得她凭白忧心。
即便如此,薛母也足够担忧了,帕子都被拧成一团:“宝钗还在宫里呢,这可怎么好?”
“母亲安心便是,事发前宫里都是安全的,宝钗跟在十一公主身边,有九皇子照应着,不会有事。”
薛母:“那事发之时呢?”
“儿子自会想办法保全宝钗。”薛虯道。
薛母就放心了,无条件相信薛虯的话,又提醒他:“你舅妈和姨妈那里也得提醒一二,还有林家。”
“舅母和林家已经遣人告知了,贾家乃太子拥趸,想来没什么危险,不必我们告诉。”
薛母这才作罢,又不由长叹出声:“此次过后,不知你舅舅和你姨妈该是什么光景。”
王子腾和贾家都是太子党羽,恐怕要受到牵连了。
“舅舅远在边关,并没有直接参与此事,想来妨碍不大,至于贾家……”薛虯淡淡道,“……贾家位卑言轻,或许都不知道此事,谁会管他们?”
薛母:“……”
*
之后几日,薛家表面一切如旧,暗地里却警惕起来,正所谓外松内紧。薛家几位主子都减少出门,好在薛母本就极少出门,薛虯向来少去别处消遣,衙门无事便归家,至于薛蟠……随便找个由头把他拘在家里便是了,这样的事常有,不会有人怀疑。
这日薛虯正与薛母一道说话儿,门帘子被挑开,一个少年大踏步进来,他身着短衣长裤,身材高大健壮,应该是刚刚练完武,身上还冒着热气,脸上的油浮之气逐渐褪去,露出属于武者的稳重严肃。
然而看到薛母和薛虯,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是傻憨憨薛蟠无疑了。
他应该是刚刚练完武,身上还带着热气,自己倒了一杯茶几口喝完,一抹嘴问薛虯:“大哥,外面是不是出事啦?”
语气还挺俏皮,看样子还挺期待?
薛虯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薛蟠:“家里守卫的巡逻规律都变了。”
薛虯诧异地看薛蟠一眼,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薛蟠,一来没有必要,二也是怕他性子太直,不小心露出马脚被人瞧出来。没想到他自己发现了。
可是薛虯的安排不说天衣无缝,但也不是那般明显的,以防让太子察觉到不对,至少一般人注意不到变化,薛蟠能这么问,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他看了一眼薛母,问:“是杨先生告诉你的?”
“没有,先生这几天忙得很,一下课就不知忙什么去了,什么都没跟我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薛虯骄傲地说完,又好奇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是不是你的政敌要教训你?一味防御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先下手为强吧!”
薛虯:“……”
为了不让薛蟠脑补太过,他把事情简单说了。反正薛蟠现在出不去,无处可以露马脚。
薛蟠没想到是逼宫这等大事,一时有点被吓到,随后挺直脊背,拍着自己的胸膛朗声道:“妈和大哥放心,我会保护你们的!”
“那么多家丁呢,哪里用得上你?”薛母连忙阻止。
薛蟠从鼻子哼出一声,不屑道:“他们的身手哪里比得上我?我一个可以打他们五个……十个!”
他抬着下巴,十分骄傲的样子。
薛母:“……”
现在是骄傲的时候吗?
薛蟠对薛母咧嘴一笑:“妈你放心,我会当心的。你不是想让我当护卫吗,这不就是了?”
那怎么能一样?
薛母想让薛蟠当的护卫不是一般护卫,即便去不成皇宫,也得去四皇子……现在该称呼四王爷的府上。这样的护卫差事体面清净,日后前程也不错,向来是官宦世家的小爷们历练之所,家里没点门道根本进不去。
要是搁在从前,薛母也不敢作此想法,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薛虯已经是从五品官员,他们家也算官宦之家,再有四王爷的面子在,要办成此事并不难,所以薛母才会开口。
她是想着当个护卫再安稳不过,日后凭此谋个官职,这一辈子就算稳当了。
但薛母现在不这么想了!
护卫平时是安稳,但是可能遇上逼宫啊!一旦真的攻入皇城,头一波死的还不是护卫?
这可真是……自家只是可能受到波及,薛母都紧张得不得了,难以想象若薛蟠在城门口与人拼杀,她又该如何承受,想想就后怕得不行,连连摆手:“不当了,以后再也不提当护卫的事了。”
薛蟠嘿嘿一笑。
薛虯:“你真想帮忙也可以——”
“虯儿……”薛母欲言又止。
薛虯对她微微一笑:“母亲放心,不会叫蟠儿有事的。他不是想投军吗,这情况勉强算是了,让他试一试罢。”
薛蟠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眼巴巴地看向薛母。
薛母摆摆手,眼不见心不烦。
薛虯这才继续说:“想帮忙也可以,但要听你先生的指挥。”
“先生?”薛蟠挠挠头,“杨先生?”
薛虯颔首:“你不是说一下课便不见他人影吗?便是在忙碌此事。”
家里有个军中出来的人,还是四皇子引荐的,能够信得过,薛虯做了两辈子资本家,怎么可能放着不用?将人拎出来帮忙布防了。
第72章 第72章端午佳节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端午。
端午又称五月节,广泛认为其由来是为了纪念屈原,又有纪念伍子胥说、纪念曹娥说、恶月恶日说等等。
每年到了端午前后,京都各处都会格外热闹,吃粽子、戴五彩绳、喝雄黄酒,城郊还会举行龙舟赛,万人空巷,热闹非凡。
夜里,各家各户聚在一处用饭,虽不似春节和中秋有团圆之意,但也是一家人联络感情的好机会。
端午节那日,皇帝会给臣子送去节礼,叫做“端阳赏”。这赏赐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非得是手握重权或者受皇帝看重的才可以,收到的人家都视之为荣耀。
臣子们也要向皇帝送上“端阳贡”,不必是贵重东西,一般是些地方特色……当然,不乏有人拿贵重之物称为特产,以图讨好皇帝的。
只能说原本的想法是好的,皇帝赏赐大臣以示看重,臣子送特产给皇帝表达敬意,双方借助节日沟通沟通感情,也有助于皇帝了解地方。
只可惜世上从不缺谄媚之辈,倒叫好好的节日成百姓的负担了。皇帝已经逐渐老迈,早没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只想维持现有的状态,甚至享受被百般奉承的感觉,自然不会在此事上费心。
薛家不缺好东西,但只中规中矩送了些金陵特产,将此事敷衍过去就完了。
他们更在意的是皇子皇女放假之事,宫中对皇子皇女教导甚严,并不许随意缺席、请假,也不会轻易放假,皇女尚且能十日一休沐,皇子的待遇更为苛刻,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六十日都在念书,只有端午、冬至、春节、自己的生辰,以及皇帝皇后的生辰万寿节、千秋节才能放几日假。
论理端午会放假,宝钗也该回来过节,薛母早就眼巴巴盼着了,然而等到端午前一日,宫里却传来消息,说端午只放一日假,宝钗想着回来待不了多久便要走,便不回来了,留在宫里瞧瞧热闹。
薛虯和薛母对视一眼:这不是宝钗的作风!
宝钗向来周全细致、善解人意,知道家中盼着她回来团聚过节,绝不会嫌弃小小麻烦,更不会贪图宫中热闹。她会这么做,又不肯直说,原因只有一个——宫中要起事了,宝钗要陪着十一公主。
薛母手都在抖,看向薛虯:“是不是就在明日?”
“只是有这个可能罢了。”薛虯道。
太子若打算逼宫,端午节的确是个极好的时机,一来各地官员遣人入京、百姓争相出游,京都比往日乱的多,要安排人手也容易些。二来皇室齐聚一堂,方便太子一网打尽,以免节外生枝。
只是人尽皆知的好时机未必真的好,太子或许会反其道而行之,薛虯也拿不准,只能交代杨先生和薛蟠加强防备,又安慰薛母:“母亲放心,太子志在四海,即便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对女眷做什么,宝钗跟在十一公主身边应该无虞。”
话是这么说,可是刀剑无眼,谁又能说得准呢?再者说,若果真没有任何风险,宝钗为何坚持留在宫中?
这一晚薛母在小道堂跪了半晚上,直到凌晨时分才回寝睡下,睡也睡不好,翻来覆去地折腾。
第二日早上天刚亮,薛虯就在生物钟作用下睁开了眼睛,自己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一下,正由长瑞给他梳头,锦书便捧着个大红托盘进来,笑道:“太太准备了香囊和五彩绳,大爷带上吧。”
薛虯先拿起那香囊,这香囊做得小巧精致,上面用五色丝线绣着五毒图样,寓意着平安、健康,一看便知是薛母的手笔。香囊隐约透着白芷、苍术等药材的味道,戴着可驱蚊虫、祛湿气。
薛虯将香囊挂在腰间,再看那五彩绳便有些无奈:“我都这般大了,五彩绳便不戴了罢?”
五彩绳也是端午习俗的一种。
因为五月毒虫出没、瘟疫盛行,被称为“毒月”。为了辟邪驱毒,人们用青、红、白、黑、黄五种颜色的丝线编成彩色线绳,绑在手腕、脚腕、脖子上,有辟邪祈福的寓意。
不过戴五彩绳的一般都是小孩子,薛虯心理上是成年人,生理上也是十三四岁的大小伙儿,现在更是朝廷官员、一家之主,并不是很想戴这个。
去岁家中守孝没有戴,他都将此事忘了,不想薛母给他准备了。
锦书笑眯眯道:“太太说大爷还没有成亲,在她眼里就是小孩,叮嘱奴婢一定要看着您系上,出去好与诸位大人比一比呢!”
这就涉及到另外一桩典故了,虽说五彩绳是小孩戴的东西,但是时人热衷诱家中成年男子戴上,一来图个好兆头,二来也是玩笑。
薛母这样叫儿子戴的是一种,还有已婚男人被妻子逼着戴彩绳。所以每到端午过后,男子开始齐刷刷穿长袖或者高领的衣裳,若某人袖子不长、领口也不高,多半是趁着家人不注意,悄悄把彩绳系在了脚踝上,袜子一盖便看不到了。
薛虯虽然不想戴,但是薛母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再推辞,将之戴在了手腕上。
锦书捧来一件衣衫,说道:“太太准备了长袖衣裳,大爷换上吧。”
“母亲考虑的周到,不过不用了,此乃母亲拳拳爱子之心,没什么可遮掩的。”
锦书抿唇一笑,将衣衫拿了下去。
梳好头,薛虯去正院给薛母请安,顺便一起用早饭。见薛母气色不太好,知道是心怀忧虑,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也没有说什么。
今儿是端午,早饭也格外不同,除了日常用的点心小菜,还有粽子、五毒饼、咸蛋和时令鲜果,另外还准备了雄黄酒和菖蒲酒,都有驱邪避毒的作用。
用完饭,薛虯对薛母说:“今日是端午,五月毒气大,外头又格外热闹些,为免带了病气回来,这两日家里人便少出门罢。”
薛母点点头。
其实在她的管束下,这几日出去的人已经少多了,如今不过是更少一些,只做必要的采买,其余万事都先押后。
薛虯又问薛蟠外头的情况,薛蟠挠挠头:“好像跟往常没什么不一样。”
薛母略略松了一口气。
薛虯提醒他:“不能掉以轻心。”
“放心吧大哥,我一定好好守着,绝不会松懈!”薛蟠拍着胸膛道。
这一点薛虯没有怀疑,薛蟠正在兴头上,每日值守十分兴奋,打了鸡血似的,能不能守好暂
且不提,尽心却是一定的。
到了半晌午,前院突然热闹起来,原是有宫中内侍先来报信,说皇帝有赏赐给薛虯,马上就到,让他们早做准备。
薛虯和薛母都有些惊讶,皇帝只会赐赏给亲近或看重的大臣,薛虯只是从五品,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没想到也能收到宫里的赏赐。
“肯定是大哥太优秀,就连皇上也知道了。”薛蟠抬着下巴,十分骄傲。
薛母终于露出些喜色,吩咐下人准备香案,自己也回去换上衣裳。薛虯升官之后便给薛母请封诰命,她如今也是五品宜人了,可以领取朝廷给的俸禄、见官不跪、犯罪后需由中央剥夺称号后地方官才能审判定罪。
薛虯也换上了官服,薛蟠不用穿官服,回去换了一身正式些的衣裳,此时香案也摆好了,三人到门口恭候赏赐。
没多久送赏的队伍就到了,由一位总管太监打头,身后跟着五六个小太监,每人手里都捧着填漆托盘,上面是香袋、扇子、茶叶、药锭之类。
燃香接赏,众人不敢擅用,先放到祠堂供奉着。
太监总管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拱手为礼:“恭喜薛大人,皇上可惦记着您呢!”
薛虯也不知道皇帝念的什么经,不过看太监总管对他们的态度,至少不算是坏事。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再次冲皇宫方向行礼:“臣多谢皇上,这是臣的荣幸!”
送走太监总管,薛母又吩咐人拿粽子和菖蒲饼分给门口瞧热闹的人,这才重新关上了门。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薛家众人越发紧张,薛母焦躁地走来走去,薛蟠带着护卫几乎长在了墙根底下,就连杨先生也不复从前淡定,显然大家都明白,如果不出预料,太子很有可能在今天动手。
太阳将落之时,薛家的角门突然被敲响了,门子隔着门板问:“谁啊?”
那边答了一句什么,把门子吓了一跳,交代几句便匆匆来回禀。
薛母听到消息也有些惊讶:“四王爷府上来送东西的?”
“是,他们是这么说的。”
薛母看了薛虯一眼,四王爷早就给过端午赏赐了,这会儿再来……也不能说奇怪,四王爷时不时给薛家送点东西,总是想起什么给什么,也不大讲究时辰,但他们都知道今日特殊,四王爷又要进宫赴宴,应该没有这个兴致才是。
薛虯垂下眼睑,问:“将人请进来了没?”
“太太吩咐过,没有主子应允不能随便开门,所以小人没放他们进来。”门子老老实实道。
薛虯多看了他一眼,这人是死板了一点,但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主子的命令,比某些自作聪明的人强多了。
他站起身,对薛母说:“儿子过去瞧瞧。”
薛母点点头,又叮嘱:“小心些。”
“您放心便是。”
薛虯随门子到了角门,又与外头的人说了几句,听出的确是四王爷府上的护卫,才开门放他们进来。
来人有四个,都是四王爷的亲信,还抬着两个大箩筐,都用竹编的盖子盖着,护卫打开其中一个,里头是些时鲜的蔬菜瓜果,应该是他的庄子上种出来的。
再打开另外一个,里头是一个……孩子?
团哥儿乖巧地坐在筐子丽,眨巴着眼睛看向薛虯:“先生好~”
薛虯:“……”
他明白四王爷的意思,虽说太子志在皇位,最大的敌人是皇帝和二王爷。但不代表四王爷就没有危险。
前头说过,太子已经有些疯癫了,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倘若他要杀了所有皇子及其子孙以绝后患呢?或者他记恨四王爷,要杀他泄愤呢?
即便太子没有失控,但是刀剑无眼,宫里总还是有危险的。四王爷不带团哥儿进宫,便是以防万一,给府上留下一个火种。
只是薛虯没想到四王爷会将他送到自己府上,按理说送到四王妃的娘家或者某个亲信家中更好吧?
护卫之一说:“王爷说他相信你,一定可以保护好小殿下。”
薛虯:“……”
护卫:“既然人送到了,小人便回去复命,他们三人会留下来保护小殿下。”
“你稍候!”薛虯叫住了他,让人拿来两袋银子,一袋给这个护卫,另外一袋请他带给四王爷,说道:“小妹此次放假没有回来,想必带去的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烦请王爷替我把这些银子给她。”
护卫应下了,带着两个荷包回去复命。
薛虯和团哥儿对视,团哥两只小手扒住箩筐的边缘,意思非常明显——不要出来!
行吧!
薛虯吩咐下人:“抬上,去正院。”
团哥儿在箩筐里发出欢呼。
却说护卫带着银子回到王府,将一路情况和薛虯的话都复述一遍,将两个荷包都双手奉上。
“给你的便是你的,留着吧。”四王爷只拿过给宝钗的荷包,笑了一声,“薛虯对他妹妹倒是尽心。”
是的,薛虯嘴上说宝钗跟在十一公主身边不会有事,其实心里也是担心的,还是那句话,刀剑无眼,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宝钗身处其中,怎么不叫家人担心!
薛虯没有叫她回来,一来是不能,这个时机太敏感了,不管用什么理由叫人回来,都难免惹人怀疑,一旦被太子或者皇帝察觉出不妥,那对他们家将大为不利。
二来……这是宝钗的选择。她想要陪伴在十一公主身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薛虯都会支持她,并且尽力保护好她。
第73章 第73章尘埃落定
薛虯出去一趟,再回来时竟带着个小娃娃,把薛母吓了一跳,再次确认:“是四王爷家的小殿下?”
薛虯点头。
团哥儿已经从箩筐里出来了,一本正经地冲薛母拱手:“见过太师母。”
“殿下太客气了!”薛母连忙回礼,有些惶恐。
这可是正经的皇孙,要是以后……那就更了不得了,她哪里敢受人家的礼?
薛虯微笑道:“小殿下尊师重道,母亲受着便是了。”
团哥儿小鸡啄米般点头,十分认同这个话,是哒,他就是这么尊师重道!
薛蟠从薛虯身后探出头,跃跃欲试:“那殿下应该喊我什么啊?”
不等旁人说话,团哥儿便甜甜地叫了出来:“师叔。”
“唉!”薛蟠乐得像个两百斤的傻子,薛母也稀罕得不得了,“小殿下真机灵,我见我那么多孩子,没一个比得过殿下。”
“先生呢?”团哥儿好奇问。
“你们先生小时候倒聪明,却没有殿下这么招人疼。”薛母越看团哥儿越喜欢,叫厨房多添几道小孩爱吃的菜。
薛家厨子的手艺自不必说,好几个都是薛虯几人还小的时候,为了让他们吃得顺口特意请的,十分擅长做小儿口味,薛家这些年没有孩子,他们没有发挥的机会,现在总算能大展拳脚,发挥洪荒之力做了半桌子好吃的,直教团哥儿吃得停不下来,后悔没有早些来先生家中做客了。
吃过饭薛蟠走了,要和杨先生继续巡视,今儿情况特殊,更不能马虎。
薛虯、团哥儿和薛母则聚在一处乘凉,顺便看下人射粉团。
射粉团是端午节的一种游戏,起源于唐朝。
《开元天宝遗事》记载:“宫中每到端午节,造粉团、角黍,贮于金盘中。以小角造弓子……架箭射盘中粉团,中者得食。”
粉团是类似麻团的一种点心,用糯米制成,外裹芝麻,置油中炸熟。角黍就是粽子。
厨房制的麻团都是小小的,一口一个,按照古礼放在金制的盘子里,丫鬟仆婢们轮流拿小弓去射,射中哪个便可以吃下。
粉团和粽子不稀奇,大家在意的是这份热闹。薛母还叫人在其中几个里头塞了洗干净的金块和银块,谁射到便归谁。
那边玩得热闹,薛虯则与团哥儿说起端午节的起源,团哥儿最喜欢听薛先生讲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正热闹间,隐约听外头
有些嘈杂,似乎生了什么乱子。射粉团的众人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薛母脸色难看,下意识看向薛虯。
薛虯面容沉肃,将团哥儿塞到薛母怀里,说道:“母亲带着小殿下去屋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倘若情况实在不好,会有人带你们离开的。”
薛母拉住薛虯的袖子:“那你呢?”
“我就在院子门口守着你们,母亲放心,我要替父亲照顾您和弟弟妹妹,不会不顾惜自己的。”
又叫来几个护卫,并四王爷派来保护团哥儿的人:“你们几个守在小殿下和太太身边,外头的事不用管。”
薛母听了前面的话略微放心,但不同意他把护卫给自己:“你守住了我们才安全,这几个人还是跟着你吧。”
薛虯思索片刻,还是答应了。左右今儿问题不大,且他已经做足了准备,可以确保薛母和团哥儿的安全。
他看向团哥儿:“殿下别害怕,下臣不会让你有事的。”
团哥儿含着一包眼泪,却没有哭起来,瘪着嘴点头:“我不害怕,我不哭。先生要好好的。”
薛虯颔首。
见薛母带着团哥儿退入屋内,他吩咐长瑞:“去将府里的人全部叫来。”
薛虯一声令下,很快人就到齐了,薛虯让婢女们避入正院,男子一部分分成小队,在府内各处巡逻,另一部分则跟他一起守着正院。
没有足够的兵器,好在前些日子打算给庄子上换一批新的农具,铁匠铺子刚打好给送来,还没来得及送去庄子上,拿来当武器正合适。
众人屏气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只听这动静越来越大,应该是离他们越来越近,到后来甚至能听到附近人家的杂乱和哭闹声。
不知过了多久,动静逐渐蔓延到他们家附近,隐约能听见砸门的声音。
众人立刻紧张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薛虯点了一队人:“去瞧瞧情况。”
几人领命而去,不等他们回来,前院的喧闹突然大起来,能听到清晰的兵戈之声,不知过去多久,兵戈声渐渐小了,又过了一会儿,薛蟠带着先前那一队人回来,几人衣裳都有些破了,身上还沾着血迹,看上去极为骇人。
薛虯皱眉:“你受伤了?”
“没有,是溅上去的。”薛蟠说道,“那群人想闯进来,我们开了个小门给他们,杀了几批之后他们就退了。”
薛家大门选用极为坚固的木材,要闯进来并不容易,薛蟠他们给开了个小门,游兵必将自此进入,可是门后不是薛家的万贯家财,而是薛蟠和杨先生早已磨好的钢刀。
小门一次进不来多少人,二人完全能够守住,偶尔有一二个漏网之鱼,也被后头的护卫给制住,如此砍伤十几个人,后面的兵士便心生怯意。
且他们并非真正的贼寇,此行是有任务的,只是想趁乱劫掠几个大户而已,可要是耽误了太子的大事,他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眼看着薛家是块硬骨头,这些人自然就撤退了,并不敢硬碰硬。
薛虯松了一口气,其他人也发出欢呼,为躲过一劫感到庆幸。
“干得好!”薛虯对薛蟠微微颔首,又提醒他,“虽然他们退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知道。你放心吧。”
这晚众人守了半晚上,直到子时前后,街上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半个时辰前后便彻底平息下来,世界重新恢复安静。
薛家的门再次被敲响,这次便十分客气了,来人是巡防营的人,告诉他们叛军已经被拿下,让他们安心。
薛家众人收到消息,悬着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薛虯看了明显受惊不小的众人一眼,说道:“今儿大家受惊了,每人赏三个月的月例,之后去府医那里拿安神汤喝,都散了吧。”
众人再次欢呼出声。虚惊一场换三个月月例,这可太值当了!
薛虯进屋里去看薛母,薛母倒还好,只是团哥儿困得不行,抱着一柄短剑坐在侍卫怀里,困得直打盹。
薛虯:“怎么不把他放下睡?”
“殿下不愿意,说要等你回来。”薛母无奈道。
“那也罢了,他在母亲这里不方便,一会儿带他去我那儿休息。”薛虯看向薛母,“母亲一切可好?”
“我都好,你和蟠儿可好?”
薛虯:“蟠儿和人打斗一番,没有伤着,我一切都好。”
薛母放心了一些,又叹气:“不知宫里如何了?”
“母亲放心,四王爷早有安排,德贵妃和十一公主都不会有事的。”
薛母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薛虯带着团哥儿回到自己的院子,刚放到床上人便醒了过来,看到薛虯喊了一声:“薛先生?”
“嗯。”薛虯点头,“没事了,小殿下睡吧。”
团哥儿揉揉眼睛坐起来,见已经不在正院了,便问:“坏人打跑了吗?”
薛虯:“打跑了。”
团哥儿便抿抿嘴,矜持地笑了笑。
薛虯在他头上揉了揉,问:“殿下有心事吗?”
他不问还罢,一问团哥儿就憋不住了,含着两包泪问:“我爹娘是不是有危险啊?”
薛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没有回答,先是反问:“小殿下为何这么问?”
“我听说了,今天闯门的是官兵,爹娘还不叫我跟着进宫,把我藏在箩筐里悄悄送过来。”他眼泪汪汪地看着薛虯,“我爹娘会有事吗?”
“殿下很聪明。”
是真的聪明!五六岁的小娃娃罢了,不仅能察觉到情况不对,还能推断出父母有危险,甚至一直不动声色,直到身边只有薛虯了才表现出来。
如此机敏隐忍,倘若四王爷成事,大庆两代无忧矣!
薛虯非常欣慰,也不免心中忧虑。他在教育方面没有研究,唯恐耽误了这个孩子。但若叫他别再教团哥儿也不可能,他的政治理想和对未来的设想都需要依托帝王才能实现,四王爷虽然开明,但到底受传统教育长大,很多地方还是有局限,团哥儿却从小接受他的教导,操作空间要大的多!
薛虯想了想,问团哥儿:“你觉得王爷和王妃会有事吗?”
“不会。”团哥儿说,“先生一点也不急,爹娘应该没有事。”
“嗯。”薛虯又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既然如此,殿下可安睡了。”
团哥儿年纪本来就小,睡眠比成年人多,从前被王妃悉心照料,极少晚睡,今日情绪起伏又大,早便已经困倦不堪,这会儿略放下心,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薛虯却没有睡,一会儿想着宫里的情况,一会儿又想对团哥儿的教导,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
天一亮,薛虯先让人去宫门口打听情况,很快得到消息,昨日宫里果然出事了,太子带两千军队逼宫,不过皇帝早有准备,并掀起什么水花就将人拿下,并没有殃及其他人。
薛母这才彻底放心了,口中念着“无量天尊”,进小道堂还愿去了。
团哥儿则还在睡觉,薛虯也不叫他,左右四王爷现在还在宫里,和其他人商量对太子的处置。王妃倒是出宫了,但没派人来接团哥儿,薛虯也不急着送回去。
直到这日午后,薛虯才收到消息,四王爷出宫了。
他叫人准备马车,带着团哥儿坐了进去。马车从院子里出发,到了瑞王府也没停下,直接驶进院子里,一路上车门和车帘都没有开,无人知道里头还有一个孩子,自然也不会知道昨日“生病”的小皇孙,其实是被悄悄送到了薛家。
四王爷令人将团哥儿送去正院,这才与薛虯说起昨日之事。
不出他们所料,太子果然选择在端午家宴逼宫,打着一网打尽的主意,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皇帝(也有可能太子没有估错,只是无路可退,只能奋力一击),总之最后结果都一样,以卵击石,太子一党甚至没打出什么伤害,就被皇帝安排的人镇压了。
薛虯问:“朝堂上对太子的处置是什么看法?”
“众臣各有意见,有人认为此乃谋逆重罪,虽不能牵连九族,也要斩杀太子妻妾子女、东宫属官以
及谋逆从犯,以儆效尤。也有人认为自古以来没有谋逆被杀的太子,要考虑皇家的颜面,酌情轻判。”
这两者各有道理,都不算错。
他问:“王爷的看法呢?”
“我的意思自然要杀!不仅要杀,还要将太子的罪行公布于众,秉公执法,这才是朝廷真正的尊严所在,绝不是一味粉饰太平便可以的。”四王爷冷哼一声,随后又是一叹,“不过我知道父皇不会答应这么做。再则,一旦见血,受牵连之人绝不在少数,他们有些死有余辜,但也有许多无辜之人,终究不能忍心。”
薛虯点头,这便是四王爷的可贵之处了。他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但绝非因小失大之人,格局远非一般人可比。至少太子和二王爷就远远比不上。
想起二王爷,薛虯又问他在处置太子一事上的态度。
四王爷道:“他的意思是杀。”
薛虯:“他倒是一点也不掩藏。”
四王爷轻哼一声:“他和太子斗了那么多年,这会儿替太子求情才显得虚伪呢。不过也有人替太子求情。”
薛虯:“谁?”
“五弟。”四王爷看了薛虯一眼,意味深长道,“太子逼宫的时候,他还替父皇挡了一刀。”
薛虯:“……”
皇帝既然知道太子要逼宫,怎么可能不做好准备,他应该是不会有危险的,哪里需要五皇子以身挡刀?
退一万步说,皇帝果真需要挡刀,可是五皇子武功骑射都只是平平,座位离皇帝应该也不算很近,怎么就反应那么快,在其他皇子之前替皇父挡刀呢?
若说他不是提前知道太子的计划,薛虯都不能信。由此可见太子的计划有多粗糙,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但五皇子此举也未必能讨得了好,皇帝或许一时不会多想,甚至感动儿子的心意,但时间长了以后呢?
他们这位皇帝疑心可不小呢!
第74章 第74章事后处置
但五皇子也不傻,他未必不知道这么做的坏处,却不得不这么做。
盖因他从前与太子往来密切,虽然算不上同党,但也十分亲近。
因着与太子的这份亲密,从前在朝中获得不少便利,五皇子也没少在皇帝面前替太子说好话,如今太子谋逆,他不得想办法与太子切割吗?
替皇帝挡下这一刀,就是告诉皇帝:我虽然与他相交,但他谋逆之事与我无关,我心中是向着父皇的!
至于事后又替太子求情……那就是为全从前的兄弟情义了。
毕竟从前关系那么好,要是一出事就立马划清界限,甚至反踩一脚,有人认为他秉公为君,就有人会觉得他忘恩负义,落井下石,是奸滑无情的小人,就连皇帝事后也难免心生芥蒂。
如今这么一操作,五皇子就成了夹在皇帝和太子中间,努力想要维持关系、保护双方,却无能为力的小可怜儿,不仅不会落人话柄,还能博得双方好感。
如今太子功败垂成,被废已经是板上钉钉,他从前的势力一朝溃散,必定心中惶惶,五皇子这样的表现,之后再对他们示好,这些人会接受吗?
会的!
即便不是全部,也有相当一部分会接受。他们从前跟着太子与二王爷作对,如今没了太子这个靠山,难免害怕二王爷报复,想要另外寻一个依靠。更何况许多人投奔太子本就是为了前程,这个主公倒了,另投明主也是应有之义。
至于说投谁?
二王爷首先排除,毕竟是多年仇恨,二王爷又不是唐太宗那般心胸宽广之人,他再是礼贤下士,这些人也不敢信。
除此之外还有谁呢?
三皇子早夭。四王爷虽然不错,但一直没展露出野心,且亦与太子不睦,不是好的投奔对象。六皇子体弱不考虑,再往后的皇子年纪小,皇帝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恐怕等不到他们长大。
唯一最合适的便是五皇子了,他出身不错,外家虽不比二王爷乃是世家名门,但也是江南豪族,他自身也算有能力,更十分受皇帝宠爱,再加上一个宠冠后宫的母亲,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更巧的是,五皇子当着皇帝与众臣的面表现得与太子兄弟情深,真还是假暂且不提,至少有这一出在,五皇子就不能慢待他们这些太子从属,待遇能得到保障。
这般种种,他们投奔五皇子也不足为奇。
薛虯:“难怪五皇子能得皇上宠爱多年,果然有几分手段。”
四王爷冷笑一声:“他惯会做表面功夫。”
薛虯:“……”
这位爷装作闲云野鹤的样子,不也是在做表面功夫么,怎么还瞧不上别人呢?
不过的确不一样,四皇子做表面功夫,但该做的实事一件不落,五皇子却是只会务虚,务实一塌糊涂,做个谋士大儒也就罢了,当太子和皇帝却万万不合适,也难怪四王爷怎么都看不上他了。
薛虯:“此次过后,五殿下势力必定大增。”
四王爷也点头:“昨夜家宴之上,父皇已经说出‘诸皆逆子,唯五儿朕悦’的话。”
薛虯:“……”
他咽下“皇帝是不是老糊涂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问四王爷:“您怎么看?”
四王爷冷笑一声:“不论此言真心与否,老五都不过是另一个太子罢了。”
太子倒了,他和二皇子之间维持许久的平衡被打破,皇帝自然要找一个人顶上去,选中五皇子可能是出自真心,也可能只是因势利导,但不论如何,对五皇子都未必是什么好事。
今日五皇子受到的恩宠,比不过昔日太子之十一,今日五皇子的权势,也不过昔日太子十之二三而已,可是太子又如何了?
明日五皇子又该是什么下场呢?
当然也不一定是坏事,既然站上了战场,是死还是活,就要看五皇子有没有本事打败二王爷、打败皇帝,以及其他暗中觊觎皇位(比如四王爷)的人了。
薛虯离开之前,又问了四王爷一件事:“家妹可好?”
“她一切都好,你放心罢。”
薛虯便放心了,走出院子大门,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心中竟有些怆然。
皇帝、太子、二皇子、五皇子,他们本是父子同胞、骨肉血亲,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人,然而为了利益、为了权柄,父亲谋算儿子,儿子算计父亲,太子尚且未被定罪,就有人踩着他谋划、趴在他身上吸血了。
其实不止皇室,古往今来、高堂乡野,哪里不是这样呢?区别不过匹夫争的是两间草房,皇室争的是万里江山罢了,人性如此!
这样想着,薛虯便释然了。
回到家中,远远便见薛家大门洞开,门口停着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和一匹马。马车是宫里的样式,看规格应该属于公主,那匹马薛虯也眼熟,正是九皇子的座驾无疑。
这会儿门子正赶着车和马去一侧安置,显然九皇子一行来了没多久。
他有些诧异,九皇子和公主断断没有贸然来访的道理,怎么也该先遣人知会一声,可是薛虯并没有收到消息。
马车到了跟前,门子殷勤地前来侍奉,薛虯一边下车一边问:“是九殿下和公主来了?”
“九殿下送咱们家姑娘来的,公主没有来。”门子答道。
薛虯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到了正堂,便见九皇子坐在上首,薛蟠陪坐下首,见到薛虯进来,薛蟠站起来喊了一声大
哥,薛虯对九皇子行礼,九皇子连连摆手:“早跟你说过不用客气,你偏不听。”
“礼不可废。”薛虯还是这句,又问,“殿下怎么与舍妹一起来了?”
“不是和她一起来,是十一妹妹托我送她一程。”九皇子说,“母妃说她们小小年纪受此惊吓,让她们回家修养几日。本来该叫你们家派人去接的,不过十一妹妹有马车,正好我要出宫办事能送上一程,也就不麻烦这一趟了。”
薛虯:“劳烦殿下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九皇子看了薛蟠一眼,笑道,“方才在与二少爷说话,听说他昨夜一人砍伤了十几个叛军。”
薛蟠故作谦虚:“是从小门放进来的,占据了地形优势而已。”
“那也很难得了,多少人听闻叛军叫门便吓破了胆子,明明家中人丁不缺,却丝毫反抗之力也没有。二少爷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实在是有勇有谋。”
九皇子叹了一声,他此行便是来安抚受到侵害的百姓,来之前便了解了一些情况,一路过来也留心观察,普通百姓也就罢了,叛军没那么多功夫搜刮他们,他们也没有能力抵抗,可是其他大户人家人口不少,却根本没形成有效的抵抗,令叛军如入无人之境,不止被抢去钱财,还被杀了不少人,就连女眷也受到冒犯。
他把这些情况说给薛虯二人听,薛蟠气得一拍椅子:“这些畜牲!”
薛虯也皱眉:“这些人与盗匪何异?”
“自来兵卒品行良莠不齐,需要将帅严加管教方可,这些人跟着太子谋逆,大约也知道前途未卜,想要以此发泄吧。”九皇子站起身,“我还有事,便先走了,改日再与二少爷比试一番。”
薛蟠点头答应了。
送走九皇子,薛虯和薛蟠回到后院。
一进正院的门,薛蟠便大声喊:“妹妹!妹妹呢?”
薛母身边的嬷嬷从里头出来:“大爷、二爷来了?姑娘在里头呢,二位爷快请进去。”
进得屋内,见宝钗与贾母依偎在一起,瞧着倒没什么不妥,只是眼下有些青黑,想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
薛蟠上上下下打量宝钗,夸张地松了口气:“妹妹没事吧?”
“无事,昨夜给诸位娘娘请安,德贵妃留我们在她身边,宫外有侍卫守着,我们没受到一点冲撞。”
德贵妃处的确安全,一来她身为贵妃,身边守备本就比其他嫔妃强些,二来四皇子既然知道有危险,自然会提前为德贵妃安排。
将十一公主和宝钗留在德贵妃宫里,便是保护她们了。
薛母松了口气,对薛虯道:“也不知是九皇子还是四皇子出的手,回头得好好谢他们。”
薛虯应了。
宝钗又说起昨日之事,她在宫中,知道得比他们清楚些,薛母已经知道女儿安好,不再提着一颗心,只当是听故事,只觉得格外惊险刺激。
薛虯看着宝钗的样子,却觉得她有些不同了。每每说起皇帝、太子与诸位皇子的交锋,她的眼睛便格外闪亮,似乎有种名叫野心的东西在茁壮生长。
出去的时候,薛虯叫住宝钗:“这两日不安宁,我送妹妹到院子。”
薛蟠在旁边听到了,眼睛顿时亮了,十分积极:“我送宝钗回去吧。”
薛虯:“你昨日劳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我没事,才熬了一晚上而已,不算什么!”薛蟠嘿嘿一笑,“大哥又不会功夫,还是我来送宝钗,或者送你们两个。”
薛虯:“……”
宝钗:“……”
薛虯微笑:“我有话与宝钗说,不方便叫你知道。”
“……哦,那我先走了。”薛蟠告辞离开,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么神秘!”
薛虯与宝钗往相反的方向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空隐约可见几点星子,蛐蛐的鸣叫一层高过一层,二人走在曲折的小道上,周围是盛开的鲜花和高大的树木,一片清新之气。
但是不知怎么的,鼻尖似乎还能闻到昨日鲜血的味道。
薛虯问宝钗:“昨日可有受到惊吓?”
“没有,德贵妃不叫我们出去,外头的人也没闯进来,并没有受到惊讶。”宝钗默然片刻,然后说,“但是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光景。”
薛虯:“愿闻其详。”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①。”宝钗眼睛闪闪发亮,“指挥若定、纵横捭阖,人生如此方不算辜负。”
薛虯看了她一眼,并不觉得意外,宝钗本就是有野心的人,如今不过是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生出了更大的野心,谁又能说有什么不对呢?
只是……
“只是这条路太难走了。”薛虯道,“这世道给女子的晋身之路太少了,你想进后宫吗?”
进后宫、生下皇子、扶持皇子登基,再以太后的身份辅政,女子若想参政,大约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这条路太难了,古往今来能做到的不过寥寥几人。
更何况今上已经年老,前头的皇子也各有所长,莫说宝钗有没有机会进后宫,即便得幸于皇帝,生下皇子夺得皇位也极其艰难。
倒是可以进四王爷后院,但是团哥儿聪慧,若无意外必定前途无量,要与他争夺储位,必定要经历一场恶斗,甚至伤及百姓,这是薛虯不愿意看到的。
宝钗摇头:“我没有这么想。”
薛虯松了一口气,他也不希望妹妹选这条路。
“那你的意思是?”
宝钗叹了一声:“如今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先读书吧。”薛虯说,“书读多了自会有答案,机会来了也才能抓住。”
宝钗点头。
回到书房,薛虯将人打发出去,坐在书案前苦思许久。
宝钗有志向是好事,只是这志向在这时候有点太大了,倘若她铁了心要做,必将陷入腥风血雨之中,到时候能给他支持的只有薛家了。
还是太弱小了!
他得再强大一点,才能保护他的妹妹。
第75章 第75章送别太子
太子的处罚下来了,皇帝到底没有杀他,只废为庶人,流放岭南。也不用等到了时间和其他犯人一起走,旨意下达的三日后便出发。
出发那日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温暖而不炽热,湛蓝的天空上偶尔飘过几朵白云,仿若幻梦中的世界。
薛虯一早便收拾妥当,与四王爷一同乘马车前往广宁门。
流放岭南的犯人必定要经过广宁门,亲朋好友可以在此处送行。
端午的余韵还没有完全过去,城外的树枝上还挂着不知道属于谁的香囊,偶尔有小摊贩挑着艾草做的青团,自有端午没有吃过瘾的百姓拿钱来买,三五行人说起端午那日的龙舟赛和杂技表演依旧津津有味。端午归家与亲人团聚的人也该再次离开了,广宁门外满是拿着柳枝送别亲朋好友之人。
百姓的生活一如往常,并不知道一夜之间帝国上层发生了怎样的动荡。
薛虯与四王爷将马车停在不起眼的地方,静静等着废太子一行到来。附近还有其他人在等着,都是废太子的从属,不过只有廖廖几个,对比从前的煊赫,差距实在有些大。
没让他们等很久,一队官差押着几个身着囚服的人过来,引得百姓议论纷纷,猜测这些人是什么身份,犯了什么事?有人只看一眼便扭过头去忙自己的,有人面露嫌恶,也有人与友人说起什么,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万人万态,无几人真正在意。曾经废太子高高在上,视这些人为蝼蚁,如今在这些人眼里,他又有何不同呢?
四王爷下了马车,薛虯也跟着下去。
他曾经远远见过太子几回,那是个极其耀眼的人,意气风发、卓尔不凡,他不是个合格的太子,却自有其魅力。
但眼下的废太子脸颊浮肿、头发干枯,头微微低着看不清楚面容,但也可以想象出憔悴之态,与从前判若两
人。
四王爷令手下与官差交涉,很轻易地将废太子带了过来,薛虯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废太子多看了他两眼:“是薛家的小子?”
“是。”
“你不错。”废太子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道,“我如今只是庶人,不要再以殿下称呼了。”
薛虯没说话,四王爷开口:“大哥坐吧。”
这边已经置办好案几,一壶温酒与三五样好菜,都是废太子往日爱吃的。只是如今却没什么胃口,他虽然坐下,却并不动筷,只勉强整了整仪容,含着笑意与四王爷说:“事到如今,没想到你会来送我一程,我以为你会恨我。”
四王爷点头:“我的确恨你,父皇没有杀了你,我甚为可惜。”
废太子被噎了一下,冷笑道:“你倒是坦诚。”
随后又是一叹:“罢了,这也不怪你,当日你差点死于我手,恨我也是应当的。”
四王爷却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为这个恨你?”
废太子茫然地看着他。
四王爷:“你身为太子,不修德行、不勤政务,结党营私、贪污纳贿,排除异己、残害百姓……你做下这么多恶事,不配为君、不配为子、也不配为人。”
废太子:“……”
废太子往椅背上一靠,抱臂看着四王爷,嘲讽道:“你竟真是个心怀天下的圣人!”
四王爷并不争辩。
“你没有站在我的位置,凭什么评判我?我若不如此,只怕就要被老二生吞活剥了!再说古来君王哪有干净清白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一个不是手染鲜血?我不过输在逼宫失败,若我赢了,这区区小节又算得了什么?”废太子冷笑,“你说我不配为君,那么谁配呢?老二?还是……你?”
四王爷依旧不语。
废太子冷笑更甚:“你果然心怀不轨!难怪如此义正言辞。”
四王爷看着他略显疯癫的样子,冷冷道:“你只会挑拣别人的不是,从不反思自己的问题,走到今天这步岂非咎由自取?”
废太子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问:“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我不是你,也不会是你。但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我可以去争、去斗、去算计、去讨好,却永远不会把刀尖对准手无寸铁的百姓!”四王爷道,“但凡你多为天下做几件实事,也不算白白活了一场,即便立时死了,坟前也不会缺了祭奠之人,何至于今日这般凄凉?怕是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吧?”
太子:“……”
四王爷:“你既然说古代先贤,那么便与他们比一比。秦皇汉武何曾为了一己私欲欺压百姓?唐宗宋祖何曾手染无辜百姓的鲜血?你说二哥逼迫你,可是今日没有二哥,明日也会有其他人,待你坐上皇位,大臣宗室、前朝后宫、大庆内外会有更多的人与事逼迫你,届时你也要肆意放纵,怨天尤人吗?”
太子:“………”
四王爷冷笑:“能力不足、心态不稳,何必将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
太子:“…………”
他默然良久,说道:“从前只知四弟不爱说话,不想也有这恶语伤人的时候。”
薛虯站在四王爷身后,心说那是你不够了解他。这位爷就是这样的性子,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骂起人来毫不留情,只是小时候被皇帝骂过,所以收敛了而已。他也是忍了太子太久,今儿一股脑都发泄出来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四王爷适可而止,别把人气出个好歹,事情可就闹大了。
四王爷收到薛虯的暗示,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官差我已经叫人打点过,路上不会太为难你,岭南那边我也派人去修整了,安生过日子应该没有问题。这些银子你拿着应急……”
他把一包银子推到太子面前,又拿出几个荷包:“这些是药香囊,这一路山高水远,岭南那边瘴气横生,戴上这些多少有些用。”
作用有多少就不知道了,朝廷派了那么多官员去岭南,未必他们弄不到药香囊,还不是有很多死在了异土他乡?
太子诧异地看着他:“你既想要我死,为何还要助我?”
“你即便要死,也该死在刑场上,而不是流放途中。”
太子哑然。
四王爷:“大嫂和侄子侄女我会照应的,你不用担心。”
皇帝判处太子及十四岁以上男丁流放,可是太子成婚晚,头两个又是女儿,最大的儿子也才十二岁,都被废为庶人赶出东宫,如今在太子从前部下的帮助下,落脚于京郊一处别院。
四王爷看着他:“我一直记得幼时你与我说的一句话:德惟善政,政在养民。”
太子默然许久,收下了银子和药香囊,对四王爷道:“你既一心为公,兄便盼你坚守本心。我不白收你的东西,这个给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四王爷,还不等四王爷细看,远处传来马蹄声,转眼就到了跟前,一人翻身从马上下来,正是五王爷。
他穿着浅色衣裳,前襟被染红了一小片,想是这一路走得太急,伤口被崩开了。见到太子还没走,他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含着眼泪道:“大哥,弟弟来晚了!”
太子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厌恶,很快又恢复正常,好像还是从前那个温和的太子殿下:“你身上有伤,还跑来做什么?”
“我与大哥乃骨肉兄弟,只恨不能跟你一起去岭南!莫说只是受了一点轻伤,便是站不起来,爬也要爬过来送大哥一程。”五王爷流着泪说。
薛虯:“……”
有点反胃。
他看了四王爷一眼,显然四王爷也不适应这种恶……煽情的场面,垂下眼睑只当看不见。
但其他人明显很吃这一套(这里特指太子从属),有人面露欣慰之色,甚至有人跟着一起流泪。
薛虯:“……”
想到在他的那个梦里,后世之人都说古人保守,实在是有些坐井观天了,古人肉麻起来就没有后世什么事了。
太子拍拍五王爷的肩膀:“你打小就重情义,我是知道的。每每对你有几分好,总说要回报我,其实哪里要计较这么多,咱们是亲兄弟,你又比我小那么多,对你好不都是应该的?”
翻译一下:打小我就对你好,你也说要回报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五王爷:“大哥对弟弟的好,弟弟都铭记于心,万死也难以报其一,此次好不容易保住大哥性命,你在岭南一定要好好的,或许咱们兄弟还有再见之时呢。”
翻译:我保住了大哥你的命,怎么能说什么也没做呢?
太子却不再纠缠此事,叹了一声:“此生再见应无期①,我也罢了,只盼你能关照你嫂子和侄子侄女,给他们一口热饭吃,叫他们不受饥饿严寒之苦,我在岭南也会感谢五弟。”
话说到这个地步,五王爷岂有不应的道理?
且因为他欠了太子的情,为了不叫人家指摘,他还得把太子一家照顾好了才行。衣食住行、婚丧嫁娶,都得安排得明明白白,日后他若有机会登顶帝位,少不得还得给太子的子女封赏爵位。可以说只要五王爷不倒,只要太子一家不再犯什么错儿,他们的日子就难过不到哪儿去。
至于说五王爷倒了怎么办?
那不是还有四王爷吗!他既说了会照顾太子妻儿便不会食言,太子虽然与四王爷不睦,却十分相信他的人品。
反正上位的不会是老二,多半便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太子妃他们的生活算是有保障了。
*
太子一行走了,五王爷舍不得兄长,依依不舍地跟在后头护送。
薛虯打趣四王爷:“您要不要也送上一程?”
四王爷瞥他一眼,凉凉道:“你忘了我们今日来的目的了?”
他们是来骂太子一顿,以发泄心中怒气的,可不是来表演兄弟情深的!更何况太子与四王爷之间隔着深仇大恨,哪有什么情谊可讲?
四王爷看向太子离开的方向,沉默良久才问:“你知道太子从前是什么样子吗?”
薛虯没见过,但是听说过。
听说太子从前极为出色,生来尊贵、父母看重,他自己也十分聪明,文武兼备、性情谦和、气度不凡……是所有人心中的完美储君,就像是小说里女主的儿子。
最广为流传的事迹,一是在出阁讲学时舌战群儒,辩得众大儒无话可说。二是在外国挑衅不逊,一人打倒了三个力士,扬大庆国威。三就是某年去某地赈灾,不惧危难身先士卒。
四王爷微微抬起头,仿佛看到了过去的时光:“大哥自小便是太子,父皇喜欢他、大臣赞扬他、先生看重他,就连宫人对他都格外恭敬,但我从未觉得嫉妒,只觉得那都是他应得的。”
薛虯点点头,从前的太子的确配得上。
“若没有后面许多事情,大哥或许也能做个不错的守成之主。”四王爷叹了一声,“可惜……”
薛虯却不觉得可惜:“正如王爷所说,今日没有二皇子的压力,来日也会有种种压力,太子既承受不住,便不适合做这个储君。”
“你说得对。”四王爷默然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只道,“走罢。”
二人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马鞭,马儿嘶鸣一声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马车上,四王爷拿出太子给的东西。
当时这东西被塞到手里,还没来得及看五王就来了,四王爷只能揣到袖子里。只知道是个硬硬的小物件,本以为是玉佩之类的贴身物件,留给他做个纪念,没想到拿出来一瞧,竟然是一方小印。
四王爷没见过这方印玺,想来是太子的私印。这时候还被贴身带在身上,怎么想都不简单。
薛虯和他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不是吧?跑去骂人,骂了个好东西回来?
第76章 第76章李家退婚
太子倒台,他的从属也遭到清算,抄家、流放、斩首……菜市口的血就没有干透的时候。
京城内外人心惶惶,百姓多半只是看个热闹,大户人家——尤其是与太子有点关系的,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与自己家扯上关系。
王子腾幸运地在此之前离开京城,并没有被卷到此次谋逆案中,但他作为太子一党,也难免受到牵连,虽然官职没有被撸,但是皇帝派了个心腹给他做副手,显然是架空的意思,或许哪日找个借口就会把他换了。
薛母在家中走来走去,十分焦躁:“也不知你舅妈怎么样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她?”
不用薛虯说话,宝钗便说:“这时候舅妈低调还来不及呢,咱们贸然过去,引起上头注意反而不好。再一个,舅妈如今关门谢客,咱们去了,叫舅妈见还是不见呢?她要是不见,咱们白跑一趟,她心里也过不去,要是见咱们,旁人又难免计较。”
“那也罢了。”薛母叹气,“我只是担心你舅妈。”
“母亲放心,此事一时半会牵扯不到舅舅头上,对舅妈不会有太大妨碍。”宝钗安慰。
薛母这才略略放心。
可惜她放心得太早了,次日便收到消息,礼部尚书刚刚遣人上门,退掉了嫡次孙和王熙瑶的婚事。
薛母“唰”地站起来:“快准备车,我要准备车。”
这回宝钗没有阻拦,只是遣人知会薛虯,跟着薛母往王家去了。
薛虯收到消息赶过去,王家已经乱成一团,院门大开,下人门脸上都尤带着怒气,院子里放着几个箱笼,是李家给悔婚的赔礼。
王义和王仁都在,王仁看着那几个箱笼直撇嘴,王义眼眶发红,手紧紧握成拳,牙齿咬得嘎吱作响,显然是气得狠了。见到薛虯来了表情才松缓了些,哽咽地喊了一声:“表弟。”
“表哥。”薛虯拍拍他的肩膀,问,“舅母和表妹呢?”
“在里面呢,外面闹得不像,没叫她们出来,姑妈和表妹陪着呢。”王义抹掉眼泪,请薛虯和薛蟠进去坐,又命下人奉茶。
薛虯没喝茶,只问王义:“舅舅不在,家里就得你做主,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王义默然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
王仁冷哼一声:“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非得叫李家给个说法不可!咱们家好好的姑娘许给他们家,平白无故就要退婚,说破大天去也不成!给那么点东西当赔礼,打发叫花子不成?”
薛蟠听得连连点头:“仁大哥平时不靠谱,今儿这话我却是认同的,咱们就该好好教训教训李家,好叫人知道咱们家的厉害!”
王仁:“……”
薛蟠捋起袖子:“咱们去把礼部尚书老匹夫和李家那小兔崽子打一顿吧?”
薛虯:“……你们俩消停些吧,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薛蟠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又不是咱们的错,闹大又有什么好怕的?”
薛虯看向王义:“这件事不能闹大!不管此事谁对是错,退婚终究不是光彩的事,表妹毕竟是女孩儿,闹大了对她没有好处。”
王义低着头没说话。
薛虯:“这事是叫表妹受委屈了,但李家也会有报应。结亲本是为结两姓之好,两家人合该互相帮助、风雨同舟才好,舅舅还没怎么样,他们便见风使舵、落井下石,这样的品行令人不耻,以后也不会有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愿意与他们结亲,这李开华的婚事注定圆满不了!”
王义扯了扯嘴角。
薛虯:“舅舅现在处境艰难,只有后方安稳,才能专心应对眼前的困局,只要舅舅有来日,再给表妹挑个四角俱全的婚事也不难。要是你们再出了差错,舅舅岂非更加难过?”
王义沉默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王仁看看薛虯,再看看王义,撇撇嘴道:“难道咱们就白受了这个委屈不成?”
“是啊是啊!”薛蟠跟着点头,“不教训他们一顿,别人还以为咱们好欺负呢!”
薛虯瞥二人一眼:“事情闹大了,咱们有理也会变得没理。”
薛蟠有些失望,没等失望多久,就听薛虯悠悠道:“不过我听说李家这位二少爷文武双全,极爱马球。”
薛蟠眼睛一亮,马球他熟啊!
自从习武之后,薛蟠就开始喜欢马球了,他的天赋的确很好,在马球上也是如此,短短时间已经胜过旁人多年苦练,如今不敢说打遍京城无敌手,至少打李开华是没有问题的。
虐他!
另一边,薛母和宝钗也见到了冯氏和王熙瑶。冯氏平日多刚强的人,此刻竟在默默垂泪,叫薛母的眼一下就红了。
“嫂子!”薛母上前几步,与冯氏抱头痛哭。
宝钗少不得又安慰:“母亲和舅妈别伤心了,叫我说这还是好事呢。”
“好事?”冯氏疑惑地看着她。
宝钗:“是啊,婚前知道他们家真面目,总比婚后才发现好吧?”
“这倒也是。”冯氏到底刚强些,止住了泪,用帕子按着眼角,说道,“只是瑶丫头命苦,怎么竟摊上这样的事?也是我和老爷看错了人,还以为他们家是好的。”
宝钗道:“舅妈这就想岔了,人有旦夕祸福,谁还不遇几个沟沟坎坎,哪有一帆风顺的?人都说否极泰来,我瞧瑶妹妹后福大着呢!”
又安慰了好一会儿,冯氏和王熙瑶才好了些。
回去的路上,薛母不停叹气:“人都说女人找婆家就像第二次投胎,这话果然不假,不到遇到事都不知道嫁的是人是鬼。你舅舅舅妈也算是精明人,跟那家人来往那么多年,也没看清人家的底细。”
宝钗:“要看清一家人的底细谈何容易,熙瑶妹妹还算幸运的。”
“是啊。”薛母拉着宝钗的手摩挲,“也不知我们宝钗会遇到个什么人。”
“妈!”宝钗低下头装害羞。
到了家,薛蟠把马扔给门子,跟薛母说了一声就出门去了,薛母想叫都叫不住,奇怪地问薛虯:“他着急忙慌地干什么去?”
薛虯:“可能是要找人帮点小忙吧。”
薛母更奇怪了:“什么事还要找人帮忙?”
薛虯:嗯……大约就是请李家二爷帮忙挨个揍。
*
他扶着薛母进得大门,便有门子进来回禀,说是荣国府大老爷来
了,正在花厅等候。
贾赦?
不用想都知道为什么来的,不外就是担心被牵连,想请薛虯帮忙说说情。
他摆摆手:“我便不见大老爷了,你告诉他,只要安安分分,不会有事的。”
倒不是别的原因,主要是贾家实力太弱,名义上是太子党,但实际上参与并不深,这次逼宫他们事先根本不知情。只要他们自己安分一些,皇帝恐怕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家子。
但如果他们再上蹿下跳,结局就不好说了。
贾赦等了半日,只得到这么一句话,郁闷地回到府上。
老太太史氏、大太太邢氏、二老爷贾政、二太太王氏和贾琏都在,见到贾赦回来,老太太忙问:“如何,虯哥儿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