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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准备的,已经好了。”

薛虯:“再加三成吧,我听说来了几棵上好的人参,匀出两棵给林姑娘送去。”

林如海信中并没有提请他照顾林黛玉,但既然作为故交来往,怎能不对她的女儿照拂一二?

这便是林如海的高明之处。

更何况薛虯本就有意照拂林黛玉,只不过有此一出,更加顺理成章罢了。

除了林家,薛家给亲朋故友们都准备了年礼,与往年没什么差别,唯一差异较大的便是贾家,从前给贾家的年礼比之规矩多上许多,今年却在旧例的基础上减去一些,只以普通相熟人家的标准走礼。

贾家收到这份年礼自然不悦,但也无可奈何,但给薛家的年礼却没有减少(虽然本来就不多),还让王熙凤亲自送过来。

王熙凤亲自走了一趟,与薛母说了一会儿话,便来后头寻宝钗,不妨林黛玉也在。

这原涉及到另一桩事,年节到了,今年与往年不同,往年林家虽然也有人在京城,但只为守着宅子和黛玉,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今年林管家来了,与京城故交的来往也多了起来,年节了,难免要互相走动,虽然林管家自己便能支应,但黛玉想着家里没有主子在不好,就暂时搬出贾家回林家过年,因着过完年就会回去,贾母也没有阻拦。

往日黛玉住在贾家,宝钗却极少上门,二人难得有机会相见,如今黛玉出来,倒方便许多。

二人见王熙凤来了,连忙起身迎接,宝钗道:“表姐怎么来了,快坐吧。”

她们俩原挤在炕的一边说话儿,另一边还空着,王熙凤依言坐下,说道:“老太太叫我来送年礼,想着许久没见妹妹了,过来看看妹妹。”

宝钗便明白了,送年礼本不是什么大事,派个得脸的嬷嬷或者管事来便是了,贾母特意叫王熙凤来,无非就是想让她帮忙说和,修复一下两家的关系,但王熙凤不愿意费这个心思,许是觉得白费力气,也许是没脸跟薛家张这个口,但又不能太早回去,干脆到宝钗这里躲一会儿。

王熙凤只是提了一嘴,顾忌着黛玉还在这里没有多说,转而问林黛玉:“妹妹怎么在这里?”

林黛玉假装没听出王熙凤那句话的言外之意,说道:“今儿得空,来看看宝姐姐。方才正听宝姐姐说宫里的趣事呢。”

“什么趣事,也说给我听听。”

宝钗便道:“不过是些琐碎小事,不值当什么,只是难得与林妹妹相聚,说来逗趣儿罢了。”

王熙凤感叹:“你们两个倒是投缘。”

林黛玉靠在宝钗肩膀上,笑着说:“宝姐姐温柔大方,又帮助我良多,谁能不喜欢呢?只恨不能时时在一处罢了!”

宝钗便打趣:“妹妹要时时与我在一处也不难,我教你一个妙招儿。我哥哥性子比我好十倍,帮助你的也多半是他,不如将他说给你,做了我的嫂子,自然能日日在一处。”

王熙凤拊掌而笑:“不错不错,薛大弟弟一表人才,自己也有本事,与林妹妹倒是相配。”

黛玉羞得满面通红,追着二

人闹了一番。

一时三人闹罢,整理好衣裳头发重新落座,王熙凤看黛玉小脸红扑扑的,却没有气短咳喘的症状,说:“可见妹妹身子的确好多了。”

黛玉便露出些笑意,点点头:“这些日子身上的确爽快多了,再不整夜整夜的咳嗽,睡觉也好多了。”

宝钗也道:“我瞧着也好多了,好似还比从前胖了一些。方才林妹妹还与我说起呢,往年换季总要病上一场,今年只咳嗽了两声,喝了两帖药就好了,前些日子风寒肆虐,多少看似强健的人都染上了,林妹妹也没有事。”

王熙凤:“可见说什么治不了,不过是没遇上合适的大夫罢了。”

“正是呢!原不过是胎里弱了些,找个好大夫调养几年便与常人无异,算不得什么病。”

这便是替黛玉正名了,她并非身体孱弱的药罐子,只是从前的大夫医术不精,耽误了她罢了。

王熙凤看了宝钗一眼,感叹于她对黛玉的体贴,跟着附和:“妹妹的话在理。”

右手下意识摸上小腹,她生下巧姐儿也有两年了,身上一直不大干净,倒也瞧过大夫,只是这病说不出口,大夫只靠诊脉很难断定病情,吃了多少药只一直好不利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孕。

若她也有运道碰上这样一个大夫便好了。

宝钗注意到她的动作,和黛玉对视一眼。黛玉开口:“嫂子管着家里这么大的摊子,镇日里劳心劳神,只怕身子也吃不消,下次院使再过来,你也叫他请个脉,开几副药调养调养。”

王熙凤眼睛一亮:“那我就不跟妹妹客套了,不瞒你们说,我正想找个好大夫瞧瞧呢,就在这里谢过两位妹妹了。”

黛玉抿唇一笑:“嫂子对我照顾良多,一点小事罢了,不值当什么。”

宝钗也道:“原是林妹妹的大夫,与我没什么相关,表姐不用谢我。”

话虽是这么说,但这大夫是拖薛家的关系请的,关系是林家维系的,若没有她们,贾家无论如何也请不到院使诊脉,王熙凤心里都有数。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不免又提到三春。

如今宝玉将三春诗词拿去给外男看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三人也不避讳提起。宝钗与三春并不熟悉,但对她们印象不错,不免担心她们的情况。

黛玉垂下眼睑,说道:“姐妹们和往日一般念书,闲时也聚在一处说话做女红,只是很少再作诗写字了,也不如从前爱说笑。”

王熙凤叹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不是不想说,而是无话可说。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三春姐妹的名声已经受损,家里的态度也是明摆着的,除了被贾政打了板子,贾宝玉再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贾母依旧每日心肝肉地挂在嘴上,仿佛忘了被耽误一生的也是她的亲孙女,莫说三春姐妹,便是王熙凤也觉得寒心。

宝钗却神情淡淡,说道:“伤心有什么用?人有旦夕祸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认命罢了。”

王熙凤心中不大自在,觉得宝钗太过冷情了。

却不妨宝钗话音一转:“认命了便看清了,之后再好好筹谋,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若一味沉溺在伤心之中,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王熙凤和林黛玉都是一愣:“你的意思是?”

宝钗叹道:“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既然知道婚事艰难,当然该早做打算,左右她们年纪不大,若好好经营名声、或有其他好处弥补、或早早寻摸亲事,门第低些不要紧,只要家风人品好,性子相投,未必比嫁入高门过得差。最怕的便是破罐子破摔,那便真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旁人手里,只能随波逐流了。”

王熙凤和林黛玉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黛玉道:“还是姐姐想得长远,这件事我会与姐妹们提的。”

宝钗点了点头,并不再说什么,她与三春原没有多少交情,提点到这里已经尽够了。

第57章 第57章过年拜年

王熙凤没有坐多久,告辞道:“家里事情还多着,我得回去了,改日再与两位妹妹相聚。”

黛玉也跟着起身:“那我也告辞了。”

宝钗拉着黛玉的手:“凤姐姐也就罢了,怎么你也急着回去,咱们许久不见,合该好好说说话儿才是。”

黛玉抿唇一笑:“过年事情多,我总得盯着些,待过了年再来找宝姐姐说话儿。”

王熙凤问:“妹妹家中可还支应得过来?若有哪里需要帮助,可一定要告诉我!”

“多谢嫂子美意,有林管家和几位嬷嬷照应着,不妨事。”

二人带着丫鬟仆妇出去,走到院子中间,王熙凤却突然停住脚步,瞧着书房方向“哟”了一声:“这窗户是玻璃做的吗?”

宝钗含笑点点头。

王熙凤上前几步仔细打量:“这窗户倒好,难为上哪找到这么大块的玻璃!”

“哥哥叫人送来的,我也不知道。”

黛玉说:“我方才也说呢,这玻璃如此透亮,太阳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看书写字都便宜。”

王熙凤看了黛玉一眼,心说这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这么大块玻璃在眼前,竟只想着看书写字方便,一点没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她陪嫁里有个玻璃炕屏,是由几块玻璃镶嵌而成的,价格十分高昂,王熙凤一向十分宝贝,轻易不给旁人看。

这块玻璃远比她的玻璃炕屏更大,品相也更好,价值只会更高。

早知道薛大弟弟和洋人有些往来,手里颇有些好东西,不曾想连这种稀罕物都有。且这么贵重的东西,居然用来做个窗户,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感慨道:“薛大弟弟对妹妹果真疼爱!”

宝钗脸上便露出笑意。

王熙凤又打趣黛玉:“你还不快些嫁进来,叫薛大弟弟给你的书房也镶上玻璃!”

黛玉脸颊飞红,啐道:“还是当嫂子的人呢,说话这么不稳重,仔细我跟你恼了!”

“好妹妹,我跟你闹着玩的,你可别与我见怪。”王熙凤又笑着赔礼。

宝钗:“表姐虽是闹着玩,我却是真心实意的,若能得林妹妹做嫂子,莫说一扇玻璃窗,便是整间屋子都用玻璃,又有什么不能呢?”

王熙凤冲林黛玉眨眼睛:“你可听到了?”

“呸!好好的奶奶和姑娘,整日里胡说八道,也不怕别人听见了笑话!”

三人又闹了一阵,宝钗将二人送到院子口,看她们走远了才回去。

*

一转眼到了新年,京城逐渐热闹起来。

百姓忙碌一年,到了这时候才能放松一些,成群结队地采办年货,摆摊的商贩也格外多些,街上叫卖声、问价砍价声、小孩子的嬉笑声交织一片,格外喜庆。

到了大年三十,家家户户贴对联、窗花,换上新制的桃符。薛家是守孝的第二年,贴上了绿色的对联和窗花。

这原是习俗,守孝第一年用白色、第二年用绿色,第三年用黄色,第四年才可以用回红色。

薛家今年在京中过年,祭祖自然是不成了,只单独祭奠了薛父。

除夕夜一家子吃饭,依旧是素菜,但比起去年饭都吃不下去,今年的气氛则好得多。

过完年,便到了拜年环节。

这便是今年的另一个变化了,对交际的限制小了很多,虽然依旧不能宴饮,但可以出门拜年了。

不过薛虯不打算大范围拜年,重要的亲朋故交府上走一走,其他人家用书信或者飞帖便是了。

这是时下拜年的其中两个方式。

通过书信的形式表达对亲友的祝愿,在文人阶层尤为盛行。至于飞帖,则是如果亲朋好友太多,不能一一登门拜访时,送上名帖以为致礼,称为“飞帖”①。

薛虯在京城的故交原是不多,但来了这一年功夫也渐渐多了起来。但他只打算去王

家、林家并几位亲近故交府上拜年,其他人家便用飞帖,贾家也是如此。

大年初二,薛家一行去王家拜年,舅母冯氏带着王义王仁在门口相迎。

马车在王家大门前停下,薛虯扶着车框下车,低声吩咐长瑞:“让姑娘带上帷帽。”

长瑞目光扫到脸色苍白、眼下青黑的王仁,连忙应下,不着痕迹地从另一边退下。

薛虯这才下了马车,又亲自扶薛母出来,见宝钗果然带着帷帽,根本看不清脸才放心了。

几人与冯氏厮见过,一同往后院去,王仁和王义到了前院与后院交界的垂花门便不再走了。只薛家一行与冯氏进了正堂,小丫鬟拿来软垫,薛虯、薛蟠和宝钗跪下磕头,口中道:“给舅母拜年,祝舅母福泰安康,松鹤长春。”

“好好好,快起来。”冯氏命人将他们扶起来,又将准备好的压岁礼送上,倒叫薛虯和宝钗有些赧然。

他们俩年纪虽小,但一个已经是一家之主,另一个则进宫当差,自觉不是小孩,不应该再收压岁礼了。

不过冯氏盛情,倒不好推辞,于是收下了。

薛虯和薛蟠请过安便去前院找王仁和王义,冯氏则拉着薛母和宝钗说话。

冯氏:“听说你和大姑娘闹开了,是怎么个回事?”

这个大姑娘指的自然是王夫人。

提到这个薛母就不高兴,看了四周的下人一眼,对冯氏的心腹嬷嬷道:“嬷嬷,你带她们出去吧,我跟嫂子说几句话。”

嬷嬷看了冯氏一眼,见她微微点头,这才应了一声,带着人出去了。

倒叫宝钗瞧得心中称奇,早知道母亲与舅母熟稔,但也没想到熟稔到这种地步,连对方的心腹下人都可以差使,对方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可见从前这样的事没少干。

等到人出去了,薛母才把当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隐瞒了王夫人那句话里的具体内容,只说她让宝钗去探望宝玉。

冯氏也是有女儿的人,自然理解薛母的心情,也不奇怪她生气了,若换成是她也会如此。

只是叹了一声:“大妹妹从前只是孤傲些,如今性子越发左了。原我想着,人总有不周到的时候,都是自家姐妹,互相包容体谅便是了,但若是为了此事,嫂子便不劝你了,日后少带宝丫头去贾家罢!”

薛母点了点头。

宝钗只安静地听着二人说话,并不轻易插口,不多时听到外头有轻微的响动,随后帘子一挑,王熙瑶带着侍女款款而来。

她先向冯氏和薛母行礼,薛母把她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笑着与冯氏说:“熙瑶似乎长高了些。”

“正是呢,这几个月长个子,秋天做的衣裳,现在穿袖子短了一截。”冯氏笑吟吟道。

薛母便说起宝钗抽条时的情况,向冯氏传授自己的养苗经验。冯氏听得也十分认真。

宝钗和王熙瑶对视一眼,眼里都溢出几分笑意。二人出了内室,在客厅落座,说了几句闲话,宝钗想起上次见面时王熙瑶说她在相看,便问如何了。

王熙瑶脸颊顿时就红了,还有些扭捏的样子,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宝钗便问:“是哪家的公子?”

“是礼部尚书的嫡次孙,叫李开华的,听说他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通晓音律和医术。父亲也很看好他,我们两家已经通过气,只等开春便交换婚帖,定下婚事了。”

宝钗见她如此也替她高兴,笑眯眯问:“是不是见过了?”

王熙瑶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小声道:“过年前母亲去上香,安排我与他见了一面。”

“如何?”

王熙瑶脸更红了,支支吾吾道:“还行吧,长得还不错,举止也算端方。”

“那便好。”宝钗捏捏她的脸,“你的婚事定下,舅舅舅母也该轻松些了。”

王熙瑶笑嘻嘻道:“表姐比我还大一点呢,你的婚事可有眉目了?”

宝钗收回手,含笑道:“我刚被选为公主伴读,暂时不考虑这个。”

“那倒也是,若表姐成婚了,十一公主又要重新选伴读,只怕宫里也不高兴。”她皱了皱脸,随后又喜笑颜开,“不过表姐不用担心,以你现在的情况,婚事指定不用愁,说不定还能得宫里赐婚呢!”

“是否赐婚倒不要紧,我只盼着找个人品端方之人也就罢了。”

王熙瑶:“姐姐如此品貌,自然想要什么样的都有,还怕挑不到合适的吗?”

宝钗点了点头。

另一边,薛虯、薛蟠也与王仁、王义在说话。主要是薛虯与王义讨论学问,说是讨论,其实主要是薛虯指点王义。

王义圣贤书读得多,但薛虯有两世经验,这一世也从没断了学习,对世事的理解比王义深得多,正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他自然有能力指点王义,王义也心服口服。

王仁听得昏昏欲睡,薛蟠却缩了缩脖子,想起从前被大哥和功课支配的恐惧。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他现在也没那么抵触念书了,但每每想到当时的心情,还是会心念起伏。

说了一会儿功课,二人又说起旁的,薛虯问:“舅父在任上如何?”

王义不妨他问这个,想了想才回答:“父亲来信说一切都好,想来应是无碍的,表弟为何如此相问?”

“无事。”薛虯摇摇头。

确实没什么事,原著中王子腾的死期还在后面。但他既然是太子的门下,如今太子和二皇子争斗这般厉害,王子腾不可能独善其身,薛虯想知道他那边的情况,一来便于了解当下局势,二来也能判断王子腾的情况,方便即时拉他一把。

没想到王义竟一问三不知,看来只能自己打探了。

第58章 第58章年节结束

大年初三,薛母和宝钗去了林家一趟。

照理来说,林家没有长辈在,薛家不用来拜年。但薛母想着黛玉一个人在家,心里不落忍,便想着过去瞧瞧,薛虯和薛蟠就不去了。

大年初五,薛虯去给四皇子拜年。

路经二皇子府邸所在的街道,不妨被一队侍卫拦住了路。

侍卫首领一手扶腰间的佩刀,问:“你们是哪家的?要求见二皇子吗?”

“我们是薛家的,路过此地,打扰了主家清净。”车夫在外头回道。

侍卫首领冷声道:“二皇子府接待客人,这条路暂且被征用了,既然不是求见二皇子,还是从别的路走吧。”

车夫嘀咕:“可是这条路最近便,绕路要多走一刻钟呢!”

侍卫首领冷哼一声:“关我什么事?快走!耽误了二皇子的事,仔细我拿你问罪!”

薛虯在马车里听到了,扬声吩咐:“改道吧。”

车夫应了一声,驾着马车拐了个弯儿,往另外一条街去。薛虯掀开车窗上用来遮挡视线的帘子,便见二皇子府门口车水马龙,把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其他人只要不是去二皇子府上的,不拘马车还是行人,都要绕道而行。

长瑞不忿道:“二皇子也太跋扈了,他有事,旁人便没事么?这条路这般重要,他一时挡住了,多少人都得绕路!咱们也就罢了,走路的才遭罪呢!”

薛虯放下车帘,淡淡道:“二皇子受皇上看重,旁人自然多有讨好,他府门口这般拥挤,其他人进去了反倒不好,早早避开也是好事。”

长瑞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因着绕了远路,薛虯比预计的晚了一刻钟到四皇子府,好在他出门的早,倒没耽误相约的时辰。

四皇子府门口也有人送礼,不过比起二皇子府的就少多了,被统一安排在道路一侧,并不影响行人通过。门子拿册子登记来访之人的姓名,收下拜帖和礼物,却不让他们进去。

众人也不介意,他们中大部分本就没有见四皇子的资格,平时想送礼都送不到正主跟前,不过趁着年节聊表一下心意罢了。

薛虯的马车从队伍后头驶过来,越过众人

往前面走,直到在府门口停下,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不知道这是哪来的憨憨,难道不知道四皇子最重规矩,连带他府上的下人也看不得不讲规矩之事吗?

大家都在排队,就连户部侍郎府的人也不例外,这人是什么来头,难道不怕惹恼四皇子府的人吗?

四皇子府的人不仅没恼,反而挤出一脸笑意,亲自拿着马凳过去,恭敬道:“薛大人来了,殿下正等着您呢!”

薛虯冲他点点头,踩着马凳下了车,施施然往府内去了。

外头的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啊,难怪能进四皇子府!

薛虯在书房见到四皇子,将手里捧着的匣子递给他,说道:“下臣给殿下拜年,祝殿下吉祥顺遂,万事胜意!”

四皇子嘴角牵了牵,露出一点笑意:“也祝你事事顺心。”

他伸手接过匣子,还有一点疑惑。薛虯办事向来周到,该有的礼节从来不少。拜年是需要带礼的,因着年前已经送过节礼,这拜年礼不必太过贵重,不拘是瓜果、点心或是美酒均可,只为表达对主家的问候与祝福。

这匣子不大,显然装不下这些东西,不知里头是什么。

他打开匣子,便见里面是整整齐齐一叠银票。

四皇子:“……”

薛虯微笑:“下臣想着,再没什么祝福比这个更真挚了。”

四皇子:……这话倒不假。

他把匣子合上,交给同样看呆了的齐忠,对薛虯说:“明日就开始上衙了,我的意思是近日便向父皇请旨,封你为户部员外郎。”

薛虯诧异:“殿下何必这般着急?今年户部的账还没清,那查账与记账方法是否有下臣所说的成效尚未可知呢。”

“虽还未清账,但这数月用你的记账和查账方法,办事的确便宜许多,这户部员外郎你当得。”四皇子摆摆手,“你不必多说了,只等着接旨便是。”

薛虯:“是。”

“还有一桩事,团哥儿过了年也六岁了,我打算叫他入学。”

薛虯点头:“理应如此。”

还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四皇子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四皇子瞥他一眼,说:“想叫你给他做个先生。”

薛虯拿茶盏的手一顿:“我?”

四皇子点头。

薛虯:“……并非下臣妄自菲薄,只是小殿下贵为皇孙,自有名士大儒可以为师,何必要找下臣呢?”

“你自有你的好处,你每每给团哥儿讲些故事,他都很喜欢听,回去了还与我和他母妃讲,过去许多日子还记得。”四皇子看着薛虯,说道,“能叫他学进去就是最好的,先生的学问深不深倒不要紧。况且你虽然没有功名,但是学问并不差,教导团哥儿绰绰有余。”

薛虯:“只怕下臣不通教导,耽误了小殿下。”

若团哥儿只是普通皇孙,他自然不惧做个先生,但若四皇子未来能成功登顶,团哥儿便是大皇子,并且很可能是太子,那么对他的教育便很重要了。

学问好不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团哥儿的思想。他可以受薛虯影响对世事有不同的看法,但决不能与主流思想背道而驰,否则他必将孤立无援,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四皇子听明白薛虯的意思,与他对视良久,这才缓缓道:“那也罢了,我再请一位名儒与你一同教导他。”

薛虯这才放心,拱手道:“殿下英明!”

*

却说过完年,贾母便催着黛玉回去。

黛玉并不想回去,她在林家自由自在,比在贾家强得多。但是外祖母一再催促,黛玉也不好拒绝,只得回去了。

回去后先去给贾母请安,贾母拉着她好一番亲香,又怨黛玉不时常回来探望。

王熙凤笑着说:“老祖宗不知道,妹妹如今可能干着呢,林家没个主事的人,一应都要妹妹挂心,哪里能得空?”

“那也罢了,只是日后可不许离开外祖母那么久了!”贾母拉着黛玉的手说。

黛玉乖巧地点头,心里却没什么波动。

待回到自己的院子,坐下歇息一会儿,三春姐妹便来了。黛玉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正想着你们呢,可巧你们就来了。”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三春姐妹都发生了很大变化。迎春原就胆小怯懦,如今更是畏缩,总觉得旁人在笑话她,越发谨慎怕事,一个字不肯多说,一件事不肯多做,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探春则是越发要强,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仿佛这样抵消那件事的影响,更加受尊重一些。

惜春则是更加清冷了。其实她年纪尚小,此事原与她干系不大,外人说起来也多是迎春和探春。但惜春的变化却是最大的,每日除了念书和画画,对什么都不敢兴趣,除了几个姐妹,也很少与人说话,好像多看这些人一眼,都能去她半条命似的。

三人进得屋来,探春解下斗篷让小丫鬟收起来,捧着个汤婆子暖手,奇道:“想我们什么呢?”

“想着给你们带了节礼,正要叫人给你们送去呢!”

三人都来了兴致,黛玉叫人把她准备的东西拿来。

给迎春的是一套棋子,分别用白玉与墨玉制成,打磨得圆润细腻,触之生温。迎春素爱下棋,得了这样一套棋子,十分欣喜。

给探春的是一盒笔,并非什么名笔,至少探春没听说过。

黛玉:“我无意间用了一回,倒觉着不错,所以叫人买了几支送给三妹妹,你试试好不好用。”

探春笑道:“可见林姐姐心中惦记我,用到一支笔也想着我。”

黛玉一摊手:“旁人也就罢了,姐妹里唯有你的嘴最厉害,哪有敢不惦记你的呢?”

探春也不恼,只道:“如今林姐姐回来,我便不是嘴最厉害的了,若论能说会道,谁能比得上林姐姐!”

逗得几人大笑。

黛玉又拿出给惜春的礼物,是一沓子纸,惜春眼睛一亮:“是澄心堂纸!”

澄心堂纸始制于南唐,乃是南唐文房三宝之一,以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著称,是书画纸中的精品,艺术宝库的奇葩①。

又因其制作艰难、稀少难得,澄心堂纸一向为人称颂。

明朝的书法家董其昌得澄心堂纸时,感慨地说:“此纸不敢书。”北宋著名书法家,苏、黄、米、蔡四大家之一的蔡襄曾经题写《澄心堂帖》,赞扬澄心堂纸品之精美。北宋欧阳修《和刘原父澄心纸》说:“君家虽有澄心纸,有敢下笔知谁哉。”②

时至今日,澄心堂纸也十分珍贵,且因其制作方法逐渐失传,便更加难得了。

惜春喜欢画画,哪有不想要澄心堂纸的?只是此物实在难得,她也没想到真的能得到。

欣喜不已:“你从来得来的这等好物?”

黛玉:“父亲叫人送来的,说是我们那儿有个人会做,倒不算难得。”

怎么不算?如今澄心堂纸多半只做贡品使,流到民间的极少,偶尔有几张流

出来,往往能卖到极高的价格。

她道:“我只记着姐姐的好便是了。”

黛玉捏了捏她的鼻子,表情严肃下来,对迎春和探春道:“前几日我去薛家拜访,宝姐姐与我说了一些话,今儿也说给你们听听。”

第59章 第59章薛虯升官

黛玉把宝钗当日的话说给三春听,探春听了便笑:“宝姐姐这话说得好,不过是一点子流言,最多被人说几句不中听的话,有什么了不得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好好做人、问心无愧,自然有咱们的好处!”

“可是咱们的名声不好,只怕人家避着咱们还来不及,又能有什么筹谋呢?”迎春低着头弱弱道。

探春冷哼一声:“名声不好又不是咱们的错,若有人因此低看我们,那也不过是一家子糊涂人,离了他们才是好事。世上总有明白人,咱们好好挑拣,总能找到的。”

黛玉也开口:“正是这个道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许是姐妹们的运道也未可知。”

迎春小声道:“可咱们不过是深闺女郎,婚事自该由长辈做主,哪有资格自己挑拣?”

若是疼爱女儿的人家,或许会给她们这样的权利,但她们几个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老太太嘴上说着疼她们,遇到事还不是一味偏袒宝玉,根本就靠不住。

如今她们能做的不过是等着长辈给安排一门婚事,至于好坏,只能认命罢了。

探春恨铁不成钢:“只要有心,哪有不成的?老太太和大伯、大伯母靠不住,你不会去求求旁人?别的不说,琏二哥在外头走动,见识总比咱们多些,若求他替你留些心,岂不比一味等着强?”

迎春弱弱道:“怎好劳烦琏二哥。”

探春:“……”

她伸手虚点了点迎春,无奈道:“琏二哥是二姐姐亲哥哥,说什么劳烦不劳烦!你得一个好夫婿,对他有什么坏处不成?再说琏二哥并非那等冷心冷情之人,你瞧琮儿去上学时拿不出束脩,不就是他给的银子吗?他从前与琮儿也没什么交情呢。你平日也不要太老实了,没事多与二嫂子走动走动,关系亲近了,自然便好开口。”

她叹气道:“只叹我们没宝姐姐那样的好福气,有那么疼爱她的母亲和哥哥,事事都替她谋划,否则又何必费这么多心思?”

这话叫其他几人也不好受。

迎春生母早就不在了,父亲有似没有,兄弟并非一母所生,日常也不大能见到,更别提什么感情。

探春母亲浅薄无知,父亲也不能替她撑腰,好在如今环儿长进了些,也知道心疼姐姐,她才稍感安慰。只是探春心气高,偏偏又只是庶女,心里总不畅快。

惜春的母亲在她出生之后不就就去世了,父亲贾敬出家修道,一年到头也未必回来一趟。倒有兄嫂和侄儿侄媳妇,但是关系也十分疏远,惜春打小被送到荣府养着,偶尔还能与嫂子尤氏见上一回,兄长和侄儿却是连长相都快忘记了。

相比之下黛玉都算是好的,虽然只剩下一个亲人,还远在千里之外,但林如海至少真心实意地疼爱黛玉。

迎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

惜春不过冷笑一声:“想这么多做什么,嫁出去便是好事么?嫁不出去又如何,铰了头发做姑子去,倒也清净!”

众人只当她因宝玉的作为生气,一时口不择言,并没有往心里去。黛玉笑道:“那可好!你铰了头发做姑子,好看的首饰便归我了。”

惜春啐她一口:“你缺几件首饰不成?”

众人又笑了一场。

一时姐妹散了,迎春回到自己的房间,绣橘匆匆迎上来,俏丽的小脸上还带着压抑的怒气。

迎春奇道:“这是怎么了?”

她不问还罢,一问,绣橘的怒火就憋不住了,小嘴巴巴像机关枪一样,总结下来就是:王嬷嬷又偷迎春的钱!

王嬷嬷是迎春的奶妈,好赌成性,时常偷迎春的钱去赌,迎春从不曾与她计较。

这次也是如此,迎春解下斗篷到炕边坐下,接过小丫鬟端来的热茶喝了一口,轻声细语道:“拿便拿了吧,左右我也用不了多少钱,留着也无用。”

“姑娘……”绣橘还要说话,迎春已经翻开棋谱琢磨起来,不肯听了。

绣橘:“……”

迎春看了一会儿棋谱,却无法全情投入,不由自主想起宝钗的话,以及探春劝她的话,想了一会儿,吩咐司棋:“把针线筐拿来,再去取两匹鲜亮的料子来。”

司棋问:“姑娘要做什么?”

迎春抿了抿唇,小声说:“我想给大姐儿做两身衣裳。”

这便是说贾琏和王熙凤的女儿,这会儿还没有取名,大家只叫她大姐儿。

司棋大喜,连忙应下,出去找料子去了。

没过几日,王熙凤便收到了迎春叫司棋送来的小衣裳。

平儿亲自送司棋出去,很快又折返回来,在王熙凤对面坐下,稀奇道:“二姑娘怎么想起给大姐儿做衣裳了?”

王熙凤也闹不明白,这位姑奶奶是个闷嘴葫芦,日日躲在屋子里研究棋谱,一句字不多说,一句话不多问,跟亲哥哥嫂子也没什么来往,今儿又不是年节,她猛地送东西过来,倒叫王熙凤心中狐疑。

仔细想了想,才有点明白了,问:“二姑娘是不是见过林姑娘了?”

“是呢,林姑娘刚回来那两日几位姑娘便去过了,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来呢。”

王熙凤拊掌而笑:“那便是了!”

“是什么?”平儿一脑门问号,“奶奶知道缘故了?”

王熙凤便把那日宝钗说的话讲与她听,笑道:“必是林妹妹把这话转告给几位姑娘,二姑娘这才上心了。”

平儿笑道:“宝姑娘倒有见识,与一般的姑娘家不同。”

“可不是!我自诩也算有些能耐,却也比不上她的心胸。”王熙凤感慨道,“难怪她能做公主伴读,这样的人……只要不遇上大变故,怎么也不会差的。”

平儿拿起迎春做的小衣裳瞧了瞧,说:“二姑娘做的衣裳倒好,这料子软和的很,想是好生投洗过的。针脚也细密,线头都留在外头,姐儿穿着不刺挠。”

“是啊,她是耐得下性子,又细心,做这些再好不过了。”

王熙凤盘算着,也该替迎春操点心了。倒不为这两件衣裳,迎春虽然木讷了些,却也是个温柔良善的好姑娘,他们为人兄嫂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毁了一辈子。

只是她身在内宅,不认识几个外人,便是有心也没有法子,此事只能指望贾琏了。

王熙凤道:“你去前头吩咐一声,二爷回来了让他过来,我有话儿和他说。”

“诶!”平儿应着,出去传话了。

*

次日傍晚,薛虯刚从衙门回来,贾琏便来求见。

薛虯请他进来,说道:“姐夫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呢。”

贾琏眼睛一亮:“莫非差事有眉目了?”

薛虯含笑点了点头。

贾琏看着薛虯,猜测道:“莫非是户部司务一职?”

是的,贾琏知道薛虯即将高升的事。四皇子为他请官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许多官员都知道了,贾琏因为盘算着捐官的事,对各部消息格外关注,自然也就知道了。

薛虯要高升,意味着户部司务一职将被空出来,或许这便是他的机会!

薛虯顿了一下,说道:“四皇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对户部管理非常严格,捐官也就罢了,任实职却不可能。”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四皇子固然重规矩,但也是务实之人,只要能力出众,未必不能破格取用,薛虯便是现成的例子。

前提是能力足够出众。

贾琏当然有能力,但他的能力放在朝廷一众人精中不过泛泛,并不足以令四皇子侧目,让他去户部也是害了他。

贾琏原想着自己没什么本事,唯独管了几年经济庶务,在这方面有些心得,去户部正合适。再说户部有薛虯在,多少能照应他一二,如今不成,难免有些失望。

但薛虯说的也在理,况且能有个差事就不错了,哪里还由得他挑拣。便问:“表弟说的是什么差事?”

薛虯:“刑部有一位司狱年纪大了,再过一二月便要告老,我与刑部侍郎有两分交情,他们愿意接纳你。”

贾琏有些犹豫,“我并非谨慎周全之人,只怕辜负了表弟和侍郎大人的美意。”

司狱是八品官位,比户部司务还要高一品,贾琏自然满意。但是刑部大牢事关重大,万一出了差池便是大乱子,贾琏没有信心能做好。

薛虯微笑:“我既替姐夫谋这个差事,自然是考虑过的。刑部大牢里什么人都有,常常有家属仗着有一点权势闹事,底下的官吏招架不住,姐夫去了正好镇场子。具体的事自有底下的小吏来做,不用姐夫操心。”

“这……”不用他看管牢狱自然是好的,可是让他镇场子?

贾琏犹豫道:“可我家空有国公名头,实则并无太大权势,震慑小官小吏也就罢了,真正的高门大户我也招惹不起。”

“姐夫放心便是,你处理不了的自然有尚书、侍郎他们出面,只不过他们事情多,不可能放很多精力在这上面,二来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他们出面,这才请姐夫前去。”

薛虯道:“这差事的确不如户部锻炼人,不过可先作为过渡,等到日后有其他官职空缺、或者姐夫得到上官赏识,再调动也不迟。”

贾琏想了想,拱手道:“多谢表弟替我操持。”

“姐夫客气了,你将银子准备好,过几日去吏部办手续便是了。”

贾琏应下,又道:“还有一件事想请表弟帮忙。”

薛虯:“你说。”

贾琏便把迎春的事情说了:“你表姐叫我替她留心,可是我认识的那些人你也知道……没几个正经的,哪里配得上二妹妹?表弟认识的人多,若有合适的还请帮忙介绍一二。”

薛虯思索片刻,答应了下来。

等到贾琏走了,他吩咐长瑞:“你将与贾二姑娘年龄相当的郎君筛选一下,家里情况不要太复杂,不要嫡长子、也不要庶子,家世比贾家低一些也无妨,最重要的是人品好,性格端方稳重,喜欢下棋最佳。”

长瑞一一记下。

*

没过多久,朝廷的旨意下来了,薛虯果然被封为户部员外郎。

区区商户之子,先是被破格录取为户部司务,并非闲职,而是实差。其后短短一年功夫,便从九品司务擢升为从五品的员外郎,连升七级,速度之快古来少有,即便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免不得惊讶。

恭贺之人往来不绝,薛家一时宛如闹市。

薛虯还收到了王子腾遣人送来的信,又回了一封信给王子腾,这便是后话了。

说回当下,比起薛虯升官的轰轰烈烈,贾琏捐了一个八品司狱这样的小事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但在荣国府内部,这个消息就像是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头,掀起了一层层涟漪。

最高兴的自然是贾琏和王熙凤,二人一点也不嫌弃八品官小,好歹是正经官职,跟一般的虚职不一样,好好干上几年,说不得也有升迁的机会呢!

还有另外一层欣喜,便是因着被安排的职务。原以为荣国府嫡长孙的身份只是听着好听,未必能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到头来恐怕还不如宝玉。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叫夫妇二人不平的心都安宁了许多。

不过贾母就不是很高兴了。

听到消息,她沉吟许久,叹道:“人老了,连琏儿都跟我藏心眼了。”

鸳鸯连忙安慰:“老太太多虑了,琏二爷和二奶奶再敬重孝顺不过,哪里会跟您藏心眼?只怕是此事难办,害怕提前告诉您,到头来事情不成,您心里不自在,倒不如先瞒着,成了皆大欢喜,不成便不叫您知道,岂不两全其美?”

“但愿如此吧。”贾母道,“去把琏儿叫来,我问问他。”

“诶!”鸳鸯答应着,出去叫来一个小厮,让他往大房跑一趟。

小厮知道贾母不高兴,一点也不敢耽搁,小跑着就去了。不一会儿带着两个人回来,其中一个自然是贾琏,另外一个则是贾赦。

鸳鸯:“……”

第60章 第60章贾琏上任

却说贾琏听说贾母叫他,与王熙凤对视一眼,说道:“知道了,换了衣裳便去。”

小厮退了下去,平儿拿来出门的衣裳,王熙凤亲自伺候着贾琏穿上,问:“想好怎么与老太太说了吗?”

这件事是瞒着贾母办的,倒不是有别的打算,只是担心节外生枝。

眼下事情既成,那边问起来也在预料之中。

贾琏说:“能有什么说法,只推说不想让老太太担心罢了。”

“只怕老太太不信。”

“不信也没有法子,我只能想到这个,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就罢了,老太太横不能为了这个罚我吧?”

那可就说不过去了!传出去对老太太也没有好处。

王熙凤瞥他一眼:“哟!到底是当官了,腰杆子也硬了起来,连老太太都敢糊弄,也不想想她活了这么多年,吃过的盐比咱们见过的米都多,要拿捏你还不容易?”

贾琏听了觉得有理,殷勤地上前给王熙凤捏肩:“还是二奶奶想得周到,那依你的意思,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王熙凤闭上眼享受贾琏的讨好,悠悠道:“这是外头的事,老太太没有叫我,我也不好擅自过去,不然好歹替你垫上几句,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我听说老爷现下正在府里,你且请他与你同去,自然有你的好处。”

贾琏一愣,这可真是没想到的方向。也不能怪他,主要打小就没受过父亲的呵护,自个儿像根野草似的长大了,什么事都要自己拿主意,遇到事想不起还有个爹也很正常。

但细细想来,又觉得王熙凤这法子可以一试。放在从前,他绝对不会把希望放在贾赦身上,但上次贾赦坑了贾母的钱一事,让贾琏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叫人去请人,不想贾赦真的来了,这才有他二人一起到荣庆堂的事。

二人进了荣庆堂,向拉着脸端坐上首的贾母行礼。

贾母也愣了一下:“老大怎么也来了?”

“儿子今儿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听说母亲要见这孽障,便一同来向母亲请安。”贾赦一点坐相也没有地歪在椅子上,笑嘻嘻道,“母亲叫琏儿来做什么,莫非想他了?”

贾母隐晦地移开目光,不想看这个糟心儿子,转而问贾琏:“我听说你捐了个官?”

贾琏恭敬回答:“是。”

贾赦撇撇嘴:“您不就是为了这事叫他来的吗,还问什么?”

贾母被噎了一下,并不与贾赦说话,只继续问贾琏:“怎么想起来捐官了,事先也不曾与我商量?”

不等贾琏说话,贾赦又开口:“他都这么大年纪了,捐个官不是很正常,东府的蓉哥儿比琏儿还小,也捐了个五品龙襟尉,琏儿不找个差事,难不成在府里管一辈子杂事吗?”

他摆摆手,吊儿郎当道:“这些都是男人的事,哪能什么都跟您说?母亲什么都不用管,只管等着受儿孙的孝敬便是了。”

贾母:“……”

鸳鸯:“……”

贾琏眼睛微微睁大,万万没想到父亲是这么跟老太太说话的,这……胆子未免太大了!

贾母忍着怒气,问:“捐官也就罢了,怎么选这么个差事?”

贾赦:“这差事怎么了?”

贾母:“咱们这样的人家,要是想当官,多花点钱捐个高点的闲官也罢了,左右也不指望靠着这个养家糊口。琏儿好歹是嫡长子,当个八品小官成什么样子,况且天牢那样的地方多晦气,怎么叫琏儿去那样的地方?”

“母亲这话便错了,刑部乃惩恶扬善的地方,天牢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再正义也没有了,哪里说得上晦气?您说多花钱捐个好官职,这法子倒是没错,但钱从哪来呢?就连这个小官都是长房掏空了家底换来的,多一点都没有了。”

其实捐这个差事花的钱更多,贾母少与外头接触,故而并不知道,贾赦也不解释,撇撇嘴道:“我就觉得这差事不错,好好在刑部历练历练,说不定很快就能升官,没几年就赶上二弟了呢!”

贾母:“……”

贾赦站起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母亲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告退了。琏儿刚封了官,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呢。琏儿,走!”

贾琏:“……哦、哦哦!”

贾母:“……”

看着两人出去了,贾母气得捂住胸口:“孽障!这个孽障!”

吓得鸳鸯连忙请大夫,

还不敢说贾母是被气的,只说她太高兴了,至于大夫能不能通过脉象看出实情……反正他们也不敢说出去。

另一边,贾赦、贾琏二人出了荣庆堂,却没有分开,而是一起去了贾赦的书房。

贾赦没个正形地靠在椅子上,问:“如今你也是正经官员了,以后怎么当差,心里有考量没有?”

“但请父亲指点。”

贾琏以为贾赦有话要交代,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恭敬又期待地看着贾赦。

这可算是前所未有了,父子俩从前不说形同陌路,也是疏离大于亲密。不过今日看到贾赦大发神威,贾琏对他颇有改观,有种看扫地僧的感觉(虽然贾琏没有扫地僧这个概念)。

贾赦却凉凉道:“我又没有做过官,哪里知道该怎么办,你自己的事自己想。”

贾琏:“……”

贾赦上上下下打量他,嫌弃道:“既然要去当差,也该好好置办几身行头。人家既然想用你的身份,你就得把这个身份撑起来,平时吃穿上精心一些,当差的时候要穿官服,那就在配饰上用些心思,什么发冠啊、玉佩啊,捡好的轮流戴,若不够便去置办几个。”

贾琏听着有理,连连点头。

贾赦:“再一个,一定要和薛家大郎打好关系!人家那么厉害,随便提点几句都够你受用的。这次他升官,除了家里送的贺礼,你也要额外送一份去。”

贾琏还是点头,深觉亲爹还是有点靠谱的。

贾赦瞥他一眼,淡淡问:“你手里还有钱吗?”

这次贾琏摇头,他从前有多少花多少,从没有存钱的习惯,好不容易挣了一些,加上贾赦给的那些,这次捐官全搭进去了,手里统共只剩二百两银子。

论说这些钱不算少,放在普通人家,足够一家人十年的吃用,可是要用来买首饰玉佩,还要给薛虯送礼,便远远不够了。

贾琏再次期待地看向贾赦,亲爹既然这么问了,是不是能支援他一点?

贾赦:“……”

他呵呵冷笑:“你看我干什么,我像是有钱的人吗?”

贾琏:……不像。

“没出息的东西!”贾赦白了贾琏一眼,叫来长随吩咐道,“你去告诉老太太一声,就说琏儿去当差,为了不丢国公府的脸面,需要两千两银子置办行头,问她给不给。”

贾琏:“……”这也太无赖了!

二人等了一会儿,就在贾琏坐立难安之际,长随回来了。他没有拿回两千两银子,不过带回了几件适合贾琏的首饰,不是金就是玉,样样都很精致,另有好几匹布料,都是适合年轻男子的好料子,用来裁衣裳是极好的。除此之外,还有两样稀罕的摆件,想来是叫他送给薛虯的。

贾琏眼睛闪闪发亮:还真的要来了!

这还是他头一回从老太太手里拿到这么多东西!

贾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老太太就这样,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对外都要把体面兜住喽,你以后有难处就去找她,她不会不管的。”

贾琏:学到了。

*

封官旨意下来后并不是要立马上任,刑部给贾琏留了几日时间,一来去吏部办理手续,二来也是为当差做些准备。

贾琏用这几日功夫做了几身衣裳,官服也找裁缝多做了几件,既然要用身份压人,总不能两三件官服来回穿,贾琏一口气做了五身,打算以后手头富裕了再慢慢添。

到了上衙那日,贾琏天不亮就起来收拾,仔细洗了脸,用青盐将牙齿反复清理几回,换上崭新的官服、戴上饰品,发冠、玉佩、扳指一个不落,还在脸上敷了些粉,好一个油头粉面的花花公子,好在贾琏本身长得好,要不然真压不住这一身打扮。

他在铜镜前看了又看,多少有些不自在:“我是去当差的,这么打扮会不会太过了?”

“不过分,我瞧着正正好!”王熙凤忍着笑意说道。

贾琏将信将疑,不过时辰已经不早了,他顾不得纠结,大步流星地出了门,骑上马往刑部而去。

这马也是特意准备的,府里最好的一匹,鞍辔是从老太太私库里拿的上好鞍辔,就连马鞭上都镶嵌了玉石,十分富贵。

到了刑部门口,贾琏翻身下马,门子殷勤地上前牵马,他随手便给了一块碎银做赏钱,把门子喜得连连道谢。

贾琏淡定地摆了摆手,这倒不是装的,他平日打赏下人也不小气。况且得了贾母这么多好东西,赏出去几两银子不算什么。

到刑部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拜见上官。他这样的八品司狱,自然没有资格拜见尚书大人,本以为能见到分管大牢的郎中便不错,不曾想刑部左侍郎亲自接待了他。

——自然是与薛虯有交情的那位。

贾琏进去前整了整衣裳,心中十分紧张。刑部侍郎可是正二品大员,他的打扮会不会太过轻浮,给上官留下坏印象该如何是好?

等到走进班房,看到坐在书案后面,看上去一丝不苟、一本正经的老者后,贾琏就更紧张了。

——这人的气质与二叔有些像,又比二叔威严得多,这样的人最看不得离经叛道之事,他不会刚上任就要踢到铁板吧?

不妨左侍郎抬头打量他一会儿,竟捋着花白的胡须点头,眼中也浮现几丝笑意:“薛家小子所言不虚,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以后在刑部好好干,不会亏待你的。”

贾琏提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连连点头。

见过长官,贾琏便被安排到刑部大牢,本以为长官不为难,但是大牢那么多人,总会有人看他不顺眼,不想众人对他十分友善,甚至过于热情了。

贾琏:“?”

一个身材高壮、皮肤黝黑的汉子一拍大腿,苦着脸道:“贾大人不知道,咱们的日子苦啊!”

说着拉贾琏到桌边坐下,滔滔不绝地吐气苦水来,不外就是被犯官家属刁难的心酸历史,情到深处,还挤出两滴眼泪。

贾琏:“……”

他把自己的帕子拿出来给这壮汉:“好了好了,别哭了。”

“多谢贾大人。”壮汉用帕子擤了一把鼻涕,说道,“你不知道,坐咱们这个位置的,不怕闹事的权势大,也不怕他权势小,权势大的有上头的大人顶着,权势小的咱们自己就能摆平,就怕那中不溜的,偏偏这样的人最多!”

贾琏十分理解,感慨道:“都不容易啊!”

“要不就说呢!不过咱们其实也过过几天好日子,前两年有个小少爷荫蔽来的,闹事的大半都被他压住了,不过去年初他被调走了,日子就又难过起来。”

“既然如此,怎么不叫大人们再要个荫蔽子弟来呢?”

壮汉叹了一声:“但凡家里有门路的,谁愿意让孩子来天牢这样的地方啊?前两年那小少爷也是被人算计了的缘故。不过老天还是怜悯咱们的,这不就把贾大人送来了吗?”

贾琏:“……”

知道受欢迎的原因后,贾琏也就放下心来,又请同僚们吃了两次酒,众人关系便亲密起来。

这日贾琏来衙门点了卯,略处理了几件杂事,便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天牢的事情就那些,看

管照顾犯人这些主要的事情由提牢官负责,并不用贾琏操心。不过与同僚吃茶闲聊罢了。

不妨外头突然喧闹起来,不一会儿便有提牢官进来禀告,说是有人闹事。

若换平日,同僚早该叹气了,今日却十分悠闲,对贾琏挤挤眼:“贾大人,该你出场了。”

贾琏来了也有几日,一直没有展现实力的机会,好不容易等来了,心里还有点紧张,整理了一下衣裳,与同僚一起施施然走了出去。

闹事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着锦衣华服,一瞧便是大户人家小少爷。他被提牢官拦在外头,正黑着脸说些什么。

“怎么了?”贾琏二人就是这时候出来的,同僚扬声问道。

“大人。”为首的提牢官苦着脸解释道,“此人为探望犯人迟誉来的。”

迟誉是大理寺少卿的庶出次子,惯来嚣张跋扈,横行无忌,这次当街与人斗殴,致使另一少年重伤,至今仍生死不知,迟誉也被押到天牢里,等待日后再审。

同僚听明白前因后果,对年轻人道:“迟誉是案件重要相关人员,上官交代了,没有允许,任何人不能探视。”

“我只是来给兄长送点吃的喝的,送完马上就走。”年轻人抬抬下巴,倨傲道,“我们家的人自小金尊玉贵,吃不惯牢里的东西,这个你们也要管吗?”

同僚:“我们只听上官吩咐,上官没有口谕,我们便不能不管。”

年轻人:“……既然如此,那就请你们上官过来,我亲自和他谈。”

同僚:“上官公务繁忙,没功夫管这点小事。你们还是等等吧,等到这桩案子了结,自然可以见你们家小爷。”

年轻人:“……”

年轻人:“敢用这种态度说话,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众人:又来了又来了!熟悉的“你知道我/我们家xxx是谁吗?”,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他不就是大理寺少卿府上的少爷,谁还能不知道吗?这人不太聪明的亚子!

同僚暗暗吐槽,悄悄撞了撞贾琏肩膀,示意该他出场了。

贾琏上前一步,也学着年轻人的样子冷笑一声:“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敢当着我的面撒野!”

年轻人愣了一下,观贾琏穿着不俗,果然被唬住了,问道:“不知阁下是哪家兄弟?”

贾琏报出家门。

年轻人闻言却十分不屑:“荣国府都是昨日黄花了,你在我跟前充什么大头蒜呢?!再跟你们说一遍,不让我进去看我哥,就别怪我告诉我爹,届时有什么后果,你们自己承担!”

众人:“……”

同僚拼命向贾琏使眼色,意思是:你行不行啊?

好歹是国公府邸,怎么连个从四品官的庶子都弹压不住?

贾琏也有些尴尬,但是一时也无计可施。不想那年轻人想起什么般突然顿住,扭头问贾琏:“户部员外郎薛虯与你是什么关系?”

“是内子嫡亲的表弟。”贾琏老老实实答了。

年轻人看他几眼,一句话没说,甩着袖子走了。

贾琏:“?”

同僚见他面露茫然,解释道:“薛员外郎虽然现在不算高官,但他有本事,还得四皇子看重,升官那么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若非必要,无人愿意与他交恶。”

说着嫉妒地看了贾琏一眼:“你倒是好运道,有这样一位妻弟。”

贾琏也感慨:“我的确好运道。”

同僚还不知道,他这官也是拖薛虯的关系捐的呢!今儿又仗了他的势才能解决问题,可不是好运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