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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脉不比其他,需要花费大量金钱与精力维护,还需要长久的时间积累沉淀,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比金银宝器更加贵重。冯氏却毫不犹豫地将这份名单给宝钗,可见其用心。

冯氏拍拍薛母的胳膊:“多大年纪的人了,休做小儿女之态。”

心中却不无感触。

当日贾元春入宫,王家同样给出了一份名单,虽然不如给宝钗这份多,但以当时他们的能力来说也已经尽力了。宫里难插手,纵然王子腾身居高位,人家也未必买账,即便买账,谁知道他买了几个人的账?

给元春的那几个人都是来往了好几年,个个身家清白,跟其他势力没有牵扯,至少短时间内可以放心用。

冯氏自觉尽心尽力,谁知王夫人毫不领情,不仅没有感谢,甚至还有些嫌弃,可把冯氏气个倒仰!后来便与王夫人来往少了,从前王熙瑶偶尔去荣国府找王熙凤玩儿,后来也很少去了。

对比薛母,真是高下立现。

冯氏交代完,与薛母凑在一处说悄悄话,宝钗则带着王熙瑶一起玩儿。

王熙瑶笑道:“真羡慕你可以进宫看看,日日守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忒无趣了些。”

宝钗伸出手虚点点她:“你羡慕我,却不知多少人在羡慕你呢,家中父兄都得力,你只管安生享福便是了。”

王熙瑶:“你如今也可以,表兄这般得力,你又有什么不能呢?”

宝钗摇摇头:“我与你不同。”

她是向往青云振翅的猎鹰,而王熙瑶嘴上说着想要自由,却并没有进取的野心,现在的生活对她来说便是最好的。

她给王熙瑶倒了杯茶,转移话题:“我听说你在帮舅妈管家?”

“跟在母亲身边学学眉眼高低罢了,我还帮不上什么忙。”王熙瑶摇摇头,“我最厌烦这些琐事,学得脑瓜子嗡嗡的,今儿托你的福才能出来散散心。”

宝钗便道:“女孩儿总要学管家的,或早或晚罢了。”

“母亲也是这么说,日后嫁了人总要会管家,即便有下人帮忙,自己也要懂一些,才不会轻易被蒙蔽。”她道,“母亲说我翻过年便十三岁,再不好好学,日后说亲都不好说。”

宝钗:“舅妈已经开始为你相看亲事了?”

熙瑶压低声音:“母亲早就看上了几家郎君,已经悄悄考察好几年了,听说家世相貌人品都不错,只是对妻子的要求高了些。”

那也难怪,人家条件好,对另一半的要求自然就高,无论男女都是如此。

“其实我觉得母亲眼光太高了些,何必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呢?”熙瑶轻轻一叹,“我还想问问你呢,听说你十岁就能帮着姑妈管家了,到底怎么学的?”

宝钗也不知自己怎么学的,总之并不觉得难,仿佛一切都水到渠成,不过方法的确有一些,她与王熙瑶细细讲来。

*

冯氏与熙瑶离开之后不久,王夫人也带着人登门了。

薛母连忙让人请她进来,对宝钗道:“还是你舅妈和姨妈惦记我们,前后脚的就来了。”

宝钗但笑不语。

薛母不知情,但薛虯并没有瞒着她,王夫人买通宦官想让她落选之事,宝钗心知肚明,今儿来这一趟还不定是为了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王夫人在小丫鬟的带领下进来,脸上一如既往带着和煦的笑意,瞧不出半点端倪。

薛母迎上前:“小辈的事,派其他人来便是了,还劳动长姐亲自跑一趟,叫我们过意不去。”

“宝钗的大喜事,我自然要来的。”王夫人身后的周嬷嬷递上礼单,倒也没什么特殊,只是比旧例高了三成。

众人进内室说话,王夫人自然也要先夸宝钗一通,话头便突然一转,说道:“你初到宫中,难免不习惯。你元春姐姐原是皇后宫中的女史,如今在甄贵妃宫中侍奉,资历比你深一些,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去找她帮忙。”

这话听起来是好话,但经不起细究。

贾元春进宫再早,也只是女史。女史听着好听,也与一般宫女不同,但到底还是宫女。而薛宝钗进宫是给公主做伴读,算得上半个客人,怎么说都比宫女尊重一些。

再说家世,贾元春说是荣国公之孙,其实只是五品官的女儿,而薛虯差事办得顺利,不出预料很快就能升到五品,他还这么年轻、又如此有才干,可以预见的前途光明,宝钗的出身早就不比元春差了。

可是王夫人言语之间竟有叫宝钗以元春为主、依附于她的意思,叫宝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微笑道:“姑妈不知道,我随十一公主住在公主所,轻易不能往后宫去,便是想见表姐也难呢。”

王夫人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又劝了宝钗几句,不外是宫里只有你们两个人,要守望相助之类的车轱辘话,宝钗只是虚应着,并不往心里去。

送走了王夫人,薛母捂着心口,眼眶微微发红。

原来薛虯说王夫人在算计她们,薛母只不信,如今却有些相信了。同样是来庆贺宝钗入宫,嫂子冯氏一言一语都是替宝钗考虑,王夫人却只想着叫宝钗和元春“互相帮助”。

薛母只是心软重情,并不是真的傻,说是互相帮助,可是元春能帮宝钗什么呢,还不是要宝钗帮助她?宝钗婉拒了,王夫人就黑脸,她可曾有一丁点真心替宝钗高兴?

越想越伤心,眼泪不由自主便掉了下来,宝钗又仔细安慰不提。

*

除了冯氏和王夫人,林家也叫人送了贺礼来。旁的也就罢了,最特别的是一本游记。

宝钗一看便笑了:“这必是你们姑娘准备的。”

前来送礼的婆子跟着笑:“正是!姑娘说薛姑娘一瞧便知道,果然如此。”

“怎么不知道,哪个正经人家送礼送游记?也只有不拘小节的林妹妹了。”宝钗打趣道。

婆子也不恼,只说:“还是薛姑娘知道我们姑娘。”

宝钗叫莺儿把游记收起来,这才问:“我这些日子忙着,倒没功夫去看你们姑娘,她近日如何,可还咳嗽?夜间能安睡吗?”

“好!都好着呢!”婆子脸上笑意更大,“亏得府上给请了太医,还给了那么多好药,姑娘日日吃着,再加上早晚锻炼,身子好多了。如今咳嗽少些了,夜间睡得不大安稳,但是比从前好多了,太医说再调养上两月问题便不大了,届时姑娘身子也能好得更快些。”

“那便好。”宝钗松了一口气,“前儿我刚得了半斤燕窝,一会儿你拿回去给你们姑娘。”

林家不缺燕窝,只要有钱,想要多少便能买到多少,但是好的却可遇而不可求,宝钗手里的自然是上好的,黛玉用着更好些。

婆子略作犹豫便道:“那便不与薛姑娘虚客套了,正好儿上次送去的燕窝快用完了,老奴替我家姑娘多谢薛姑娘。”

宝钗摇摇头:“一点东西罢了,不值当什么。叫你家姑娘好生保养,我得空了再去看她。”

婆子应下,千恩万谢地走了。

*

到了晚间,英莲也来了一趟,给宝钗送来亲自做的荷包和鞋。

“我也没什么手艺,只鞋做得舒服些,这几双是加了棉的,如今天气凉了,穿着正合适,姑娘千万别嫌弃。”

“哪里能嫌弃?我正想着呢,穿你做的鞋惯了,一时换了不知能不能适应,这么巧你就给送过来了。”宝钗叫人把鞋收起来,又看向那荷包。

英莲:“我绣技不精,这荷包做得不好,不过是用姑娘上回给的缎子做的,用来包银子赏人倒还合适。”

岂止合适!

那缎子是江南的新品,价值不菲,宝钗是给英莲裁衣裳用的,不想她给做成了荷包。

宝钗拿起一枚摸了摸,对莺儿几个小丫头道:“这可好,省了你们的事了。”

莺儿向英莲行了个礼,笑嘻嘻道:“那奴婢就多谢英莲姑娘了。”

英莲也笑:“莺儿姑娘快快免礼。”

逗得众人直笑,宝钗虚点点英莲:“你这丫头,到底找到了母亲,和从前不一样了。”

英莲抿着嘴笑,却不似从前那般怯懦,反而多了几分从容,倒有两分宝钗的影子。

*

转眼过去几天,给宝钗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不过遇到了一个问题,就是东西似乎有点太多了,两个箱子装不下。

带进宫的箱子大小都是有严格要求的,不能随意更改,能装的东西也不多,还没怎么着呢就满了。

薛母对着箱子研究,衣裳首饰得多带两套,宝钗在公主跟前儿伺候,衣裳少了不好看。鞋袜也得多带一些,如今天气凉了,鞋洗了干得慢,得有几双换洗的。文房四宝得带上,也不知宫里准备得是否齐全,寝房里有没有这些东西,宝钗每日睡前都要念书写字,一时离了只怕不适应。茶具碗盏便暂且不带了,但一些针头线脑的零碎东西却要带上,这些东西平时看着不起眼,用的着的时候也很重要。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钱。头一回和宫里众人见面,需要钱的地方格外多,光是银子和铜板就占了小半个箱子。

算来算去箱子都不够使,薛母愁得不行:“也不知其他人家怎么弄的?”

能有什么办法?不是压缩空间就是另辟蹊径,办事的都是人,只要银子给到位,自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不过薛虯不需要这么办,他毕竟是有靠山的人,次日见到九皇子时提了一嘴,九皇子便拍着胸脯道:“这算什么难事?你让人把箱子拿给我,我提前替你带进去便是了。”

薛虯谢过九皇子,回去和薛母说了此事。

薛母忧虑了一瞬,觉得为了这点小事就麻烦九皇子,好像有点太过分。但出于对薛虯的信任,她很快放下心事,高高兴兴把不太私密的东西收拾出来,委托九皇子带了进去。

十月初一,宝钗收拾妥当,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十一公主有两位伴读,除了宝钗,还有一位是齐国公的幼女。

是的!就是那个花蝴蝶靳连出身的齐国公府,他当日便是陪妹妹参加公主伴读的选秀。

这位千金小姐名为靳笙,今年十一岁,比宝钗小上一岁,长得玲珑可爱,十分讨喜。

二人先在宫门口集合,然后一起去拜见德贵妃,直到这时候宝钗才看清德贵妃的长相。

德贵妃今年四十六岁,看起来却仿佛才三十多,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岁月虽然在她脸上刻下几道纹路,却使她的美丽更有韵味,不愧是在甄贵妃之前盛宠近十年,之后也一直压甄贵妃一头的女人。

她见到两人挺高兴,先和靳笙说了会儿话,又招宝钗上前细细打量,笑道:“当日我便说你长得好,今日仔细一看,果然是个美人坯子。”

旁边的嬷嬷接话道:“听说薛姑娘的兄长薛大人便以美貌著称呢,在六部有‘美薛郎’之称。”

宝钗:……她还是头一回知道!

德贵妃只略与她们说了几句,便推说困倦,令宝钗和靳笙出去了。二人又在小宫女的带领下去拜见十一公主的养母昭嫔。

昭嫔比德贵妃还大两岁,是老牌嫔妃了,她长得不错,出身也很好,只是性格过于老实木讷,从未得到过皇帝喜爱,入宫多年也只凭资历混了个嫔位,更没有运气生下一儿半女。

十一公主在生母去世后被交给她抚养,多年来昭嫔待十一公主如己出,十一公主也把昭嫔当作亲娘看待,感情十分深厚。

到了昭嫔宫里,竟发现十一公主也在,十一公主对她们微微一笑,鼓励的意思非常明显,倒叫宝钗和靳笙有些忐忑了,本以为昭嫔讷言,应该不会为难他们,难道他们想错了?

事实证明,任何一个讷言的父母,在面对孩子的大事时都能滔滔不绝,至少昭嫔就问了很多问题,上至家中几口人,分别做什么,下至喜欢喝龙井还是雀舌,墨喜欢用浓的还是淡的等等。

就连十一公主都看不下去了,抱着昭嫔的胳膊撒娇:“母亲,人家刚来,让她们先休息休息,这些问题以后再问吧。”

昭嫔点了点她的额头,到底答应了。

宝钗和靳笙都松了口气,她们不畏惧被问起这些问题,但昭嫔这种问法的确令人很有压力。

三人出了昭嫔寝宫,十一公主歉然道:“母亲平时话并不多,只是今日事关重大,才多问了你们几句,并非存心怠慢,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二人都摇头,宝钗笑道:“娘娘是担心公主,我们明白。”

三人说说笑笑,正好迎面撞上了同样刚请安出来的十公主一行。

十一公主蹲身行礼,口称“十姐”,宝钗

和靳笙连忙跟上,十公主脚步停也没听,轻哼一声扭头便走了。

第47章 第47章偶遇宝玉

“她怎么这样?”

靳笙看着十公主走远的方向气得不行,同样是嫔妃所出的公主,谁又比谁高贵呢,十公主凭什么无视十一公主?

十一公主道:“十姐向来如此,习惯了便好了。”

靳笙:“您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她性子便是如此,并非特意针对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靳笙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似乎很诧异十一公主是这么想的,正要开口继续说话,衣袖被宝钗轻轻扯了下。

宝钗在心中叹气,这姑娘在家中定是娇宠惯了,加上她出身又高,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从没受过冷落滋味,根本不知道大家族中不受宠的子女过的是什么日子。

自然,十一公主也不能说过得不好,她性子温婉贞静,皇帝对她也有几分喜爱,加上九皇子和德贵妃照应,她的养母昭嫔娘家也颇有权势,与其他小透明公主比起来还算不错。

但十公主的母亲贵为贵妃——是的,宫里有三位贵妃。

论理该是两位,从前也的确如此,便是十公主的生母崔氏容贵妃和德贵妃。

可是甄氏入宫后,鲜妍明媚,皇帝宠爱非常,不到三年便从小小选侍晋升至妃位,生下五皇子后,皇帝不忍她屈居人下,于是力排众议,破格封为贵妃,成为容、德两位贵妃之后的第三位贵妃。只是不加封号,以示和另两位贵妃的差距。

十公主母家如此显赫,兄长二皇子在前朝也炙手可热,这些才是她嚣张的底气。只要崔贵妃和二皇子在,十公主就不会失势,那么与她争一时长短也没用,反而会惹自己一身腥。

宝钗转移话题:“你的东西安置好了吗?还不知道我们住哪呢。”

“还没有。”靳笙果然便转移了注意力,“我们去瞧瞧吧。”

十一公主对宝钗微微一笑:“走吧,我带你们去。”

宝钗和靳笙既然是十一公主的伴读,自然和十一公主住在一处。

十一公主并不与养母一起住,宫里的孩子出生起就要被抱去皇子所或者公主所,由嬷嬷统一照顾抚养。不过规矩之外亦有人情,大多数时候皇子可以在后宫长到六岁,公主则可以住到八九岁,等到入学再挪到公主所。

十一公主今年便是九岁,今年秋天刚挪到公主所。

公主所是位于皇宫东北部的一片建筑,由五座格局相同的二进小院组成,西边紧邻着御花园。宝钗一行从东六宫往北直接到了公主所,并没有经过御花园。

十一公主道:“你们得空的时候可以叫宫女陪着去逛逛,御花园景色还是不错的。”

宝钗和靳笙答应了。

一时到了十一公主的住处,她住在从东往西数第二个院子,称为公主所二所。

十一公主带着她们进去,前院是学习待客之所,沿着抄手游廊进得二院,才是她们日常起居的地方。

正房自然是十一公主的住处,东西两间厢房,宝钗和靳笙一人一间,宝钗在东厢房,靳笙则在西厢房。

这二者并没有高低之分,这时候以东为尊,东厢房更尊贵一些。但是东厢房东冷夏热,不如西厢房舒服。只看谁看重什么罢了。

宝钗出身不如靳笙,让她住西厢房,怕她会多思多虑,觉得是因为出身的缘故。而靳笙性格天真吃不得苦,恐怕也不愿意住东厢房。

这个安排是费了心思的,也不知是十一公主,还是她身边哪个人的功劳。

宝钗到了东厢房,只见里头布置得舒适妥帖,甚至考虑了她的喜好,可以说十分体贴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匆匆迎上来行礼,自我介绍说叫雁儿,今年十五岁,原来是十一公主身边的二等宫女,被指来伺候宝钗。

宝钗笑道:“这倒巧了,你和我的贴身丫鬟名字有些像呢。”

“不知那位妹妹叫什么名字?”雁儿好奇。

宝钗说了莺儿的名字,叫雁儿也有些惊讶。笑道:“可见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合该奴婢伺候姑娘一场。”

二人说了几句话,便要把东西归置一下,这些事在家时都不用宝钗操心,薛母和她身边的嬷嬷就会处置好,但如今可用的人少,雁儿对她又不熟悉,少不得宝钗自己上心。

好在她管家经验足,熟门熟路地安排,将雁儿指挥得忙而不乱,没多久就收拾好了。

不过此事还不算完,需要等靳笙也收拾好,两人一起去向十一公主请安。宝钗从架子上随便拿了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雁儿端着茶进来,说道:“奴婢瞧靳姑娘那边还乱着呢。”

宝钗也瞧见了,靳笙在家中应该没干过什么活,管家的事也没怎么接触过,一点小事弄得手忙脚乱,宝钗都收拾完了,她那边还没什么头绪。

雁儿:“照这么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宝钗头也没抬,淡淡道:“不要紧,左右今日无事,公主也不急,咱们等着便是了。”

她明白雁儿的意思,是觉得她可以帮靳笙一把。这想法原也不算错,她初来乍到,在宫里除了十一公主外一个熟人都没有。靳笙也算是她的同僚,倘能帮上一把结个善缘,对日后也是有帮助的。

但是上杆子不是买卖,她和靳笙到底不熟,不知道对方会因此高兴还是生气,便不会轻易插手。

又看了几页书,便听见外头传来一串脚步声,雁儿叫了一声“靳姑娘”。

紧接着是靳笙清脆的声音:“薛姐姐在吗?”

“在,奴婢替您通禀一下。”

宝钗略略扬声:“是靳妹妹吗,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灰头土脸的靳笙被请了进来,她趴在炕桌一角,无精打采地撒娇:“薛姐姐,你帮帮我吧,我实在弄不好了。”

宝钗放下书:“走吧。”

到了西厢房,宝钗才知道靳笙为什么会那么忙乱——她家里给她带的东西太多了!

宝钗自觉自己的东西已经不少,规定两个箱子,她带了四个箱子,要不是不好太劳烦九皇子,薛母只恨不能把她的房间都搬过来。但靳笙的东西比她还多,足足有八个箱子,难怪越收拾越乱。

宝钗把每个箱子都打开,大致看了一下里头的东西,又问了一下靳笙的生活习惯,便指挥人开始收拾。

也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方才乱糟糟的一摊就被收拾好了,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靳笙看着宝钗,眼睛都在发光:“薛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宝钗伸手捏了捏她尤带婴儿肥的脸蛋:“走吧,我们去给公主请安。”

靳笙小鸡啄米般点头。

正房里,十一公主和她的奶嬷嬷也在关注东西厢房的动静,原本是想着谁安排不过来,好派人去帮把手,不曾想她们自己便解决了。

奶嬷嬷道:“这位薛姑娘商户出身,却是个有能为的。”

“是啊,她还很有才情呢,琴棋书画样样通晓,为人处事八面玲珑,长得还好看。若不是出身限制了一些,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十一公主说着又笑,“不过现在出身也不是问题了,听说她的长兄很有本事,在前朝很有名气,只怕不用多久她家就要起来了。”

“她是个有运气的。”奶嬷嬷不无感慨,商户当官的不少,但是有前途的却没几个,薛姑娘能有这么一位兄长也是福气,可见苍天也不忍见她明珠暗投呢!

说着又笑:“自然,能给公主做伴读已经是极大的福气了!”

*

宝钗在宫里安顿下来,宫外的薛虯也得到了消息,知道她适应得很好,与十一公主和靳笙相处都很融洽才放下心来,端起酒杯敬九皇子:“多谢殿下费心了。”

九皇子摆摆手:“不用客气,你是财神爷,我自然要帮四哥留住你!”

“殿下这么说,我就更加得好好谢您了。我那里有一匹西域来的骏马,有一半汗

血宝马的血脉。”

九皇子原本要拒绝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眼睛微微睁大,眉毛也微微扬起:“你说真的?”

不怪他惊讶,汗血宝马是古时的名马,因汉武帝的喜爱而成名。据说汗血宝马体型优美、速度快、耐力强,且适应恶劣气候,因而极受推崇。可惜这么多年过去,汗血宝马却渐渐绝迹,如今再想见一匹已经很难了,至少就九皇子所知,身边没有人拥有汗血宝马,最好的也不过有一两分血统罢了,有一半血脉的还是头一回见。

这样的马自然价值不菲,但最重要的还不是价钱,这样有价无市的东西,只要薛虯要的不是很过分,想要换什么都可以。

九皇子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努力保持镇定:“总不能为了这点事就送我这么大的礼吧?说吧,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办?”

“殿下英明。”薛虯微笑,“我想请殿下关照舍妹一二,若她遇到难处,还请殿下伸出援手。”

“就这一条?”

“就这一条!”

九皇子挑了挑眉:“我记得你给她准备了人手?”

“到底时间仓促,准备的不够充分。”薛家的底蕴还是太薄了,纵然薛虯最近势头不错,能接触到的人还是不够,还比不上舅母冯氏给的人手。

九皇子:“十一很喜欢她,会关照她的,你妹妹也很有本事,应该不会有事的。”

薛虯轻叹一声:“我知道她有本事,可是再有本事,在我心中也是需要保护的小女孩,九殿下也有妹妹,应该明白我的感受。”

怎么不明白?刚跟十一妹妹分开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日日煎熬,生怕妹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委屈。就算知道昭嫔待她很好,也恨不得日日见面才能安心。亏得德贵妃每日叫人打探十一的消息,事无巨细,还时常找机会让他与十一见面,他才能好过一些。

想到当日的自己,就很理解现在的薛虯了。

九皇子想了想,点头:“那也罢了,我多叫人盯着些,再让母妃也多照应些便是了。不过马就不必给我了,你是我的好友,照应你妹妹是应该的。”

说这话的时候,九皇子的心都在滴血。

——那可是汗血宝马啊(虽然只有一半血统)!

但它实在太贵重了,九皇子自觉没做什么,不能要这么名贵的马。

薛虯微笑:“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把此马赠给殿下,这是我给好友的心意,还望殿下不要拒绝。”

话说到这个地步,九皇子的确不好再拒绝,忍不住露出灿烂的笑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就站起身催促薛虯:“走走,咱们这就看马去!”

薛虯很理解他的心情,披上披风跟在他身后出去。

他们是在一处酒楼的雅间,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出去的时候经过旁边雅间的门口,便听到里头有人在叫贾宝玉的名字。

有男子带着醉意的声音:“不愧是宝二爷的姐妹,文采就是好,这诗写得真顺口。”

紧接着是贾宝玉同样略带醉意的声音:“我探春妹妹最擅长的还是书法,改日叫你们瞧一瞧才知道呢。”

薛虯脚步一顿。

九皇子注意到薛虯的动静,回想里头方才说的话,诧异道:“里头这位便是你姨妈家的凤凰蛋,衔玉而生的贾宝玉?”

薛虯脸色难看地点点头。

九皇子:“他不是在你家念书吗,今儿应该不是休沐日才对。”

薛虯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开口:“殿下有所不知,他已经许久不来了。”

贾宝玉薛家念书的经历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很积极,虽然上课不听,但是每天坚持报道。第二个阶段开始懈怠,偶尔请假不来,但是次数较少。后来请假越来越多,来学堂报道的次数原来越少,到现在就是偶尔来点个卯,平时基本上不来了。

先生也想过要抢救一下他,还让贾宝玉的小厮给王夫人和贾母带话,可惜二人听不进去,只一味纵着他。

薛虯倒不在乎,一来他与贾宝玉虽然有亲,但是交情不深、性格也不合,贾宝玉怎么样都与他无关。二来便是早有预料,自然不觉得惊奇。

“那也罢了,他既无心念书,去了也是影响其他人,倒不如不去。”九皇子哼笑一声,“我瞧着他也不过如此,拿姐妹的诗词出来显摆,到底怎么想的?”

薛虯也不知道。

女子的闺名对外都是保密的,只有亲人和亲密的友人才知道。诗词和书法更是私密之物。阴暗一点地想,倘若这群人里有一二个心存不轨的,找人模仿探春的笔迹写封信,探春还要不要活了?

可贾宝玉浑似没想到似的,拿探春的诗词更一群男人显摆,还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甚至要别人看探春的书法。

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传出去,对女子的名誉损失有多大吗?

薛虯原本不打算管贾宝玉,只想着不喜欢就不来往,井水不犯河水便是,可是贾宝玉今日所为触及了薛虯的底线。

他不觉得这社会的种种规矩是好的,也不觉得追求自由、想要摆脱枷锁有什么不对。倘若贾宝玉有勇气与世俗对抗,薛虯也会敬重他。

但贾宝玉所谓的自由,却是吃婢女嘴上的胭脂、和姐妹凑到一处玩耍、在外提及姐妹的隐私……

他的自由只针对不如他的女性,她们不能反抗,只能自愿或者被迫接受。至于她们的名声是不是岌岌可危、未来能不能找到好姻缘、会不会被婆家嫌弃而受苦,这些都不在贾宝玉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些原与薛虯没有关系,但今日他说的是探春,明日还不知道是谁,林妹妹也在贾家住着呢!

更何况宝钗日后少不得往贾家走动,若是贾宝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他妹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般肆意妄为,还是打得少的缘故。薛虯想了想,招手叫来长瑞,对他耳语了几句。

第48章 第48章告宝玉状

九皇子:“你们主仆俩说什么呢?”

“没什么。”薛虯挥挥手让长瑞下去,对九皇子微微一笑,“走吧,我带殿下去看看马。”

九皇子便不再问了,跟薛虯一起出了酒楼,他原是骑马来的,这会儿也不骑了,让长随牵着跟着后面,他则跟薛虯一起坐马车。

路上他忍不住好奇:“你上哪弄来一匹一半血脉的汗血宝马?”

“从一位胡商手里买的,汗血宝马在中原已经绝迹,但西域还有少量马种,偶尔能有一两匹流出来。这胡商与我家相熟,到中原后没有去别的地方,直接来找我,故而殿下并不知情。”

否则以汗血宝马的稀奇,此事早该传开了。

九皇子点点头,却发现他们走的路线不对,奇道:“我们这是去哪?”

“去马场。”薛虯给他倒茶,给自己也倒了一倍,“汗血宝马珍贵,养在家里太委屈了,我把它们养在马场了。”

九皇子:“……”

手里的茶突然就不香了。

“你……不会为了汗血宝马特意买了个马场吧?”他迟疑地问。

薛虯惊讶地抬起头:“当然不会,殿下怎会如此想?我并非爱马之人,汗血宝马固然珍贵,也不能与一个马场相比。”

九皇子松了一口气,想着薛虯可能是在马场寄养。

这时候也有人做马场生意,生意范围非常广。

常规的就是骑马,因为城里不许骑快马,郊外骑也总是束手束脚,马场则能提供场地,叫客人好好享受骑马的感觉。同时他们也租赁和出售马匹给没马但是想骑马、或者打算买马的人。

自然也有寄样项目,针对的便是薛虯这种情况,不忍心爱马受委屈,送到马场去寄养,每月给一笔钱,马场有专人负责照顾马,还能时不时带它们出去跑几圈。

九皇子喜欢打马球、看马赛,时常出入马场,对这些

事有些了解。寄养同样价格不菲,但相比直接买一个马场好令人接受多了。

他饮了一口茶,只觉这茶入口清香,余韵悠长,与他在父皇处喝到的差不多,心中刚生起几分感慨,便听薛虯淡声道:“我家先祖在京郊买了一些地,后来改建出一个马场,不需要另外买了。”

九皇子:“……”

他又默默放下了茶盏。

*

马场距离京城有些远,二人从酒楼出发,出城门,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马场不是很大,跟九皇子常去的大型马场比起来差多了,但养上几十匹马绰绰有余,足够薛家一家使用。

九皇子大致看了一圈,忍不住发出羡慕的声音:“我什么时候能有这样一个马场啊?”

有一个马场、养几匹好马,没事来看看它们,亲自给它们喂食刷毛,偶尔骑着跑上一两圈,这就是九皇子理想中的生活!

薛虯:“殿下想要养马,只管叫人送来便是了,这马场不大,但再多养几匹却不成问题。”

九皇子点了点头。

这时管事牵着一匹马过来,远远就能看出它身姿格外优美,它大约五尺高,头细颈高、四肢修长、体态匀称①、脚步轻盈地走过来,仿佛一位优雅的君子。

它的毛色为淡淡的金色,在阳光下光彩夺目,十分漂亮。

九皇子眼睛一下就直了,没忍住上前几步想要摸一摸这匹漂亮的马。

然后就被喷了一脸气。

九皇子:“……”

管事讪讪道:“这马性子有些烈,请殿下恕罪。”

“不怪它,汗血宝马生性如此,很难被驯服,但一旦认主则十分忠心。”

管事连连点头:“殿下说得正是。”

九皇子绕着马看了两圈,叫下人取来一筐马草,亲自抓起一把喂它,马儿闻了一下却没有吃,焦躁地踢了踢蹄子。九皇子也不着急,一直保持着喂它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马才慢慢将头伸过来,把他手里的马草吃了。

九皇子越看越喜欢,转头问薛虯:“你真舍得把这匹马给我,不自己留着?”

薛虯:“我对马没什么要求,更看重陪伴多年的感情和默契。只是殿下爱马,才将这匹马赠给殿下。”

九皇子一想也是,更何况薛虯的马本就品种优良,虽然不比汗血宝马罕见,但是本事一点也不差,也就不纠结了。

这天下午九皇子终究没骑上汗血宝马,不过感情培养顺利,他已经能悄悄摸摸马头而不被喷了,可喜可贺!

九皇子没有将这匹马带回去,一来马对他还不够信任,强行带走对它不好。二来他回去也没地方养,走的时候九皇子依依不舍,上了马车还要时时回望。

薛虯:“……殿下若喜欢,改日我们再来便是了。”

九皇子只能点头,又问:“它有名字吗?”

“没有名字,胡商叫它天马,殿下给它起一个名字吧。”

天马原是汗血宝马的另一种称呼,只是如今汗血宝马已经绝迹,才能用种族名作为某一匹马的名字,胡商为了省力气、也是为了抬高马的身价才这么叫,现在既然是九皇子的马,那么九皇子给它起个名字也是应该的。

九皇子:“我回去翻翻书,一定给它起个好名字!”

*

一行人进京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薛虯问:“殿下可要先去我家用个便饭,然后再回宫?”

他只是客套一句,没想到九皇子毫不犹豫点头:“也好。”

薛虯:“?”

九皇子嘿嘿一笑:“你之前跟四哥打探厨子在哪请的,听说派人去寻了,前些日子人已经进府了?”

薛虯:“……殿下如何得知?”

“我一直叫人盯着此事,自然知道。”九皇子一点隐瞒的意思也没有,将盯梢的事说的光明正大,眨眨眼睛问,“这几位大厨比起四哥府上的如何?”

薛虯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道:“孰优孰劣下臣也不好分辨,九殿下自己一试便知。”

九皇子笑了起来:“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马车在薛家大门前停下,门子殷勤地拿来板凳,伸着胳膊扶薛虯下车,薛虯下了车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直接进府,反而停下来面向马车方向,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

不等门子反应过来,车厢里又钻出一个眼熟的少年,撑着车架自己便跳了下来,与薛虯勾肩搭背地往府里去了。

门子:“?”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有一次他们家大爷出门,是被九皇子送回来的,当时这位殿下来去匆匆,他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但可以肯定就是方才那个少年,错不了!

老天爷诶!九皇子居然来他们府上了!

好在门子心理素质很高,短暂出神后很快平复心绪,问他的同伴:“太太知道此事吗?”

“之前一点动静也没有,应该不知道的吧?”

别看门子这个差事不起眼,但是他们守着大门,很少有事能逃过他们的眼睛。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多半是突然拜访,薛母很有可能不知情。

门子把板凳塞到某一个同伴手里,说道:“你们盯着些,我去跟太太禀告!”

薛母正在为宝钗缝制入冬的衣裳,这些活计本不用她亲自动手,只是宝钗进了宫,薛母心里总空落落的,做点事情反而好受些,大家也就由着她去了。

乍然听到消息,薛母先是愣了一下:“你说谁来了?”

“是九皇子殿下来了,眼下正和大爷在前院说话呢。”传话的嬷嬷说道。

薛母:“……”

她做了这么多年主母,管了这么多年家,也算是经历过一些事情,但也没接待过皇子啊!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办了,又不由抱怨薛虯:“虯儿这孩子真是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眼下一点准备也没有,怠慢了殿下可怎么好?”

嬷嬷赶忙安慰:“太太且宽心吧,九皇子殿下与咱们大爷交好,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不快。再说咱们大爷行事向来有章法,您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这时薛虯身边的锦书也来了,说道:“大爷怕太太担心,特意让奴婢告诉一声,九皇子殿下只是来咱们府上用顿便饭,一会儿便走了。大爷自会照应,太太不用多虑。”

“话虽如此,但咱们也不能太失礼了。”薛母吩咐身边的嬷嬷,“你去厨房交代一声,多做些拿手好菜给九殿下,把前儿虯儿给我的白露茶拿出来给殿下沏一杯,这是今秋新上的极品,殿下喝着能顺口些,叫底下人警醒些,务必把殿下照顾得妥妥帖帖。”

婆子应下。

薛母又对锦书道:“你替我转达一声,我想要给殿下请安。”

锦书笑道:“要么说母子连心呢,大爷就猜到太太会这么说,已经交代过奴婢了,九殿下只是小坐片刻,不想弄得太兴师动众,太太便安心呆着,不用去请安了。”

“那也罢了。”薛母这才作罢。

却说九皇子进了薛家大门,只见庭院深深、曲径通幽,亭台轩榭、叠山理水,虽不比皇宫大气威严,却自有其风景韵味,不由赞叹:“你家景色真不错,也是从前修的吗?”

“祖父置办宅子时修过,后来许久不住,渐渐便有些荒废了,进京前又找人重新修整过。”

九皇子:“给你画图纸的匠人是哪位?”

薛虯眉毛微挑:“殿下想要请他为您设计未来的府邸?”

九皇子摇头:“不是我,不过十一妹妹建公主府的时候可以请他试试,十一妹妹应该会喜欢。”

这才对嘛!

九皇子根本不喜欢这种风格,十一公主倒是有可能。

他道:“这位大匠名叫雷平,在业内极有名气,殿下一打听就知道。”

很快到了书房,薛虯吩咐人去准备饭食,他则和九皇子一处说话。九皇子头一次来薛虯书房,也没什么拘束之感,眼睛扫视一圈,不出预料看到了几副传世书法和画作的真迹。

九皇子:“……”

他收回目光,干脆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看。

这是一本《史记》,九皇子自然学过,但史书这种东西常读常新,再读一遍依旧乐趣无穷。更何况这本书里有许多注疏,看笔记有些稚嫩,应该是幼儿所书,所以观点也并不怎么深刻,但是时常有妙语出现,叫九皇子也不由耳目一新,看得十分起劲。

直到饭菜准备好,九皇子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书,一边净手一边问薛虯:“这本书里的注疏是你幼年写的吗?”

薛虯方才没注意九皇子看的哪本,听到问话往桌上扫了一眼,笑道:“是我妹妹幼时所写。”

这倒没什么不能给外人看的,一来宝钗写的是正经注疏,二来这是她七岁之前所写,与现在的笔记变化极大,旁人看了也没什么影响,所以薛虯才没收起来。

——当然也有他这里少有外人来,且一般人并不敢动他的书的缘故。

九皇子听了却一愣:“令妹果真有才!”

小小年纪就读《史记》,还能言之有物,让他现在看起来都觉得津津有味,甚至偶尔有发人深省之处,可不是有才么!

薛虯眉毛微微一扬,不免显出几分得意:“那是自然!我妹妹的长处还多着呢,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二人在餐桌边落座。今儿的晚饭十分丰盛,除了九皇子要求的几位大厨的拿手菜,还有薛母额外添得许多,满满登登摆了一大桌子。

九皇子一道道尝过去,除了偶尔的一两样,竟是样样都合他的脾胃,样样都很喜欢,没忍住多吃了一点,成功把自己吃撑了。

走之前还跟薛虯商量以后常来蹭饭,并且表示愿意交伙食费。

薛虯:“……殿下能来是薛家的荣幸。”

伙食费就不用了,看不上那点钱。

“那就这么定了,改日我再来找你。”

九皇子从小厮手中接过马缰绳,正准备要走,一辆金银装饰、奢华无匹的马车驶了过来,从车窗里探出一颗簪着大红花朵的脑袋:“九殿下也在啊?”

“靳连?”九皇子也不急着走了,奇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薛大人呢。”靳连从马车里下来,先对九皇子见礼,转头对上薛虯,又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薛大人,我都连着来了好些时日,看在我这般诚心的份上,今儿好歹卖我一个瓶子,哪怕一只杯子也成啊!”

薛虯十分无奈的样子:“玻璃器皿虽然不多,但也没少到这般地步,你要是实在喜欢,找旁人买几只便是了,何苦一定要我手里这几只呢?”

靳连撇撇嘴:“旁人的都没你的品相好,我靳连不要则罢,要就要最好的!”

薛虯:“可是我的确不想卖。”

“我知道你们薛家只有买进,没有卖出。但你也不要那么死板嘛!我们日日相见、相谈甚欢,难道还不算好友吗?你送朋友一只玻璃器,并不算违反你们的准则。”

至于他给薛虯钱,那自然也是朋友之间的馈赠啦!

他交朋友就爱送钱,有问题吗?

薛虯:“……”

靳连扭头看向九皇子:“殿下,您帮我说几句话。”

九皇子刚才也看明白了,也开口劝薛虯:“不就是几件琉璃器吗,你前儿还说不知该怎么处置,既然靳连诚心想要,你卖给他又有何妨?还能有人觉得你薛家穷不成?我认识的薛虯不是这般固执的人啊!”

“不是这个缘故。”薛虯叹了一声,十分无奈的样子,“既然九殿下都发话了,我送你一件便是了。”

“那不行,我不能占你这个便宜!”靳连连忙道。

九皇子:“是啊!这东西太贵重,这般平白无故地拿回去,以齐国公的脾气,靳连非挨打不可。”

靳连下意识收紧了臀部,可怜巴巴地看向九皇子。九皇子则给薛虯使眼色,示意他拿乔拿得差不多了,现在报出的价格已经超出他们的预期,再玩下去容易玩脱。

薛虯假装纠结了一会儿,咬牙点头:“也罢,我卖给你便是了。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我这便回家拿银子去,你可不要反悔!”靳连喜不自禁,自是什么要求都答应,至于能不能做到?

能做到才怪!

自然,薛虯要的就是他做不到,如此旁人才会来找他买剩下的玻璃器。

*

却说贾政近日当差不是很顺利,分给他的杂活格外多,每日都要忙碌不休,有时候下衙还没做完,少不得在衙门多留一会儿。

今日差事比往日更多些,贾政伏案工作,不知不觉天便擦黑了,好在他的差事也做完了,贾政收拾好东西,锁上班房的门准备归家。

这时候衙门里已经没几个人了,除了贾政,便是几个守夜的小吏,贾政自诩清高、出身又富贵,并不怎么与小吏来往,也没想着与他们打招呼,只打算径直离开,然而在路过某个班房时,却听到里头两个小吏的交谈。

其中一个说:“你知道荣国公府那位宝二爷吗?”

“知道啊,贾员外郎的二公子,神仙转世的那位吧?听说他出生的时候嘴里衔着一块宝玉,所以才起的这个名字。”

前头那人语气不屑:“什么神仙转世?若是神仙,那也是个色欲熏心的野神!”

后面那人吓了一跳:“这话怎么说的,他得罪你了不成?”

“他倒没得罪我,只是我听说了他的故事,看不上罢了。”第一个人轻哼一声,“你道这宝二爷是什么好的?我可是听说他最爱的便是吃丫鬟嘴上的胭脂呢!”

“这……”后头那人似乎被噎了一下,无语道,“收房便收房,说什么吃胭脂,岂不可笑?”

是啊,这年头女子清白何等要紧!吃丫鬟嘴上的胭脂便是和对方有了肌肤之亲,跟收房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也就罢了,我听说他这么大年纪了还养在后院,整日里不务正业,就知道拈花惹草。”

后头那人:“……我记得贾大人有女儿和侄女吧?”

“岂止,还有一个外甥女住在他们家呢!是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大人的独女,这表兄表妹日日厮混,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人家姑娘都怕了,如今独自搬到偏僻的院子里,等闲都不敢出门!”

“贾大人都不管管吗?”

前面那人嗤笑一声:“要能管得住,还能变成如今这样?你道我为何瞧不上这宝二爷,却不单单是这两桩的缘故。”

后头那人惊道:“比这两桩还要紧不成?”

贾政也悄悄贴近门窗,竖着耳朵细听。

“你不知道,这宝二爷与狐朋狗友聚会时,常常拿家中姐妹取乐,不是念她们作的诗词,就是拿她们的书法画作,甚至把姑娘们的私事都往外说,十分不成样子。”

后头那人语气都磕巴了:“还、还有这种事?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

做兄长的,维护自己妹妹的清白还来不及,竟还有人把妹妹的清誉放在地上踩,这到底是什么愁什么怨啊?

贾政也听得火冒三丈,他知道宝玉胡闹,还以为他只在家里闹闹小丫鬟,不想竟丢人丢到外头去了!

里面的人还在说话:“这话你可不要乱说,叫贾大人知道要恼了。”

第一个人不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好怕的?你要是不相信,现在去德胜楼瞧瞧便是了。”

里头再说了什么,贾政已经不知道了,因为他已经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去德胜楼。”

第49章 第49章宝玉被打

贾政到了德胜楼,勉强压制住怒气,对前来接待的小二道:“我找荣国府的宝二爷,我与他约好了此处见面。”

小二有些惊讶,贾政年纪大,又一身文人气,不像是宝玉的朋友,不过他只是小二,管不了客人的事。看贾政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也没有多想,躬身道:“宝二爷在二楼雅间,客人请随小的来。”

贾政随着小二上了二楼,到一处雅间门前,对小二摆摆手:“你且忙吧,我自己进去便是。”

小二应了一声,转身下楼去了。

贾政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也是巧了,贾宝玉正在给狐朋

狗友们看姐妹们的诗词。这是前几日京都下了一场小雪,他们聚在一处赏雪时作的,宝玉将这些诗文收到一处,今儿拿给好友们看。

他道:“你们瞧,我三妹妹的书法不错吧?”

“笔法倒是次要的,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便有筋骨,妙哉妙哉!观其笔迹,你这妹妹颇有心胸啊!”

“正是!探春妹妹才情志气不输男儿,若非身为女子,定可成就一番大事。”贾宝玉有些骄傲,很快话音又一转,“不过汲汲营营于功名利禄也没什么趣儿,倒是现在这样每日看看书,闲了和姐妹们一处说笑,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这话引起一众纨绔高度认同,又将迎春和惜春的诗词书法评价一番。

其中一个人嘿嘿一笑:“我听说你家几个姐妹长得都很好?”

“那是自然!”贾宝玉毫不设防,大大咧咧道,“迎春姐姐温柔可亲,探春妹妹明艳动人,惜春妹妹清冷脱俗。最好看的还是林妹妹,不过——”

想到林妹妹搬出去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便很少了。林妹妹身边的人都死板的很,总不让他进她的院子。偶尔在祖母处或其他地方碰到,林妹妹身边也总跟着那位姓朱的姑姑,那姑姑凶得很,贾宝玉有点怕她,不敢多跟黛玉亲近了。

他心里有些失落,撇撇嘴没再说。

其他人也不追问,他们只是纨绔,不是傻子。他们敢拿贾家姑娘说嘴,是因为贾家自己便乱。林家就不一样了,看林家姑娘单独住到偏僻的院子便知道这家人自尊自重,要是说人家姑娘闲话传到林家耳朵里,只怕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于是默契地跳过林黛玉,只说三春:“如此说来,你这三个姐妹各有千秋了,只不知跟春饼西施比起来如何?”

春饼西施是京都有名的美人,在丈夫因病去世后独自抚养两个孩子,支了个摊子卖春饼。她的手艺不错,不过比起手艺更出名的是她的美貌,很多男人为了一睹芳容跑去**饼,也因此招惹了许多闲言碎语。

不管春饼西施到底有没有做什么,她的名声总归不太好。这帮人拿她与三春做比,已经是实打实的侮辱了。

贾宝玉却丝毫没觉得不对,甚至认真思考三春与春饼西施谁更好看。

“你这个孽障!”

一群纨绔只听见一声暴喝,紧接着门被“砰”一声踹开,一个中年文士出现在眼前,他满脸怒火,气得脸色胀红,指着贾宝玉的手也微微颤抖:“孽障!”

“嘿,你这老头儿,怎么骂人呢?”其中一个纨绔十分不爽,站起来就准备撸袖子上,好容易被同伴拉住了,指着呆住的贾宝玉小声道,“他爹。”

纨绔:“……”

他缩了缩脖子,默默坐了回去。

倒不是怕贾政,只是他们才刚议论了人家女儿和侄女,是有点不大好哈!

贾政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烧,眼前也阵阵发黑,不等贾宝玉反应过来,上前几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走,你跟我回去!”

说着就拉着他往外走。

众纨绔不敢说话,就这么看着贾宝玉浑浑噩噩地被带了出去。

*

回到贾家时,贾宝玉已经反应过来了,但还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贾政一看他那迷茫的样子,好不容易压下去一点的火气又蹭蹭往上涨,怒道:“你给我跪下!”

又吩咐长随:“去请家法来,我今日便打死这个孽障!”

长随一点也不敢劝,更不敢耽误,赶忙去取了家法来。不过他也不能真的眼看着贾宝玉被打死,随手抓住一个小厮悄声吩咐:“快!快去请老太太来!”

小厮应了一声,匆匆往后院跑了。

贾政叫人将宝玉按在春凳上,也不让下人动手,亲自拿起板子,重重打在宝玉的腰臀之间。几板子下去,血迹已经渗了出来,贾宝玉哀嚎不止,眼泪鼻涕和成一团,贾政尤不解气,下手竟是越来越狠。

王夫人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时,贾宝玉已经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了,贾政还没有停手的意思,竟是真的要将宝玉打死的架势。

王夫人赶紧挡在宝玉跟前儿,一把抱住落下的板子,自己也被这力道震得往后仰了一下,磕在宝玉的伤处,又是一声惨叫。

贾政瞧见王夫人,不仅没有冷静,反而愈发气盛:“你且让开,今日谁来劝也不成。”

王夫人流着泪道:“老爷纵然要管教儿子,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况且这冰天雪地,倘若叫老太太知道了不自在,岂不是老爷的罪过?”

“休用老太太说话!我生养了这个孽障已是罪过,今日便将他打死了,也好过留着祸害旁人!”贾政冷笑道。

“纵然宝玉有错,老爷也该替我想一想。我已经是这么大年纪的人,膝下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老爷今日要打死他,岂不是也要了我的命去?!倘若珠儿还在,便是死一百个我也不管①,偏偏那孩子冷心绝情,竟是撇下我早早去了!”

说着便失声痛哭起来。

贾政想起懂事上进的长子,也不由眼含热泪,但依旧没有放过贾宝玉的意思。这时贾母叫丫鬟搀着匆匆赶来,沉声道:“你要打死他,便先打死我!”

贾政见老太太来了,便知今日打不成宝玉了,扔了板子上前见礼:“天寒路滑,母亲怎么亲自来了?”

“我要是不来,怎么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威风?”贾母打量宝玉,见他闭着眼面白气弱,大冷天的出了一头冷汗,夹棉的裤子已经被血迹渗满了,指着贾政骂道,“他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打他?当日我与你父亲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提到这个,贾政脸色又黑了,将无关的下人都打发了,把今日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

说着也不由流下眼泪:“女儿家的清白何等重要,这畜牲在外胡说八道,岂不是置他的姐妹于死地?外人又该怎么看我们府上?儿子养了这么个孽障,有何颜面见列祖列祖,又有何见面见大哥?”

王夫人只低着头抹眼泪,一句话也不说。

贾母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缘故,脸色也有些不好看。随后缓缓叹了一声:“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打他。”

“母亲!”贾政不可置信地看着贾母,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贾母瞥他一眼,说:“三个丫头都是在我跟前长大的,我疼她们的心不比你少。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追究宝玉的过错,而是封锁消息,挽回丫头们的名声,你便是将宝玉打死了,对她们又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贾政长叹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贾母和王夫人赶忙叫人把宝玉抬回去,又请太医给他医治不提。

*

宝玉被打的事迅速在贾家传开,三春姐妹结伴去看他。

宝玉已经叫太医看过了,只穿着中衣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相比平日生机勃勃的样子,显得可怜极了。

探春皱眉问:“这次又是什么缘故,打得这般厉害?太医怎么说,可用了药不曾?”

袭人拧了帕子给宝玉擦汗,回道:“太医说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外伤颇重,需要好好养着。太医倒是给用了药,只是一时看不出效果。”

“药效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发出来的,你也别太着急了。”迎春道,“太医既然叫养着,那便好好养着吧。若是太医的药效果不好,倒可以求求薛家,我听说薛家大弟弟手里有些好药,许是有对症的。”

“多谢姑娘告知。”袭人感激道。

宝玉睡着,三人不便久留,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在路过花

园时却听到两个小厮说话。

其中一个说:“今儿是怎么个事儿,老爷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不知道,这事真不赖老爷。”另一个人压低声音道,“原是宝二爷拿姑娘们的书画给外头的酒肉朋友看,还拿姑娘们和外头的风流娘子比,叫老爷抓了现形,这才发这么大的火。”

“我的个乖乖,二爷胆子也太大了!”头一个人啧啧出声,“我瞧他平日待姑娘们甚为亲厚,怎么做出这样的事?”

“什么亲厚?”另一个人嗤笑:“整日和姑娘们一处说笑就是亲厚么?我却不这么觉得,二爷要真是替姑娘们考虑,就该和她们保持距离,这才是真真待姑娘们好呢!你瞧薛家两位小爷什么时候和薛姑娘这么亲近了,难道人家不疼爱妹妹吗?”

自然不是,薛家两位小爷疼爱妹妹是出了名的。薛姑娘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听说都是薛大爷在操心,薛二爷为了妹妹的名声当众把宝二爷的话顶了回去,这些事他们都知道。

“如此说来,宝二爷疼姑娘们的心竟是假的了?”

“心是真是假不知道,但做的这些事可不是疼姐妹的样子。”

……

二人说着话走远了,只留下三春姐妹站在原地,脸色苍白,浑身发冷。

想到薛家和林家对宝玉严防死守,当日她们虽然理解,但偶尔也会觉得有些过激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略微亲近一些,又不是单独两个人在,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宝玉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想到刚才她们还在心疼宝玉,就觉得自己仿佛戏台上的丑角,可笑极了。

不说三春多么寒心失望,翠微院里,黛玉听到宝玉被打也有些着急,让紫娟找出药丸子给他送过去。

紫娟:“姑娘要不要去看看宝二爷,他现在伤着,见到姑娘一定高兴。”

“紫娟!”朱嬷嬷瞪了她一眼,“宝二爷养伤辛苦,咱们姑娘去了也是给人家添麻烦,把药丸子送过去,心意到了便是了。”

紫娟不敢再说了,缩着脖子道:“那奴婢这就去。”

“先别去。”却是黄嬷嬷从外头回来,脸色非常难看,把小丫头们都打发走,这才低声把宝玉之事的内务与黛玉说了。

黛玉听完愣了许久,纵然她早知道宝玉不可靠,且对他已经没了当初的那点情愫,但也把他当成一个不错的兄长。在黛玉眼里,贾宝玉体贴女孩儿、爱护姐妹,虽然有些不通世事,也不是什么大的毛病。

却没想到他在外竟这般不知轻重,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来!

朱嬷嬷也是一愣,随后冷哼一声:“这家里果然没一个好的,没有牵连到咱们姑娘吧?”

“没有,好在咱们家早早搬出来了,且对宝二爷的态度一直很强硬,府里上下都看得到,外人说起来也只说咱们姑娘自重。”

朱嬷嬷松了一口气。

黛玉迟疑地问:“外头很多人知道吗?”

那三春姐妹日后如何自处呢?

黄嬷嬷眼中流露出不屑:“贾家下人的嘴跟筛子似的,原本没多少人知道,闹了这一回也该知道了。不过这对几位姑娘倒是好事。”

“好事?”黛玉眉头微蹙,不是很明白。这事闹大了不是有损三春的名声吗?

“对三位姑娘的名声的确不利,但是三位姑娘的字迹和诗词已经被人看过了,这些人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倘若模仿笔迹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诬赖几位姑娘,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黄嬷嬷解释道,“反倒像这样闹大了,人人都知道三位姑娘的笔迹被外人看到过,日后即便有人想使坏,旁人也不会相信。”

黛玉恍然大悟,这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

只是三春姐妹可怜,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被陷入两难境地,白白损了清白名声。

黄嬷嬷意味深长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姑娘怎知这对她们来说不是好事呢?”

黛玉疑惑地看着她,黄嬷嬷却不肯再说了。

朱嬷嬷问:“这件事贾家怎么处理的?”

“听说是找到宝二爷那几位好友,恩威并施,不许他们往外头说。”

“有什么用!”朱嬷嬷冷笑一声,“叫我说,直接将这位宝二爷打死或者打残,或许能挽回一些名声。”

黄嬷嬷也不无嘲讽:“可惜宝二爷是这府里的宝贝蛋儿,有老太太护着,便不会有大妨碍。”

黛玉抿了抿唇,心中也替三春感到寒心。问道:“姐妹们知道这件事吗?”

“大约知道吧。”黄嬷嬷说,“有人瞧见三位姑娘去探望宝二爷,出来后经过花园子时站了一会儿,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回到自己院子都没出来过。”

黛玉垂下眼睑,叮嘱道:“此事我们只当不知情,日后在三位姑娘面前也不要提起。叮嘱底下人,不管府里的人怎么传,咱们院子里的人不许多嘴。”

“是。”朱嬷嬷和黄嬷嬷应下,又问,“那药还要送吗?”

“他那边应该不缺好药,不稀罕我们这点,便不必送了。”

朱嬷嬷应下,不知想到什么,面露犹豫之色。

黛玉:“嬷嬷有什么话便说吧。”

朱嬷嬷支支吾吾道:“宝二爷身边那位袭人姑娘……不是姑娘了。”

黛玉眨眨眼睛,不是很明白。朱嬷嬷硬着头皮解释:“她现在应该是宝二爷的房里人。”

黛玉:“……”

黄嬷嬷瞪朱嬷嬷一眼,不悦道:“跟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知道一些事情,一味瞒着她又是什么好事不成?”朱嬷嬷对黛玉道,“奴婢从前在宫里伺候,经过见过的事情多了,前些日子袭人来送东西,看姿态神情便知刚经过人事,那人除了宝二爷不做他想。”

黛玉摆摆手:“罢了,这些都与我无关,以后宝玉的事不要告诉我了,在外头见着也避着些吧。”

朱嬷嬷和黄嬷嬷:“是。”

*

另一边,薛虯也收到了宝玉挨打的消息,不过淡淡一声:“知道了。”

就把此事抛到脑后,处理玻璃器皿的事情。

靳连果然不负他所望,将买到玻璃器皿的事情传了出去,近日找薛虯买玻璃器皿的人又多了起来,各种软磨硬泡、托人说情,薛虯只能“不情不愿”地高价卖给他们。

薛虯拿着这些钱去找四皇子,却发现四皇子府的气氛不对,就连齐忠都守在书房外头,一脸愁容。

薛虯:“发生什么事了?”

“薛大人来了?”齐忠愁眉苦脸道,“殿下从宫里出来便心情不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许奴才们进去伺候。”

薛虯:“公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齐忠小声道:“似乎与太子有关。”

薛虯微微颔首:“烦请公公替我通报一下吧,看殿下是否有心情见我。”

“是。”

齐忠轻轻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四皇子略显沉闷的声音:“什么事?”

“殿下,薛公子来了。”

里头顿了一下,说:“进来吧。”

第50章 第50章元春来见

齐忠原本就弯的腰弯得更厉害了,面对薛虯时脸笑得像是一朵菊花:“薛公子,殿下请您进去呢。”

还亲自替他打开房门,十分殷勤。

薛虯对齐忠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如今已是冬日,外面天气总不如夏秋晴朗,屋里地龙生得再暖,也不敢打开窗户跑了热气,四皇子又不叫人进来点灯,便显得格外昏暗。

四皇子坐在书案之后,即便看不清脸,也能看出他心情很不好,板着一张脸,浑身嗖嗖往外冒冷气,看上去比外头的雪还冻人。

薛虯上前见了礼,一边从灯架旁边的架子上取来火镰点灯,一边道:“当日就该找个由头给殿下换个玻璃窗。”

四皇子冷哼一声:“太子收受贿赂,保荐官员之事被捅了出来,父皇没有管。”

薛虯略感诧异,倒不是为着太子保荐官员之事,事实上这样的事并不少见。大庆开国未久,即便历任帝王都励精图治,依然有诸多弊病未能消解,譬如卖官鬻爵一项。

旁的不说,捐官便是卖官的一种,但朝廷一直在干,甚至是国库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太子保荐官员也不稀奇,事实上不止是他,二皇子、五皇子也是如此,四皇子保举薛虯为户部司务,不也同样是保荐官员吗?

只不过四皇子看中的是薛虯的才能,其他人可能是为了钱财、可能是为了拉拢,本质都是一样的。

四皇子应该见多了这种事,何至于这般动气?

薛虯有这个疑惑,也就问了出来。

“保荐官员也就罢了,但你知道他保荐的是什么人?没有功名都是少的,有一个甚至是傻子!”想起这件事,四皇子脸色更加难看,“这傻子的家人为了不被朝廷发现,求的是偏远地方的县令之职,太子竟然答允了。”

这才是四皇子生气的地方。

县令看似官小位卑,实则主政一方,掌管全县数万人口的生计大事,岂能让一个傻子担任?这是拿百姓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可是太子身为储君、国家未来的继承人、百姓们未来的君父,只是为了数万两银子便答应保荐,甚至动用关系、欺上瞒下为他铺平流程,若非今日早朝有御史弹劾,那傻子差一点便要上任了!

薛虯心中暗叹,也难怪四皇子生气,他本就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只是因为处境勉强压制而已。旁人不把百姓当人看也就罢了,偏偏这人是太子,的确令人难以接受。

他道:“殿下不用动气,太子如此肆意妄为,迟早都要自绝后路。”

“可是父皇知道后只是骂了他一顿,并没有任何实质性处罚。”

四皇子对这点更加不满,皇帝即便偏爱太子,难道也不考虑朝廷吗?太子犯错,皇帝包庇,长此以往,朝廷威信何在?百姓信任何在?

薛虯却摇摇头:“依下臣愚见,皇上未必是在包庇太子。”

见四皇子面露疑惑,他问:“上次决堤一案,皇上怎么罚太子的?”

是的,差点置四皇子于死地的江南决堤岸与太子有关,实乃他纵容手下人贪赃枉法,导致河堤脆弱不堪,承受不住涨水时的压力所致。

此事涉及四皇子,指证太子的关键性证据就是他交上去的,他记得十分清楚,毫不犹豫道:“涉案相关人员,严重的抄家灭族,不严重的罚没家产,因为此事不宜声张,并没有明面上训斥太子,但父皇另外寻借口下旨斥责,令他罚跪三日、禁足一月。除此之外,太子的许多亲信被调离重要岗位,使他的势力大减。”

说到这里,他看了薛虯一眼。被调离的人里就包括王子腾,他和贾家投靠的正是太子。

薛虯:“殿下认为这样的处罚重吗?”

比起江南死去的百姓自然不算重,但基于现实情况,已经算比较严重的处罚了。

薛虯又问:“殿下认为,此案与江南决堤案哪个更严重?”

从后果来说自然是江南决堤案更严重,但是从性质的恶劣程度来说都是一样的,从影响来说,知道江南决堤案与太子有关的人很少,但此案乃太子所为却人尽皆知,影响更大一些,综合下来应该差不多。

薛虯便问:“倘若皇上爱护太子,为什么上次重罚,这次却只是轻轻揭过呢?”

四皇子若有所思。

是啊,这不合理!倘若皇帝果真维护太子,这次更该重罚,以消减天下人对太子的不满才对。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反而轻轻放过了,这能是什么缘故?

表达对太子的看重,或者……

装作对太子看重?

四皇子“唰”一下站起来,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只觉得有一片迷雾被缓缓拨开。

一直以来,太子都是压在所有人面前的一座高山。皇后嫡子、且是长子,生来便是太子,又得到了皇帝作为父亲的绝大部分偏爱,上天仿佛将所有幸运都归之于一人。哪怕他才干并不出众,品行也有很大瑕疵,依旧将太子之位坐得稳稳当当,叫其他人既不满又绝望,四皇子也是如此。

但现在他看到了希望——搬开那座高山的希望!

倘若皇帝果真已经厌弃太子,表面上包庇他,实则是麻痹他,等抓住更多把柄时再顺理成章将其废除,那是不是说他可以顺水推舟,加快这个进度?

他手上可有不少太子及他手下作奸犯科的证据!

薛虯看出他的想法,连忙阻止:“不可!皇上对太子失望可能是真的,想要废黜他也可能是真的。但是数十年的父子情分不可能一朝尽断,皇上对太子必定还有感情。现在他为了大局废除太子,事后必定伤心难受,届时谁在其中推波助澜,都会被皇上认为是害他儿子的帮凶,且觊觎他的皇帝宝座,只怕要被狠狠记上一笔了。”

这就是一个连环计,若只能看到第一层,傻乎乎地参与进去,那就跳进皇帝的陷阱了。

四皇子后背满是冷汗,后怕不已:“你说得对,此事既与我们无关,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薛虯颔首。

四皇子沉吟道:“你提出的那个轮种法很好,户部打算今年冬天试一试,已经种上了,我要时刻关注那边的情况,少不得时不时去庄子上住几日,户部的事你得留心些,有事就让人给我传消息。”

薛虯应了。

这样也好,此事之后,京城肯定不会太平。四皇子躲出去清净些,远离京都的纷纷扰扰,免得不小心卷入其中。

研究轮种法也是个很好的理由,一来给百姓办点实事是四皇子的追求,二来不管有没有成果,只要他踏踏实实在做,落在皇帝眼里都是好处。

此事议定,薛虯想起自己的来意,把卖玻璃器皿的钱给四皇子,说来也巧,这里头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太子手下的家族。

四皇子沉吟片刻,扬声叫来齐忠。

齐忠:“殿下有什么吩咐?”

四皇子把装着票据的匣子给他,说道:“把这些钱捐给江南决堤案的受灾百姓吧。”

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多,但当日受灾的百姓不少,有一些受影响比较小,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但也有些受灾严重的,家里的房子、金银、家当都被冲走了,田地也被泡得不成样子,即便有朝廷救助,他们的日子也过得辛苦,将这些钱用在他们身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这……”齐忠看着票据上的数字,犹豫地看看四皇子,又看看薛虯。

薛虯对他微微颔首,让他只管按四皇子的吩咐做,又道:“此事不宜声张,别叫其他人知道了。”

四皇子也表示认同,他现在力求低调,的确不宜张扬。好在他本意只是帮百姓做点事情,并非求名利。

薛虯想的却是,现在不让人知道,未必永远不让人知道。等到好的时机再爆出此事,四皇子不慕名利一心为民的人设立住,或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事情说完,薛虯便与四皇子告辞,从书房出来,却见一个裹成圆球的小身影在院子里玩儿。

薛虯拱手行了个礼,问:“小殿下怎么不进去?”

团哥儿扭过头,露出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的脸蛋。他一笑,眼睛便弯成了月牙,甜甜道:“薛哥哥,我听说你来了,特意来找你玩哒!”

薛虯:“小殿下要与臣玩什么?”

团哥儿毫不犹豫道:“薛哥哥给我讲故事!”

薛虯想了想,说:“那臣给小殿下讲个完璧归赵的故事可以吗?”

团哥儿眨巴着大眼睛点头。

薛虯抱着他到石桌边坐下,给他讲起故事来。里头四皇子听着他不疾不徐的声音,问齐忠:“团哥儿很喜欢听薛虯讲故事吗?”

“是,薛大人讲故事极有趣,小殿下很喜欢。”

莫说小殿下,就连他也喜欢呢!薛虯讲书虽然比不上专业说书说相声的,但也极有趣,也难怪小殿下喜欢了。

四皇子若有所思,没有再说什么。

*

却说宝钗逐渐适应了宫里的生活,每日不过陪十一公主上课,宫里对公主

们的教育远不如皇子看重,入学时间晚不说,也没有统一念书的地方,不过在自己院子的前院跟着女先生学一些罢了。

十一公主喜爱读书、尤爱诗画,九皇子特意求了德贵妃,给她指了个学问好的女先生,每日功课也以诗书为主,但这点难度对从小被悉心教养的宝钗来说并不算什么。

除此之外的时间,宝钗大部分都用来读书练字,偶尔也会去御花园逛一逛。不过她会注意时辰,尽量避开皇帝和嫔妃出入的时候,免得闹出什么事端。

今日下了课,宝钗便与十一公主说了一声,带着小丫鬟去御花园,打算剪些花朵回来插瓶。正在认真挑选花卉,便听到一道温柔悦耳的声音:“是金陵薛家的姑娘吗?”

宝钗闻声回头,便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女史衣裳,头发挽成简单的髻,相貌秀美、唇角带笑,看上去温柔沉静。

宝钗便猜到此人是谁了,她也露出标准微笑:“你是贾家大姐姐吧?”

“是我!”元春的笑一下子真诚了许多,还要来拉宝钗的手,被宝钗避开了,歉然道,“方才在剪花儿,手上不干净,免得弄脏了贾大姐姐。”

元春蹙了蹙眉:“是十一公主叫你做这些的?”

“十一公主没有吩咐,是我闲来无事,自己想剪着玩儿罢了。”

“那也罢了。”元春松了口气的样子,说道,“早知道妹妹入宫了,只是一直不得空来见你,今儿见到妹妹,妹妹若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诉我。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在宫里这么多年,多少认识几个人,能帮妹妹的时候绝不会坐视不管!”

宝钗:“大姐姐对我一番心意,我实在不敢承受。”

“我们两家乃多年故交,如今宫里又只得我们两个,自然要互相帮助才好。”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宝钗便告辞离开了。人一走远,抱琴便不忿地嘟囔:“不就是公主伴读吗?有什么可得意的!”

元春瞥她一眼:“别胡说。”

抱琴撇撇嘴:“奴婢就是不明白,薛姑娘只是被选上了公主伴读,前途如何还未可知,她家又不是什么高贵门第,姑娘何必一定要与她交好?”

“你知道什么?”元春叹了一声。

她也是入宫之后见得多了才慢慢知道,贾家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已经被排挤出权利中心。若说薛家门第低,可他们家好歹有个薛虯看起来颇有前途,如今宝钗也成了十一公主的伴读,听说还是九皇子亲自向德贵妃求的。

贾家又有什么?

不过空守着个爵位,还一代不如一代,父亲只是从五品的官员,在这偌大的京城一抓一大把。家里虽然投靠了太子,但不过边缘人物,根本说不上话,况且瞧如今这态势,太子自身都难保,更别提依附于他的贾家了。

而她呢,进宫这么多年还只是女史,当初的青云志已经被磨得不剩多少。

相较之下,薛家便稳当多了。

元春想为家族谋个出路,自然想要拉拢可靠的盟友。

薛家与贾家有亲,从前相处得也不错,只是这一二年有些生疏了。若能通过宝钗弥补一二便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