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这位还是个愤青……愤老呢?
老吏:“今儿来的人可能不会很多,那是他们跟你较劲呢,你别理会,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就觉得你那看账目的法子好得很,上次跟你学了几手,这几天办差都比往日顺畅了。”
老吏是越看薛虯越觉得喜欢,才十几岁的孩子呢,跟他最小的孙孙差不多,就已经这么厉害了,又是爱才又是怜惜,这才安慰了几句。
见他可怜巴巴(并没有)等在外头,心里到底不忍,又提点道:“坐在这里没有用,要是能见到四殿下,还是去求求他吧。”
“多谢您的好意。”薛虯微笑。
他等的就是四殿下呢。
虽然不是四殿下本人,但本人亲口说了,齐忠公公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便也勉强算是了吧。
于是等到上课时间快到了,班房里还是没什么人,所有人都等着看薛虯笑话的时候,户部突然迎来了一尊大佛。
众人:“!!!”
原本忙碌的人似乎突然一起忙完,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陆续赶来,空空荡荡的班房变得满满当当。
上课时间到了,薛虯起身理了理官袍,在数十人的注视中缓缓走了进去。对上有点恍惚的老吏,轻轻点了点头。
借力打力,这个道理他也明白呢。
第36章 第36章户部差事
搞了一把狐假虎威,效果还不错。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买账的,还有几人没有来,有人给出了理由,不外乎又是差事多不得空之类,也有人直接装死,连个解释都没有。
薛虯并不在意,让人把门关上,把他提前印好的书册发下去。
众人拿到手里,只见封面写“查账略要”几个大字,里头分门别类写了很多查账方法。
薛虯略略提高了声音:“考虑到眼下正是盘账的时候,我们先学查账,等到这段时间过去再学记账,以免耽误了各位的正事。”
一位笔帖式轻笑:“薛大人既然知道眼下正忙,便该知道少分心才是正经。本来差事就多,还要花功夫学什么查账方法,这不就是耽误我们的正事吗?”
其他人虽然不说话,但看样子也是赞同的。
薛虯微笑:“诸位都是识文断字之辈,‘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想来不需要我赘述。陈大人的差事我知道,倘若这都不能及时做完,那你确实得提高一下了。”
陈大人就是说话的笔帖式,他没想到薛虯不仅认得他,连他的差事内容都知道,一时脸色涨红,讷讷说不出话来。
薛虯这才继续讲课:“记账中有所疏漏在所难免,主要有错记、漏记、重记几类,其中错记又分为……”
大致列举完错误种类,竟有十几种之多:“正是因为这些错误纠缠复杂,才使我们查账极为困难。不过只要我们掌握规律,便能从结果推断出原因。常见的方法有……”
薛虯细细讲解查账方法,底下很多人根本不听,撑着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他们已经来了,只是实在听不进去,四皇子也不能怪他们吧?
也有人被内容吸引,不由自主听了下去,不过他们也不是省心的,从各种角度找出各种问题问薛虯,毫不掩饰为难之意。
这些人与账本打交道多年,个个经验丰富,总能找到各种案例,有些他们自己都解决不了,却用来刁难薛虯。倘若薛虯真的是十四岁的少年,只怕就要被为难住了。即便四皇子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难道先生水平不行,反而要怪学生问题太多吗?
不过他们想错了,在薛虯的那个梦里,他同样自小与账本打交道,加上这一世,总也有几十年了,经验一点也不比在坐的人少,加上理论知识先进,不管遇到多刁钻的问题,总能给出解决的思路。
渐渐的,故意刁难变成了真心探讨,就连原本置身事外的人也不由自主参与进来,还有人把困扰自己的问题拿来探讨,果然被解决了。等到今日的课上完,众人还意犹未尽,嘴上不说,其实已经心悦诚服。
再看薛虯时心情就很复杂了,有点喜欢又有点讨厌,快要精分了。
薛虯收起作为课本的书册,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说道:“今儿头一回上课,我有几句话要说。”
说话的人都停了下来,静静等着薛虯后面的话。
薛虯却没细说,只是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除了没来的几人,还有几个是上课不好好听课、故意刁难薛虯,且直到最后也没有改的,说道:“这几位以后不用来了。”
“凭什么?”其中一人站起来质问。
他们是看薛虯不顺眼,但不代表不知道这课程的价值。所有人都不学也就算了,这么多人都在学,偏偏不许他们学,那他们岂非要落后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世风向来如此。
薛虯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方才问了我几个不太高明的问题,且如何解释都说理解不了,可见你在此道上没有天赋,既然如此,便不必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那人:“……”
他梗着脖子道:“我们受上官之命前来听课,就算你是先生,也无权阻止我。”
薛虯:“那就让你的上官来找我吧。”
那人:“……”
他的上官当然没有来,这件事本就是他的不对,上官也不能强出头,更何况有靠山的又不是他一个。薛虯的靠山可比他的靠山大!
只能安慰自己:户部官员不会允许薛虯这样下去的,这学堂迟早办不下去!
期间还有一个小插曲,便是当时缺席的几人中的一个。他并没有打算和薛虯撕破脸,一来薛虯眼瞧着前途光明,且还有薛家做靠山,实在没有必要。二来也容易得罪四皇子,且实话实说,他对薛虯的查账方法很感兴趣,当时只打算迟到一会儿,给薛虯一个下马威,到时候借口说差事忙,谅薛虯也说不出什么。
但他万万没想到,等他到班房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他拍了好几下,里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听着还有些嘈杂的样子,只能遗憾放弃,想着之后再补上第一堂课的内容,没想到就被取消了学习资格,整个人都麻了。
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一遭杀鸡儆猴,原本上窜下跳的众人都老实下来,即便还是对薛虯不假辞色,但是上课规矩多了,再没有随意破坏课堂秩序的事情出现。
眼见这记杀威棒效果不错,薛虯又开始施恩。
恩威并施才能叫人心服口服嘛。
先是四皇子给拨了经费,来小学堂上课的都有补贴,这笔钱不算多,但胜在细水长流,且查账水平精进的话还能再涨,加起来也不比从前捞到的钱少,而且光明正大,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前提是通过结业考核。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位老吏因为学习认真,且成果显著(工作中积极使用薛虯教导的方法,切实提高了办事效率)被提拔了,俸禄也翻了将近一倍。
接着便有流言称,以后有账目需求的官吏选拔,会优先从会这一套的人里头选——前提还是通过结业考核。
且不说被取消了学习资格的人多么后悔,其他人满脑子都是结业考核!结业考核!结业考核!
从前薛虯也没说还有这玩意儿啊!
要是早知道有这个,还这么重要,他们怎么也不会摆烂,肯定要好好学啊!
眼下也只能尽力弥补了。
众人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还会厚着脸皮向薛虯请教,薛虯也不计较从前的事,但凡有问都会认真解答,叫这些人更不好意思了,愧疚地表示:“从前是我们太失礼了,还望薛大人勿怪。”
薛虯含笑问:“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众人哈哈一笑,便将此事揭过了。
下课后还有人请薛虯一起去吃酒,被旁边人捶了一下:“你自己喝花酒也就罢了,可别带坏了薛大人,人家才十四岁,还没有娶妻呢!”
众人又是大笑,班房里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薛虯冲这人拱拱手:“并非有意推辞,只是我还得去向四皇子回话。”
这人便不再劝了。
薛虯收拾好东西,与众人告辞后离开,众人看着他的
背影,心中不无感慨,四皇子向来清冷,薛虯却能得他看重,破格提拔、委以要务,还能时常进四皇子府回话,前途实在不可限量啊!
*
薛虯虽然没做过打工人,但是作为管理者,对为人下属之道略有心得。
——领导安排的任务,不要等着领导主动询问,有进展时及时汇报,一来让领导心中有数,二来也趁机拉近关系。
至少根据薛虯这些日子时常汇报的经验,四皇子很吃这一套。他为人责任心极强,经手的事希望尽善尽美,薛虯所为正中他下怀。二人也算一拍即合,亲密度一路飞升。
如今薛虯来四皇子府也算驾轻就熟了,门子见了也不稀奇,甚至都不用通禀,便由其中一人引着薛虯往书房去。
到了却发现九皇子也在,而四皇子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薛虯向二人请安,在九皇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声问:“这是什么了?”
九皇子也小声回答:“御史台弹劾四哥,父皇训斥了他几句。”
薛虯:“是为了查账的事吗?”
九皇子点点头。
今儿早朝,御史台弹劾四皇子渎职滥用、徇私枉法,皇帝虽然压下这些弹劾,但也斥责四皇子行事莽撞。
事后五皇子还假惺惺安慰,实则看四皇子笑话。
四皇子与五皇子年纪相仿,性子却不大相合,他们的母妃一个手握权柄,一个盛宠优渥,也不大对付,两人算得上对头,四皇子在五皇子面前丢了脸,难怪气压这么低了。
薛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四皇子却主动点了他的名字:“薛虯,依你之见,此事应该怎么处理?”
薛虯微笑:“我还没通过您的考核,就可以替您出谋划策了吗?”
九皇子:“……”
四皇子也有些无语,默然片刻后道:“你那个玻璃配方我交给底下人去试了,已经做出了玻璃,虽然比不上西洋的剔透,但比咱们自己的好上许多。”
这还是刚开始,之后再多加验证,或许便能做出纯净无瑕的玻璃。即便不成也无妨,眼下做出来的玻璃价值就足够高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四皇子已经派人调查过薛家,确定他们从前久居金陵,薛父也只是一心做生意,虽然与王家和贾家往来颇多,但与朝堂上并没有什么牵扯,就连贾、王两家参与夺嫡也只是隐隐约约猜测的。
薛家入京时王子腾早已离京,入京后与贾家也颇为疏离,不大可能与这两家合谋算计他。
也不排除薛家与贾家联手做戏的可能,但一来没有必要,二来四皇子相信自己的眼光,他认为薛虯不是那样的人。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全然接纳薛虯,只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罢了。
薛虯读懂四皇子的意思,心中也有些动容,说道:“依下官所见,此事根本不用处理。”
九皇子有些着急:“可是父皇都训斥四哥了!”
薛虯:“正因为皇上训斥四殿下了,此事才不用处理。这对四殿下来说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九皇子:“?”
四皇子却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急流勇退?”
薛虯点头:“上次江南决堤一案,殿下风头太过了。您一直称病少出门,不就是怕引起众人忌惮,被推上风口浪尖吗?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对殿下的大计也无利。如今您与户部起了龃龉,皇上还因此对您不满,旁人对您的戒心会消去大半,殿下便暂时从这个泥潭出来了。”
“可是……”九皇子纠结道,“四哥是真的得罪了户部啊,这不会有影响吗?”
四皇子监管户部,户部本该是他的助力才是,如今闹成这样,叫九皇子怎么想都不甘心。
薛虯却摇头:“皇上大权独揽,今日能让殿下监管户部,明日便能换成其他人,所以户部从来不是殿下的助力,赢得皇上的欢心才最重要。”
九皇子:“……可是父皇也训斥四哥了。”
说完还小心地看了四皇子一眼,生怕又揭他伤疤。
四皇子:“……”
薛虯笑道:“殿下这就想错了,一时的斥责不算什么,目光还得放长远一些。我问您,皇上勒令殿下停下此事没有?”
九皇子:“……那倒没有。”
“这就是了,皇上或许觉得此事不妥,但绝不会真的因此生殿下的气,因为殿下发心是正的,且很符合他的办事风格。”
四皇子的办事风格是什么?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踏实务实、一心为公。
换句话说,这件事的对错暂且不论,至少四皇子的人设没有崩,这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人设没有崩,他就还是那个一心为公的四皇子,即便皇帝一时不满,之后也会慢慢消气,但若四皇子匆忙处理此事,显得过于谄媚,使人设崩塌,就该引起皇帝怀疑了。
他会想四皇子是不是在投他所好,之前表现出来的是否都是装的,从而开始磨灭对四皇子的信任,这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九皇子恍然大悟:“这么说的话,好像不管确实好一些。”
薛虯点头:“这只是一件小事,闹也闹不起来,两位殿下不必担心。至于户部……”
他嗤笑一声:“户部尚书虽有才能,然而胆小如鼠,只敢试探一二,不敢得罪殿下,您放心便是了。”
四皇子这才笑了起来,伸手虚点了点薛虯:“一会儿留下来用饭吧。”
这就是对薛虯的对答很满意,表示亲近的意思了。
九皇子一下笑了出来,很替薛虯开心的样子,说道:“你有口福了,四哥府上的厨子各怀绝技,做出来的饭菜比宫里都不差什么,有几道菜更是一绝,我几天不吃就要想着,你一定要试一试。”
他一口气报了好几道菜名,一边说还一边形容,描述得十分形象生动,甚至还咽了咽口水。让薛虯听得都有点馋了,冲四皇子拱拱手:“那就劳烦殿下了。”
四皇子:“……”
这门人脸皮是不是有点厚?
他沉默片刻,对齐忠道:“去厨房交代一声。”
齐忠:“是。”
*
果如九皇子所说,四皇子府上的菜格外美味,薛虯吃得十分满足。还跟四皇子打听从哪请来的厨子,俨然要给自家也配上同款了。
九皇子眼睛都瞪大了。
四皇子却没什么所谓,直接将地方告诉薛虯。
吃过饭,薛虯和九皇子一起回去,九皇子和薛虯勾肩搭背,感叹道:“第一次见我就知道你胆子大,但也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四哥怎么说也是你的主公,怎么能跟他用一样的厨子呢?”
“为何不能,这不是肯定四殿下的眼光吗?他应该高兴才是。”
见九皇子十分无语,薛虯才含笑道:“四殿下心藏天下,胸怀宽广,不会为这点事计较的。我母亲与妹妹喜食清淡,这些菜色应该会合她们胃口。”
“你也是个孝顺的。”九皇子面色微黯,想来是想起了他早逝的生母,不过只是片刻,他又重新打起精神,说道,“总听你说妹妹,她几岁了?”
薛虯:“十二岁。”
九皇子有些惊讶,他知道薛虯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但是很少听他提起弟弟,倒是这个妹妹听过几回,本以为是她年纪还小,所以薛虯格外惦记的缘故,不曾想竟已十二岁了。
十二岁的大姑娘,很多都与兄长生分了,薛家兄妹感情还这么好,实在难能可贵。
这一点倒是和他很像,生母去世后,他与妹妹十一公主被分开抚养,往往见一面都困难,但是二人并没有疏远,反而更珍惜彼此。
如今在四哥和德母妃的帮助下,他与
十一妹妹能时常相见,感情更加深厚了。
难得碰到一个和自己这么像的,抱着交流养妹妹心得的目的,九皇子问:“你妹妹平时喜欢干什么,也是读书和做女红吗?”
他状似无意地拨了拨腰间挂着的香囊。
薛虯:“……”
薛虯从怀里掏出绣着竹叶的帕子,擦掉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然道:“我妹妹忙着读书和学规矩,并不常做女红,只有家人需要的时候才会做一两个。”
比如说他的帕子,这可是他妹妹少有的作品之一!
九皇子:“……”
他好奇道:“你妹妹都十二了,怎么还在学规矩?”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规矩都学得差不多了吧,他妹妹还小一些呢,规矩都学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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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虯看了他一眼,说:“我妹妹要参加今年秋天的选秀,所以在学宫里的规矩。”
九皇子一愣:“选秀?”
薛虯点头:“要参选公主和郡主的伴读。”
九皇子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要选皇妃呢,那可就乱了辈了!
虽然他们与薛虯合作并不在意这些。
不过选伴读也有风险,万一选到其他派系——譬如十公主身边,薛虯恐怕也会很为难,四哥也很难放心用他。
九皇子想了想,问:“你妹妹性子怎么样?要不给我十一妹妹当伴读吧。”
“我妹妹性子自是极好的。”薛虯说,“能做十一公主的伴读自然好,只是不知能不能被选上。”
“那有什么难的,找个机会让我十一妹见一见你妹妹,若投她的脾气,我去求求德母妃便是了。”九皇子拍着胸膛道。
薛虯微微一笑:“那就劳烦九殿下了。”
第37章 第37章收到消息
九皇子的动作很快,没过几天就邀请薛虯和宝钗去郊外的庄子上玩儿。
这庄子原本是皇庄,里头如何不知道,但是面积极大,据说还有暖房,每到冬天,宫里一小半的菜蔬都来自这个皇庄,也有庄头将富余的菜蔬拿来卖,售价极高还供不应求,在京城贵人圈子小有名气。
上次四皇子赴江南调查决堤一事立下功劳,还受了重伤,皇帝便将这个庄子赏赐给他,作为奖励和安抚。
据说四皇子很喜欢这个庄子,身体好些后时常会过去小住,有时候还会带上妻子儿女。
九皇子邀请薛虯去这里也是有考虑的,庄子上玩乐不少,十一公主和宝钗可以赏景采摘,他们则能跑马打猎,到时间吃一顿特色农家饭,再有意境都没有了。
他还特意叮嘱薛虯,若有常用的马便带上,打算和他赛过一场。
薛虯得到消息,将此事告诉薛母和宝钗,薛母欢喜不已,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叮嘱宝钗好好准备。
薛虯状似无意道:“前些日子不是刚制了一批衣衫么,倒不曾见宝钗穿过,我瞧着那几件倒好,宝钗的首饰也有些旧了,我让人再采买些新的给你。”
宝钗:“?”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裳首饰虽然不是簇新的,但也有**成新,又都是好料子,即便这么穿着见客也不失礼,何必再特意采买?
自然了,他们此次要见的是九皇子和十一公主,郑重些也是应该的,但是由薛虯说出来就很奇怪了,他向来少在这些事情上用心思的。
宝钗心中狐疑,但也没有多问,左右哥哥也不会害她,只点头应了。
与此同时,皇宫里,九皇子也殷殷叮嘱,让九公主好好打扮,绝对不能输给下臣家的姑娘,叫九公主十分无奈。
很快到了约定那天,一大清早,薛虯和宝钗拜别薛母,薛虯骑着马,宝钗坐着马车从家里出发。
他们会先在城门口与九皇子和十一公主集合,再一同去庄子上。
到了城门口,远远便见有人在等了。薛虯一夹马腹,速度稍微快了些。走近了才发现那边停的不止一辆马车。其中一辆车厢小巧、装饰精美,应该是十一公主,另一辆车厢却大了许多,装饰也更为低调稳重。
九皇子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两只手各比出四个手指,薛虯见状心中便有了明悟,到了跟前翻身下马,对着后面那辆马车前行礼:“下官见过四殿下,见过四皇子妃殿下。”
里面传来一声轻笑,女子婉转的声音说道:“早就听说薛大公子机敏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薛虯谦虚:“当不得四皇子妃盛赞。”
四皇子妃不再说话了,声音换成了四皇子的:“起来吧,我与皇子妃闲来无事,与你们一同去庄子上散散心。”
薛虯应着,心里却明白他们散心是真,不放心几个孩子单独出去也是真。可见四皇子与九皇子情谊深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也不辞辛劳。
正要转身上马,四皇子的马车帘子却被掀开一条小缝,从里头探出一张白嫩的小脸,灵动的眼睛转了转,落在薛虯身上,便笑成了一对月牙,甜甜喊:“薛哥哥!”
正是四皇子的嫡长子,今年才五岁,小名叫团哥儿的。薛虯往来四皇子府,时常会见到他,偶尔还会给他带玩具,二人也算熟识了。
他没想到团哥儿也在,再次俯身行礼:“见过小皇孙。”
团哥儿学着父亲的样子板着小脸,一本正经道:“薛哥哥免礼。”
逗得众人都笑了出来。
四皇子妃在里头说:“你不是一直闹着要找薛哥哥吗,如今见到人了,还不快找他去!”
团哥儿便伸出两只小胳膊要薛虯抱。
薛虯:“……”
他并不排斥带小孩儿,但他是骑马来的,带孩子是不是不太安全?四皇子这夫妇俩的心未免太大了!
最终薛虯还是带着小皇孙骑上了马,小皇孙挺着胸膛坐在薛虯怀里,高兴地咧开小嘴巴。
九皇子驭马与薛虯并列,语气酸溜溜的:“我也没少带你骑马,怎么你不叫我带,反而叫薛虯带呢?”
小皇孙把脸撇到一边,说道:“九皇叔太不稳重了,我不要坐你的马。”
九皇子:“……”
“以前怎么没见你嫌我不稳重,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是吧?”他骑马是快了一点,但这小子不是也兴奋地尖叫吗,这会儿又嫌弃起他啦?
小皇孙:“薛哥哥好看。”
九皇子:“……”
小皇孙:“薛哥哥的马也好看。”
九皇子:“……”
别说,薛虯的马真的挺好看,身姿矫健,英气勃勃,细细一看,九皇子嫉妒得脸都扭曲了。
这马他知道,是从西洋来的名马,价值堪比汗血宝马,据说跑起来宛如霹雳。他父皇那里有两匹,九皇子看中很久了,可惜求了几回父皇都不肯给他,没想到薛虯竟然有。
真是有钱啊!
半个时辰后,众人到了庄子,庄头早得了命令,把待客的院子打扫了出来,女眷们的马车不停,直接驶了进去。
马车在院子里停下,女眷们下了车,彼此厮见过,宝钗和十一公主看着彼此明显盛装打扮的样子,不知怎么脑回路就同频了,都有些无语。
四皇子妃又哪里看不明白?摇摇头无奈道:“这两个加起来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又拉着宝钗的手说:“都说薛大公子芝兰玉树,是难得一见的翩翩公子,我原还不信,今儿见了你才信了。你这般好的品貌,不知哪家有福气得了去。”
宝钗低下头,适时红了脸。
四皇子妃爽朗大气,十一公主则温柔沉静,宝钗八面玲珑,与十一公主说诗书棋画,与四皇子妃说内宅琐事,竟是相处极好。
*
另一边,薛虯和两位皇子来到跑马场。
九皇子见薛虯不慌不忙,奇道:“倒不见你担心你妹妹。”
原见薛虯时不时把妹妹挂在嘴边,还以为他与妹妹感情极好,可是眼下薛姑娘也算在经历一场考校吧,薛虯一点担心的样子也没有,倒叫九皇子看不懂了。
薛虯微笑道:“我妹妹
性子极好,少有人不喜欢她的,我不需要担心。”
九皇子见他如此自信,也不由升起好奇之心,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叫薛虯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啊?
到了跑马场,四皇子借口年纪渐长(其实是骑术不佳),不参与比赛,只让两个小的去玩,自己骑着马慢慢遛了一会儿,就坐到场边喝茶观赛。
九皇子的马虽然不如薛虯,但同样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加上他热爱跑马打马球,骑术比薛虯精湛,薛虯则仗着马匹之利,二人各有胜负。
玩了一会儿,薛虯和九皇子又随四皇子去看他种的地。
薛虯:“?”
九皇子低声解释:“四哥在庄子里种了几亩地,平时交给庄户照管,他来的时候会亲自下田。”
薛虯:“四皇子喜欢种地?”
九皇子:“倒也不是,四哥说上位者最怕纸上谈兵,只有亲自种过地,才能知道百姓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府上也有一片地呢,只是没有这里的大,四哥没事的时候就泡在那里。”
“殿下大义!”薛虯看着四皇子的背影,这背影并不高大,并且有些瘦削,但薛虯只觉得无比可靠。
走在前面的四皇子回头,冷着脸问:“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什么。”九皇子对薛虯眨眨眼,薛虯却笑着说,“只是在说殿下可以带一些亲自种的菜蔬回去给皇上,皇上一定很高兴。”
他在“亲自”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四皇子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薛虯既然力主低调,当然不会是让他显示兼济天下之心,那就是立闲云野鹤、沉迷种地的人设了?
——这个说法还是跟薛虯学的。
薛虯是想到清朝历史上那位皇帝就搞过这一套,他的皇父和兄弟还是挺受用的。四皇子的处境与他相似,完全可以借鉴一二。
四皇子若有所思。
走出没多远就到了一片田地,在一大片的麦田之中,只有这一小片种了好几样不同的作物,而且长势明显差了许多,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九皇子继续解释:“四哥说既然要知道百姓的需求,就得一切按百姓的来。种子、工具、施肥、浇水都是这样,即便如此也不够严谨,因为庄子上的土地太肥沃了,百姓家中大部分土地都没这么肥。”
薛虯点点头:“四皇子说得没错。”
受限于施肥技术和种植理念,百姓的土地想要养肥太难了,需要花上好几年的功夫,反而肥田变劣田可能只是一两年的事,故而大家手里都没有多少良田。
说到这个,薛虯记得有个方法叫轮种法还是什么,可以科学改善土地质量,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回去还得好好想想。
此时老农在田间耕作,四皇子撩起衣摆扎在腰间,挽起衣袖、带上草帽,从下人手里接过锄头,熟练地开始干活,锄了几下,他对老农说:“最近雨水少,地都开始结块了。”
老农点头:“贵人不用担心,我看过天气了,过两天会有一场雨,耽误不了收成。”
那就好,四皇子放心下来,继续卖力地干活,动作相当麻利。
九皇子对薛虯道:“你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我也去帮四哥干活了。”
两位皇子都下地了,薛虯怎么可能干看着?也跟着一起挽袖子:“我跟两位殿下一起吧。”
此话一出,不止九皇子,就连四皇子也诧异地看着他,薛虯看着优雅斯文,不像是会干农活的样子。
四皇子:“你还是别下来了。”
薛虯含笑道:“殿下不必为下官忧心,下官虽然少干体力活,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他也有每日锻炼的,现在身体很不错。
四皇子默然片刻,板着脸道:“倒不是担心你,我是怕你弄坏了我的苗。”
薛虯:……看不起谁呢!
他拿着锄头下了地,虽然有些生疏,但是动作相当专业,一看就是做过农活的。不一会儿就比九皇子还快了。
九皇子:“……”
埋头干了一个时辰,差不多到了午饭的功夫,四皇子才意犹未尽地带着二人回去。路上还观察其他作物的长势,见情况不错,便十分欣慰:“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应该不错。”
又问薛虯:“你以前干过农活?”
薛虯点头:“以前在灵应观清修,观中便有一片田地,师兄弟们空闲时便要下田,我有时候也会去帮忙。”
四皇子点头:“你这样的世家公子,不想能如此折节下交,难得!”
“殿下缪赞了,不过是观中时间悠长,为自己找点事情做罢了,说不上折节。”他笑道,“那些师兄弟在外也是颇有名声的道长,就连观主也时常下地呢。”
四皇子若有所思:“灵应观?不错!”
九皇子看看薛虯,又摸摸自己的脸,幽怨道:“你常常下地,怎么脸不黑呢?”
四皇子:“……”
别提!他这半年也黑了不少。
中午吃的是刚从地里摘来的菜,和刚宰杀的鸡鸭制成的菜肴,虽然不够精致,但是滋味十分鲜美。
用过午饭再休息一会儿,等到日头开始西斜便启程回城。四皇子还真带了些菜蔬回去,自己却没有进宫,只派人送进去便是了,除了皇帝,德贵妃也有一些。
薛蟠暗自点头,就该这样才好,既达到了目的,也显得他有点好东西都惦记着父母,并非为了邀功之故,是心念父母的好孩子。
薛虯便与四皇子告别,带着宝钗回府去了。路上他并没有急着问宝钗情况,但九皇子想起薛虯信誓旦旦的样子,驭马到十一公主的马车边,好奇道:“那薛姑娘如何?”
“大方稳重、善解人意,八面玲珑、颇有成算,为人倒是不错,且很有能力与才华。”十一公主柔声道。
九皇子皱了皱眉:“如此说来,你对她很满意了?”
十一公主应了一声。
九皇子轻啧一声:“还真叫他说准了。”
不过他也对宝钗更好奇了,到底是何等人物才能叫薛虯如此信任,也叫他妹妹如此盛赞?
没两天,薛虯收到九皇子的消息,他已经跟德贵妃说过了,德贵妃答应选宝钗做十一公主的伴读,只是选秀的流程还要走一走,让他耐心等待,好生准备即可。
薛家得到这个消息自然高兴,不过也没懈怠,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这才是宝钗进宫后的立身之本。
与此同时,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扬州,林如海也接到了京城的来信。
林如海刚刚下值回来,接到这封信心中便是一咯噔。他与黛玉时常有通信,但这封却不大一样。
——这是他当初留在京城照应黛玉的人送来的,为王嬷嬷所书,甚至启用了暗线。当日林如海便与王嬷嬷说定,无事不要轻用这条线,免得被贾家发现反而不妙,这两年王嬷嬷的确没有用过,而今突然收到这样一封信,林如海怕得手都在抖,生怕出了什么他承受不住的大事,都等不及进书房便立刻拆开来看。
一目十行地看完,先是松了一口气——黛玉并没有出什么大事。
随后心口升腾起愤怒。
当日贾敏去世,林如海本没想送黛玉进京。虽然说没有母亲教导,黛玉未来的婚事会艰难些,但也不是没法子解决。
或是续娶一房继室,不拘家世门第,只要人善良敦厚,能料理好后院便是了,有他时时盯着,断不会叫黛玉受任何委屈。再或是请个教养嬷嬷,最好是宫里出来伺候过贵人的,有这样的人好生教导,也没人敢质疑黛玉的教养。
退一万步说,即便婚事艰难些也不要紧。反正林如海也没想着叫黛玉高攀,黛玉身子不好,去了哪家他都不放心,最好是招个女婿上门,就在他眼皮底下过日子。
可是贾母几次来请,又是哭诉贾敏,又说思念外孙女。林如海一是同情老太太丧女之痛,二来也觉得这样对黛玉更好,才忍着不舍送女儿北上。
这两年林如海每每思念女儿,想着黛玉在外祖
母身边过得不错才会略感安慰。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贾家竟然是这么对待他的女儿的!
想起信中王嬷嬷细数黛玉在贾家的待遇,林如海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心疼他女儿受了这么多委屈,甚至连自己受了委屈都不知道。
愤怒贾家薄待黛玉,贾母口口声声思念外孙女,对待她却算不上尽心。愤怒王嬷嬷无能,竟没有意识到不妥之处,更不曾告诉他只言片语。也愤怒自己考虑不周,没有保护好黛玉。
愤怒过后,林如海的第一反应便是接黛玉回来,这也不难,再过数月便是贾敏三周年祭日,让黛玉回来祭奠母亲合情合理,之后只说身子不好受不得颠簸,贾家那边也没话可说。
只是如今储位之争愈发激烈,江南富庶,难免被人惦记,林如海身为巡盐御史更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眼下他正如空手走钢丝,随时都可能有万劫不复的风险,让黛玉回来也是置她于危险之中。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留在京城,哪怕可能受些委屈,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自然,能不受委屈就更好了。
林如海想了想,叫来管家叮嘱一番,第二天,一条小船离开扬州北上京城。
第38章 第38章香菱母亲
户部的差事渐渐迈入正轨,随着课程推进,户部官吏查账效率提高了很多,即便上课会耽误一些时间,工作开展也比往年顺利得多,充分展示了“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道理。
上官怎么想的不知道,反正上过课的底层官吏很高兴,他们的外快没有少,还能学到不少东西,日后升迁也比旁人更有机会,即便以后不在户部了,去商行当个账房也能多拿一点月银。
如今去年的账已经盘完,关于查账的课程也结束了,薛虯又开始研究记账方法。
如今官府通用的记账方法是收付记账法,优点是分类简单,账目清晰易懂,但是记录复杂且繁琐,因为过于繁琐,处理数据时效率很低,盘账也特别麻烦。
薛虯邀请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吏帮忙,结合后世先进的记账方法,以及他自己多年来的思考,对记账方法进行优化,针对性解决痛点,试用后确定没有问题,便开始在户部推行。
这次便不需要齐忠给薛虯撑场面了,这段时间他在户部底层官吏间积累了不小的威望,这次再开新课,不用多说,官吏们便自发来听。
课程进展顺利,薛虯又想起那日想到的轮种法。
轮种法听着唬人,其实并非后世才有的。早在战国时期,华国便有关于轮种的记载,《管子治国》记载,当时“嵩山之东,河汝之间”,可达到“四种而五获”,也就是四年五熟。《荀子富国》也记载当时黄河流域有的地方可以“一岁而再获之”,即一年两熟①。
汉武帝时期,推行了“代田法”,将大片土地的小块轮番耕种,使土地单位面积产量大增②。
《齐民要术》中也有“谷田必须岁易”、“麻欲得良田,不用故墟”、“凡谷田,绿豆、小豆底为上,麻、黍、故麻次之,芜菁、大豆为下”的记载③。
可见古时不仅知道轮种的重要性,甚至已经有了一些经验,实际应用也很有收获。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流传下来。
薛虯将这些记载都摘录下来,再夹带私货加上一些后世知识,一并交给四皇子,之后的事便与他无关了。
*
这日傍晚,薛虯收到一封来自江南的信,他拆开看完了,起身往后院去。
到了正院,便见宝钗和薛蟠也在,宝钗也就罢了,薛虯见到薛蟠略一挑眉:“今儿没回去躺着?”
自从请了武先生回来,薛蟠便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他虽然有些天赋,到底从前没有练过,没有什么功底,年纪又大了,学起来便格外艰难些。
刚开始先生还体谅他初学,格外温柔一些,如今薛蟠勉强算入门了,先生便不客气了起来,天天练得薛蟠哭爹喊娘,满校场都是他的抽泣声。
不是不想哭出来,但是先生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哭出声就要加练,吓得薛蟠应是憋了回去。
也不是没后悔过,早知练武这么辛苦,当初还不如选择念书呢!可惜当初答应了大哥好好练武,现在大哥不肯帮他,先生又打不过,只能一边哭哭唧唧一边咬牙继续练。
结果就是每天下课都跟条死鱼似的,别说出去玩了,多一句话都不想说,请过安后就回自己院子躺着,恨不得饭都在床上吃。
薛母心疼得不行,暗地里抱怨先生太狠心。
薛虯只当没听到,先生也不高兴呢,薛蟠天赋不错,若早早好生教导,现在可能已经有所成就了,他还觉得薛家耽误了一个好苗子呢!
不过这也不能怪薛母,当初是给薛蟠请了武先生的,他自己不肯好好练罢了。
薛蟠被问了也不尴尬,捂着自己胳膊幽怨道:“我今儿好多了。”
薛虯没有再说,请过安后在左边第一个位置坐下。
薛母想起什么,问道:“我听说宝玉今儿又没来?”
薛虯颔首:“今儿一早贾家那边来人说了,宝玉今儿一早起来便不舒坦,今日便不来上课了。”
薛母便叹了一声:“这孩子也太娇惯了些。”
贾家几位小爷来薛家上课已经有一些时日了,贾琮和贾兰日日不落,上课认真听讲,先生布置的功课也保质保量完成,进度一日千里。贾环虽然没这么积极,但也很少缺课,如今在先生的带领下也能好好念书,瞧着人都比从前端正了许多,猥琐之气散去不少。
唯有贾宝玉,一开始还来得勤快些,后来便常常缺席,不是不舒坦就是有事,十日里能来五日便不错了。贾母和王夫人竟也由着他,未免太过纵容了。
这原在薛虯的意料之中,王夫人和贾母对贾宝玉的溺爱人尽皆知,就连贾政都不能在这二人手下管教贾宝玉,否则也不能惯得他无法无天。贾宝玉随心所欲惯了,又没吃过苦,根本受不了薛家学堂的气氛,坚持不下去再正常不过。
只是薛母觉得可惜罢了,好好一个机灵孩子,就这么被耽误了。
又颇有后怕:“幸好当日没有想着将你妹妹许给他,这样一个人,实在配不上我家宝钗。”
宝钗低下头装害羞。
薛虯则心中冷笑,王夫人心思大着,就算薛母有这样的心思,人家也未必答应呢!
薛虯看向跟在宝钗身后的香菱。
是的,今儿跟着宝钗的也是香菱。在薛家待了这些日子,吃得好喝得好,香菱比从前圆润了一些,个子也长高了一些,人也长开了似的,开始绽放出光彩来,还是不爱说话,但是瞧着比从前开朗多了。
她与薛蟠的关系也和缓一些,许是接触多了,知道薛蟠确实没她想象中那般不堪。虽然说不上多融洽,至少不至于见到人就躲出去。
薛虯含笑道:“正好香菱也在,便不用宝钗转告了。”
香菱一愣:“大爷有事告诉奴婢?”
想到某种可能,她的心“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
薛虯点了点头:“刚才收到金陵传到的消息,找到你的母亲了。”
“果真?”
薛母和宝钗先是惊讶,然后便是惊喜。
丢孩子的人家这么多,找父母的孩子也不少,但是能找到的却寥寥无几,当日薛虯说要替香菱寻找家人,她们并没有没抱什么希望,只是瞧这丫头可
怜,想着试一试罢了。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这可是大好事啊!
香菱却是呆呆的,好似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薛母理解她的心情,也不为难她,只问薛虯:“如此说来,香菱岂非很快便能与母亲团聚?”
薛虯摇摇头:“香菱的母亲身子不大好,适应不了长途跋涉,需得在金陵休养一些时日,待身体好些了再上京。”
薛母叹道:“好好的女儿没了哪有不难过的?身子不好原也能想到。香菱可还有其他亲人?”
“还有一个父亲,只是如今不知所踪。外祖家有一些人,却不大亲近。”
薛虯将英联的身世娓娓道来,听到她原本是大家小姐,父母五十来岁才得的独女,娇宠非常,四岁看花灯时被拐走。她失踪后甄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父母只能寄居外祖家,父亲接连遭受打击,精神一度崩溃,最后跟着一个道人出家了。而母亲封氏积蓄用完后,在娘家被百般嫌弃,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薛母和宝钗都不由眼含泪花,香菱虽然低着头,眼泪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薛蟠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从自己袖里掏出帕子塞到香菱手里。
薛虯:“……”
如果他没猜错,这帕子是薛蟠练武时擦汗用的吧?
好容易众人情绪平复了些,薛虯才对香菱继续道:“我会叫人继续找你父亲,只是未必能有结果,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香菱福了福:“奴婢多谢大爷。”
薛虯让她免礼,说:“还有一件事,冯渊随着商队进京了,说想要见你,你可愿意见?”
香菱咬住了唇,本来是不想见的。但想到冯渊从江南来,可能知道她母亲的消息,还是点了点头。
薛虯给长瑞一个眼神,示意他安排冯渊和香菱见一面。
薛蟠却撇撇嘴,不屑道:“我早说冯渊是傻的,这时候巴巴跑来京城做什么,守在香菱母亲身边才是正经!”
众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薛蟠摸摸头,茫然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
不仅没有错,而且很有道理,正因如此,众人才觉得震惊。
薛蟠居然长脑子了诶!
不过话说回来,冯渊此举实在有欠考虑,正如薛蟠所说,冯渊这时候守在封母身边才是最好的。
眼下正是封母最脆弱、最思念女儿的时候,冯渊把她照顾好了,不仅能讨得封母欢心,英莲知道了也会感激他。如今巴巴跑来京城,固然可以见英莲一面,却属实得不偿失。
第39章 第39章林家来人
不提英莲和冯渊见面之后如何。
却说林管家千里迢迢到了京城,去京城的宅子略加修整,就向贾家递上拜帖,只说林如海令他们来向贾母请安。
贾母并没有多想,把这件事告诉了黛玉。
黛玉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激动,察觉到贾家对她并不如嘴上说得那般好后,她便越发思念父亲。虽然一时见不到父亲,但能见到林管家,听他说一说父亲的情况也是好的,便眼巴巴等着。
王嬷嬷则有些紧张,那封信送出去已近两月,老爷若有反应,差不多就该是这个时间,只不知道老爷打算怎么做?
好容易熬到了第二日,黛玉早早起来收拾,只等贾母派人来请,便立马过去正堂,见到站在中间,恭敬却不谦卑的林管家,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林管家也是老泪纵横,上上下下打量黛玉,只觉得两年未见,自家姑娘长大了许多,瞧着却比从前更瘦弱了些,人也不似从前那么活泼,可见日子过得的确不大称心,心中酸涩难言。
王熙凤陪了几滴泪,抹着眼泪道:“妹妹快别哭了,招得咱们跟着一起哭,可不是要水漫金山了?”
惹得众人大笑,黛玉也破涕为笑,指着王熙凤道:“好你个凤辣子,偏拿我取笑。”
王熙凤笑而不答,拉着黛玉的手把她往贾母那边推,嘴上说:“家里来人是好事,哪有一直哭的道理,快坐下吧!”
黛玉在贾母身边坐下,问林管家:“父亲一向可好?”
“好!老爷身子康健,只是想念姑娘,有时夜里睡得不安稳。”
贾母叹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古往今来莫不如此。敏儿跟着女婿去江南的时候,我也整夜整夜睡不着。”
说着眼里也有了泪,想是想起了早逝的女儿。
林管家并不接这话,只道:“老爷总提起老太太,说当初在京城为官,您对他照顾颇多,只恨如今远在扬州,不能在您膝下尽孝。还要劳您养育姑娘,实在惭愧。此次特意派老奴入京,一是向老太太请安,二来也是聊表谢意。”
说着便奉上礼单,其厚重更胜往日,叫邢夫人眼睛都直了。
贾母却不高兴,板着脸道:“玉儿是敏儿唯一的骨血,就是我的心肝肉,巴不得一直在我身边才好,说什么劳累不劳累的!”
王熙凤笑道:“这原是林姑父心疼老祖宗,找个由头孝敬您罢了,您若不喜欢呀,只把这些个好东西送到我院子里去就是了,只叹我那院子不够大,装不下林姑父的孝心!”
逗得众人又笑了起来,贾母也指着她笑个不住。
林管家又给众人送上礼物,这才道:“老奴此来还有一件事,姑娘初来贵府时年纪小,身边只得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小丫头伺候,承蒙老太太关爱赐下紫娟,才不至于出了差错。如今姑娘年纪见长,该为以后的事考虑了,老爷不敢叫老太太劳心,从扬州带了几个人来伺候姑娘,这些人的一应支出都由我们自己来。”
王熙凤眼睛一转,便知道这是林家对贾家不满了,只是不打算撕破脸闹起来,才用这种法子护着自家姑娘。
这也不怪人家,林妹妹现在还住在碧纱橱里呢,和宝玉一个里头一个外头地住着,传出去实在不像话。原以为扬州那边没动静,是林姑父和老太太有了默契的缘故。如今看来人家分明根本不知道,眼下林姑父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消息,只怕恼老太太恼得狠了,这才打发人来给林妹妹撑腰。
且伺候的人多了,碧纱橱住不下,可不就得另寻住处吗?如此便可将林妹妹和宝玉隔开来。
她垂下眼睑,只当自己不存在,才不在这时候当出头鸟惹两边不痛快。
王熙凤明白这个道理,贾母人老成精,又有什么不明白的,脸缓缓沉了下来。
但林管家说出的理由合情合理,黛玉一日大似一日,不过几年便要议亲了,总不能只带着三两个丫头出嫁。若到了出阁之前再安排陪嫁,总不如从小一起长大的,一来互相了解,二来情分格外不同些。
这件事贾家不能插手过多,林家的安排是合适的,贾母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沉默半晌,也只能沉声吩咐:“收拾一个院子出来,找个日子叫林丫头挪进去吧。只是自己花销的话却不必再说,否则我要恼了。”
林管家果然不再说了。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让黛玉搬出碧纱橱自己住,至于自己承担开销……一来以防旁人说嘴,说林家的人吃贾家的用贾家的,倒叫他们矮人家半头。他可是听说了,现在就有人说姑娘一草一纸都用贾家的呢!
二来也是想着,倘若自己开销,就得弄个小厨房,姑娘想用些什么都便宜,于她养身体有利。
不过贾母不答应也无妨,日后再找机会当众给贾母一些银钱,打赏下人手再略松些,想来便没有人能说嘴了。至于姑娘的饮食……拿着钱去大厨房买就是了,贾家这样的地方,有什么是有钱买不到的?总不让姑娘受委屈便是了。
王熙凤想了想说:“我瞧着集韵院倒合适林妹妹住,老祖宗的意思呢?”
集韵院位于贾家中轴线上,原是给嫡支嫡长女住的,地位
十分尊崇。贾敏从前便是住在这里,贾敏出阁后便没有人住过了。贾元春出生后,王夫人想叫她住进去,可是贾元春虽是嫡长女,却并非袭爵的长房一脉,到底没能成。
王熙凤说让黛玉住进去,论理倒也说得过去。可黛玉到底并非贾家的女儿,贾元春都住不进去的院子却让她住进去,多少有些不合适。
王夫人看了王熙凤一眼,顾忌着外人在,到底没有说什么,心里却老大不痛快,贾母也沉吟不语。
林管家笑呵呵道:“好叫老太太知道,老奴日后打算常居京城,若姑娘住得太靠近里,往来难免不便。不若安排到靠近院门的地方,也便宜些。”
贾母想了想,说:“那便把翠微院收拾一下给玉儿住吧,那里临近偏门,地方也清净,适合她养病。只是距离我远了些。”
黛玉依偎着贾母,说道:“我日日来给外祖母请安,住得远近都是一样的。”
贾母拍拍她的手:“知道你有孝心,只是你身子不好,若不舒坦便好生歇着,不要强撑着来请安,叫我替你操心。”
黛玉垂下眼睑,心中十分复杂。外祖母对她或许没有十分上心,但也是有真心的,这却做不得假。
今日之事只怕叫外祖母伤心了,但她不可能拒绝林管家的安排。她不仅是贾家的外孙女,更是林家的女儿,代表着林家的体面。只能以后再孝顺老太太罢了。
一切议定,约定等黛玉挪了院子便将伺候的人送来,林管家便先告退了,却没有回林家,而是去拜访亲友故交。
薛虯正在看书,听说林家管家来拜见还愣了一下:“哪个林家?”
“就是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大人,他的夫人是贾家姑奶奶,林姑娘便是他的女儿。”小厮解释道。
这些薛虯自然知道,只是不知林管家什么时候来京城的,又怎么会来他们家拜访,当日父亲与林如海的确是泛泛之交吧?
不管怎么说,林管家既然来了,薛虯便不能拒之门外,合上书说:“请进来吧。”
*
林管家是一个清秀文雅的中年人,倒是与薛虯想象中的林如海有些相像。
他被小厮领着进来,见到薛虯眼前便是一亮,说道:“老奴从前见过薛公几回,只觉得他风采出众,不想他的儿子更为出色,真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您谬赞了,请坐。”薛虯请他坐下,含笑道,“从前父亲也与我们说起林大人,夸赞他文采风流,人品端方。”
“老爷与薛公相识未深,但是极为投契,可惜后来天各一方,再难相见,如今薛公又……”他话音一顿,叹了一声,“好在后继有人,可慰他在天之灵。”
小厮捧了茶上来,薛虯抿了一口,说道:“不知林管家何时上京的,此行为何而来?”
“今日上午才进京,方才从荣国府贾家出来。”林管家也不隐瞒,把他们收到京城来信、立即派人进京、一路上紧赶慢赶、入京后立马去贾家,以及方才在贾家的事和盘托出。
又道:“今日前来拜访,是因为我们姑娘书信中提起贵府太太和大姑娘,说她们对她十分照顾,老爷心中感激,令老奴务必登门道谢。”
“林大人客气了,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实在羞于领受。”薛虯一副惭愧的样子。
林管家道:“薛大爷太谦虚了,若非有你们家在,姑娘也不能这么快发现不妥,只怕还受尽委屈而不知呢!”
薛虯奇道:“这话怎么说?”
林管家又将黛玉和嬷嬷如何发现贾家待她并不尽心,王嬷嬷如何决心给扬州写信的事说出来,叫薛虯不胜唏嘘。
原以为他穿越一场,能保住自家已经心满意足。不曾想蝴蝶的翅膀还煽到了黛玉身上,如今林如海知道了她的处境,黛玉自己也有所意识,想来不会再落得原著那般结局。
前些日子他还替黛玉担心,不想这么快就解决了,世事果真无常。
林管家:“……除此之外,也是有件事想请薛大公子帮忙。”
薛虯露出洗耳恭听之态:“您且说来听听。”
林管家便道:“老爷的意思是,姑娘身边需得有个教导她、帮她拿主意的人才好,最好还得是宫里出来的,如此贾家才会格外在意些。只是我家在京城人脉不多,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这才冒昧上门求助薛公子。”
薛虯略一思量,说道:“此事不难,倒也不必找旁的门路,只我们府上教导姑娘规矩的姑姑便是从宫里出来的。她从前给刚进宫的小宫女教规矩,认识的人多,许是知道一些。”
林管家无有不应的,真论起办这种事,这位姑姑可能比高官显贵合适多了!
笑道:“那就劳烦薛大人了。”
薛虯让人去请陈姑姑过来,坐了一刻钟功夫,喝了一盏茶,说了会儿江南的情况,陈姑姑便到了。
听薛虯说了叫她来的意思,陈姑姑想了想,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人,她从前是服侍太妃的,太妃去世后才被放出宫,当时三十岁,如今也该有三十五六了。她规矩极好,心肠也软,只是为人刻板严肃,不大招人喜欢,所以不太好找差事。前儿我听说她的消息,好似还没找到活干呢。”
林管家却觉得合适,刻板严肃好啊,这样才能震慑住贾家那起子魑魅魍魉。至于林黛玉会不会不喜她?
——他家姑娘眼明心亮,向来不会以貌取人,林管家十分放心。
他冲陈姑姑拱了拱手:“还请姑姑帮忙引荐。”
陈姑姑笑道:“稍候我写个条子给你,你带着去找她便是。”
林管家郑重地谢过。
等到陈姑姑走了,薛虯又问林管家:“听说你们家姑娘身子不好,可曾找大夫瞧过?”
“可别提请大夫了!”林管家叹道,“从前在扬州的时候,为了姑娘这病,什么样的名医没请过,什么样的好药没吃过?都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吃药却是治不好的,只能精心养着,等到年岁大些许是就好了。可我今儿见着姑娘,瞧着并没有好转的样子。”
薛虯:“如今到了京城,再多请几位名医瞧瞧,许是便有会治的呢!”
林管家也有些心动,只是如此一来,贾家怕真要恼了,显得他们不给自家姑娘治病似的。
薛虯不以为意,比起贾家的态度,自然是黛玉的身子更要紧。
不过他也能理解林管家,想了想,说道:“找个贾家请不到的太医便是了,他们也无话可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林家在京城的底蕴尚且不如贾家,贾家都请不动的太医,林管家哪里请得动?
薛虯道:“此事便交给我吧。”
林管家都不好意思了,本来只想请薛虯给引荐一位教养嬷嬷,不想他这么热情,竟还愿意帮忙请太医,倒和传言中的性格不大一样。
薛虯也是想帮一帮林妹妹,平时没有立场,现在借着林管家之手,倒能够做一点事了。
次日忙完户部的差事,薛虯去找四皇子汇报工作,顺便提起请太医的事。
四皇子头也不抬:“想要太医自己去太医院请便是了。”
以薛虯的九品官位还不能请动太医,但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薛虯在户部炙手可热,还很受四皇子看重,肯卖他面子的多了去了,请几位太医上门出诊不是什么难事。
薛虯却道:“下官想请太医院的院使或者两位院判。”
这却是如今的薛虯请不动的。
四皇子从书册里抬起头,先上下扫视薛虯,见他一切如常,略略放心了些,皱着眉毛问:“你家里人生了重病?”
否则为何点名要院使或者院判,这必得是普通太医治不了的大病才行吧?薛家几口身体似乎都不错,不过人有旦夕祸福,原也说不准,只不知到底是哪一位。
正想着,便听薛虯道:“不是我家的人,是林如海的女儿。”
四皇子:“?”
四皇子再次上下扫视薛虯,向来冷淡的脸上也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薛虯:“……”
他无奈道:“您误会了,我对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家与林大人有两分交情,我妹妹与林姑娘也投契,这次林家的管家求到我头上,才想着给她请个太医。那姑娘是从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这些年看了不少好大夫,只是一直不见
好,所以才想着请院使或者院判出手,许是还能治上一治也说不定。”
四皇子点点头,似乎还有些失望的样子。沉吟道:“林如海我知道,父皇对他颇为器重,他任巡盐御史以来颇有作为。听说他夫人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也没有再续娶纳妾,不想这女儿如今竟在京城,还与你家沾亲带故。”
薛虯笑道:“这姑娘的外祖家颇有名声,殿下也知道呢。”
四皇子:“哦?是哪家?”
薛虯:“荣国府贾家。”
四皇子:“……”
第40章 第40章黛玉搬家
四皇子对贾家没什么好印象,这一家子的污糟事整个京城都知道,四皇子克己复礼,治家也十分严谨,很看不上这样的人家。
不知道林如海为什么把女儿送到这家里抚养,留在他的身边,哪怕没有母亲教导都要好上许多。
不过他对林如海印象不错,此事又是薛虯提出来的,他也不会拒绝,说道:“我会让人去太医院说一声,你需要的时候只管叫人去请。”
*
却说林管家按照陈姑姑给的信息,果然找到了一位姓朱的姑姑。
这姑姑今年三十六岁,住在城南一条小巷子里。她父母已经不在了,倒有两个姐妹,却没有兄弟。因为出宫时年纪大了,长相并不如何出众,甚至显得有些凶悍,性子也十分强硬,嫁不得什么好人家,便干脆绝了嫁人的心思,住在父母留下的老院子里,靠给富贵人家的姑娘做教养嬷嬷过活,日子倒也过得去。
林管家找到她的时候,朱嬷嬷已经有些日子没找到活计了,她的长相和性子不讨喜,小姑娘们都怕她,找差事便格外难一些。
林管家找到她,把黛玉和贾家的情况说了一遍,朱嬷嬷听得眉毛直皱,直接问了一句:“跟在她身边的嬷嬷是干什么吃的?”
林管家苦笑一声:“这原是我们考虑不周的缘故,只不知您愿不愿意接这个差事?”
“我从前是伺候太妃的,见过难缠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从没有怕过谁。”朱嬷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说道,“走吧。”
林管家大喜,请朱嬷嬷上马车,又回林家接上另外一位黄嬷嬷,直接往贾家去了。
原本是打算过上几日,等黛玉挪了院子,将所有人一起送去,免得显得太迫不及待。只是亲眼见过黛玉,又细细打听了贾家的事,林管家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
至于朱嬷嬷的品行,林管家并不担心。一则这是陈姑姑推荐的,薛虯给自己妹妹请的教养姑姑,身家人品必定没有问题,她推崇的人,人品和能力想来也有保证。且林管事跟在林如海身边多年算得上见多识广,也有一套看人的本事,觉得朱嬷嬷问题不大。
退一万步说,即便朱嬷嬷有问题,还有黄嬷嬷跟着呢,黄嬷嬷可不是王嬷嬷和雪雁那样的傻白甜,不会叫自家姑娘有事的。
现在最需要防备的还是贾家。
朱嬷嬷也没有异议,只跟林管家要了两个人替她收拾东西,自己随便收拾个包裹,就踏上了去荣国府的马车。
要往贾家送人,自然要先见过贾母。贾母听说林管家去而复返还有些诧异,听说他还带着两位嬷嬷,脸色便不太好看:“女婿这是真的要与我生分了啊。”
鸳鸯笑道:“老祖宗多心了,林老爷不过是惦记林姑娘,送几个人来伺候罢了。虽说原本要等到挪了院子才送来,那也是这里住不下的缘故,其实哪有不想赶紧见面的呢?送一二个人来,不过是为了和林姑娘说说话。您对林姑娘一向慈爱,和对宝二爷是一样的,林老爷怎怎么会和您生分呢?”
贾母却没多说,只道:“让他们进来吧。”
林管家和两位嬷嬷被请了进来,三人见过礼,贾母便看向两位嬷嬷:“这便是女婿拨来伺候玉儿的?”
“是。”林管家含笑道,“黄嬷嬷是林家的家生子,打小看着姑娘长大的。朱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老爷请她来给姑娘教规矩。”
贾母多看了朱嬷嬷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只觉得女婿选的这个人不好。心里却略舒坦了些,若是宫里出来的,那也勉强说得过去了。
她问了两位嬷嬷几句,又交代她们好生照顾主子,就让人送她们去找黛玉。
只是在临告退前,朱嬷嬷想起什么,突然开口:“还有一件事要劳烦老太太,我们姑娘身子不太好,那院子距离大厨房又远,吃食送到都凉了,对姑娘养身无益,我想着能不能在院子里开个小厨房,也便宜一些。”
林管家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怪道来的路上问姑娘的院子和大厨房位置,原是想着这个。他本不好太咄咄逼人,想着日后徐徐图之,不想朱嬷嬷就开了这个口。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贾母没有拒绝的道理,点头:“那便拨两个厨子过去,再叫大厨房每日送些鲜菜鲜肉去也就是了。”
林管家没有拒绝,两个厨子、一点菜肉不算什么,再推辞就真的伤了体面,也显得他们小家子气。日后他多送些名贵食材过来,给贾母和府上其他人分一些便是了。
*
两位嬷嬷和黛玉见了面,黄嬷嬷自不必说,与黛玉是打小的情分。二人叙了一番离别,大致说了各自情况,不免抱着哭了一场。
难得的是朱嬷嬷和黛玉也十分投契。
朱嬷嬷喜爱黛玉风采心性,又心疼她小小年纪寄人篱下,黛玉则敬重朱嬷嬷人品秉性,并不觉得她面目不堪,反而十分尊敬。
三人相处融洽,外头却闹了起来。
原是宝玉出去玩回来去给贾母请安,却听说了黛玉要搬出去的事,当即不高兴了,哭着喊着不许黛玉走。
贾母将他揽着怀里,哄道:“林妹妹没走,林妹妹还在呢。”
说着就吩咐鸳鸯:“去请林姑娘来。”
一时黛玉来了,身边还跟着朱黄两位嬷嬷。贾母对宝玉道:“你瞧,这不是林妹妹吗?”
宝玉擦掉眼泪,上前拉住黛玉的手——
没拉到,被朱嬷嬷拦住了。
朱嬷嬷板着脸:“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这位小爷自重。”
贾宝玉::“……”
他被朱嬷嬷的冷脸吓到,愣了一会儿才看向被黄嬷嬷护在身后的林黛玉:“林妹妹,你不要搬走,我们在这里住着不好吗?”
黛玉心中一叹,宝玉还是这么小孩子气,好似永远长不大似的。
她道:“家中送了些人来服侍我,这里住不下。”
宝玉:“那便不要让她们来,你若缺人使唤,我把我的人都给你就是了。”
“胡说什么呢!”贾母嗔怪道,“哪有将身边人随意送人的?况且咱们家也不缺人,哪里用得着你身边的,只是你林姑父一片慈爱之心,倒不好辜负。”
宝玉嘟着嘴:“那我也搬出去,还和林妹妹一起住!”
“越发胡说了!好了,你妹妹就住在后头院子里,你要是想她,随时找她玩去便是,可不许再哭闹了。”贾母板着脸佯作训斥。
朱嬷嬷却突然开口:“老太太说笑了,哥儿这么大的人,哪还有往后院玩闹的道理?”
贾母脸面上有些挂不住,淡淡道:“不过是哄孩子的话,朱嬷嬷也太较真了。”
朱嬷嬷:“姑娘家名声金贵,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影响了姑娘婚事,老太太心里也难受,这种玩笑话以后还是不要说的好。”
第一次被下人教训的贾母:“……”
第一次看贾母被下人教训的众人:“……”
黛玉回到住的地方,又伏在被子上哭了一场,哭也不敢大声,唯恐发出声音被旁人听到。
外祖母明知道父亲因为她与宝玉相处太多不高兴,也知道这么大年纪的男女接触多了不好,即便不知道,刚才朱嬷嬷都说了男女授受不亲,竟然还不叫他们避嫌。宝玉一哭闹,就把她叫
来哄宝玉,还让宝玉去她的院子找她,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可见老太太虽然疼爱她,终究比不得心爱的孙儿。先前黛玉还觉得伤了贾母的心,心里有些不自在,如今只觉得齿冷。
*
王熙凤的动作很快,不过几日功夫,翠微院便收拾好了。黛玉带着贴身伺候的人搬了进去。
翠微院位置偏僻,然而小巧精致,她一个人住刚刚合适。里头布置得舒适雅致,黛玉瞧着便十分喜欢,对王熙凤点点头:“多谢嫂子,你费心了。”
王熙凤笑道:“你与我客气做什么,再有什么缺的要的,只管叫人跟我或者说一声便是了。林家送来的下人也到了,你们忙着收拾,我便不打扰了。”
“二嫂子慢走。”
送走王熙凤,黛玉被簇拥着进了屋子。
这次林家总共送来三位嬷嬷,加上王嬷嬷共四位,另有小丫头六个,加上雪雁和紫娟总共八个。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小厮,就守在偏门不远处,黛玉有什么事吩咐,随时可以递消息给他们。
此刻嬷嬷丫头们,除了雪雁贴身照顾黛玉的,其他人都被黄嬷嬷和朱嬷嬷指挥得团团转。
黛玉看了一会儿,见没自己说话的地方,干脆歪到榻上看书去了。
她看得入神,王嬷嬷端着一碗甜汤过来,笑眯眯道:“如今天干,姑娘晚间容易咳嗽,喝一盏冰糖雪梨吧,小厨房刚熬的,润肺止咳最好不过了。”
黛玉合上书,接过银匙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清甜,暖意融融,极合她的胃口,不由多用了几口,笑道:“今儿的冰糖雪梨做得倒好。”
“一来是小厨房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最好喝。二来这是厨子根据黄嬷嬷要求调整过的,更合姑娘的口味。黄嬷嬷说了,以后姑娘用的菜都由她掌眼,保证让姑娘用得舒坦。”
王嬷嬷满脸笑意,眼角的皱眉仿佛都舒展开了。自从朱嬷嬷和黄嬷嬷来了,她心里一颗大石头便落了地,眼瞧着姑娘越来越好,她也觉得高兴。
另一边,王熙凤带着平儿出了翠微院,平儿笑道:“可见奶奶喜欢林姑娘,这次给她布置院子,真真费了不少心思,连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给她用了。”
王熙凤斜睨她一眼:“你这小蹄子,你家奶奶平日是什么小气人不成?”
平儿白了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不能说王熙凤小气,但也说不上多么大方,那是油锅里的钱都敢捞出来花的主,往日给其他主子东西也没这么大方过。
王熙凤:“林妹妹的确可人疼,别看她不声不响,实则心里明白,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都清清楚楚,纵是一时看不透,以后也总能想明白。再者——”
她叹了一声:“老太太的心偏得没边了,满心满眼只有宝玉一个,我那好姑妈也不是好相与的,左右这些东西未必是咱们的,拿去给林妹妹用,好歹还能落个好儿。”
平儿也跟着叹了一声。
王熙凤还有另外一层考量,贾家眼瞧着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日后还不知是何光景。她和琏二是指望不上家里的,倒是林姑父位高权重,与黛玉交好,于他们只有好处。
再说林家带了那么多好东西来,若院子布置得不好,反倒显得贾家寒酸,老太太那边也要不高兴。
*
次日,林管家回禀过贾母后,带着太医院院使来给黛玉看病。
纱帘层层垂下,黛玉只有一只手露在外头,手腕上覆盖一张丝帕,院使隔着丝帕为黛玉诊脉,其他人则紧张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院使才收回手。林管家连忙问:“如何?”
院使叹气:“从脉象上来看,随着姑娘年岁渐长,她从胎里带来的弱症的确在好转,只是身体没有得到滋养,加上从前用的药不对症,所以身子反而一日不如一日。”
林管家皱眉:“药不对症?”
院使:“姑娘一直在用人参养荣丸,但这是从前的方子,随着身体状况变化,药物、剂量也该随之变化,人参养荣丸早便对姑娘无用,应该调整用药才是。”
林管家沉着脸,却没有再说什么,只问:“院使可能治我们姑娘的病?”
“好在姑娘年纪小,好生吃药调养,还有痊愈的希望。我开个方子,你们先用上三日,三日后我再来把脉。”院使捋着胡须道。
林管家亲自为他铺纸研磨,院使写了方子,紫娟便去拿药。
也不用去别的地方,贾家便存着一些常见药材,紫娟脚程却快,不一会儿便取回来。
正要拿去煎药,院使眉毛一皱,抓起一片黄芪看了一会儿,说:“这些药材品质一般,有些已经失效了,还是另外采买吧。”
林管家脸渐渐绿了……